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塑同风、画俑互映:唐“胡汉马球图”艺术审视

绘塑同风、画俑互映:唐“胡汉马球图”艺术审视
唐代社会有着贵族尚武、官僚尚功的习尚,也有文人崇武、儒生慕侠的风尚,其中能体现刚烈果敢之性格者,就有从西域传来的马球竞赛,既是一种娱乐,又是一种强健身体和意志训练的生活方式。但在唐代众多打马球的艺术形象中,胡人打马球者多为人侧目而非正视,历史烟尘更是将真相洇化模糊,过去我们偶见胡人打马球陶俑或三彩俑,往往也因其流落于主流文化视野之外,很少对比分析,几被历史尘埃所湮没。本文试作补充。
一 马球传播的西域背景可以再延
马球,又称马上曲棍球,其英文Polo据说源于藏语Pulu的音译,意即“球”。马球起源有三种观点:波斯、吐蕃(西藏)和中国北方草原,但至今没有定论,甚至有质疑马球来自波斯的观点。[1]学术界一般认为波罗球起源波斯,向西传至小亚细亚,向东传至中亚,后传入突厥。唐代的波罗球戏又称为“打球”或“击鞠”。[2]然而,早在4世纪时,拂马球在拜占庭帝国皇室和贵族中就十分兴盛,狄奥多西二世(408-450)统治时期,曾在君士坦丁堡修建大型马球场,供其和皇室贵族使用。巴西尔一世(867-886年在位)也酷爱马球,并有较高超的球技。[3]目前我国学术界对马球的渊源局限于在中国周边地区寻找,对马球运动从西方向东方传播的影响估计不足。
有人认为,早在3世纪曹魏时代曹植的《名都篇》里的两句诗“连翩击鞠壤,巧捷惟万端”中的“击鞠”就是对马球的一种记录,而且当时击鞠水平已经达到“巧捷惟万端”的境界。不过,魏晋时代的马球文物或图像至今还很罕见,不敢随意判定。蹴鞠、击鞠与马球的演变关系还需继续探讨。[4]


图1 唐李邕墓壁画胡人骑马者形象
唐朝上层贵族膜拜西域胡风,特别是马球浸润了浓郁的西方风俗,很受他们喜爱。《封氏闻见记》卷六记载:
太宗常御安福门,谓侍臣曰:闻西番人好为打球,比亦令习,曾一度观之。昨升仙楼有群胡街里打球,欲令朕见。此胡疑朕爱此,骋为之。以此思量,帝王举动,岂宜容易?朕已焚此球以自诫。[5]
这段记载明确指出的“西番人”,概指西域胡人,说明唐初外来的“群胡”参与打球人数就不少,驰骋于城门下想以此讨得皇帝欢心。太宗所谓焚球自诫,不过是敷衍而已,唐朝皇帝参与马球者越来越多,直至唐末马球仍在流行。

