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清垫 三北敌后“大破袭”
抗战时期,浙东还有一支“神出鬼没”、人数以万计的民兵队伍,无论三北平原还是四明大地,到处都有他们活跃的身影。三北自卫总队最有名的一场破袭战,发生于1944年……
民兵的力量是很强大的,民兵的抗争也是很坚决的,这从慈溪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历史、演绎的故事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1943年元月1日,以周曼天为首的自卫大队在我村湖清垫成立,自此以后,革命的热潮越来越高,靠拢我们的人越来越多了。(我们)趁势发动民兵群众100余人到彭东游源庙滩开会,会后遵照领导部署,分头破坏交通路线,阻止敌人行动。我带领一批人到周巷附近一带破坏公路、桥梁、电线,(把)从周巷到浒山的10余里公路、桥梁全都破坏掉,弄得敌人寸步难行。接着区委又通知我们,当天晚上连夜备好船只,赶到龙南乡柘岙村,把敌人锯好用来铺桥的五船松板全部运来,分别埋藏好……
这是横河镇彭南村一个叫孙森祝的老党员写于回忆录里的文字。2019年的时候,为了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我应邀给横河的23个村庄和1个社区各写一篇稿子,因缘得见这份回忆录。它是用手写在红色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不是很美观,文理上也有许多欠通的地方,读起来颇为费劲,但是读完之后,却让人很感动。
借着老人的手迹,一幅军民同心抗击日伪的长卷就呈现在了我的眼前。
1941年4月19日,日本侵略军在镇海登陆。22日、23日,慈溪、余姚两县县城相继沦陷,贯穿石堰、横河的余浒公路交通线也沦入敌手。
10月6日,日军到横河、龙南一带拉民夫,家住孙家境竹笆里自然村的孙永康因为不愿为日本侵略军做民夫,抱住邻居孙才兴家的门框不走,被日本兵在背部连戳九刀,当场死亡。10月22日,“宗德三大”因汉奸告密,在横河七星桥南遭日军伏击,于地形不利的情况下坚持与日军浴血奋战,最后大队长姜文光、大队附姚镜人等29人英勇牺牲,其余撤出转移。
敌人的残忍与淫威不曾叫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屈服,反而使他们变得更加顽强和团结。1941年11月,四明游击指挥部独立大队成立,由朱之光、周曼天分别负责行政和军事,赵瞻任指导员,仅数月时间,队员就由20余人发展到六七十人。其间,他们活动在龙南、龙北地区。地处半山区的湖清垫得益于地利,适合开展游击战,且方便队伍潜伏和转移,因此,朱之光、周曼天等人经常到村里组织民众开展抗日救亡活动。他们还在村里设立秘密联络点,以便发现敌情时及时传递。除了湖清垫,上史家、长埭村等相邻的几个自然村也有许多群众家成了四明游击指挥部独立大队的落脚之处。
其实,早在1940年的8月,包括湖清垫在内的彭泾乡各村村民总计近千人就在文武殿集合,召开了第一次群众大会。会上,浒山区战时社会服务团团长施若愚宣布彭泾乡战时社会服务团一支团成立,动员群众积极参加抗日,保卫家乡,很快就有300多人报名。四明游击指挥部独立大队到湖清垫以后,村里的抗日氛围就更浓了。1942年10月,中共三北地委为配合三北游击司令部主力南进四明的军事部署,决定组建姚山工作队,开辟姚山地区(今浒山、横河、匡堰、桥头一带),并在湖清垫成立了姚山办事处,以此力保三北与四明两个抗日根据地之间的这条交通联络要道不被敌人阻断。一时间,小小的湖清垫陡然成了一个“战略要地”。
