十五
江副官一有空就跟着老炊事员爷爷转山去“打饭”。转了云头山，他又要求老炊事员爷爷带他去转狮子峰。没多少天，把这一带的山路就都摸熟了。
这些天，他经常一个人单独出去执行任务，不管多么艰巨的任务，他都能胜利地完成。他成了队伍里人人喜爱的抗日小战士了。
这一回，江副官把他心爱的小马枪交给了大皮靴叔叔，换上便衣，又单独出去执行任务了。
胜利地完成任务回来时，刚要进山，碰上了鬼子的大“讨伐队”，扛着机枪，拉着小炮，有八九百人。不用问，谁都明白，这是进山“讨伐”抗联的。江副官躲在一棵大树后头，看着鬼子的阵势，心想：“这么多人真要跑到山里，找着了大队可怎么办？大队还不知道，没有准备，非吃亏不可。一定得想个办法才行！”看看越来越近的鬼子，又想：“这么多鬼子，要揍他一家伙，才好哩！”他正琢磨着，眼看鬼子大队就过来了，他想：“这时候，不能进山，也不能跑，藏是藏不住，要是叫他们抓出来更不好！”他就干脆不藏了，弯着腰捡起柴火来。
捡着捡着，就听后边鬼子喊：“小孩，过来的！”
他抱着一抱柴火走了过去，一个鬼子，大概是翻译，用挺流利的中国话问：“你是干什么的？”
江副官给他看看手里的柴火，回答：“老百姓，出来捡点儿柴火。”
鬼子翻译官又问：“你知道抗日军在哪儿吗？”
江副官忙说：“抗日军？哎呀！我可不知道什么抗日军哪！”
鬼子说：“抗日军就在这山里，你大大地知道！赶快带我们找去！”
江副官说：“我真不知道哇！”
一个鬼子官叽里呱啦了一阵，那个鬼子翻译就拿出一卷钞票，朝他晃了晃说：“你带我们找着了抗日军，这些钱都给你！——你不想要？”
江副官看着那卷票子，装作很想要的样子说：“想是想要，可是，我是真不知道哇！”
那个鬼子官忽然大吼一声：“你的小抗日军！”
江副官忙说：“哎呀！我可不是抗日军哪！”
鬼子又喊：“不带路，杀了杀了的！”
翻译鬼子连忙假意劝说：“小孩，赶快带我们找抗日军去吧！不带，太君说要杀了你哩！”
江副官立刻装得害怕的样子说：“哎呀！可别杀我呀！”
翻译鬼子说：“怕死就赶快带我们去吧！找着抗日军，还给你多多的钱哩！”
江副官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带呀？”
鬼子官骂了一声：“八格牙路！”就真把战刀抽出来了，又向翻译鬼子哇啦了句什么，翻译鬼子就问：“小兴安岭，知道不知道？”
江副官忙说：“知道，知道，我们这儿的山都是小兴安岭。”
鬼子又问：“这边山上有个云头山，知道不知道？”
江副官说：“知道，知道。”
翻译鬼子说：“抗日军就在云头山，你带我们去吧。”
江副官一愣，心想：“鬼子怎么知道抗日军在云头山？”
正在盘算着的时候，鬼子官已经把刀搁在他的脖子上了，那个翻译鬼子跟他一块吼叫：“赶快带我们到云头山去！不带立刻杀死你！”
江副官又想：“鬼子已经知道队伍在云头山，我不带，他们也会去找别人。虽说老乡们可靠，可也不能保准知道云头山的人都可靠哇！……”忽然，他脑子里一动：“天天想报仇，天天想报仇，现在是一个多么好的报仇机会呀！叫我给带路，那还不就是随我带了吗？八九百鬼子，这要给带进那个迷魂阵里去，一个也跑不了哇！——这么好的机会，还能放过去？对！带！”他眼珠转了几转，摸着脖子，看看钞票，说：“好，我带你们去，不就是带到云头山嘛。”
翻译鬼子说：“就带到云头山，快走！”
山连山，峰连峰，上去又下来，下来又上去，出了林子又进林子……山上本来就没有道，江副官又专拣难走的地方爬，他从小在山里跑惯了，羊能上去的地方他就能上去，鬼子们可不行，没爬过这么大的山，又穿着大皮靴，笨得要死，一个劲地叫唤：“小孩，慢慢的！小孩，慢慢的！”
眼看天快黑了，才翻了两个岭，鬼子们都累得不行了，鬼子官下了令，休息了。翻译鬼子坐在那儿直叫：“这山太难爬呀！喂！小孩，到云头山还有多远？”
江副官指指前边叫云彩遮住了顶的一个山尖说：“那就是！”
鬼子一听就叫了：“哎呀！那么高哇！抗日军怎么在那么高的山上？”
江副官故意说：“抗日军准是怕‘皇军讨伐’呀！所以就跑到那么高的山上去了。其实，山再高，‘皇军’也上得去呀！对不对？”
鬼子们得意地哈哈怪笑起来。笑完了，打开罐头吃了一顿，架起帐篷就都钻进去睡了。
鬼子哨兵可真是鬼，拿出绳子就要捆江副官。江副官说：“捆我干什么？我不跑哇！”那个鬼子哨兵也不跟他说话，使劲硬捆，江副官只好叫他捆上了。
捆得难受不难受还不说，冻得可真够呛！天黑下来，越来越冷了。江副官心想：“要这么叫他捆着过一夜，非冻死不可，得打主意。”他看着鬼子哨兵冻得直撂蹦，就叫着他说：“喂！你冷吗？”哨兵点点头。江副官就说：“你看这么大的山，深更半夜的，我能跑哪儿去？你放了我，我给你弄点儿柴火生个火吧！”哨兵看看他，想放他又有点儿犹疑，江副官又说：“要不，拴一只胳臂，你拉着绳子头，这还跑得了？”鬼子哨兵这才同意了，解开绳子，又使劲拴上了他的胳膊，紧紧地拉着绳子的一头。
