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 帝 王

应 帝 王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

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涉海凿河而使蚤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艚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译文] 肩吾见到了狂接舆。狂接舆说:“日中始给你说了些什么?”肩吾回答说:“日中始告诉我,做老百姓的国君的,把自己所定的法度拿出来,老百姓谁敢不遵从而有所变化呢?”

狂接舆说:“这是欺骗的办法啊,他用这种办法来治理天下,就好象要涉水过海,在海中开凿出一条黄河,好象使蚊子去背大山一样的不可能。圣人治理天下,难道要治它的外表吗?性情端正而后才能推行教化,推行教化,也不过是使人们做一些他们确实能做的事情罢了。况且鸟高高地飞到天上去,以逃避网和短箭的祸害,小老鼠深深地在社坛下面掘洞藏在里面,以躲避烟熏和挖掘的祸害,而你们这样无知,连这两个虫子都不如吗?’

●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眇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琅之野。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译文] 天根在殷山的南面游玩,走到蓼水之滨,恰巧碰到无名人,便向他请教说:“请问怎样治理天下?”无名人说:“走开!你真是一个浅薄低下的人,为什么你提的问题,使人这样不高兴呢?我正在和造物者结成朋友,当我厌烦人世的时候,我乘上那轻盈虚无的鸟,飞到六极之外,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游玩,在广阔无垠的地方逍遥自在地生活。你又何必拿治理天下的事情来感动我的内心呢?”天根再一次向无名人提出问题请教,无名人回答说:“您不把心思放在追求名利上面,您把自己的身体放寂寞无为的所在,顺应万物的规律使之自由自在的生长,不要去运用你个人的智慧,天下也就会大治了。”

●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强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倦。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忧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援狙之便执嫠之狗来籍。如是者,可比明王乎?”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译文] 阳子居见到老聃,说:“在这里有这样一个人,他聪明敏捷,强悍果断,对于事理看得十分清楚明白,学道的时候,不知疲倦。象这样的人,可以和明王相比吗?”老聃回答说:“如果拿这样的人来比拟圣王的话,那么,这样的人跟那种聪明的工匠,为技艺所累而身心劳苦,以致改变了自己的面目的人是一样的。况且虎豹因为它有美丽的毛皮,才遭到猎获,猴子因为它的便捷,狗因为它会捉狐狸,所以脖子上面才被系上绳索。象这三种动物,可以拿来和明王相比吗?”

阳子居惊惧地说道:“请问什么叫作明王之治?”老聃回答说:“圣明的国王治理天下,虽然他的功劳超过了所有的人,而他好像并不把这些功劳看成是自己的;虽然他的教化普及于万物,而人民却并不依赖他;他不把功劳归于自己,使自己的名声显露;他使人人都自得其乐,而他自己却立在神妙莫测的境地,游处于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译文] 不要做名誉的主人,不要做出谋划策的机关;不要负责任何事情,不要做智慧的主人。领悟大道是无穷的,而臼由自在地遨游于无边无际的所在,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的赐予;不要以为自己得到了什么,那不过是虚无罢了。圣人的用心好像镜子一样,不去送什么也不去迎什么,虽然能够反映外物,然而却不把反映的东西隐藏起来,所以能够胜物而不为物所损伤。

●接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

[译文] 一个坚守道德规范的人,虽然有时会遭受短暂的冷落,可是那些依附权势的人,却会遭受身后永久的凄凉。大凡一个胸襟开阔的聪明人,能重视物质以外的精神价值,并且又能顾及到死后的名誉问题。所以他们宁愿承受一时的冷落,也不愿遭受永久的凄凉。

●立身不高一步立,如尘里振衣,泥中濯足,如何超达;处世不退一步处,如飞蛾投烛,羝羊触藩,如何安乐。

[译文] 立身处世假如不能保持超然态度,就好像在尘土里拍打衣服,在泥水里洗濯双脚,又如何能超凡脱俗出人头地呢?处理人间事物假如不抱多留一些余地的态度,那就好比飞蛾扑火,公羊用角去顶撞篱笆,哪里能够使自己的身心都感到安乐愉快呢?

