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Charles Frederick Worth)

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Charles Frederick Worth)

巴黎高级定制时装是由一个英国人发明的,他就是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事实上,1850年前后,服装的演变和服装业的发展已经为这一新事物的诞生提供了所有必要条件。有一个市场空缺急需被填补,而沃斯抓住了这个机遇。欧仁妮皇后[1]和杜乐丽宫对他的支持是尤为重要的。这位来自西班牙的贵人也成为他最知名的客人。他的自信、忠诚和友善使他最终声名远播,并且成为欧洲宫廷最爱的设计师。一个英国人打造的“法国格调”:心怀邪念者可耻[2]

从阿涅丝·索雷尔[3]到塔莉恩夫人[4],从乔尤斯公爵[5]到布鲁梅尔[6],时尚先驱们自中世纪末起,就是各宫廷中非凡优雅的存在。他们风流多情,在宫廷中固执地展示自己在衣着上的创新,并且定下基调。制衣商、美发师、首饰商、化妆品商、手套商等一大批无名的供应商为他们制作出最精湛的手工艺品。正因为有这些能深刻领会主顾意图的天才,巴黎才成功地登上了优雅之都的宝座。

采纳、传播、效仿,直到路易·菲利普一世[7]统治时期,在欧洲上流社会中,时尚都是以这样的模式流传开来的。它的周期很长,每一种时尚都代表了一个时代。因而那些法国大革命前深受追捧的美女们,即便在滑铁卢战役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可以炫耀她们当年的奢华服饰。直到第二帝国时期,每位主顾都需要自己向裁缝提供面料,因为彼时的制衣商们尚未获得出售面料的权利。19世纪社会经济的发展导致了对时尚新贵快速增长的调控。

在巴黎创业的英国人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率先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点子:用他自己的面料设计原创款式,并根据客人的尺寸量身定制。他的第二个创新是请有血有肉的真人担任模特,展示他的服装款式。他出售的服装上都有他的标签,并且价格远高于成本。原创款式、模特走秀、设计师标签……今天我们可以看到这三重发明产生了多大的效应。

对财富的渴望和炫富的欲望是密不可分的,在它们的共同作用下,高级定制时装一经推出便获得了巨大的成功。这是一个新兴的劳动密集型产业,很快就有上千名工人进入这个行业,他们当时的年收入约在一千法郎。而在同一时期,最富有的优雅女子在服装上的投资(不含配饰)可以达到几十万金法郎。在拿破仑三世的要求下,为了重振萎靡的纺织业,沃斯设计了克里诺林裙[8],并且得到了历史上第一批超模——欧仁妮皇后和宫廷贵妇们的推广。

那么沃斯是如何迅速达到荣耀之巅的呢?

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于1825年10月13日出生于林肯郡的一座小城—波恩。他在家中排行第六。这是一个狄更斯式的世界,生活中充斥的小磨难压得他透不过气。他的父亲威廉·沃斯挥霍着微薄的律师费,而他的母亲玛丽只能一便士掰成两半花,来偿还高昂的债务。他年仅11岁就被迫放弃学业,到一家印刷厂做工人,以贴补家用。每天的工作当然是非常辛苦的。

一年后,他离开了这个令人沮丧的地方,前往伦敦。不知道是他有意为之还是命运使然,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时装店的工作。店铺位于摄政街,名叫刘易斯与艾伦比(Lewis & Allenby),销售饰品、披巾、斗篷、面料等。对于这个年轻的学徒来说,这就是奢侈,触手可及。没过多久,他就对羊毛、丝绸和最华美的曼彻斯特天鹅绒都了如指掌。与此同时,他也开始熟悉建立在坚实基础上的井然有序的英国商业机制。

这位少年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只要一有空,他就会跑去国家美术馆。那些杰出的画作令他着迷,他一边看,一边做记录,勾勒一件服装的刺绣,或一个折裥的弧线。伊丽莎白一世女王的一幅肖像令他神魂颠倒,百看不厌。画面中极其逼真的锦缎裙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3岁的时候,他被安排做刘易斯与艾伦比公司的收款员,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聊。

