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内部矛盾
“你他妈的,还真会享福呢,偷偷摸摸地躲在这儿人看不见风吹不着的地方睡大觉!”说话的人是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民兵连长,纯牌的大老粗。他找杨传荣很久,确实有些不耐烦才发了火。他骂骂咧咧地跳进沟里,朝着还在做美梦的杨传荣屁股猛踢一脚,传荣哎呀一声惊醒了,直楞楞地还不知为什么呢?连长没好气地告诉他:“这回高升啦,地区特意派小车来请你呢!”杨传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顺从地跟着他走,当来到了吉普车前,杨传荣不认识的那位穿着黄色军装的高个中年人,改变了方才的沉默,大耍威风地喊道:“你犯了投机倒把罪,知罪吗?我是地区强劳所的,你要老老实实地跟我走!否则,对不起,只好先给你扣上这个。”他拿出手铐抖了抖。杨传荣看了看,还能说什么呢?车门打开了,人们停止了劳动,不解地看着他,他也不知所措地看着大家,然后就跟着上车走了。杨传荣在车上想:“我又犯了什么罪呢,为什么说我是投机倒把?比我做得多的人有的是,为什么偏偏要抓我呢?”他很想得到一个解释,可谁又能给他做答呢?天啊!就这般糊里糊涂地叫我怎么个活法呢?
吉普车大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来到了一所大铁门前,司机按了按喇叭,里面出来了两个穿着同样黄军装的人,他俩仅向司机打了下招呼,根本就不理睬车上那位同行,就打开铁门,车子缓慢地开到了院子东角停下了。车上那个穿黄军装的下来后,对着杨传荣高声喊:“快他妈的下车!还要等老子请你吗?”杨传荣刚低着头探出身子,这个家伙可真狠,一把抓住杨的头发猛劲地一拽,由于杨传荣的脚还未来得及迈出车门,就这样猛一个稳贴地与土地“亲吻”了。脸擦破了,鼻子淌着血,两颗门牙也活动了,连那位已下车的司机都看不惯,并愤愤不平地向那人说了句:“你这是干啥呢?”那人对杨传荣大声骂道:“你装他娘的蒜!是七老八十了吗?就这么个腿脚不利索。”他根本就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反而强加给被害者。在那个时期如此般的鸡毛蒜皮小事儿还算个啥儿?尤其对待象杨传荣这样社会关系的人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小门开了,他被那家伙没好气连抓带搡推了进去。午饭时,连那个硬梆梆的玉米面窝窝头也没给他一个,说是杨传荣不老实,必须减减他的锐气,必要时饿他个两三顿。人进牢笼如同禽兽,只好听之任之,毫无办法,杨传荣摸了一下脸和鼻子,感觉到脸似乎有些肿了,鼻子的血已不再流了,只是牙齿还有些发胀活动。
阴森森的小屋,地上除了铺着不均匀的薄薄一层麦秸外,就是那只放在东北墙角的破罐子了,这只罐子是供这个屋的人大小便用的。看起来这间小屋子曾拘留过人,而他杨传荣并非是开荒辟地的第一人。习惯了,尽管是祸事也不那么悲观了,世界之大好象就应该如此如此而已。就拿冤枉事来说吧,有路过行人特将蚂蚁踩死,对蚂蚁本身来说你说冤枉不冤枉,你一个路过的人,蚂蚁没招你没惹你,可你偏偏看它不顺眼就要踩死它。这对于蚂蚁的死能不为冤枉吗?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生活在水中,你却将它捕捞上来,置之于烹饪,食之于美味,对鱼之本身来说不是冤枉吗?只不过在人的行为看来对同类的残暴却更具残忍。可以说在权大于法的那个时期“冤枉”事并不少见,固然对杨传荣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也无需惊奇或是大惑不解!