●居盈满者,如水之将溢未溢,切忌再加一滴,处危急者,如木之将折未折,切忌再加一搦。

[译文] 生活在幸福美满的环境中,就象已经装满了水的水缸,千万不能再增加一滴,因为一旦增加之后就会有立刻流出来,生活在危险急迫的环境中,就像快要折断的树木,千万不能再施加一点力,否则树木就会有立刻折断的危险。

●狐眠败砌,兔走荒台,尽是当年歌舞之地;露冷黄花,烟迷衰草,悉属旧时争战之场。盛衰何常?强弱安在?念此令人心灰!

[译文] 狐狸作窝的破屋残壁,野兔奔跑的废亭荒台,都是当年歌舞升平的胜地;遍地菊黄在寒风中抖擞,一片枯草在烟雾中摇曳,都是以前英勇争霸的战场。兴衰成败是如此无常,而富贵弱强又在何方呢?每当想到这些名利地位,是非得失,就会使人产生无限感伤而心灰意懒。

●幽人清事总在自适,故酒以下劝为欢,棋以不争为胜,笛以无腔为适,琴以无弦为高,会以不期约为真率,客以不迎送为坦夷,若一牵文泥迹,便落尘世苦海矣!

[译文] 一个隐居的人,内心清净而俗事又少,一切只求适应自己本性。因此喝酒时谁也不劝谁多喝,以能各尽酒量为乐;下棋只是为了消遣,以不争胜败为胜;吹笛只是为了陶冶性情,以不讲旋律为节奏;弹琴只是为了消遣休闲,以无弦之琴为最高雅,和朋友约会是为了联谊,以不受时间限制为真挚;客人来访要宾主尽欢,以不送往迎来为最自然。反之假如有丝毫受到世俗人情礼节的约束,就会落入烦器尘世苦海而毫无乐趣了。

●竞逐听人,而不嫌尽醉;恬淡适己,而不夸独醒。此释氏所谓“不为法缠,不为空缠,身心两自在”者。

[译文] 别人争名夺利与我无关,我也不必因为别人的醉心名利就疏远他;恬静淡泊是为了适就自己的个性,因此也不必向别人夸耀“世人皆醉我独醒”。这就是佛家所说“既不被物欲所蒙蔽,也不被空虚寂寞所困扰,能做到这些就能使心悠然自得”。

●都来眼前事,知足者仙境,不知足者凡境;总出世上因。善用者生机,不善用者杀机。

[译文] 凡是对自己的生活环境,能感到满足的人就会享受神仙一般的快乐,不感到满足的人就摆脱不了庸俗的困境,总括人间万事万物的原因,假如能善于运用就处处充满生机。假如不善运用就处处充满危机。

●达人撒手悬崖,俗子沉身苦海。

[译文] 通达生命之道的人能够在极危险的境地放手离去,凡夫俗子则沉没在世间的种种苦恼中难以脱离。

●身世浮名余以梦堞视之,断不受肉眼相看。

[译文] 人世的虚浮声名,我把它当作有如庄周梦蝶一般,只是事物的变幻,绝不会去看它一眼。

●了心自了事,犹根拔而草不生;逃世不逃名,似膻存而蚋还集。

[译文] 能在心中将事情彻底了结,事情便自会结束,就好像把根拔掉了,草就不会再生长一样;虽然逃离尘世,隐居山林,但是,内心仍对名声恋恋不忘,就好像没有将腥膻的气味完全除去,还是会招惹蚊蝇一样。

●必出世者,方能入世,不则世缘易坠。必入世者,方能出世,不则空趣难持。

[译文] 一定要有出世的襟怀,才能妥善处世。否则,在尘世中便易受种种攀缠而坠落。一定要深入世间,才能真正地出世,否则,就不容易长久地待在空的境界里。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译文] 能够见到自己本来的面目,才算是明了心的本体;能够透彻世间不变的道理,才足以谈论出世。