时间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改变,披巾、斗篷、面纱、甚至女客们的衣着都一成不变:英国时尚止步不前了。唯一的变化就是裙子变宽了,长度也增加了。因为在圣詹姆士宫举行的一次招待会上,年轻的维多利亚女王用长裙摆遮挡住自己受伤的脚。这促使所有英国贵妇们都换上裙摆更长的裙子。

对于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而言,他想要探索新的时尚。他翻阅《巴黎服装信使》(Little Messenger of Parisian Costumes),甚至原汁原味的巴黎报纸《时尚通讯》(Estafette des Modes)。巴黎时尚真是大不一样!

他那两撇浓密的八字胡让他看起来充满征服的力量,他的内心也充满了自信,他坚信法国会张开双臂欢迎他。于是,刚满20岁的他就做出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前往巴黎。1845年,他离开英国雾都,来到了法国首都。他在面料店里做了两年伙计,辛苦工作的同时也掌握了莫里哀的语言。

不久,年轻的沃斯就入职欧皮热(Opigez)和夏泽尔(Chazelle)经营的盖吉林(Gagelin)公司工作了。这是一家销售各种女性时尚用品的商店,从面料到大衣、斗篷应有尽有。店铺位于黎塞留路83号,是各种精美商品聚集的核心地段。1847~1858年,沃斯在这里工作了整整12年。他画款式稿,提出设计方案,并使新的想法得以实现。他在工艺上的优势也显现出来了:他把英国时尚引以为傲的完美裁剪带到了公司。在巴黎优雅的加持下,他的裁剪艺术使得法国礼服在国际博览会上所向披靡。

1855年的巴黎世博会完全展现了法兰西第二帝国的辉煌,吸引了世界各国的首脑和代表前来参加。它也为沃斯带来了第一个属于他个人的成功:一条根据他的设计图制作的金丝线和珍珠刺绣的宫廷长拖裙获得了金奖。后来他说,他设计的刺绣纹样无意间冒犯了拿破仑派:一位宫廷主管声称在那些图样中有象征波旁王朝的百合花徽。尽管如此,这款有亵渎君权之嫌的拖裙仍然被整个皇室家族模仿和抄袭。

不久,盖吉林公司的一位售货员成为这个棕发英国人的女朋友,并且最终,他们的爱情修成了正果。玛丽·韦尔内(Marie Vernet)小姐变成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夫人,甚至成为他的合作者。他为她设计服装、帽子和无数精品首饰,而她的完美展示也为这些作品锦上添花,订单蜂拥而至。

沃斯总是有很多点子。与其单纯地卖面料给人做衣服,为什么不直接做成衣服卖呢?他的这个想法得到了盖吉林先生的支持,他们马上开始了新的冒险。然而没过多久,到了1858年,不愿受束缚的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就自立门户了,在和平街7号创立了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高级定制时装屋。

从此他一发不可收拾地一次次展现出惊人才华。他并不满足于根据客户的要求来制作服装,于是他向常客们推荐由他自己设计的一组礼服。第一个高级定制服装系列由此诞生了。他并没有随波逐流,制作缩小版的服装、用木质小娃娃或者柳条人台展示,而是按照他夫人的体型制作原尺寸的服装,并且由她穿着在各种沙龙、跑马场、布洛涅森林、多维尔、歌剧院展示。她就是第一个模特。

服装史学家娜塔莉·哈兰[9]特别指出:“沃斯的成功是由多种因素促成的。首先,作为一个真正的行家,他用自己店里销售的面料制作服装,其中大部分是他获得了专营权并且批量采购的里昂丝绸。服装展示的形式,也是从如何更好地吸引客人来考虑的,通常都是在一些奢华的沙龙中进行。其中有一个是‘灯光沙龙’,营造出晚宴的氛围,以便更好地判断在不同的肤色和灯光下服装所展现出来的效果。沃斯是第一个想到制作原尺寸服装并且在真人模特身上展示自己作品的人。为了实现这一想法,他首先让他的夫人玛丽做模特,之后他想到了找一些‘替身’:这些女孩外表优雅、举止端庄,有些和客人惊人相似,她们在沙龙中闲庭漫步,以展示身上的新款服装。”两个大厅里排好了石榴色的天鹅绒椅子,客人们可以从各个角度欣赏那些新款服装。这就是第一场时装秀。