几乎在同一时期,以防奸反特、传递情报、站岗放哨、维护社会治安、协助征收和运送公粮,以及为抗日队伍提供后勤支援为职责的乡、保、村三级抗日民众自卫队也相继成立。从湖清垫到彭泾乡,再到整个姚山地区,自卫队设立巡步哨,组成情报网,及时为部队提供比较详细的情报,后来更在反“扫荡”、反抢粮、保卫秋收斗争中直接参战杀敌。也难怪有人说,如果用一种颜色来形容一个村庄,与湖清垫最契合的非红色莫属。
正是因为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和前期的诸多铺垫,1942年底,为适应抗日形势发展需要,周曼天遵照三北地委书记王仲良的指示,从南进部队回到姚山地区负责组建地方武装。次年1月1日,姚山自卫大队正式在湖清垫宣布成立,周曼天任大队长,郑新华任大队附,朱志豪任指导员。从此,这支队伍以湖清垫为中心,活跃在姚山一带开展抗日活动。随着时间的推移,队伍力量不断加强,这让据守在余姚县城的日军和余姚县伪县长劳乃心寝食难安,多次派出军队袭扰,却屡屡受挫。
3月29日,日伪军余姚县守卫队以一个排的兵力企图到彭桥“清明祭”祠堂建立据点。彭泾乡抗日民众自卫队摸清情况后,迅速报告姚山自卫大队,当夜下山突袭,使日伪军无法立足。5月上旬,周曼天率领姚山自卫大队的战士在当地倾向抗日的乡长、保长协助下,于任家纸坊不费一枪一弹从田岫山部俘获一个班,缴获步枪12支及子弹1200余发,手榴弹20多枚,木壳枪1支及子弹30余发。没过几日,他们获悉樟树庙的日军将要出发前往余姚城领取弹药和给养,便化被动为主动,在敌人必经之地——彭桥街设伏,打响了彭桥伏击战,虽然伤敌不多,但是极大地鼓舞了群众的抗日热情。
像这样的故事,一桩桩,一件件,在抗战时期不知凡几。而故事的背后,藏着许多不畏牺牲、无私付出的先辈,孙森祝就是其中之一。
孙森祝于1941年秋天便开始参加地下革命,起初担任通信员,为抗日队伍站岗放哨,传递情报,后来受党组织委托发展民兵,竖起冬防队旗帜,“防匪保家,守望相助”,引导农民与敌人展开战斗。很快,冬防队便由湖清垫发展至彭泾乡、龙南乡,孙森祝也于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孙森祝的反抗得罪了伪军和伪乡保长,被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加以为难,但是这些人的无情和欺压没有让孙森祝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他参加革命工作的决心。
从抗日战争时期到解放战争时期,面对枪林弹雨、牢狱之灾,孙森祝几次死里逃生,他的志向从未动摇。因为他,家里的东西被抢光,妻儿被迫逃亡。为了躲避追捕,妻子甚至只能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坟坑里过夜,女儿生了病无钱医治,最后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到后来连坟坑也不敢待了,只能带着小孩外出乞讨为生……
往事历历,如血染一般。苦、悲、惨、痛……这些忧伤的字词,书写着今天的来之不易,也书写着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军民为革命事业倾心奉献的过往。
也是从孙森祝的那份手迹里,我第一次了解到彭泾乡民兵自发组建运输队伍,趁黑夜偷渡蜀山渡、江中渡,绕过敌伪据点,越过姚江,运枪支弹药到陆埠,挑公粮到袁马,送布料到服装厂,保障浙东三五支队的给养的故事;了解到当地百余名民兵屯驻峙山、金山、乌山一带,与周围乡镇的民兵相互配合,助力主力部队一起攻打浒山的故事;也了解到关于发生在三北地区的多次破袭战的点点滴滴。
