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郎中
杨传荣流落到黑龙江的宾县,在这举目无亲连个熟人也没有的县城中,谁肯挽留他杨传荣呢?何况连分文钱都没有的穷光蛋呢。要不是临走前的精当安排,还不又得出丑吗?别小看那几件简陋的工具,靠它们和掌握的技能也能混口饭吃。
杨传荣在宾县走东村串西庄,这边拔颗牙,那里堵个洞,东边来个牙痛得受不了的,西边来个脖子歪着“落枕”的,这个给2元,那个收3块,一天下来也是有吃有喝的,况且吃饭还基本上不用掏腰包呢?那就是逢到吃饭时,给人家治治这儿,看看那儿,他也不收费,人家招待点饭菜,皆家欢喜也就是了。他热情又善于联络人,初次接触虽然都互不熟悉,可一来二去的也自然就混熟了。人熟为宝,大家都和和气气的,有个什么事儿都同他讲。他呢?也诚心诚意地为人家做这个办那个的,谁没有个心?又有几多人肯装那个老猫肉呢?何况时间长了,大家都了解了他的为人,哪个求了他的肯不给钱呢?
为了生活方便,杨传荣租了一间房子,这样随时吃点什么,稀的、干的,亦可照顾到个人的饮食习惯。房子的解决为他创造了诸多的便利条件,同时为他的医疗生意红火起来有个固定的场所显得就更为重要。常常天未亮,就有患者奔来敲门。吃五谷杂粮,谁能不得个病,尤其是头痛、牙痛的更不是个病。刚才还好好的,不知咋的点火就上来了。你听方才进来时,还爹一声妈一声喊天怨地痛得叫唤个不停的老太太唠叨:“杨大夫,昨晚上叫这牙痛得连个眼都未能眨眨,这种病啊,真不算病,可痛起来真要命啊!俺那个老头子呢?平常就睡不好觉,叫我这么一折腾,心里就更不耐烦了。说什么,就那么一点小病,竟搅闹得全家人都不安宁,你就不能忍耐着点吗?杨大夫你听,老头子说得多轻松。小病,忍耐点?怎么不叫他得这个该死的病呢,尝尝是个什么样的滋味?”杨传荣每天都细心地忙着给他们治病,更多的时间还得听着他们的诉苦。对他们没头没脑的唠叨,他也从不厌烦,很喜欢在一起说说家常,讲讲笑话。由于技术精湛态度和气,一名二声地越传越远,那十里八村的病人都愿到他这里来。
从艰苦中挣扎着活下来的人,对金钱并不看得那么重要,但又把它抓得牢牢的,而更多的是追求着心目中的理想。为了生活流浪异乡,单凭着这点技能就可以使他能够生存下去,况且还显露出一点起色呢,他心里能不亮堂吗?药品没有多少了,一些品种根本就没有了。这天一大早他就急忙在门上贴了一张字条:“因进药,请明天来就诊。”他热了热头天晚上剩下的半碗饭,狼吞虎咽般地吞了下去,背上大提包直奔汽车站。他看了看表,还有十多分钟车才能过来。就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烟点着了,又习惯地摸了一下兜,“糟啦,钱放在行李底下忘带了。”他提着背包就往家跑,开门找钱,关门上锁,又飞快地向车站跑去。看到飘飘摇摇的大客车影子,他又加把力气的跑着。当客车停稳后,车门打开时,虽然没有误点却累得呼哧呼哧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才支持着上了车。还好车里还有几个空座位,否则他已感觉有点恶心,很怕车子颠来晃去的勾引起呕吐,他遭罪了不算,车上的人也会跟着倒霉的。他坐下后,狠狠地按了一会儿内关穴,还真管用顿时感觉不恶心了。他回想起头天晚上是在老校长家喝的酒太多了,连老校长的老婆在旁边都一个劲地劝:“多吃些菜,吃菜吧!”接菜小碟中夹满了桌上所有的种类,意思是说你们俩少喝点酒吧!干吗偏偏喝得东倒西歪的呢。