图2 陕西唐乾陵章怀太子墓马球图壁画之一
然而马球又是容易堕落伤损的危险运动,甚至会肢体残废丧失生命。《唐语林》卷五:“玄宗尝三殿打球,荣王堕马闷绝。”“开元天宝中,上(玄宗)数御观打球为事,能者左萦右拂,盘旋宛转,殊有可观,然马或奔逸,时致伤毙。”唐昭宗时,朱全忠之子朱友伦击球坠马而死,他暴怒“杀会鞠者十余人”。所以有人上书指出,“打球,一则损人,二则损马”,不明为何选择这种娱乐方法。但“打球乃军州常戏”,并不能废除。为了减少伤亡,达官贵人愿意引进剽悍胡人作为随从侍候,而胡人从小习惯于马背上运动,掌握马术技能,入华后依附于达官贵族之家,个性张扬,有着舍我其谁的心态,显示其大胆无畏,所以马球比赛中常常出现胡人球手,他们从事这项冒险活动并不足奇。
从西域游牧文化看,胡人在调教新马、护理马匹、梳理洗澡、擦洗马具等方面,无疑有其特长。他们亲自试骑性情野烈的赛马,为主人做好训练赛马的种种准备,特别是每一个骑手都有摔马的经历,胡人所起的保护作用就更为重要。11世纪70年代,优素甫·哈斯·哈吉甫所撰阿拉伯文、回鹘文的《福乐智慧》中也曾提到打马球是疏勒贵族必须熟练掌握的技艺与应有的修养。
唐代杜环《经行记》记录他到达“拔汗那国”(Bahana)时看到,“国土有波罗林,林下有球场”。所谓的球场就是打波罗球的地方。“拔汗那国”原是汉人一直向往的出产汗血马的大宛国,秦汉以来有着悠久的骑马历史,这里的民族作为马背上的民族,流行波罗球,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图3 唐章怀太子墓马球图壁画(局部)
当然,马球比赛并不一定全是贵族化或娱乐化的,重要的是可以通过马球比赛激发勇气和士气,所以唐朝军队利用打马球训练骑兵的基本动作,一直到晚唐时期各地藩镇仍建有马球场。
二 马球图中胡汉形象的艺术传达
近年来,随着丝绸之路和中西关系研究热点丛生,马球图中的胡人亦为我们关注。
从壁画上看,1971年唐乾陵章怀太子墓墓道西壁出土有唐中宗神龙二年(706)的“打马球图”,五个骑手抢球的紧张场面中,就有胡人面貌者驱马奔驰,簇拥人马中落伍的胡人球手正风驰电擎般奔赴野外球场,有的胡人则骑马伫立等待上场,因壁画漫漶残缺的二十余骑队列里胡人数目不详,但是胡汉共同参与宫廷或禁军中打马球的画面则历历在目。[6]
2004年陕西富平唐献陵陪葬李邕墓中又出土了“胡汉争打马球图”的壁画。[7]壁画中胡汉两名球手正在争打马球,胡人球手睁眼下视,勒马急停,挥杆击球,正面亮相非常勇猛;而汉人球手脸面凹陷、赤膊露臂,身着黄色袍服,形似宦者,反躬身体也在举杆抢球。两人左右对峙,抢球激烈,艺术感染力极强,再现了唐代胡人风貌与外来文化风潮。1995年富平节愍太子李重俊墓道中也出土“马球图”壁画,可惜残破严重,五位戴黑幞头着圆领袍的骑马者,短须稀朗,手持球杖,但无法辨认是否属于胡人形象。[8]

图4 唐节愍太子墓道马球图壁画
从雕塑上看,虽然历年发掘出土的打马球俑众多,但胡人球手较为少见。1957年陈万里先生编著的《陶俑》图录中有胡人球手与一宫女前后奔驰的造型,胡人骑马腾空、举杆后拉。[9]1972年新疆吐鲁番阿斯塔那出土的唐代彩绘打马球泥俑,打球者头戴幞头,身着紧身黑衣,手持弯头球杖,正在骑马飞奔,两目关注地面,虽然骑者似为留八字胡的汉人,但打马球的形象栩栩如生。[10]1998年纽约佳士得拍卖展览推出一组罕见的打马球胡人俑,四个胡人满脸虬髯,身着胡服,扭腰奔马,仿佛正在激烈对抗抢球。[11]台北观想文物艺术收藏馆则展示有一个胡人球手,也是执杆前夺、奔突冲锋。西安博物院展出的胡人骑马腾空三彩俑,从持杆手势和奔马腾空造型观察,其实也应是追击马球的场景。[12]