对沃斯来说,这个时代充满了无限可能。每一个生活在巴黎的人都能感受到这一点。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是一个勤勉的年代,也是一个享乐的年代。在这个勤勉的年代,工业快速发展,社会发生巨变;交通方式快速提升,城市面貌全面改变,巴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批商界新贵诞生了,掀起了一股实业和金融热潮。工人数量激增,他们与雇主之间的矛盾也更加凸显。

这是个享乐的年代:享乐世界从未如此喧嚣,对享受和消遣的追求从未如此执着。剧院、大街、舞会、沙龙,气派的扈从队伍,奢华的时髦服饰,对于特权者而言,人生就是一个漫长的节日——“皇家节日”。

沃斯在人数众多的客户群体中已经拥有一批核心力量。很多客人都追随他而去,这给盖吉林公司带来了很大的损失。但是有一点美中不足让他耿耿于怀:欧仁妮皇后对他并不“感冒”,而是将全部信赖倾注到帕尔米尔(Palmyre)和维尼翁(Vignon)这两位著名的女设计师身上。皇后的52件婚礼服饰全部是由她们定制的。法国所有的纺织厂都行动起来,生产最奢华的面料,比如塔夫绸、古色古香的波纹织锦。但是这两位杰出的手工艺人却没有足够的魄力将里昂的丝绸工人从机械带来的诱惑中拯救出来。沃斯,他天生就是追求完美的艺术家,醉心利用色彩、织法、光影关系的变化进行设计,工匠只能用他们的手摇织机和古老的工艺才能实现。他将打出这张王牌,用完美的艺术征服皇室,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奉承的言语、谨慎的态度和卓越的天赋。

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第一次得到皇后召见的时候[10],他向她展示了一件用花卉纹样的织锦缎做的华美服装,用法国工艺再现了一幅古老的中国刺绣。欧仁妮撇了撇嘴。

“陛下,您不愿意为了我们亲爱的里昂丝绸工人的福祉而穿上这件礼服吗?”沃斯据理力争。

“什么?先生,您倒是说说,这些人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好处?”她有些傲慢地反问。

幸运之神还是眷顾沃斯和里昂的。他们正聊到这儿的时候,皇帝戏剧性地出现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捻着胡须,眼神放空,带着若有所思的微笑。我们的时尚大师这时展现出了雄辩的口才。他坚信,里昂的丝织业对于振兴整个国民经济都有很大的益处。哪个国家元首会听不懂其中的门道?欧仁妮甘拜下风,只得妥协,向这个能言善辩的英国人定制了第一批服装。而她的织锦缎礼服也大受欢迎,所有宫廷贵妇都争相模仿,不久后,整个法国都称其为“第一夫人华服”。由此带来的最直接的效果是,1860~1870年,里昂的纺织机数量翻了一番。

沃斯为丝织业带来的腾飞,后来也在煤玉、机织花边、绦带、刺绣、花艺和羽毛工坊等行业再现。他助力了十个产业的发展,是当之无愧的高级定制时装第一人。他也是第一个把自己的名字作为标签,并且声名远播海外的设计师。

沃斯在他的自传笔记中提到皇后的内容只有寥寥数语:“我为她呈上的第一套服装是一件灰色的塔夫绸长裙,点缀着黑色的天鹅绒饰带,裙子和收腰夹克是配套的。虽然这在后来变成了寻常装扮,但是在当时是非常新颖的,皇后非常喜欢。‘可是,沃斯先生,’她对我说,‘我不想穿着这么新潮的服装出现在公众面前,我应该等其他人先穿上它。在我这个位置上,我不能成为潮流的引领者,我只要能追随潮流就够了。’结果是普塔莱斯(Pourtalès)伯爵夫人要了这套服装。仅仅六个月后,我就为皇后做了一套几乎一模一样的,她穿着这一身服装出席了樊尚赛马会。”

