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贵镇落户
杨传荣在木兰县城下了车,看着西边的太阳就要下山了,在这零下35度至36度的腊月里,天冷得哈气贴在脸上就挂上霜,吐口唾沫就是钉,走起路来鞋底下都发出了嗄吱嗄吱响的声音。
冰天雪地的,路上根本看不见几个行人。他急忙找到了一家小旅馆办好了住宿手续,放置好了随身带来的东西,锁好房间门,就大步流星地奔了出来。他太饿了,除了早晨喝了几口稀饭外,整个白天也未吃过一点东西。他这瞅那望,本来小小的县城没有几个饭店。又值这天寒地冻行人来往稀少,谁还能死停着的遭那个罪呢?他还算走运,终于找到了一个小饭店,屋内仅有两张桌,只有一个人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面条。当杨传荣走进时,那个人还似乎有点惊讶呢。当问了一声店里的服务员呢?那人好象不懂他的问话,只管吃他的面条。杨传荣着急地喊着:“服务员,服务员哪去了?”可就是没人答应,他再一次提高了嗓门大喊了两声,才从屋里不知哪个角落中钻出了一个懒洋洋的三十多岁胖胖女人。她象没睡醒似的,不耐烦地嘟囔着:“大冷的天跑出来干什么?”杨传荣要了一碟豆腐和二两酒,再来一碗面条。因为太饿,这点东西他几口就吞了进去,就又买了一碗,连那位懒洋洋的女人也憋不住“扑哧”一下笑了!饱汉不知饿汉饥,笑什么呢,杨传荣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喝足吃饱了,身子也顿时暖和了。他点上一支烟猛劲地吸了一口,似乎感觉今天的烟特别香。他又随意抽出了一支问那位胖女人:“您会抽烟?”那女人毫不客气地点了下头,他递给了她,并主动地为她点着了火。她吸了一口又慢悠悠地吐出了几个烟圈,然后问杨传荣“你是从哪来的呀?”他答:“宾县。”“到这串亲?还是做生意?”“做点医疗。”“这么说你是个医生了。”“是啊!行医好多年了。”“治什么病呀?”“口腔科病。”搭讪了几句后,杨传荣看看天色不早了,起身就要走。“哎!你还没给钱呢?”杨传荣只顾与她谈话竟将此事忘记了。他交完钱走了出来,在门口又逢到了那个只吃面条不说话的人,他向杨传荣伸出手来还一个劲儿地点头哈腰呢?这时杨传荣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是个哑巴呀。他给了哑巴一元钱,就回旅馆了。旅馆也是清冷的。房间里了除了杨传荣外,其他几间全都空着。只有外间的大炕上有两个正在喝酒的赶马车的车夫,没买什么菜,只有一包花生米和一瓶白酒。他俩你一口我一口地对着瓶口喝着,看上去他们比比划划说东话西的蛮高兴呢。杨传荣在房间里喝了一杯水后,感到寂寞,就走到了他们面前。北方人就是热情,还没等杨传荣说出什么,他们就亲切地把杨传荣拉到了炕上。他们已醉醺醺地东一句西一句地胡乱问个不停。其实,连他们本身都不知说了些什么呢。但杨传荣还是感受到这里的人是粗犷真诚的,尽管这不是人类优秀品行的结晶,但它却洋溢着人类粗犷真情的形态美,他们所坦露的是赤裸裸的诚实善良。
经营旅馆的主人是个50多岁的高个子,有些驼背刀鞘脸的男人。杨传荣向他打听了木兰县的一般情况,那有什么大工厂啊,山林资源大矿山啊,全县有多少个乡镇啊,人口多少啊,哪个乡镇富裕,哪个乡镇贫困……。这男人如数家珍,却又说得头头是道。根据这一般情况的了解,杨传荣选择了大贵镇。预感到如果能在那个地方扎下根的话,好象会对他的未来有一些飞跃般的进展似的。其实啊!人是非常精明的,好多事,仅在那一刹间的意念中就完全决定了它的取舍,甚至当事人并没有把它当成为一个幻觉的影子,却认为它是必然的现实了。其结果呢?每个成功或失败的进程中,对第一步的举措至关重要,你走不通的路那就错了,凡是走得通的路固然都是对的,谁不希望走那康庄大道,而偏要走那弯曲的小路呢?只有直路才能使你早日到达理想的境界,让你的灵感飞向芙蓉天国,到那莲花托起的仙光彩霞中遨游,沐浴着天地间的精华。