图5 唐彩绘胡人打马球俑,1998年纽约佳士得拍卖品
壁画宜于展示场景,平面线条流畅;陶俑则长于表现人物相貌,立体塑造生动。壁画与陶俑一静一动,图景叠合,可谓粉本互映互证、画模相得益彰。如果说“绘塑同风”是中国古代艺术中绘画与雕塑创作手法的基本特征,那么“画俑互映”就是本文利用壁画与陶俑对比分析的典型。
正是通过西域胡人马上打球的艺术形象,我们认识到在唐代掀起的经久不息的马球高潮是与胡人积极参与和独特传授分不开的。“百马攒蹄近相映,球惊杖奋合且离”,这项于动静间享受激情与活力的运动才能很快得到推广,不仅在京城皇家活动区域建起了专业球场,而且在禁军驻扎地也得到了提倡,军队中骑兵因此有条件将打球作为一项对抗性极强的运动。马球运动的高难度体现在对骑手体力和技能的要求上,更要有团队合作的精神。
三 胡汉马球写意艺术表现传神
马球在唐代风行甚广,特别受到王公显贵的喜爱,因为一般平民庶黎、白衣士子配备不起打马球的骏马宝驹,所以马球有着“贵族之术”的高贵与尊崇,历来都是宫廷贵族、达官显贵以及边将军人所从事的一项激烈竞技运动。《新唐书·艺文志三》记载唐代内库就收藏有《宁王调马打球图》,据说是玄宗时内廷供奉画家韩幹所画,并注明“大梁人,太府寺丞”,说明唐代对打马球绘画非常重视,皇室打马球的场景更是被写真绘图长久保存。
从李邕墓葬出土的《胡汉争打马球图》主题来分析,应是他生前贵族娱乐生活的写照。李邕出身皇族世系、高官之家,有着显贵身份[13],虽然经历过两次宗室争权的政治磨难,但他攀龙附凤通过与韦皇后妹崇国夫人联姻曾风云一时,成为皇帝宠信的近臣,陪侍中宗、睿宗蹴鞠踢球或盘游玩乐,何况中宗本人就喜好击球,由是风俗相尚。李邕则作为皇族伴其一生,打球技艺高超。《封氏闻见记》卷六说:

图6 唐三彩腾空马球俑,西安西郊制药厂出土
景云中,吐蕃遣使迎金城公主,中宗于梨园亭子赐观打球。吐蕃赞咄奏言:“臣部曲有善球者,请与汉敌。”上令仗内试之,决数都,吐蕃皆胜。时玄宗为临淄王,中宗又令与嗣虢王(李)邕、驸马杨慎交、武秀等四人,敌吐蕃十人。玄宗东西驱突,风回电激,所向无前。吐蕃功不获施,其都满赞咄犹此仆射也,中宗甚悦,赐强明绢数百段,学士沈佺期、武平一等皆献诗。[14]

图7 唐打马球奔驰俑,采自陈万里编《陶俑》

图8 唐胡人男子与汉族女子打马球俑,采自陈万里编《陶俑》
可见李邕与玄宗等四人早就名扬朝廷内外,其墓葬绘有马球图符合其生平写照。
若从艺术上说,《胡汉争打马球图》画风意蕴深远,朴实刚健,以穿透性意象魅力给人以强烈的视觉震撼。壁画题材单纯,重视激烈跳跃的情景表达,有别于一般唐墓壁画的静物和人物作品,不仅写实气韵浓厚,连驰骋奔走离不开的马镫标志也一一入画,有着秉承“度物象而取其真”的特征,而且图像落影捕捉到背后的技艺,劲拔沉雄,笔痕墨迹淋漓洒脱。
通过章怀太子墓和李邕墓两幅马球图,我们可以看到唐墓壁画所描绘胡人骑马击球的雄姿。犹如全幅贴在墓室的画卷,胡人骑着纯种血统的坐骑,瞪眼抿嘴、满脸紧张地加入鏖战,神情中掺杂着异域的野性。打马球能锻炼参与者的齐心合力:在驰骋中分队对抗,在运动中人、马、杆默契合一,队友心神交融,勇猛机灵,为了集体荣誉而战,佼佼者肯定要受到众人的拥戴喝彩。正如唐代杨巨源曾在《观打球有作》中描述的:
亲扫球场如砥平,龙骧骤马晓光晴。入门百拜瞻雄势,动地三军唱好声。玉勒回时霑赤汗,花鬃分处拂红缨。欲令四海氛烟静,杖底纤尘不敢生。[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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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唐彩绘打马球女俑,新加坡ExoticaFineArt展出 | 图10 唐骑马打球女俑,1998年佳士得拍卖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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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唐骑马击球彩绘陶俑,陕西西安出土 | 图12 唐彩陶男女打马球俑,选自美国《中国陶瓷艺术》 |
无论是打马球的壁画还是陶俑,都给了我们几点观察分析的启迪:
其一,赛马精良。优良马种非常重要,良马不仅要精心挑选,而且马匹必须经过长时间调教训练,与骑手默契配合,绝不是随意玩乐。李睿《松窗杂录》说玄宗:“上好马上击球,内厩所饲者意犹未甚适。”故玄宗欲得良马找寻熟悉《马经》者,成为滑稽演员黄幡绰嘲笑丞相的对象。当时进献宝马良驹成为风气,《册府元龟》卷九七一《外臣部·朝贡四》:开元五年(717)“于阗国遣使献打球马两匹”。《安禄山事迹》卷上天宝九载(750)安禄山向朝廷进贡“打球士生马三十匹”。大宛以及各地进献良马源源不断,其不求高大只求灵活,朝廷马厩中适合击球的“神骏”也最多。