●能脱俗便是奇,不合污便是清。处巧若拙,处明若晦,处动若静。

[译文] 能够超脱世俗,便是不平凡;能够不与人同流合污,便是清高。对于愈是巧妙的事情,愈要以拙笨的方法处理;虽然位居高明之处,却能善自韬晦;虽然处于动荡的环境,却要像处在平静的环境中一般,不可慌乱。

●人胜我无害,彼无蓄怨之心;我胜人非福,恐有不测之祸。

[译文] 他人胜过我,则没有什么害处。因为,这样他便不会在心中对我积下什么忌恨;我胜过他人,就不见得是自己的福气了。倘若遇到心胸狭窄的人,恐怕会有难以预测的灾祸发生。

●让利精于取利,逃名巧于邀名。

[译文] 将利益让给他人,比和他人争取利益更为明智;逃避声名比求取声名更为聪明。

●鸟栖高枝,弹射难加;鱼潜深渊,网钓不及;士隐岩穴,祸患焉至。

[译文] 鸟栖在最高的树枝上,弹弓难以打到它;鱼潜在水深的地方,鱼网难以捕获它;有学问的人隐居在岩窟里,祸害哪里会降临在他身上呢?

●混迹尘中,高视物外;陶情杯酒,寄兴篇咏;藏名一时,尚友千古。

[译文] 在尘世中安置自己的形迹。眼光却超出世间的物累,在酒杯中得到了无比的乐趣,在诗篇歌咏中寄托了自己的意兴,暂且隐匿自己的声名吧!只要在精神上能与古人为友。

●山水是文章化境,烟云乃富贵幻形。

[译文] 文章就如同山水一般,是幻化境界;而富贵就如同烟云一样,是虚无的影象。

●金谷欢娱,宠专绿珠,石崇被诛。

[译文] 晋代的石崇因宠爱绿珠而设置一个叫金谷园的住处,整日和绿珠歌舞吃喝,享乐欣赏。最后被人告发说他要谋反而夷三族。

●子孺避权,明哲保身;杨李弄权,误国殄民。

[译文] 西汉的张良把功名权力弃之不顾,为的是明哲保身;唐代的杨国忠,李林甫执掌大权后玩弄权术,以致误国误民,自己也遭到了应有的惩罚。

●盖权之于物,利于君,不利于臣,利于分,不利于专。

[译文] 权力这种东西对于君主有利,对于臣子不利,利于分散,不利于专制。

●苍头庐儿,虎而加翅,一朝祸发,迅雷不及掩耳。

[译文] 在供事的殿中服侍人的庐儿,为了加强势力,结党营私,这就好像老虎又添了翅膀,一旦祸事败露了,避也避不开而失去性命。

人生贵贱,各有赋分;君子处之,遁世无闷。

[译文] 人的一生,是富贵还是下贱,都是命数所定的;仁人君子处之泰然,虽隐世修行却也没有苦闷的感觉。

●步骘甘受征羌席地之遇,宗悫岂较乡豪粗食之羞。

[译文] 三国时的步骘心甘情愿接受焦征羌人对他的慢待;南宋时期的宗悫不计较乡里豪族庾业对他的羞辱。

●买臣负薪而不耻,王猛鬻畚而无求。

[译文] 朱买臣因为家里贫穷靠打柴为生,却不感到羞耻;王猛虽然做过卖畚箕的小贩,却也并非无所追求。

●盖贵贱常相对待,祸福视谦与盈。鼎之覆悚,以德薄而任重;解之致寇,实自招于负乘。

[译文] 高贵和卑贱经常是互为依存,相互变换,没有定数的,祸与福降临在人间也是如此。《易》鼎卦说:“鼎里面的佳肴被弄翻了,象征凶兆”。道德浅薄却居高位,策划大事,是不祥之兆。背东西的人却要乘坐君子用的车马,就会招致外敌的到来。