也许是因为沃斯的才华,皇后的形象变得更加优雅高贵了。他不仅为她设计从早到晚的日常穿着,还有狩猎装、旅行装,她去比亚里茨度假和去海外游历时穿的服装也都是他设计的。《巴黎生活》(La Vie parisienne)的一位记者为我们描写了皇后在枫丹白露穿的一件沃斯礼服:“那是一件极美的长裙,是一国之母最理想的服装,既庄严大气又明媚温柔。紫色的塔夫绸裙子采用斜裁工艺,在身前打开一个扇形的分衩,露出里面饰有荷叶边的白紫相间的条纹衬裙。”

不过在私底下,皇后的穿着简单到让她周围的人感到惊讶:她最常穿的是罗缎或者呢绒的黑裙。在一般的晚宴上,她就穿着一身白色绸缎或者深色天鹅绒的单色低领礼服。她的礼服都是袒胸露肩的,因为她很乐意展示自己优美的肩线。所有宫廷贵妇都觉得自己有必要效仿。

不久,沃斯的影响力就辐射到了整个欧洲。他成了最受欧洲宫廷喜爱的设计师。奥地利的伊丽莎白也穿他的礼服[11]。社会名流紧跟潮流。不得不说,他很知道如何和达官贵人打交道。只要一听说某个王室有新生儿诞生,他就立即准备好一套,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两套奢华的婴儿服:一套蓝色、一套粉色。他会根据婴儿的性别,送出蓝色或者粉色的套装并配以合适的祝语。小公主长大后,很容易就会成为他的倚仗。

在这样的速度下,很快,所有名人都要排队等他设计服装。杜斯(la Duse)[12]用一封封电报(那时叫急件)轰炸他,乞求得到他的 建议。虽然距离沃斯到和平街创业还没过去几年,在他身边已经有一大批耀眼的主顾了,除了皇后外,还有外国的王后和公主,最杰出的社会名流,最美丽的交际花。

正如一位严肃的观察家所看到的:“整条和平街都像上了发条一般生机勃勃。楼顶上几层都是工坊,几百个工人在那里从早到晚地忙碌着,裁剪、缝合、刺绣,为罩在克里诺林裙撑外的钟形裙缝上层层叠叠的蜂窝褶边和荷叶边。他们将羽毛和花朵钉在无边软毛和贝雷帽上,将如微风般轻盈的面纱缝在精美的系带软帽上。”

在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时装的变化几乎只在细节上体现。在女装中,克里诺林裙在色调和装饰上不断变化,几乎持续风靡到第二帝国末期。根据沃斯所说,皇后是为了遮掩她的孕肚(皇子于1856年出生)才接受克里诺林裙的。维多利亚女王也是在同样的情况下,在同一时间,穿上了这种出现得适当其时的服装。这种说法并不完全正确。路易·菲利普一世统治时期的后半段,女子就已经穿上了腰间打褶的宽大裙袍,并且用紧身胸衣将腰收到极细。

时尚的本性就在于变化。出于某种自然趋势,裙子的下摆变得越来越宽大了。为了能支撑住不断增长的宽度,必须使用浆得很硬的衬裙,一层不够,再加上二、三、四层。如此全副武装的女子在走动时就像搬动建筑一样,而且这座“建筑”还很坚固,即使没有穿在人身上都能自行站立。

1854年,阿尔方斯·卡尔[13]注意到,女性还不敢重新穿上柳条裙撑,但是她们已经在慢慢靠近了。终于,她们走到了这一步。克里诺林裙法语是Crinoline,源自另一法语单词crin,意味马鬃、马尾。克里诺林衬裙的下部有一个用马尾毛做成的骨架,用于撑起裙子。很快,马尾毛的硬度就不足以支撑日益膨胀的裙围了。一些发明家用鲸须做成的裙箍和抛光铁环取代了它。这些环就像箍桶的圆环一样,形成了一组同心圆,把裙子撑得像热气球一样膨起。