图13 唐人打马球俑,采自陈万里编《陶俑》
其二,马术精湛。《唐语林》卷七记载:“宣宗弧矢击鞠,皆尽其妙。所御马,衔勒之外,不加雕饰,而马尤矫捷,每持鞠杖,乘势奔跃,运鞠于空中,连击至数百,而马驰不止,迅若流电。二军老手,咸服其能。”[16]球手并不讲究华服高靴,不追求璀璨夺目的配饰,即使女子骑手服饰也不争奇斗艳,重视的是在激战中身手不凡,因为马球比赛中马的奔驰、急停、转弯都需要驾驭的骑术能力。但同时,无论打球时多么激烈对抗,球路多么复杂多变,都要求骑手和赛马做到气定神闲、风度翩翩。这是骑士与马相结合的骑乘艺术的最高境界。
其三,球场宽阔。花蕊夫人《宫词》:“朱雀门高花外开,球场空阔净尘埃。预排白兔兼苍狗,等候君王按鹘来。”韩愈也有诗云:“筑场十步平如削,短垣三面缭逶迤。”[17]大明宫曾经发现马球场的奠基石,但从章怀太子墓壁画看马球场主要是在宽广的野外。依据史书的记载,唐代的马球场并不要求有平整的草皮或铺上草坪,而是在踏实压平的黄土地上洒油以保持光平度,因此赛马奔跑时受伤的危险性大大增加,跌伤受损为平常事。[18]
过去我们只是一般性地描述唐人对马球的爱好,对马球技术细节很少论及。如果从艺术细节上看,壁画与陶俑的表现都有不足的部分。例如,唐代马球比赛时似乎对击球马匹保护不够。竞技前应对赛马做严格的保护措施:为马匹小腿缠上绷带护腿,防止被对手击中关节、踝骨;扎起编拧马尾,一折为二,防止马尾飞散影响挥杆;剪齐马鬃扎起三花,防止长鬃飘逸拖拉手臂;马蹄钉掌合格,不合格的钉蹄会毁灭一匹优秀的赛马。如果人们买马只注重体态,平时忽视养护骏马的技术,在激烈的对抗下是保护不了马匹与骑手的安全的。可是绘画和陶塑都不表现对打球良马的保护,这也许是唐朝艺术工匠对细部的疏忽。
四 唐诗对马球的印证值得审视
唐诗中描写马球的诗篇不少,但专门写胡人击球的较罕见。《全唐诗续补遗》之十九收录有日本客使滋野贞主《奉和早春观打球》:“蕃臣入觐逢初暖,初暖芳时戏打球。绣户争开鴲鹊馆,纱窗不避凤凰楼。”[19]其中只是提到了“蕃臣”。观看过李邕、李隆基等皇族与吐蕃打球的沈佺期,写有《幸梨园亭观打球应制》“宛转萦香骑,飘飖拂画球。俯身迎未落,回辔逐傍流”[20],形容球手在马上俯屈抢球、勒辔时球若流星闪过身旁的样子,但也只字未提外蕃。大概是在天子身边观赏马球,无人敢描述外蕃敌手。