大约在游源庙滩集会之后,“破袭战”就成了当地抗日民众和地方武装配合主力部队打击日伪军的有效武器,《横河镇志》里就有多段介绍“破袭战”的文字,诸如“是月(1943年5月),中共姚山区委发动彭泾乡抗日民众自卫大队对横河至浒山的公路进行破袭,烧毁部分桥梁与电杆,使日军交通、通信中断”“1943年7月,彭泾乡民兵会同龙南等各地民兵共1000余人,分7路在东起观海卫,西至周巷的近60里公路线上烧桥梁、割电线,一夜之间使日伪军的交通、电信全部瘫痪。为修复交通,日伪军到龙南山区强行砍伐树木,彭泾乡民兵又连夜冒雨摸黑到柘岙,将被砍木料装满7船,运至湖清垫附近隐藏,使日伪军的修桥计划落空”“是年(1944年)8月17—19日,三北军民发起大破袭,镇域彭泾乡、龙南乡组织民兵参加”,等等。
其实,不惟孙森祝所在的湖清垫和彭泾乡如此。翻阅历史,你会发现,整个抗日战争时期,浙东人民的抗争从来没有间断过,他们的意志也从来没有屈服过。诸多的抗争中,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有1943年的姚北大破袭。
这一年的5月2日,姚北军民配合主力部队攻打周巷、庵东敌伪据点,将低塘至庵东之间的10多公里电话线全部拆除,烧毁电杆200多根,破坏公路桥梁2座。5日之后,他们再度聚齐六七百人,破坏余姚至周巷的公路桥6座,拆除电话线7.5公里,并将沿线电杆尽数焚毁,让敌人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
且看这段历史中的一个截面。
“务必在今天晚上,切割坎墩至相公殿的全部电话线,以切断敌人的通信网络。”1943年5月1日,三北游击司令部姚东办事处的胡惠明来到胜山,将胜山抗日民众自卫队内的党员骨干分子召集起来开会,并在会上传达了上级的指令。
胜山抗日民众自卫队此前未曾参与过切割电话线的行动,缺乏相关经验,但大家都知道,正是因为有这些电话线,不同据点的日伪军才可以隔着老远的距离互通有无,好似长了“顺风耳”,给敌后的抗战工作造成不小的干扰。听说要去破了敌人的“顺风耳”,队员们一个个都很兴奋。
有道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为了确保行动顺利,他们对切割工具进行了试验。经过比对,他们给队内能够利用的工器具排了序位:老虎钳最理想,桑剪次之,毛刀、斧头再次之。
工具准备妥当之后,开始安排人员。中队长应成邦向大家交代行动纪律和注意事项,80余名自卫队队员被分成5个小组,于当天夜里八九点钟,趁着夜色茫茫,悄悄地向崇寿的相公殿进发了。
相公殿往南约1500米处有一段电线,与敌人的据点离得很近,在那里割电线,其危险性也要较其他地方大上许多,犹如“苍龙头上拶折角,猛虎口中拔得牙”。不过,队员们毫不畏惧,一来敌人可恨,每个人皆抱了“宁可死也要从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的想法,二来针对相公殿日伪军可能采取的行动,地方党组织已提前做好应对措施。
在队员们切割电线的同时,从武工队调来的二三十名枪法精准的战士已经埋伏在日伪军驻地外的棉花地里。此时棉花种下还没有多久,也就形不成“青纱帐”和“白纱帐”,不过田埂下尽可以藏身,加上夜已深沉,敌人想要发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战士们枪上膛,刀出鞘,虽然分散在不同地方,却将枪口瞄准了同一个目标——相公殿的大门。若是日伪军发现了切割电线的队员,倾巢而出的话,那么迎接他们的将是一颗颗无情的子弹。