老校长的老婆非常清楚丈夫的老毛病,凡是他对劲的人,非得喝个酩酊大醉不可,否则好象对不起人似的。可饭后呢?他就呕吐不止,那股难闻的味儿,令人做呕。喝完酒杨传荣也不知道怎么奔回家的。当他躺在行李卷上睡到半夜时,感到又渴又饿,急忙爬起来抓起了暖水瓶想倒杯水喝,真倒霉里面空空的根本没有水!他到水缸里掏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就喝了下去。又感到似乎有点饿,是呀!只贪杯还没吃饭呢。紧接着他就用电饭锅做了一碗米饭,吃了半碗后放下又倚着行李糊里糊涂地睡着了。要不是被尿憋醒,还起不来这么早呢,恐怕到县城买药也只是说说而已了。
杨传荣从车上下来,就风风火火地大步流星直奔医药公司,又转遍了大大小小的药店,一时间将所需药品办理齐全,同时还添置了一些外科手术工具,诸如:手术剪子,持针器,手术刀,线等用具。什么都办利落了,再摸摸兜,看来还有几十元钱呢?他走进一家商场直奔烟酒糖茶柜台前,向服务员询问了酒的品牌。然后买了两瓶汾酒,一包茉莉花茶和一斤糖块,便乘车回来了。刚进屋把东西放在桌子上,还未来得及收拾早晨丢得乱七八糟的碗筷餐具及满地烟头,就有人进了屋。来人捂着脸,嘴里还不时地叫着。杨传荣让来人坐在凳上,打开灯详细地检查了牙齿。然后告诉他这颗牙必须拔掉,否则易引发牙槽发炎。患者请求先打点止痛药,杨传荣给他处理完,他交了钱就又捂着脸,叫着走了。又来了几个大人领着孩子的,嗓子肿了,舌尖烂了,口角生疮,眼皮红,他都一一给予处理。人都走了,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小村庄在这个时候似乎生活的气息更浓厚,归来的牛羊东跑西撞欢跳乱蹦,嗷嗷,咩咩的叫声,男人的吆喝声,女人的唤鸡,撵鹅,赶鸭声,孩子的哭笑声,混杂在一起组成了一部洪亮动听的社会交响曲。它似乎超越了现有音符的局限,是用更加优美的曲调和热情奔放的旋律在抒发生命的真谛。
杨传荣三下五除二将餐具洗涮干净,操起扫帚扫了几下地上的烟头,正在弯腰用铁锹铲除人们带进屋里地上的烂泥脏污时,门又开了,一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出现在他面前,她就是在县城念高中的校长家的大闺女。杨传荣笑哈哈地说:“什么风把你大小姐刮来了?”姑娘红着脸说:“我爸让你快去呢?我妈酒菜又给你准备好了。”传荣心想:“哎哟,还要喝呀?看大婶昨晚的举止,因为校长的酒喝得多,十有八九不高兴呢。”但嘴却又一番顺风应着说:“好哇,我还想在家做个菜喝呢?这下可又省事儿了。感谢大叔大婶的盛情招待。”姑娘并没有更多的谦词,只说了句:“快走吧,否则我回去见没把你请来,我爸又要发火了。”说完转身就走了。传荣将屋里的烂泥粪土清扫出去,这些脏物在屋内怎么得了。习惯了的农村人,似乎把这不卫生的习气还视为朴素呢?甚至对那些抹来擦去,洗来涮去都视为磨洋工呢?他们对“抹一把,涮一下”的快捷举止十分感兴趣,认为表面上能过得去也就可以了,卫生这东西好象是给别人看的,对他们本人却没有什么的。什么细菌,病毒的,对他们都无所谓,几乎认为那是别人的问题。他们知道的是那么的可怜,可是要犟起来,你却用什么方式也休想拨正他。他们总认为旧习俗所认识的那一套才是天经地义的真理。你要是跟他叫劲,那就热闹了。鱼目混珠,乱七八糟,什么逻辑不逻辑的,但只有一点,你说得即便是龙叫,他也是执意地不服你。素质的低下,导演着好多好多十分可笑又十分愚蠢的故事,是啊!一个民族文化素质不提高,要想腾飞,这简直是天方夜谈。只有全民族的文化素质提高到世界民族之前,那他的民族也就成了娇娇的众民族之冠。只有继承和永远进步的优秀文化,才是人类的辉煌。