第二天、杨传荣早早地起来,洗漱完毕,交了店费,又奔到那家小饭馆吃了一碗面,还是那位胖女人,可比初进小馆时热情多了,是熟了,还是昨晚抽了他一支烟的原因,他又习惯地点上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又缓缓地将烟雾吐了出来,随手又递给了那个女人一支,她并未推辞就又将烟叼到嘴里,还伸出手来示意要打火机呢?还是他给她点着了烟。随手放好打火机,向她点了点头,而她亦微笑示意。休息了一会儿,传荣结了帐,提起背包就直奔汽车站。汽车临近中午才到了大贵镇,这是个不大的乡镇,没什么大型的建筑物,商店,饭店,也不怎么华丽。商店中的商品种类也不齐全,至于饭店的饭菜吗,更是仅局限于当地人习惯吃的那几种而已。这些对杨传荣来讲,没有什么挑剔的,他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吃饱就行。
杨传荣还是东家走西家串地寻找病人。至于吃住啊,还是那般吃百家饭,住百家店的。时间长了,又是那般大家熟了,老头子、老太婆们都热情呼他“杨大夫”的,小伙子、大姑娘们称他为“杨医生”的,唯有那群蹦蹦跳跳淘起来不管天地的小孩子们,却老远地躲着他。这帮小家伙从未怕过谁,这下子却偏偏害怕起他背包里的那些针刺进肉里那个滋味啊,这些小东西几乎都领教过呢。他们描述的情况真叫人啼笑不已,听那个头上扎着红缎子的小丫头嚷着:“他可坏呢,玻璃管里装那么多水,用那个又细又长的针呀,一下子就扎进了我的屁股上,他可狠也不管你痛不痛,非得把管子里的水统统推进你的屁股里不可呢!”那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子喊得更是活灵活现的:“那个大坏蛋啊,可狠呢,那天爸爸把我拉回家,他拿着那个听病的东西在我的心口前面西贴一下东贴一下的好一阵子完了,对我爸爸妈妈说我得了个什么炎病的,随后就从药包里找出了针和药,我吓得急忙向外跑,爸捉住我按在炕边,就把我的裤子脱下,我哭呀喊啊,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药给我就推进肉里去了,还在一旁高兴地哈哈笑呢。”
杨传荣为了生活,更为了他的事业,他勤奋执著地追求着。他想总有一天愿望会变成现实的。
随着医疗范围的拓宽,他几乎每天都是披星戴月地往返,这家还没有处理完,那家又登门急请。甚至他在忙三火四的吃口东西的时候,还有几个人在等着他呢。
整天东奔西跑也不是个办法,他左思右想,决定还是用积攒下的钱买一个固定场所。杨传荣买了一所很不错的房子,经过精心的整修和细心的室内装璜,更显得洁净和亮堂。这就从根本上减轻了他东跑西奔的麻烦,更重要的是把过去浪费的时间能更有效地从事到他心爱的事业上去了。
杨传荣多少年来既为生活也为事业艰难地追求着,他想,若找个落脚点,扎根下来,就需要把户口落在这里。他找当地的领导把自己的详细情况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可以说也是他的忠诚感激了他们,经他们协商研究同意接纳他落户,并给杨传荣开了函调证明。杨传荣是个急性子的人,既然决意要做的事儿,就决然不拖拖拉拉。他的经历更使他明白,只有趁热打铁,才会更有可能成为现实。
说走就走,雷厉风行是他的性格。第二天,他收拾停当,暂时关闭了诊所,就急奔他的故乡山东阳谷张秋镇去了。
既然是起户口,就意味着不想在此地长期的居住了。尤其是他杨传荣并没有得到家乡的一点温暖,而得到的却是让他滴血流泪的辛酸苦难,让他简直不愿再想那过去心寒意冷的事情,尽管如此他仍未能忘记妙趣横生的童年。童年的足迹曾布满了这块生育他的土地,童年的欢声笑语曾在这里荡漾。大河里的波涛啊,曾为他的激奋而掀起了更大的浪花。妈妈的昵声细语拍打着他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奶奶满脸的皱纹里绽开了孙子的欢唱!为了托起明天的太阳,他要驱散那密密层层的晨雾……
今非昔比的杨传荣,已改变了过去的那种穷酸相。既奔回了乡土,就不能让别人说三道四的了。虽未“锦衣还故乡,”也要显示一点人的起码尊严。他到商店买了两瓶“西凤”白酒和两盒高级的糕点,便敲开了后妈家的门。当后妈惊奇地看清杨传荣后,一改过去的冷落鄙视,而十分热情地将他让进了屋里,寒喧了几句,就急忙奔到厨房给杨传荣做吃的去了。传荣在屋内走着,走着,他心里不时地翻腾着往事的记忆,瞅瞅这个看看那个,虽然新添了几件家具,可那些使他熟悉的旧箱、立柜、桌、椅、板凳还仍然倚立在那里,那面陈旧的镜框中还镶着奶奶、爸爸的相片,唯一没有了妈妈和他的相片。是啊别怪啦!后妈怎么能保留妈妈的相片呢。