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文化的传承与拓展

27 藏书文化的传承与拓展

藏书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分支,源远流长,根深叶茂。远的不说,近现代文人如鲁迅、郑振铎、巴金、阿英、唐弢、孙犁等都喜欢收集古旧图书,郑振铎,阿英和唐弢甚至被誉为藏书家。正是由于这些著名作家的参与,使得个人的藏书行为上升为藏书文化的层面,赋予藏书活动以积极向上的社会意义。北京的琉璃厂、上海的四马路、天津的劝业场、苏州的观前街,留下了昔日鲁迅郑振铎他们访书的无数足印;他们写作的逛书铺遛冷摊的文章,令后代的书迷们心驰神往,恨不能穿越时空回到那古旧书业的黄金时代。

老话“乱世黄金盛世收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极大改善和提高,藏书热由过去知识分子的“专利”迅速向普通爱书人群传播。更是由于以黄裳和姜德明为代表的“书话”文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藏书文化持续至今而不衰。

藏书文化,应由读书,买书,研究,写作而有机联动,一环套一环,良性往复循环,才不至于滑入“玩物丧志”泥潭和老路。笔者编《书肆巡阅使》约稿之初,即设定了若干基本条件:作者的藏书应自成体系或特色,情调上不能混杂低级趣味,文字起码要求言通字顺。有几位作者的文章没有达标,或者虽然写得不错但是不合本书体例,只能舍弃不用。为此得罪了朋友,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如今书面世,读者反响不错,这说明了关于藏书文化的书籍,理应在浩如烟海的图书市场占有一席之地。

本书有个定位,那就是从藏书文化最鲜活的一个侧面切入,而非藏书文化面面俱到的宏大叙事。这个侧面是藏书人必须迈出的第一步——访书和淘书。古旧图书不像新书那样可以轻易获得,古旧书业是一个特殊的行当,类似古玩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钱少瘾大的爱书人怎么办呢,那就只有执“腿勤、手勤、口勤”三勤之法,运气总会眷顾不辞辛劳的藏书人,人们津津乐道的“捡漏”就是最妙的诠释。

访书淘书的范文和金句,光荣属于前辈们,阿英的《苏常买书记》《城隍庙的书市》;郑振铎的《北平访笺记》;唐弢的《买书》。鲁迅在北京的日子里,无数次地流连于古城的琉璃厂及周遭的冷摊晓市,所得均记入日记和书账。孙犁的淘书格言是那么接地气,“进大书店不如进小书铺。进小书铺不如逛书摊。逛书摊不如偶然遇上”。可谓深得淘书三味的金句。

约稿先从朋友圈开始,这是个省时省力的办法。一来对这些朋友的藏书旨趣较为熟悉,二来这些朋友的文字能力令人放心。其中几位如艾俊川、刘铮、胡洪侠、曹亚瑟、绿茶、宋希於即于报纸杂志出版社供职,天天与文字打交道,且“颇精于书”。胡桂林、赵国忠、柯卫东、赵龙江这几位是笔者相交三十年的老书友,知根知底,家珍他知,自是本书倚重的作者。

学者型的藏书人陈子善、止庵来压阵,为本书增重。今世首屈一指的大藏书家韦力,居然也有“痛失之书”,不禁引起了人们的好奇。罗逊的职业好像是医生,居然也雅好买书,他眼光别具,关注的是新兴的古旧书拍卖,收入本书的是《泰和嘉成文稿拍卖目击记》。

说到古旧书拍卖,笔者可说是一直深度关注,浅度参与。深度,说的是拍卖会结束之后必写“拍评”。浅度,说的是偶有竞投,多作壁上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藏书毕竟是件硬碰硬比拼财力的游戏。孙犁说得好:“人家有钱玩得大方一些,我没钱就玩得小气一些。”就算是书林豪客郑振铎,亦不免时有感叹:“余力有未逮,竟听其他售,至今憾惜未已。”

韩智东,网名昵称“吴前”,谁也没向你借钱,你紧张什么,无钱无钱的。承韩智东看得起,我被邀参观他的豪书房,满坑满谷的图书和古玩。韩智东文章的角度与他人有别,写的是“那些年北京的书店书市”。韩小我十来岁,所以他讲的书店和书市没有我不知道的和没去过的,又由于买书趣味各异,我只对他以很便宜的30元价格淘到全套“良友文库”心怀妒羡。

书市,于规模上分,有大中小几种,大者可称“全国”“全市”书市,中等的称春季秋季书市。小书市小到什么程度呢,这种小书市多是旧书店的一个门脸的自拉自唱,少为人知,只有古旧书爱好者消息灵通,口口相传。这里讲两个小书市的故事,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一个发生在西单横二条的中国书店期刊门市部,我事先得知该店举办“清末民初期刊杂志创刊号展销”,第一天赶去,整个大厅就一两个读者,全无门庭若市人头攒动景象。一连五天,就我一个人在万千杂志丛中挑选中意的创刊号,犹如“老鼠掉进米缸”般快活。另一个故事正相反,由于信息的迟误,等我赶到琉璃厂邃雅斋书市时,这场小书市已经进行好几天了,好东西多被捷足先来者淘尽,我那个失望啊!相熟的店员见我垂头丧气的样子于心不忍,悄悄从内柜里拿出十来本关于鲁迅的旧书卖给我,算是开小灶吧。

所谓藏书文化,有一点少有人提及,其实这是一个很深奥的话题,不只局限于藏书,而是更广义的“收藏心理学”。我上面讲的小故事,里面有许多的心理活动。为什么“患得患失”情绪于集藏爱好者群体里普遍存在,为什么“文人相轻”到了收藏界转为“藏家相轻”?有人对于这种近乎病态的心理总结了一句话,“玩的就是我有你没有,你有的我的比你的好”。因此具有健康的收藏心态是必要的修养。

我在本书前言里写了:“书名里的‘书肆’乃涵盖了新书店、旧书铺,甚至地摊等一切售卖新旧古今图书之场所。当然,今天的‘书肆’必须与时俱进地加入网络书店,但是电子书不为本书所接受。这些作者深爱的是纸质的图书,从长远的眼光看问题,他们在做的是一项抢救工作。”

本书内曹亚瑟的《我的网络淘书生涯》,正好弥补了网络书店这一块,更多的作者还是习惯于脚踏实地面对面的传统的交易形式,一手钱一手货。有读者评说,这本书宣告了古已有之的淘书方式画上了句号,话说得有点儿悲壮,却离事实不远。作为一个资深的淘书客,我也是十几年不逛书摊了,偶尔进实体书店看到想买的书,只是记下书名然后去网上书店买,理由很简单——便宜和便捷。

域外访书和淘书,本书颇有几位作者涉及于此,像《美国淘书杂忆》(大象)、《日本访书散记》(陈晓维)、《波士顿书展纪行》(高卧)、《首尔买书记》(刘铮)、《香港书游记》(绿茶)、《京都旧书店近况》(苏枕书)、《艳遇与历险:冬季到台北来淘书》(谷曙光)、《漫步早稻田古书店街》(杨月英)。可以透露一点内幕,本书是按作者年龄排序的,这些域外访书淘书文章全部来自“七〇后”“八〇后”。他们生逢盛世,人人奋进自强,且不差钱,轻轻松松地旅游加淘书。这些作者,朝气蓬勃,锐不可当,于传承藏书文化的同时,又开拓了藏书文化新的视野。

二〇二〇年十月二十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