江副官一边找来些干柴火（满山是雪，刚才鬼子自己想点火，就没找着干柴火），一边狠狠地想：“我还没把你们领进迷魂阵哩！这会儿你叫我跑我也不跑哇！”跟鬼子要了盒火柴，一会儿就点着了。鬼子高兴得直叫唤，立刻过来又烤脚又烤手，又摸鼻子又烘脸，江副官一边找柴火，一边就把那盒火柴装起来了。
天阴沉沉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就是那一小堆篝火，火舌顶着一缕缕的黑烟，直升上去，照得那个鬼子哨兵的脸，更像个丑恶的活鬼。
江副官睁着被仇恨涨红了的眼睛，愤怒地看着这堆火，看着火旁边的那个鬼子兵……
看着看着，那堆火烧大了，越烧越大，越烧越大……烧着，烧着，是苏官屯在燃烧着呀！——那不是苏官屯的大火吗……
那个鬼子兵……那不是押走爸爸的鬼子兵吗？那不是在妈妈肚子上狠狠踢了一脚的鬼子兵吗？那不是把大皮靴叔叔的脚给打断了的鬼子兵吗？那不是打死大个子班长的鬼子兵吗？江副官猛然“啊”地大叫一声，向那鬼子兵扑去……
那个鬼子兵立刻像受了惊的野兽似的吼叫着跳了起来，举起枪来就要放。
江副官被他这一声吼叫，才猛然惊醒了，看了看鬼子惊慌暴跳的样子，就故意地叫着问他：“你也看见了吗？真凶狠哪！”
鬼子哨兵不明白他说的什么，问：“看见了什么？”
江副官咬牙切齿地说：“野兽！野兽！比野兽还凶狠的那么个东西呀！”
鬼子这一听才放了心，怪笑着说：“嘿嘿，哪儿有比野兽还凶狠的东西呀！嘿嘿……”
江副官心说，就是你们！狠狠地瞪着他，心想，这要是在别的时候遇上了你，举起小马枪就送你回老家啦！真恨不得过去搬块大石头把他砸死！可是他忍了又忍，站起来又坐下，自己提醒自己说：“砸死一个鬼子哨兵也报不了大仇！一个抗日军这么轻轻易易换一条鬼子命，也太不值了！——忍着吧！忍着吧！为了大胜利……别瞧你们千军万马，机枪小炮——都在我手心里攥着哩！”
鬼子找抗日军的心倒是挺急的，第二天天刚亮，就又出发了。可是，昨天爬了一天山，睡了一夜，冻了半宿，今天更爬不动了。江副官还是专找最难走的道爬，又这么爬上爬下地在大山里转悠了一整天。天又快黑了，鬼子官又下令休息，可是，抬头看看藏在云彩里的山头，好像还是离那么远。
鬼子翻译就叫开了：“小孩带错了吧？为什么那个山还是那么高哇？”
江副官忙给他们“打气”，指着一个山尖喊：“快看，那不就是云头山？快了，再爬过这个山头就是，明天上午就差不多了。”
可是，后天上午也没到。
他们已经在大山里转悠四天了。
第五天，天刚亮又照样出发了。
这一天可就有点儿不一样了：天慢慢地一点儿一点儿下起了雪。江副官一看，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越走脚步越快，雪越下越大，鬼子越不敢走，就又一个劲地喊：“小孩，慢慢的！”
江副官像没听见一样，翻山越岭像走平地，不住脚地往前跑。翻译鬼子忽然看出有点儿不对来了，就大声喊：“小孩！站住！不站住开枪了！”说着真朝天上打了两枪。
江副官一边远远地喊：“别开枪，快到了呀。”一边跑得更快了。
鬼子官看他离得越来越远，这才明白：他是跑了。就怒吼着下令开枪，鬼子们的枪弹立刻跟雪片一块儿朝江副官打来。
江副官这些日子经常跟老炊事员爷爷一块儿各山跑着“打饭”，又常跑交通，这方圆几百里内的崇山峻岭，他早都摸熟了。盼了多少天，一心就想着把鬼子带到迷魂阵里去，现在这个愿望才算是实现了。这回他嘴里答应带鬼子上云头山，其实，他是把鬼子带到狮子峰上来了。这个狮子峰，真像个卧着的狮子，狮身子方圆有六七十里，净是悬崖绝壁，只有狮子尾巴那地方，是一条狭窄弯曲的小道，这条小道要是让雪盖上，不熟悉的人，找不着，就没法转出这个山去。江副官带着鬼子在这狮子峰上转了四天，第一想把他们带高点儿，第二是想等一场大雪，好把鬼子们上来时候的脚印给盖上，叫他们想回也回不去。所以一直等到第五天，他一看下了雪，就趁这时机，把鬼子领到了悬崖绝壁上。
这时候鬼子们一边打枪，一边喊着追他，眼看就追近了。
江副官站在悬崖边上，回头向鬼子们大声喊道：“我是东北抗日联军的江副官，为了东北人民，我今天一个换你们八九百，死也值得了！”接着又转脸朝他家乡的那个方向喊了一句：“爸爸！妈妈！我给你们报仇了呀！”又眼望着宿营地那边，高声地喊：“大个子班长！我给你报仇了！大皮靴叔叔！我也给你报了仇了！”喊完就纵身朝崖下跳去。
鬼子们追到崖边，朝底下看了看，他们可谁也不敢跳下去，往下边乱放了一阵枪，又着急，又生气，可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鬼子官气得大骂：“八格牙路！抗日军到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