杨传荣提着那两瓶酒和一斤糖块,把门锁好就直奔校长家去了。其实老校长家离他家仅200多米远,提起他与老校长的友谊来,还真有个过程呢。
那是1966年初冬的一天,天突然阴沉下来,北风刺骨,本来就灰暗的天空这时更暗淡了,紧接着飘起了大雪,风却越来越小,雪片却越来越大,象铜钱般的大雪片从未间断地下了个一天一夜,地面积雪四五尺深,谁家能将房门打开呢?无奈只好全家人硬推着房门挤出一条小缝,然后呢伸出一根棍子由上至下边推边捶打门缝里的雪,渐渐地铁锹可以伸出去了,门就逐渐开了,人就可以钻出房门了,学校呢?老校长同教师学生们齐动手,这样紧锣密鼓地打扫了四五天。可能是从那场雪后,身体出了点汗着了凉,从此以后总感觉臂膀有些酸麻胀痛,随着时间的延长,渐渐地胳膊都举不起来了。乡、县、地、省级医院也没少治,时好时坏的拖延了很久,钱没少花,路没少跑,罪更是没少遭。什么药,什么法几乎都用过了,还是没能治愈。后来,教育经费越来越紧张,老师治病的费用也受到限制,全靠校长工资维持这一家人的生活。况且还有2个孩子念书,其实他的这点收入节省着用也只够4个人的最低生活费。对于其他的消费,那简直是望尘莫及的事了。如果再加上额外一部分治疗费的负担,那可就叫苦连天了。就在这青黄不接时期,不治吧!心里又实在的不甘心,治呢?一次又一次花了不少钱也没有一点效果,况且读书的两个姑娘,几乎每个星期日都回家,不是学校里要这个那个的费用,就是她们要买这个那个的。孩子们知道家中的艰辛,她们俩也从来不肯浪费一分钱,连那些作业本正面用完了,还不舍得丢掉,再用反面做演算。对于那些可买可不买的参考资料,一般情况下是不买的,如果老师逼着非买不可时,那还是一拖再拖地看机行事呢。杨传荣刚来此地落脚的一天晚上,偶然到他家看到校长妻子为其拔火罐,当时校长还诙谐地对杨传荣说:“针灸拔罐子不好去一半。”两个在一起说来讲去很合得来,大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天晚上两人一直谈论到深夜,从此他俩越交越深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杨传荣也为他的病坚持了一个多月的精心治疗,他用针灸的方法解除了叫老校长心焦的病,老校长终于能象正常人一样举起了胳膊,既不麻也不痛了。别看他上了年纪,就因为这病治好了,把他高兴得心花怒放,竟还当着妻子的面象小孩子那样蹦蹦跳跳,感动得妻子也笑了,流出了泪。过去花了不少钱,可效果呢?还是个零。而今除病的,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郎中,不但未受颠簸之苦,没花过什么钱,就把病除了,老校长怎不兴奋,又怎不感激这位江湖郎中呢?
老校长家的生活是拮据的,时常有这顿没那顿的。他为人正直诚恳,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好人。不管是谁,他都是那么善良地对待。在心里不存在贵贱之分,你就是个流浪街头的要饭花子,他也决不斜眼瞧你,你就是个有权有势的人,他也不会对你阿谀奉承。这就是老校长,也是他那丰富的知识所哺育出的一种高风亮节!