有神枪手作掩护,队员们心无旁骛,只管埋头干活,就像平时在田里劳作一般,效率也就愈发地高了。只见他们卷起袖子,用尽全部力气把架设电话线的毛竹竿一根根从泥土里拔起或拦腰砍断,取下电线后,每三四根毛竹绑扎成一捆,堆堆垒垒地叠放在一起,泼上火油,将火点着。刹那间,冲天火光直欲把整个夜空都刺破。公路边上熊熊燃烧的那抹亮光,把相公殿里的日伪军吓了一跳。他们赶忙打电话询问,却发现电话已经打不出去了,想要冲出去,却又听得不远处“噼——啪——嘭”“噼——啪——嘭”的爆裂声响成一片,以为三五支队出动了大部队来对付自己,当即吓得龟缩在驻地,动也不敢动。
当然,这此起彼伏的响声并非炸弹爆炸的声音,而是一根根毛竹被火点燃之后所发出的,声音很相似,在静夜里显得特别分明,以至于日伪军明知通信出了问题,也不敢走出据点查看。就这样,自卫队的队员们又拔又捆,又烧又割,忙碌到深夜12时左右,不发一枪一弹,圆满地完成了任务,真可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完成任务后,队员们将那一捆捆的电话线用扁担挑着,顺利返回胜山。然后,他们在一处埠头停下,借来一条河泥船,将电话线装载上船,赶在天亮前全部送往三五支队驻地游源。
第二天,天刚放晓,战战兢兢等待了半宿却没看到三五支队来袭的日伪军摸出相公殿,沿着电话线的走线路径一路查看过去,发现不惟电话线没了,连架设电话线的毛竹也都消失不见,气得脏话连篇。看着地上残留的灰烬,不用想,他们也知道昨晚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了。发现上当的日伪军集齐40余人,朝着胜山方向蜂拥而去,在胜东大浦桥架起机枪、迫击炮,准备报一箭之仇。
突然,绵密的枪声响起。也不知哪方的武工队向大浦桥的日伪军扫了一梭子机枪,敌人以为遭到了大部队的伏击,顿时慌不择路,回撤的回撤,跳河的跳河。
这个故事被收录在《慈溪抗战老同志口述史料》里,据口述这段历史的应成银介绍,扑河逃跑过程中一名不识水性的伪军还被淹死在桥南的茫茫大江里,让人看了,既觉得滑稽,又不由大呼痛快。
事实上,在胜山抗日民众自卫队打响破袭战的同时,长河乡近百名民兵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他们用柴刀砍断了敌人的电线杆,收缴电话线,烧毁公路桥,忙碌了一晚上,自郑巷至沧田的交通、通信全部被破袭,使得敌人的车辆一个月不能通行。
显然,像这样“出其不意,击其要害”的破袭绝不止一两次,7月以后,同样的故事在浙东大地上还在不断地上演。1943年11月16日的《解放日报》刊载了《浙东新四军三个月中毙伤俘敌伪五百余》,其中有一条的内容就是:“破坏公路二十余里,电线五十三里,桥梁十三座。”就算以前信息流通不畅,新闻播报得不及时,所谓“三个月”从10月开始倒推,里面所列举的数据也不包括7月发生于姚北的两次破袭。由此可知,浙东一带破袭战开展之频繁。
也许有人会好奇,到底什么是“破袭”?按词典里的解释,破袭是一个军事术语,“破”为破坏,“袭”为袭击,合起来指的是为破坏和瘫痪敌方重要目标而实施的袭击,也称“破击”,其目的在于限制敌人机动,切断敌人后方供应,瘫痪敌人指挥控制系统,消耗、牵制或调动敌人,以配合主要方向的作战行动。破袭战的目标通常是敌人的交通线、通信设施和据点基地。抗战期间,新四军名将粟裕曾在《游击战术讲授提纲》里就敌后武装的破袭战行动做出如下概括:“破坏敌人交通及各种军事设施,如车站、码头、机场、油库等。截夺敌人辎重,或破坏之。”
之所以采取破袭战而非正面攻击,有当时的客观原因——中共抗日武装与日伪军在装备、训练、编制上存在很大差距,正面较量于己不利,故针对敌人防守薄弱的各种基础设施、后勤物资、技术兵器展开破袭战,通过“避实击虚”,为战斗争取主动。以浙东战场为例,当时盘踞三北、四明一带的日伪军,依仗公路、电话四通八达的优势,仿佛平添一双“飞毛腿”和一对“顺风耳”,可以迅速完成调兵遣将。为了使敌人“耳聋脚笨”,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军民便以破袭之法,利用夜晚或复杂气象为掩护,毁其交通,破其通信,完成任务之后,他们亦不恋战,迅速撤退,隐蔽于广袤的山区、平原和村庄之中,让敌人无计可施。