克里诺林裙撑虽然能撑起裙子廓型,但是它不太便利。不少有影响力的女性都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列举了它的很多不便之处。主要意见集中在服装过于宽大,上面堆砌的装饰也不太牢固。本就很长的拖裙在舞会和招待会上会变得更长。

沃斯总有本事让各种精致的细节如花绽放。在用云纹、棱纹、缎纹织物或塔夫绸缝制的礼服上,不仅有凹凸纹样、绉纱饰带、蜂窝褶饰、褶裥以及很多很多的花边,还有或宽或窄、或简或繁的荷叶边。这些荷叶边有时和裙子一个色调,但是颜色稍深一些,有时则是用裙子的对比色,它们从下往上排布在裙子上,相互之间有时留有间隔,有时则非常紧密,甚至能看到一条裙子上排了32列荷叶边。

在沃斯的笔下,可以看到这样一条裙子的形象:“我曾经做了一条裙子,耗费了100米的丝绸。那是一种哑光的塔夫绸,从深丁香色到浅紫罗兰色,呈现出三种不同的紫红色调。裙子做好后,就像是一束巨大的紫罗兰花。”

1860年冬天,《名流》(Illustration)杂志的一位撰稿人在参加了杜乐丽宫的一场舞会后注意到,克里诺林裙似乎开始收敛了。他写道:“当然不是为了减少对面料的过度浪费,而是因为连女佣都开始穿它了。”同一年,关于皇后不再穿克里诺林裙的风声就四处传开。英国的维多利亚女王、维也纳的伊丽莎白皇后也已经准备效仿。但是没过几天,她们就得知,伟大的沃斯表示了对克里诺林裙的支持态度。克里诺林裙还没死,克里诺林裙万岁[14]

所有宫廷贵妇都到和平街7号[15]排队制衣。历史学家珍妮·海宁(Janine Hénin)在《巴黎高级定制时装》[16]中写道:“职员有20名,都是精心挑选的。在工坊里,用的都是最好的裁缝。营业员则根据她们的身高身材挑选,其中一半是英国人,因为沃斯认为,她们的文雅举止将会带动法国的员工。室内装饰营造出奢华、富贵的氛围:柱子刷成金色,员工头戴花冠,镜子嵌在华丽镜框里斜靠在墙边,水晶吊灯将闪耀的光芒投射在云纹缎的帷幔上,椅子是路易十五时期的,沙发柔软舒适。”

每一层楼都像是一个忙碌的蜂巢。眼睛所到之处看到的只有奥比松(Aubusson)的挂毯、花缎壁板、金色线脚,以及在水晶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的大理石。很快,这位时尚大师就不得不扩大规模了。首先从地下室开始,接着是后院,然后连隔壁的房子也都变成了他的工坊。

娜塔莉·哈兰注意到,沃斯很乐意通过让人久等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他会非常傲慢地对待他的客人,让她们在沙龙里耐心地等待几个小时;也会花一整天时间为急着来找他的客人解决一个棘手问题,制作一身当天晚上就要穿的特别的礼服。他相信口耳相传、媒体评论,甚至漫画,都能为他带来最富有的优雅女子。“沃斯先生说了这个”“沃斯先生说了那个”,他得到了很多追捧、赞扬以及财富。他的每一个判断、每一个评价都被奉为圣旨。他的儿子,也是他的传记作者让·菲利普·沃斯承认,万能的沃斯认为自己是仅次于上帝和皇帝的主宰。

他对自己的定位不仅是服装设计师,更是艺术家,而且他的穿衣打扮也显示出艺术家的范儿。他的艺术不仅是为女性设计服装,而是要她们的气质得到升华。他设计服装的时候会考虑到客人的肤色、发色、体型、季节以及穿着环境。他成了优雅的仲裁人,审视着每一个细节,并且不允许他的客人发表意见。一个男人能对女性时尚指点江山,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媒体也常常对此愤愤不平。一篇关于1867年世博会的报道中有这样的记录:“我们都知道,上流社会贵妇和交际花的首席服装设计师是一位男性,听说,他对待高等妓女和公爵夫人都一样的傲慢和无礼。”另一位记者哀叹道:“现在,男人们变成了时尚的裁判,希望这种大家习以为常的现状不要进一步普及。”