她对妈妈提不到什么爱,也说不上什么恨,更提不到什么思啊气的了,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看到过妈妈啊。要说看到的可能就是爸爸同妈妈结婚时的那一张陈旧地发了黄的相片。其实爸爸与后妈结婚时,那张合影相片一直挂在那里。他还清楚地记得,他上中学时的那一张一寸照片也镶在镜框下的一角呢。随着岁月的增长,他们也不翼而飞了。啊,我和妈妈在这个家庭里一块消失了,妈妈是无忧无牵挂地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而我呢,这不也没牵没挂地走了,即将永远地走了吗?杨传荣走近大镜框前,心里激动地喊着:“奶奶,爸爸,”并向她们深深地鞠了一躬。后妈忙乎一阵子做好了鸡蛋羹端了进来,嘱咐传荣趁热喝了,等一会儿她再做饭。杨传荣感激地喝完,娘俩在一起互相询问了一阵子,传荣道出了这次回家的意图,后妈也十分热情地应酬了一番。传荣听后妈讲两个弟弟都在医院上班,虽不算富裕可维持生活比一般人家还是强得多。又听后妈讲,现在当村干部的是我们家庭的一个亲属。为此,杨传荣想等晚饭后无论如何得拜访他一下。本地有个习俗,凡是从外地回到家乡的人,既然到人家串门,就必不可缺少地拿些东西。否则人家是不会尊重你的,甚至你走后人家还会指鸡骂狗的呢。杨传荣既然要串门,况且还有一定的目的,所以拿东西更是情理之中的事了。他到商店买了些烟酒糖茶和糕点,晚饭后,就提着这些东西到了那位亲属干部家中,见面后未免互相寒喧几句,杨传荣就直截了当地把话引向了正题,他坦率地说明了具体情况,告诉他只要能开出一张户口注销的证明就算可以了。那个亲属也说了一大堆为传荣惋惜的话,为了他的发展也不想规劝他回乡。他还算了解杨传荣心事的,他清楚家乡不能够为杨传荣提供施展才华的环境,如果执意孤行会给他带来事得其反的麻烦。他知道,杨传荣的发展天地是在遥远的异乡。经过这位干部再三与公社派出所交涉,总算办理好了户口迁移的一切手续。杨传荣为此事又特意请了这位亲属干部,虽然花费多些,可心里却是那么的舒畅。这是杨传荣在家乡第一次办了件得心顺手的事啊,况且在整个办事过程中都充满着他过去未曾得到过的尊重。
杨传荣如此顺利地办完了他要办的事,这是做梦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啊!
他没有忘记奶奶、妈妈和爸爸。虽然他们永远地走了,可这里还留下了她们的灵魂……他走进妈妈的坟地,看着那荒芜的杂草横生,矮矮地小土堆横卧在那里,心里更加凄凉。他扑到妈妈的坟堆上泪水就象断了线穿着的珠子一串串地流淌着。他没有喊更没有叫,只是默默地发誓说:“妈妈呀,妈妈,为了您的荣耀,我要奋发努力!”他爬起来,重新跪在妈妈的坟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用铁锹把那坟上和周围的杂草铲除得一干二净,又在坟头上添了很厚很厚的一层土。难受的心啊,牵动着躯体也似乎有些颤抖,他紧紧地咬着下嘴唇抑制着泪水。奶奶和父亲的坟是有人收拾的,他也一一地磕了三个头,然后又跪在奶奶的坟前直楞楞地有些茫然。他不认为奶奶埋在这个土堆里,而是在家中的炕上等着他的归来,还要不停地摸他的头和身子,更着急地盼望着孙子讲那些惊天动地的故事呢。这回他可不再给奶奶讲那些书中的故事了,他要把关东的风土人情和他经历的酸甜苦辣,全部讲给奶奶听!当奶奶听到他的苦辣时,深深的皱纹似乎锁得更紧了;当听到买了房子,开了诊所,事业正在兴旺发达时,奶奶高兴地咧开了没牙的大嘴,眼睛也乐得眯成了一条缝。突然,杨传荣从恍惚的意识中清醒过来,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暗红的光线杀住了一天的喧闹,周围又重新陷入寂寞,宁静中……
不知从那里飞来了一只老乌鸦,它落在离坟地不远的一棵大杨树的枯枝上,在那上面蹦跳了几下,翅膀忽扇着刚停下就冲着远方呱呱地叫了起来。这时杨传荣的心里就象打翻了的五味瓶什么酸甜苦辣咸都流了出来,他也说不清是个啥滋味,他从来对这种鸟的叫声就特反感,这时就更搅起了心烦。他气呼呼地抓起了一块土圪塔,轻手蹑脚地逼近那棵大树跟前,猛地用劲掷向了这只令人讨厌的东西,老乌鸦被这突然袭击吓了一跳,然后抖索了一下翅膀,呱呱叫了二声就慢悠悠地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