细说起来,浙东抗战史上最有名的一场破袭战发生于1944年。
关于这场破袭战,不同的人在叙述的时候因为记忆的偏差,数据有所出入,比如公路线的长度,有说100多里的,也有说60公里的,甚至还有说120公里的,但范围则是固定的,即东起观海卫,西至临山,南起郑巷,北至庵东。显然,同一段公路线,其长度是不变的,从如今的路线分布来看,“100多里”与“60公里”之差,可能是估算的误差,而“120公里”的表述,可能是讲述者口误或记录者笔误。当然,以前平原少而丘陵多,公路究竟如何分布今已无从知晓,就让它存疑吧。
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便是:这场破袭战由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统一部署,其目的是保卫秋收,粉碎日伪军的“清乡”“蚕食”计划。为了这场破袭战,三北军民统一行动,光是民兵,就出动了数千人;为了配合这场大破袭,浙东纵队驻姚南部队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分别袭击了余姚城、马渚、斗门的日伪据点,迫使敌人龟缩在据点内不敢出动,从而保证了破袭的成功,也让敌人的嚣张气焰为之一挫。
从8月17日至8月27日,这场破袭战整整持续了10天。10天里,数千民兵昼伏夜出,沿着公路线对日伪交通线和通信设施展开破袭,共毁坏桥梁33座,破坏电线45公里,电杆1000余根,收割电话线1500余斤,还多处掘断公路,使敌人电话不响、汽车不通,宛如断臂。
因为声势浩大,参与者众多,人们在形容这场破袭时,常常冠以“空前”二字,称之为“空前的大破袭”。这连番的破袭成了日伪军的噩梦,给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军民以莫大的鼓励和信心。时至如今,70多年过去了,很多人仍对这次破袭战记忆犹新。
关于这场战斗,当年亲身参与其中的杨汉耕撰有一篇文章,题为《我参加姚北破袭战之一夜》,被收录在《浙东敌后曙光——浙东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回忆与思考》一书里。在这篇文章里,他对此次破袭的经过进行了细致的描写:
1944年8月,三北一带早稻已收割完毕,晚稻进入培育阶段。8月中旬,一个晴朗的夜晚,中共龙山区委派民运同志翁妙锦来我家,动员我随部队执行一次秘密任务,抗击日伪军“清剿”阴谋,叫我明天下午在洪魏村集合。第二天,我告别了母亲,赶到了洪魏村。夜晚前,全龙山区各村民兵10余人,由区民运同志阿郑带领部队一齐出发。晚上,沿山脚松树林,从洪魏村向西过杜湖、白洋湖,上山走小路摸着前进。因天黑,伸手不见五指,不时有同志跌倒。为了不掉队,每人都在袖上绑了一条白手巾作为记号,以便后面的人识别。这样摸着走路,翻过山岭,走了半夜才到慈西山区某村宿营。
第二天一早起床,来自各地的民兵有几百人,还有很多部队同志。部队首长动员说:“要遵守群众纪律,实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首长讲话后,当即出发,部队从慈西山区翻过阳觉殿高山大岭,向姚东山区前进。阳觉殿是慈西到姚东山区的主要通道,房屋大部分被日寇烧掉了,但拔地而起的千年大松树还在。到下午,民兵在部队的保护下到达姚东山区某村宿营。
部队到达营地后,沿山路口放出岗哨,远望着姚北大地,监视着浒山敌人据点的动静。村内实行戒严,外来人员只进不出,以防泄漏部队活动的秘密。负责伙食的同志忙着做饭、烧菜。