图14 彩绘泥塑打马球俑,新疆吐鲁番出土
不过,我们通过唐诗仍能感受到马球竞赛的氛围,张建封《酬韩校书愈打球歌》曾描述道:
军中伎痒骁智材,竞驰骏逸随我来。护军对引相向去,风呼月旋朋先开。俯身仰击复傍击,难于古人左右射。齐观百步透短门,谁羡养由遥破的。儒生疑我新发狂,武夫爱我生雄光。杖移鬃底拂尾后,星从月下流中场。人不约,心自一。马不鞭,蹄自疾。[21]
类似的描写马球的唐诗还有一些,著名的诗句曾成为研究马球史的直接史料。如王建:“御马牵来亲自试,珠球到处玉蹄知。殿头宣赐连催上,未解红缨不敢骑。”[22]徐夤吟叹打球小骢“善价千金未可论,燕王新寄小龙孙。逐将白日驰青汉,衔得流星入画门。步骤最能随手转,性灵多恐会人言。”[23]杨太后《宫词》:“牵缰绝尾施新巧,背打星球一点飞。”这类诗句,对球手、良马及打马球高超技艺不熟悉的人,是绝写不出来的。

图15 唐女性打马球俑,法国吉美博物馆藏

图16 唐打马球俑,《亚洲艺术》1998年第9、10期刊出

图17 唐打马球俑,陕西陇县博物馆藏

图18 唐陶打马球俑,陕西临潼关山唐墓出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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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9 唐打马球俑 | 图20 唐打马球俑,剑桥Fitzwilliam博物馆藏 |
唐代壁画中目前还没有发现女性打马球的形象,但在陶俑和唐三彩中出现较多。女性在马术运动中有天然优势,因为打马球不是一味猛冲猛打,强调人与马配合控制,需要骑手从打理马开始熟悉马性,女性耐心细致的交流以及与马朝夕相处的领悟,使马被抚摸依靠,更有利于对马匹的平衡掌控,适合与团体的配合,并在驰骋中激发出勇气。
五代蜀国花蕊夫人曾对晚唐以来女性打球有过详细的描写:
殿前宫女总纤腰,初学乘骑怯又娇。上得马来才欲走,几回抛鞚抱鞍桥。
自教宫娥学打球,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认,遍遍长赢第一筹。
小球场近曲池头,宣唤勋臣试打球。先向画楼排御幄,管弦声动立浮油。
西球场里打球回,御宴先于苑内开。宣索教坊诸伎乐,旁池催唤入船来。[24]
笔者认为,马球在唐代的盛行除了众所周知的原因外,还有三个特别原因:
1.马球不单是中亚西域胡人喜欢的一种快速竞技运动,更是当时达官贵人及其贵族子弟的一种炫耀式运动。如果说草原民族给唐人注入了勇者的基因,那么建立功业或封侯授爵必备的表现就是敢于骑马击球。打马球是勇敢的潇洒姿势,凝聚了速度、驾驭技术、打球战略、团队配合以及人马身心默契的沟通。
2.马球既是一种令人兴奋的体育娱乐运动,又是一种高级的社交礼仪活动,作为嘉宾被邀请参加马球比赛,呈现着上流社会的社交盛会风貌。唐代马球也因不同场合而有所区别。贵族比赛一般应是小型规模,观众不会太多。只有在寒食、清明、中秋等节日举办的大型比赛或军队集训,皇帝才会亲自观赏,人们才会盛装观看比赛,形成一种盛大的氛围。
3.马球比赛不仅是激烈对抗的运动,还是贵族高官的炫富表现,这是一种财富和权势的展示。纯种赛马本身就很难选择,且一般赛马只有5年黄金时间,所以达官贵族才能拥有良好的马匹、具备赛马的条件,诸如护理马匹、比赛球场、马厩库舍、马具配备、饲料庄园,等等。
狂热的马球运动背后需要经济实力的支撑。
总之,马球本身是一项属于少数人的高端的休闲运动,被称为贵族运动。它在唐代虽然兴盛,但不会在全国范围内流行,可能只在京畿和州府等地得到发展,因为马球需要经济能力、专业场地、骏马挑选、马匹装备、上等球杆等,除了贵族高官、禁军军队外,真正有实力能将马球运动坚持下去的人寥寥无几,平民百姓是无缘参与的,这也是只有在有品位的墓葬中才有马球壁画、马球俑出现的原因。而胡人作为来自马背民族的骑手,马球技艺显然要比汉人精湛,贵族王公家里豢养胡人球手也在情理之中。
壁画与雕塑为人们提供了文字记录之外的另一条审视历史与社会风俗的途径,遗憾的是,唐以后,胡汉共打马球图这样的壁画艺术作品不再出现,其原因复杂多样[25],但唐代马球图和马球俑所折射的唐代外来风貌却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以致今天还有人醉心于奥运马球比赛起源于中国唐代说,可惜他们不了解其中的历史渊源。[26]为了不再误入历史杂像,故本文又做补充以便审视。

