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参与的各种形式
满足当地的需求
艺术一词在日语中写成“美术”,因为在明治时代翻译外来语时,用“美”这个字来充当。但艺术本来是人为技术,是明确人与自然、社会的距离,并用手表现出来的方法。如果将艺术理解为关于自然、社会的技术,就会产生出超越“美术”这一固定印象的各种可能性。在濑户内的海与岛上,我们尝试开展了各种不受既往框架束缚的艺术形式,有时,艺术以直接满足当地生活需要的形式得到利用。
举个独特的例子,岛上有个公共浴池的名字与大竹伸朗的作品《直岛钱汤“I♥汤”》一样。在岛上过着独身生活的老爷爷们每天都想泡澡,但在自己家里烧洗澡水要使用几个开关,必须记住它们的步骤,如果不能正确开关总闸,还容易引起火灾,可以说是非常麻烦的事情。那么就建一座公共浴池吧!如果在公共浴池泡澡,既可减少这些人的麻烦,因包括艺术节客人在内的各种人会聚在这里,又活跃了社区气氛,根据当地的这些需要建造的就是这个澡堂。澡堂深受当地居民的好评,也成为代表艺术节的人气作品之一。
空屋
很多艺术家在深入当地、彰显当地特点时,都会使用空房子。空房子原封不动是负价值,但如果艺术家住进去,就可以转变为正价值,因此空房子成了独一无二的、恰当的展示场所。

爱知县立艺术大学濑户内艺术项目组MEGI HOUSE[女木岛·2010年]作为表演与实验的舞台,该大学的教员、学生、毕业生们举行作品发布会、音乐会。

莱安德罗·埃利希(Leandro Erlich)《不在的存在》[女木岛·2010年]利用视觉性错觉的2件作品在中庭与和室(日式房间),同时开设了餐厅和图书馆。
爱知县立艺术大学濑户内艺术项目组创作了《MEGI HOUSE》,将女木岛的空屋改造成展览会场兼工作室兼演奏厅,在这里或创作作品,或开音乐会。
莱安德罗·埃利希(Leandro Erlich)创作了《不在的存在》,将女木岛的空屋改造成餐馆,但餐馆中有两处艺术装置。
一处是中庭,没有人走过却发出沙沙的声音,仔细一看,地上还有脚印,感觉像幽灵在行走。还有一处进去后,有一个房间一直通向深处,演绎出不可思议的空间。在深处,有的地方用镜子照着这边;再向里走,还有的地方是真实的房间,打造出错觉画式的空间。
将空屋改造成美术馆,中庭如同极乐世界的“丰岛横尾馆”;表现岛民萌动的“角屋”(宫岛达男《Sea of Time'98》);把渔民摇摇欲坠的房子改造成漂亮餐馆的“IL VENTO”[托比亚斯·雷贝葛(Tobias Rehberger)《你爱的也让你哭》];在迄今为止参与的空屋中损毁最严重的房子里,装上一万多个小玻璃片,表现如同珠宝店一样的美(行武治美《均衡》);将房子的空间转动九十度,看起来人像站在墙上[大岩奥斯卡尔(OSCAR)《房间中的房间》],等等,艺术家们想出了各种利用空屋的方法。
废弃的学校·停课的学校
为了使人容易理解时光的流逝,艺术家使用了空屋;而为了让人理解得更清楚透彻,艺术家选择了废弃的学校。人不在了,就出现了空房子;人不在了,学校也办不下去。在少子化的环境下,学校办不下去了,这可以理解,但如果连建筑也没有了,人们就失去聚集的地方,这一地区的象征性场所也就消失了。因此,我们开始了有效利用“学校”的尝试。

行武治美《均衡》[女木岛·2010年]挂满1万多个镜面玻璃,镜子随风摇晃,感觉被梦幻之光所包围。
最早的例子是小豆岛町福田村的“福武HOUSE”。将福田的废旧小学改造成亚洲人聚集的展览馆,由西沢立卫负责建筑的改建设计,还建了临时展厅。在第二届濑户内国际艺术节中,有七个国家和地区的人们在这里参与了艺术作品的创作。
如果没有村落居民的帮助,有的作品根本无法完成。例如,大竹伸朗将女木岛的学校改造成如同植物园一样的作品(《女根/MEKON》),就是这种情形。
在使用废弃学校的作品中,比较出色的当属“昭和40年会”(注:由1965年出生的人组成的小团体)[会田诚、有马纯寿、大岩奥斯卡尔(OSCAR)、小泽刚、Parco Kinoshita、松荫浩之]的《男木学校PSS40》。第一届艺术节时,男木岛的小学校里还有学生,他们还参与了艺术节。但第二届艺术节时,就没有学生了,学校也停课了。这时,1965年(昭和40年)出生的、朝气蓬勃的艺术家们组成小组,开始启动“男木学校”项目。
不久,在这所废弃的学校里,有号称男木原住民的奇妙的二人组开始活动,出现了思考什么是原子能的教室、使用镜子的不可思议的绿之屋,还有装饰成夜总会风格的校长办公室。另外以学校为中心举办了林间夏令营,由艺术家们教授体育、美术、音乐等课程。
看到这些,男木岛出生者的孩子们就提议说:“男木岛——爸爸成长的地方,生机勃勃,现在很有人气,我们回去一趟吧!”夏天,很多家庭就这样回到岛上。这正是艺术节把人拉回来的例子。
接着,又发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事。孩子们向父母央求道:“想留在这么活泼快乐的小岛上不走了!”就这样,有三个家庭又搬回小岛定居了。