●离欲无诸过,除暗得漏尽。

——《大宝积经》卷七十

●不以邪业而求利益,其心少欲常知足故。

——《大集经》卷二七

●古人云:贪名贪利,同趋鬼类;逐爱逐憎,同入火坑。

——元·天如维则《净土或问》

●傥名关未破,利锁未开,藉言弘法利生,止是眼前活计……无明业识不断,俱为自诳自欺。

——明·智旭《灵峰宗论》卷二之一

●但尽凡情作自己功夫,勿管外缘,勿逐名利,起我见,竞胜负。——《圆悟佛果禅师语录》卷一五

●来者不欢喜,去亦不忧戚,不染亦无忧,二心俱寂静。

——《杂阿含经》卷三八

●知足之法,即是富乐安稳之处。知足之人虽卧地上,犹为安乐;不知足者虽处天堂,亦不称意。不知足者虽富而贫,知足之人虽贫而富。

——《佛遗教经》

●初读古书,切莫借书;惜书之甚,必至高阁。便须动圈点为是,看坏一本,不妨更买一本。盖惜书是有力之家藏书者所为,吾贫人未遑效此也。譬如茶杯饭碗,明知是旧窑,当珍惜;然贫家止有此器,将忍渴忍饥作珍藏计乎?儿当知之。

——(清)孙枝蔚:《溉堂文集·示儿燕》

[译文] 初读古书,对书本不要过于爱惜,否则,必至束之高阁。要加以圈点,看坏一本,不妨再买一本。惜书是那些有财力的藏书家们的事,我们贫寒人来不及效法这样做。譬如茶杯饭碗,明知是古瓷,应当珍惜,但穷人家只有这点器物,难道忍饥忍渴把它们珍藏起来?你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来书云:欲于古人诗中寻究有得,然后作诗,此意极是。近人每云:作诗不可摹拟,此似高而实欺人之言也。学诗文不摹拟,何由得入?须专摹拟一家已得以后,再易一家。如是数番之后, 自能熔铸古人,自成一体。若初学未能逼似,先求脱化,必全无成就。譬如学字,而不临帖可乎?

——(清)姚鼐《惜抱轩全集·与伯昂从侄孙》

[译文] 来信说,你想从学习古人诗中探究出心得后,再作诗,这个想法很对。现在有人常说:作诗不可摹拟。这话表面上似乎很高明,而实际上是欺人之谈。学做诗文不模仿,怎样入门?必须专门模仿一家,等到学有所得,再换一家。这样连续模仿几家以后,就能熔化古人各家,自成一家。如果初时学得不像,就想超越古人,必然全无成就。就好像学习书法一样,不临摹字帖,能学好吗?

●近世类书颇多,又诸文集亦多有注释笺解,然则读书不易,宜莫如今日;然吾以为殚见洽闻之助,不在是也。盖已经剪裁割裂,于事之始末,语之原委。必有不能通贯晓析者矣。今以掌丝之资性,日力计之,吾不必诛以高远难行之事,六经之外,如《尔雅》、《说文》、《史记》、《汉书》,皆所当读也,然后博览群书,其不解者鲜矣。此言初听若迂,然吾为掌丝细审之,事无有捷于此者。且不必遽为程限,但日日读之一卷毕,则此一卷之事与言见于他书者,自一览而得也,推而数卷至数十卷莫不然。初可以省问一二,继可以省问之五六,又继可以省问之八九矣。苟若是,则其用安有穷哉?然此犹为记诵言之也,若夫以之明理,以之处事,则所得者益不可以数计。此事逸而功倍之道也。