图21 波斯打马球图,1522年绘画作品
[1] 黄聪《对中原马球是从波斯传入的质疑》,《成都体育学院学报》2009年第2期。西方学术界一般认为大约2500年前波斯人最早开始打马球,目前马球运动最著名的国家有英国、美国、阿根廷等。
[2] 芮传明《中国与中亚文化交流志》第三章第四节“深受青睐的波罗球戏”,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第101页。
[3] 李重申、李金梅、夏阳著《中国马球史》,甘肃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45页。
[4] 王永平《游戏、竞技与娱乐——中古社会生活透视》,中华书局,2010年,第122-124页。
[5] 《封氏闻见记》卷六“打球”,中华书局,2005年,第53页。
[6] 《唐李贤墓壁画》,图版16-23,文物出版社,1974年。《章怀太子墓壁画》(文物出版社,2002年)第32-38页墓道西壁马球细部图褪色,效果较差。其他各种版本的《唐墓壁画珍品》打马球图均因色彩模糊不清看不出胡人形象。
[7] 本图由陕西考古研究院总工程师杨军昌提供,特此致谢。见《汉唐墓葬壁画保护与修复》,三秦出版社,2010年,第15-16页。又见《壁上丹青——陕西出土壁画集》(下),“唐节愍太子墓”,科学出版社,2009年,第293页。
[8] 《壁上丹青——陕西出土壁画集》(下),“唐节愍太子墓”,第293页。
[9] 陈万里《陶俑》,中国古典艺术出版社,1957年。
[10] 《中国博物馆丛书》卷9《新疆博物馆》,图版130,文物出版社、讲谈社,1991年。
[11] “打球胡俑”,见1998年佳士得纽约亚洲艺术专场拍卖展览图录。
[12] 《西安博物院》图录之“三彩”,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7年,第246页。
[13] 张蕴《唐嗣虢王李邕墓志考》,《唐研究》第12卷,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
[14] 《封氏闻见记》卷六“打球”。
[15] 杨巨源《观打球有作》,《全唐诗》卷三三三,第3726页。
[16] 王谠撰,周勋初校证《唐语林校证》卷七,中华书局,1987年,第636页。
[17] 韩愈《汴泗交流赠张仆射》,《全唐诗》卷三三八,第3786页。
[18] 从历史记载看,中国古代打球始终没有后世那样的绿茵场地。现代顶级马球球场要求马蹄冲踏地面所形成的印记深度,必须精准控制在两厘米左右。笔者曾在北京唐人马球俱乐部和天津环亚国际马球会雪地马球世界杯赛观看过现代马球场地。
[19] 《全唐诗续补遗》之十九,中华书局,1982年,第295页。
[20] 沈佺期《幸梨园亭观打球应制》,《全唐诗》卷九六,第1030页。
[21] 张建封《酬韩校书愈打球歌》,《全唐诗》卷二七五,第3117页。
[22] 王建《朝天词十首寄上魏博田侍中》,《全唐诗》三〇一,第3424页。
[23] 徐夤《尚书打球小骢步骤最奇因有所赠》,《全唐诗》卷七〇八,第8153页。
[24] 花蕊夫人《宫词》,《全唐诗》卷七九八,第8972,8975页。
[25] 刘子健《南宋中叶马球衰落和文化的变迁》,《历史研究》1980年第2期。又见陈高华《宋元和明初的马球》,《历史研究》1984年第4期。
[26] 现代马球运动是在19世纪50年代由英国人从印度引入欧洲加以改造完善的。当代欧美社交生活中,打马球、赛马等马术被公认为第一贵族运动,优雅的社交礼仪和对狂野骏马的征服,使得那些有身份的人非常热衷,甚至是家族式的文化传承,马球的魅力吸引着社交圈子内的宾客,使其成为体育休闲赏玩的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