将小豆岛·福田村的废弃学校改造成“福武HOUSE”(2013年)。除展览室、会议室外,还设有“福田亚洲食堂”。照片是西沢立卫设计的建筑正面。

杨伟林《布轮之海》[福武HOUSE·2013年]来自台湾。把用来打磨产品的约4000个“布轮”染成蓝色,从棚顶垂下来。
这样的情况在日本还是首例。2014年4月7日,学校举行了重启仪式。截至2016年,学校有中学生4人,小学生3人,连幼儿园也开园了,有4个孩子。现在,新校舍也建成了,孩子们每天去那里上课。新学校的开学典礼,在旧学校举办的大运动会等,都邀请我们参加。废弃学校具备的不仅仅是空房子的功能,它作为村落象征性建筑得以重生,学校又复活了,这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是艺术节中有象征性的例子,它说明空屋和废弃学校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它们可以以艺术为媒介,转变为具有重大意义的场所。
众人参与(合作案例)
该艺术节与普通的展览会极为不同的是,很多作品以创作场所的自然和历史为主题,艺术家采用了在当地创作的方法。大部分场所都是某些人的私有土地,一般会有很多麻烦事。再加上这样那样的问题,在创作过程中,当地人和来自外部的志愿者们便渐渐地参与进来。所以说“合作”构成了艺术节相当重要的部分。
《鬼瓦项目》是显示“合作”的理想状态的作品之一。香川县内的很多中学生、共计31校3000人次参与了这个项目。濑户内国际艺术节采取公开征集的方式,不仅日本,海外的著名艺术家们也报名参与了这些计划。其中,当地中学拿出了几个企划案。无论哪个方案,都让我们深深地感受到他们想通过某种形式参与艺术节的热情。但是,中学生们来到岛上做些什么?包括身边的志愿者在内,大家都颇费脑筋。况且,他们在作品的水平方面也要再下功夫。于是,我们将中学的老师们召集在一起进行讨论,确定了让中学生制作香川县传统物产鬼瓦的计划。但并不是学生们自己随便做,而是制订方案,请县内传统工艺师们参与,让学生们将鬼瓦制作作为课程认真学习。
鬼瓦的制作和摆放场所定在流传着鬼岛传说的女木岛鬼洞穴的入口和里面。烧制瓦的过程非常快乐,烧好的瓦由老师们布置并展示。这是个非常愉快、意义深远的项目,这个案例通俗易懂地展现了艺术节中合作的最佳状态。

大竹伸朗《女根/MEKON》[女木岛·2013年],在停课的小学展示的与植物一体化的作品。每届艺术节会增加新的作品要素。

鬼瓦制作《鬼瓦项目》[女木岛·2013年],香川县内约3000名中学生在工作室亲手制作鬼瓦,并在鬼岛大洞穴的里面和周边进行展示。
第二个合作案例是《宇高渡轮——火车头稻草艺术号》。宇高渡轮是指以前到达冈山县宇野港的列车直接进入船内,连车带人运往高松的轮船。在宇野港,以越后妻有大地艺术节的志愿者“小虾队”成员为中心,从日本屈指可数的稻米产地越后妻有运来大量的稻草,制作宇高渡轮运送的列车。当地人也参加进来,车内变成欢乐的空间。
第三个例子是五十岚靖晃的《空网》,它是在第二届艺术节春季会期内在沙弥岛创作的。位于濑户大桥桥畔的沙弥岛,虽然称其为岛,实际上是与四国相连的陆地。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因为建设工厂开始填埋,与坂出港相连。周边各岛称为与岛五岛,以前各岛之间有船只往来,交往频繁。但自从濑户大桥的桥墩建在各岛后,也因为施工的影响,渔业开始衰退。尽管大桥建成了,但五座岛屿反而被孤立了。《空网》项目是为连接孤立的各岛而开展的。在五座岛上,以渔民为中心,请岛民们织网。再把这些网凑到一起,在沙弥岛的展场连接起来,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各岛的织网方法、网眼各不相同。织网的渔民们聚集在一起交流感想时,正巧被我碰到了,他们当时吐露的心声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大桥虽然把岛与岛分开了,但是今天,我们第一次连在了一起。”
众人一同织网,看起来非常高兴。为了《空网》这件作品,有370人次,共计24次在各岛参与作业。正是这样的努力打造了一件又一件作品。那些利用空房子的作品,如果是已经建成100年的空屋,房屋100年的历史和记忆都以各式各样的物品的形式堆积在里面。起初想全部扔掉,思前想后还是没有扔。挑选、清扫,这是一项非常费工夫、费力气的工作。包括这些工作在内,完成一件作品需要很多人手,这就是“合作”。
地区的新象征