小屋子里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热烈的嘈杂声时起彼伏。那个破罐子再也不能适应这群人的需要,无奈只好退居,小屋外增置了2个保安人员,如果“犯人”要大小便,需经请示允许后,其中一个保安就成为厕所看守,完毕后重新监送回小屋。每餐还是那个灰黄色的玉米面小窝窝头和插进孔内的一小块咸萝卜条,唯一随便喝的是那一桶似开非开的白水了。其实你还真不敢多喝,否则左一趟右一趟小便,那两个看守是要制裁你的。开始这些人整天除了学习本本所规定的条条框框“强劳法”规章外,就是自我检讨。再检讨,深刻地检讨。大有将每个人的楞楞角角都磨得平光溜滑不可。杨传荣心里十分焦急烦恼,他混杂在这群既无文化且又凶悍狡诈的偷砸抢的人堆里,深感是人性的丧失。还好没过多久看守就把小屋子的人全都撵了出来,经过两天的集合排队训练似乎有了些行动的规矩。然后就让他们参加修河筑堤劳动。为了防止这批人外逃,他们的外衣后背都用粉笔醒目地划着数字编号,同时又增派了几个看守人员。大堤的任务是按行政区划分的,凡被抽调来的民工任务也是很艰巨的。天已临近立冬,大有天寒地冻之景。挑着那一双大土筐,每天都那么轻啊重啊的揉揉擦擦,肩膀能不肿,腰能不酸,腿能不痛?况且“强劳”这批戴着黑点的人,分配的工程当然更具特色的——临水低凹取沙土材料又远,这更为完成任务增添了压力。收容所的领导是敢于啃硬骨头的英雄,他们豪壮的语言表达了无坚不摧的意志,谁不知道牛是他吹的,活是牵强着“劳改”犯干的,功是他们的,苦是那些愿意不愿意都得吃的人吃的。那几个领导的虚荣心越膨胀,“强劳”的这些人肩肿腰酸腿痛越厉害,甚至再也爬不动了。
为了完成这项艰巨的工程任务,他们不再回强劳所,便在河岸支起了十分简陋的帐蓬,小窝窝头和咸萝卜条增加了,劳动时间延长了。晚上呢,也几乎干到半夜,天气越来越冷,风也越刮越寒,地也越冻越厚,挖沙动土也越来越费劲了,这些人经不起如此的折磨,生病的也渐渐多起来。由于杨传荣学过医,便被调进了强劳所的医务室,这下子他可摆脱了那艰辛的体力劳动。
医务室的环境还是蛮好的,除了治疗病人,还有一定时间看书。在这期间,他用心地对一些疑难病进行了细致的探讨。由于胆大心细,对临床治疗极其重视,常为一些老大难的病人解除久病之苦。作为一个小小的强劳所医务室(经领导批准)却接收不少周围居民区的患者,在这些人群中他是个很有名气的“特殊”医生。人们不再认为他是一个强劳者。听大人孩子们叫喊着杨大夫,他心里也常常感觉美滋滋地,这对他来讲,在这个特殊的环境里能得到这么个被人尊敬的称呼,简直如同升入天堂,闯进伊乐园偷食了仙桃般的惬意。是啊!在家乡劳动时,还没有一个人这么尊敬地称呼过他呢。而今天,做为一个被强迫劳动的特殊人,竟得到如此的殊荣,反差是何等大啊!真是人与妖不知有什么微妙的内涵呢,竟能在这一刹间里而产生潜移默化的互变。杨传荣在这个转变的过程中,经历着使他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的奇妙演变。这是神话,还是命运,这是偶然,还是必然,他对这些问题一下子还弄不清楚。但他所清楚的知识才是唯一真正有力量的法宝。他对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乎的就是知识。为了掌握更多的医学知识,他付出了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这个努力没有一丁点儿的粉饰性。
杨传荣在这特殊的环境里塑造着自己的品格,他正在一步一步地实现自我设计的理想蓝图。似乎从小就造就了他的坚毅性格,并非是虚荣的自尊给他涂上了一层光亮的银粉。而那种附着的东西是经不起时间考验的,风摧雨剥一定要还它本来的面貌。
杨传荣的脚印是踏在现实的土地上的。要用纯朴的真实完成人类暂时的约定俗成的概念,他要用一颗滚烫的心来拥抱理想,他要走自己的路,不管别人怎么说,他热爱生活,就像他热爱自己的理想一样纯真、现实。总渴望那一轮鲜亮的太阳把阳光洒向大地献给每一个活生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