日落西山,吃过晚饭,部队首长集合所有民兵进行编排编班,并作战前动员,讲明这次活动是反“扫荡”、反抢粮,保卫根据地秋收的斗争,对日伪军的交通和电信设施要进行彻底的破坏,使敌人变成瞎子、聋子。行动中要注意脚步声要小,前后不要掉队,听到枪声不要慌张。部队走在最前面,保护着民兵。首长动员以后,每个民兵还发一颗手榴弹,这样就更提高了民兵的战斗勇气,个个都摩拳擦掌,要与敌伪军战斗到底。
会后,各班分配柴刀、老虎钳等工具,每班还挑着两箱火油。我们的队员在黑暗中沿小路静悄悄地向目的地前进。到半夜时分,已到余姚周巷镇外围。周巷公路是浒山、观城通向杭州的要道。部队首长一声令下,广大民兵一齐动手,砍倒毛竹电线杆,把电线剪断,盘好,收好。碉堡内的敌伪军听到动静,打起机枪和步枪。我监视周巷的部队立即用机枪猛烈向敌人射击,把敌人的火力压了下去。顿时,碉堡内灯光全灭。在部队火力掩护下,民兵破坏电话线后又马上赶到公路上破坏桥梁。先把草堆在桥上,再把挑来的火油泼在柴草山,用火点燃,刹那间从胜山到浒山、观城一带几十座桥梁同时燃烧,火光冲天,如同白昼。这时,据点内、碉堡内的敌人用各种枪支盲目地到处射击。民兵完成任务后,撤到安全地带,经检查人员无缺,便带着战利品向宿营地进发。
跟随着杨老的娓娓讲述,我好似看到了漫天火光从三北平原蹿起,宛如一条游龙向天际翱翔——那一刻,三北大地活了,它在跳动,在抗争,在向世人展示它与这方土地上的人们身上那股不屈的意志。那冲天的火光里,蕴蓄着多少民众对侵略者的愤恨,公路线上鼎沸的人声里,又怀藏着他们心底怎样的呐喊。怒与火交织而成的景象,是那样地波澜壮阔,那样地气壮山河,使得无数敌人为之胆寒。也许,只有身历其境,才能真正明白“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吧。
“抗战的那几年,打过东洋鬼子、打过‘和平军’,身边的人倒下了一批又一批,同志们拼了性命奋勇战斗。”半个多世纪以后,曾经浴血奋战、出生入死的画面,在老人的记忆中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浓缩成几句高度凝练的话。但是1944年的那场破袭战却让老人永生难忘。正是在这一次大破袭之后,杨汉耕正式加入三五支队。
抗战年代,红色思潮席卷浙东大地。许多有志青年看到日本侵略军的铁骑之下,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纷纷加入革命队伍,用鲜血和生命抵抗外侮,捍卫中华民族的尊严。大家踊跃加入中国共产党,组建民兵组织,参加抗日自卫斗争。从某种角度来说,军民同心破袭的画面又何尝不是那个烽火连天的岁月里浙东人民为国尽忠的缩影与写照?
更确切地说,这不只是浙东独有的风景,放眼全国,整个抗战时期,除了主力部队,民兵也是全民族抗战中的一支重要力量。虽然他们大多没有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也没有精良的武器,但他们有一颗火热的心,平时参加生产劳动,遇有敌情和任务,积极配合部队投入战斗,在大江南北,在那个特殊时期,写下了灿烂而辉煌的一笔,也为毛泽东主席曾经提出的“兵民是胜利之本”的论断做了最完美的注脚。
当我忙着梳理、回顾这段历史的时候,我看到有人在微信群里转发了一篇名为《慈溪全域红色资源地图》的文章。打开来一看,红色的标记密密麻麻,一个又一个,大有“红色文化映红慈溪大地”的架势。我心想,如果将几次破袭战的行军轨迹标记在上面的话,想必会更加壮观吧。对照着“红军长征路”,不妨把这条路称为“三北军民破袭路”。
当有一天,你沿着“三北军民破袭路”重走征程,便会明白历史的必然选择:当主力部队有了广大民兵的帮助,任敌人再狡猾、再凶残,也将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