五十岚靖晃《空网》[沙弥·2013年],渔民和岛民们在5个岛上共同编织的高5米、宽60米的巨网,展示在海边。

乔玛·帕兰萨(Jaume Plensa)《男木岛之魂》[男木岛·2010年],欢迎来访客人的港口交流馆。模仿贝壳的建筑屋顶,是由各国文字组合而成的。
自1934年濑户内海被指定为第一个国立公园已经过去80多年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严峻的经济形式下,国家将国立公园作为观光名胜加以完善,并面向海外宣传,希望吸引观光游客。虽然日本模仿美国的国家公园制度,但美国的国家公园以落基山脉等庄严的大自然为背景,而日本则将重点放在美景上。
一提起美景,人们自然会想到日本三景“松岛、严岛、天桥立”,这三景共同的特点是以大海为背景。大海是人类生命的故乡,因此我们看到海时,总会感到无以言表的眷恋吧。
由精巧的绿色妆点是三景的共同之处,也是水之国日本独有的景色。另外一个重要的共同点,就是三景都有社寺佛阁,显示人们自古以来造访这些地方的足迹,例如松岛的瑞严寺、严岛神社、天桥立的笼神社等。这些神社佛阁也为美景出了一份力,成为国立公园的一个重要的要素。
作为尝试,我们收集了一些杂志,都是用濑户内国际艺术节的“景色”作封面的。结果发现了很多这样的“景色”,例如直岛的南瓜(草间弥生《南瓜》)、高松港的大门(大卷伸嗣Liminal Air-core-),或是男木岛的交流馆乔玛·帕兰萨(Jaume Plensa)《男木岛之魂》,等等。
在小豆岛的土庄港,韩国崔正化的作品成为新地标,该作品是将岛上100名小学生对未来的憧憬话语刻在橄榄树叶冠上。
在高松市龙王山上,荷兰建筑家约翰·考美林(John Körmeling)建造了观光塔。观光塔翻译成英语是“watch tower”,“watch”还有手表的意思,因此这座模仿手表形状的观光塔又成了日晷。
正如那些自古以来融入景色的社寺佛阁一样,这些作品也融入濑户内海的风景中。在信仰淡薄的当下,艺术赋予人们共同的意象,成为人们曾经流连某地的印迹。这种象征性的作品使那个地方的特性更鲜明。如同直岛的南瓜,因为作品在那里,那片土地便令人印象深刻,或者说它唤起了人们对土地的记忆。这时,艺术作品赋予了土地光与影,让那里产生了语言。

大卷伸嗣Liminal Air-core-[高松·2010年]立在高松港高2米的2根柱子。周围的风景映在镜面上,呈现出各种各样的表情。
相连的大海
约20万年前,非洲诞生的人类沿海岸向印度移动,又从印度来到印度尼西亚,进而来到中国台湾,从台湾向各方面迁徙的就是我们东亚人的祖先。一般认为,最早定居在日本列岛的民族也是渡海而来的。从1万多年前开始,人类乘船来往于各岛之间。在岛国日本,很多人把大海当作国境,人们本来就是通过大海联系在一起的。以“海之复权”为主题的濑户内国际艺术节有一个愿望,就是重新理解大海的作用。
在第二届艺术节上,在丰岛的名为甲生的海滨,林舜龙创作了《跨越国境·海》。作品是将台湾一种叫“棋盘脚”的植物种子的形状放大,使用了大量的木材,作品被带到台湾修改后又返送回来。作品内部空间可以举办活动,台湾剧团也一起来到丰岛,举办了演出。它是非常有感染力的象征性作品。为了表现与南岛通过大海相连的关系,第三届艺术节还将这件作品摆放在高松港。
“海之复权”这一主题明确了濑户内诸岛原有的力量,并帮助我们重新理解了大海对于迁移和交流的意义。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们现在与谁相连,将来应该和什么样的人们联系在一起?现代社会,我们不能只在岛上、只在县内,或是局限在狭小的日本做事情,全世界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移动和交流,取长补短,也就是互通互换,双向交流。而且,这个时代也要求我们这样做。我们相信,做好双向交流将会开发地方的各种潜能。
基于这种想法,第二届艺术节时,在高松港建造了“孟加拉岛”。虽然称其为岛,但实际上是利用高松港的大广场,把孟加拉国村落里的民俗品、工艺品等带到这里,打造一种孟加拉市场。