其实这样的好人一生除了他的高傲气质外,决不会给那些落井者下石。更不会对那些权贵低头,他总是那么坦荡,那般地无私。似乎“人心无私,天地宽”,就是对他破译般地写照。
老校长和杨传荣很合得来,这不单纯建立在感情的基础上,更准确的说那是建立在一种所谓的意念上,气质上的通融,它超越了年龄和经历的种种局限。从此,老校长对杨传荣的情感之深,意念之切,似乎超越了所有的人。家中每每做点什么好吃的,都要提前告诉他,并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找来,好象他不来这顿饭吃起来就不香乏味似的。传荣呢?也随时买些什么捎给老校长,一来二去互相之间就养成了习惯,亲密得难以离分。
临近过年了,老校长心里又在想,传荣一个人整天价东走西奔地忙得不亦乐乎,干脆过年期间就接到家里一起过算了。老校长将这个想法对妻子讲了,一贯对老校长百依百顺的妻子,能说什么呢?别说人家传荣为丈夫治好了病,就是不与她说一声,她也不会象有些家庭妇女那般刁蛮,甚至强烈反对的。她确实是个贤惠温柔的女性,一个视丈夫胜过自己几倍、几十倍的女人。从结婚到现在她从没有与丈夫吵过嘴,甚至连红过脸的事儿也很少见。倘若因为外界一些事情丈夫心里烦恼而产生一些无名之火,劈头盖脑地向她发泄出来,她也会通情达理默默地忍受着。事后还常常不厌其烦地劝慰着丈夫。
学校已放寒假,明年即将高中毕业的闺女听到爸爸如是说后,急忙插嘴:“爸爸,俺都这么大了您老也不怕左邻右舍的闲话吗?”老校长对闺女这种说法很不高兴,他几乎大声地喊了起来:“春节期间别人家都能做点这个那个的,他一个人怎么个做法?他对我不辞辛苦地精心治疗,让我恢复了健康,难道我就冷酷无情吗?家中有个大闺女怎么了?这也算个拒绝的理由吗?”姑娘看到从未发火的爸爸已火冒三丈,虽不高兴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有强忍着睡觉去了。
没有不透风的墙。老校长和姑娘的对话虽然是在家里说的,偏偏这时后街有一个要向校长打听一下他的孩子学习的一些情况,此时正走到他家的窗前,将校长父女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然后没进屋就溜走了。回家后就把此事的全部经过向他那位多嘴多舌的老婆全倒出来了。他那位婆娘对此事非常感兴趣,第二天吃过早饭,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杨传荣屋里,假借所谓的看病之机,将事情的缘由添油加醋地告诉了杨传荣。他是知道这个女人说的有很大的水份,但思来想去总认为必定还有一些可信的东西。他非常清楚老校长的心意,也从侧面了解到姑娘与其父意念相悖的情志,他不想在这种精神的夹缝中生活,以免引起更多的麻烦。
杨传荣经历的苦难太多了,也是苦难教会了他更多的真实,他所理解的似乎更具有人情味的东西。他知道事实上的反差太大了,为了这个他决定马上离开这里,走进那无怨无恨无牵挂的自我新天地。吃过晚饭后他进了房东家,谎称其弟来电:“母病危”。他明天就要回家去了,现将房租付清,房退还。并对房东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客套话,返回住宅收拾好所有的东西,以备明天出发。然后走进老校长家,如此谎称前言,并将餐具及其他不能带走的物件嘱咐老校长搬回家,互相恋恋不舍各自安慰一番,并嘱咐如遇什么难事,互相通信,以便互助等等。老校长把家中仅有的50元钱塞给了杨传荣,可他说什么也不收留,老校长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竟呜呜地哭起来。杨传荣也哭了,这是多么真真切切难舍难分的场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