——(清)卢文弨:《抱经堂文集·与从子掌丝世纶书》

[译文] 近世类书颇多,而且很多文集也都有注释解说,然而读书之方便,还是比不上今天,但是我认为对于广见博闻并没有什么帮助。因为类书已经剪裁割裂,对于事情的始末,话语的原委,必定有一些不能前后通贯清楚明白。现在以你的资质,以每天计算,我不必用高远难行的事吓唬你,六经之外,如《尔雅》、《说文》、《史记》、《汉书》,都是应当熟读的,然后再去博览群书,其中不能理解就非常少了。这话初听起来有点迂腐,但详细地分析之后,你就明白没有比这更快的捷径。开始暂且不要制订很大的计划只要每天读完一卷,则这一卷上所记的事情与话语,在其他的书上看见,自然就一目了然了。推之数卷到数十卷莫不如此。起初可以减少十之一二的疑问,继之可以减少十分之五六的疑问,再继之可以减少十分之八九的疑问。如果确是这样,那么它的作用就是无止境的。然而这只是就记诵而言,如果,以此方法学习道理,为人处事,那么,所得到的好处是不可胜计的。这就是事半功倍的道理。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常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字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如子夏之“日知日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至于写字,真行篆隶,尔颇好之,切不可间断一日。既要求好,又要求快。余生平因作字迟钝,吃亏不少。尔须力求敏捷,每日能作楷书一万则几矣。至于作诸文,亦宜在二三十岁立定规模;过三十后,则长进极难。作四书文,作试贴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骈体文,数者不可不一一讲求,一一试为之。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过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弥不肯为矣。

——(清)曾国藩:《曾国藩全集·家书·谕纪泽》

[译文]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样每天缺一不可。所谓“看”,如你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愈之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就是。所谓“读”像《四书》《诗经》《尚书》《易经》《左传》等经书、《昭明文选》、李白杜甫韩愈苏轼的诗、韩愈欧阳修瞬巩王安石的文章,若不是高声朗诵就无法领会它雄伟的气概,若不是细吟慢咏就无法探求它深远的韵味。就好比富人家积聚财富,看书等于是在外面做生意以获取高额的利润,读书就等于是在家里谨慎守持不轻易花费;又好比兵家打仗,看书是攻城略地、开拓疆土,读书则是深沟坚垒,坚守阵地。看书和子夏所说的“日知所亡”相仿佛,读书和“无忘所能”相接近,两者不可偏废。至于说写字,你对真、行、篆、隶都很爱好,切不可中断一天,既要求好,又要求快。我平生因为写字迟钝吃了不少亏,你必须力求敏捷,每天能写楷书一万个字就差不多了。至于作各种文章,也应该在二、三十岁时打下基础,过三十以后要想再长进就极难了。作四书文、作试贴诗、作律赋、作古今体诗、作古文、作骈体文,这几样都必须一一讲求,一一尝试。少年人不能怕丑,应该有一种无畏进取的劲头,现在不去尝试做做,那以后就更不肯做了。

●读书要目到、口到、心到。尔读书不看清字画偏旁,不辨明句读,不记清头尾,是目不到也。喉、舌、唇、牙、齿五音,并不清晰伶俐,朦胧含糊,听不明白,或多几字,或少几字,只图混过,就是口不到也。经传精义奥旨,初学固不能通,至于大略粗解,原易明白。稍肯用心体会,一字求一字下落,一句求一句道理,一事求一事原委;虚字审其神气,实字测其义理,自然渐有所悟。一时思索不得,即请先生解说,一时尚未融释,即将上下文或别章别部义理相近者反复推寻,务期了然于心,了解于口,始可放手。总要将此心运在字里行间,时复思绎,乃为心到。

——(清)左宗棠:《左宗棠全集·家书·致孝威、孝宽》

[译文] 读书要眼到、口到、心到。你读书不看清字的笔画偏旁,不辨明句读,不记清头尾,是眼没有到。喉、舌、唇、牙、齿五音,不是清晰伶俐,而是朦胧含混,有的多几个字,有的少几个字,只图蒙混过关,是口没有到。圣经贤传义理深奥,初学固然不能领会,但大概的意思,是比较容易明白的。只要稍肯用心体会,每个字弄懂它的用法,每句话弄懂它的意思,每件事弄懂它的原委;虚字要弄明白它的语气,实字要清楚它的意义,自然就逐渐有所领悟。一时想不明白,就请老师解说;一时尚未理解老师的解释,就将上下文或别的章节或别的书里意义相近的反复思考,一定要做到了然于心,了解于口,才可放手。关键是将心思集中在字里行间,经常反复思考推敲,这才是心到。

●学问之道,水到渠成,但不间断,时至自见。

——(近代)严复:《严复集·与四子严球书》

[译文] 学问之道,如水到渠成。只要用功不间断,到时候自然有所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