林舜龙/差事剧团《跨越国境·海》[丰岛·2013年],用漂流木制作,将台湾漂流到日本的植物“棋盘脚”的种子形状比作船的装置艺术。

孟加拉岛[设计:橘子组(MIKANGUMI)+冈升平+神奈川大学曾我部研究室][高松·2013年],集合了100多名孟加拉国的工匠、表演者、作家,打造出像达卡一样充满生机的幻想岛。
在曾我部昌史[橘子组(MIKANGUMI)]设计的会场上,孟加拉国的工匠们带来了多种多样的民俗工艺品,歌手和舞蹈家也来到日本。孟加拉国的造船(小船)工匠也来了,在紧靠市场的“岛艺术工房”里,还有艺术家在制作濑户内海传统的日式船(Douglas Brooks and Koji Minato《船与造船人》)。他们参考孟加拉国工匠们的技术,在直岛造船木匠的协助下制造日式船。
为进一步发展这种展示和交流的方法,第三届艺术节邀请了13个国家与地区的表演者到“濑户内亚洲村”。亚洲有很多土生土长的、特有的民俗品,舞蹈和歌曲等民间艺术的民族性也很强。这些亚洲的表演艺术家们会聚一堂,于夏季会期举办了题为“亚洲·表演艺术·市场濑户内”的活动(导演:甲贺雅章)。平日里,表演者们渡海来到岛上,通过工作室等与居民交流;周末,他们聚集在高松港,一起进行公演。这个项目深受岛民的喜爱,对于亚洲的表演者们而言,他们在岛上生活,直接接触岛民,从中发现了各自文化的共同点与差异之处。亚洲人聚集的周末公演非常壮观。
继第二届的“孟加拉岛”,第三届邀请了泰国的工匠和表演者,开展了“泰国工厂”项目。
就这样,为了亚洲的表演艺术,来自亚洲各个国家和地区的、语言互不相通的人们会聚一堂,这是非常好的机会。当然,为了创作作品,各个国家的艺术家们也来到这里,在一个会场内进行公演的表演艺术,其集中度、庆典性尤为突出。它还成为美食交流的机会,虽然语言不通,但大家只要用手指着这个、那个,就可以进行美食交流。因此,在EAT&ARTTARO的主持下,亚洲村开办了靠肢体语言和手势点餐的ALL AWAY CAFÉ。

岛艺术工房[高松·2013年],以日本作家为首的13个组开设了船、陶器、工艺、金属、竹子、服装、乐器等的制作工房。

孟加拉国的歌舞乐曲[高松·2013年],共计54名表演者从孟加拉国来到日本,表演了传统舞蹈、现代舞蹈、乐曲、歌曲等节目。
如上所述,第二届艺术节中以小豆岛福田村的废弃学校为基础,打造了“福武HOUSE——亚洲·艺术·平台”,它成为濑户内国际艺术节开始与亚洲交流的契机。它由来自亚洲7个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团体共同运营,各团体的管理人和协调人负责选择艺术家,举办展览会。当时,我们希望像重视艺术一样重视美食,于是开办了福田亚洲食堂。人口只有800人的村落,因艺术和美食与亚洲各国和地区联系在一起,这是一件极有推动力的事情。代表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美食家们和艺术家、团队管理人一起来到岛上,开始在福田村制作濑户内美食与亚洲美食,这在全世界也是罕见的。800人的村落以它独特的方式直接与世界联系起来,我认为,这就是全球化时代的理想。
现在号称国际化时代,通信一元化,市场以及金钱也以一元化的形式发展,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全球化吗?全世界都统一规格,或许确实便利,但人与人面对面的肢体性联系就消失了。我认为,比起不得不统一规格的国际化,像在濑户内开展的这种、比如各地之间通过美食独特地联系起来的国际化,才能开阔新的视野。艺术是与自然及社会密切相关的技术,通过艺术,我们自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并继续摸索要与什么人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