甚至有人指控他下流:一个男人在试衣的时候出现,是不是太不像话了?大家数落他的短处,嘲讽他对新贵的态度。他引以为傲的银质浴缸和古龙水喷泉被画成了讽刺漫画。沃斯还让人在扶手椅的包覆面料中嵌入王室贵妇的服装所用到的丝绸和锦缎面料,真是满满的恶趣味。他常被认为是一个暴发户。说到底,他从商店伙计晋升为时尚国王的速度太快了。他进入上流社会也为他招来了不少批评。上流社会的有些圈子觉得,一个裁缝和他的夫人被邀请参加盛大的招待会,并且经常出入那些当时最显赫的名人聚集的沙龙,让人难以接受。

那些收了不少好处的记者对他不遗余力地吹捧,另一些则更为尖锐。1862年的《名流》杂志上,一位记者用比较优雅的措辞写道:“这个英国人很知道如何从有助于纺织业和奢侈品业发展的社会和商业环境中为自己赢得利益,他充分利用女性的视角,这对他而言就像是股市中的增益。”

不可否认,查尔斯·弗雷德里克·沃斯是整个高级定制时装业名副其实的推动者。以他为榜样,很多人对此产生了兴趣。1850年,整个巴黎一共有158个女装经营者,1863年增至494个,随着帝国的繁荣发展,1870年这个数字增加到了近700个。19世纪末的1895年,一共有1638个女装经营者,雇用了65000名工人。作为行业领头人,沃斯很快就发明了“chic”一词。1860年,奥克塔夫·费耶[17]的夫人受邀入宫,并且得到这位正当红的设计师在48小时内为她量身定制的一件礼服,在给朋友的信中,她写道:“沃斯先生太讨人喜欢了,他对我说我很chic——这个词你可能从来没有听过。它的意思是个人独特的优雅,有表情的优雅……”这就是沃斯的荣耀:一切都归功于他,一切都是他的创造成果。

这位设计师涉猎所有女性服饰。在天冷的时候,他在克里诺林裙外加一件大衣。他做了很多不同的款式,用了很多装饰手法。这些呢绒或者天鹅绒的大衣大都是深色调的,用煤玉、绦带和花边装饰,这些饰物有时单独出现,有时互相组合。这些大衣有些是斗篷的形式,有些是外套的形式,每一款都有一个名字。有的根据服装的造型来命名,教士披肩、卡里克大衣、大翻领、圆斗篷;有的根据装饰的图案来命名,比如有一款叫扇子,因为一条条蕾丝从领子到腰带呈扇形层层铺开;也有一些比较随意的名字,弗纳丽纳(Fornarina)、格雷特利(Gretly)、耶多(Yedo)等。春秋季的时候,就在连衣裙外加一件披风。

莫里斯·阿郎[18]在他的著作《第二帝国的日常生活》中强调了披巾和帽子在那个时代的服饰中是如何至关重要:“在第二帝国时期,帽子并非一直那么小巧,但是相较于其他款式的帽子,小巧的帽子能让整套服饰造型看起来更加和谐、自然。帽子上点缀着各种装饰,主要是蕾丝和鲜花。一开始是一些紧紧包裹头部的帽子,头发也都收进帽子里,比如用面料(丝绸、薄纱、绉绸)或马尾或麦秸做的系带风帽和遮阳软帽。但是这些帽子的后面都又加了像小披肩一样的僵硬的帽檐,不仅累赘且破坏美感,更让人显得耸肩缩颈。它比克里诺林裙消失得更早。皇后觉得它们既不舒服也不好看。一位和沃斯一样有想法也有魄力的制帽商让它消失了。”

礼服、裙子、上衣和帽子上的装饰,色调多变,有人穿灰色、绿色、橙色、皇室蓝,也有人穿砂金石色、玉米色或者王后发色。梅特尼奇亲王夫人一度让亮绿色成为时尚,卡斯蒂廖内伯爵夫人则掀起了深紫色的潮流。大家也会选择条纹、方格、苏格兰格纹的面料,这也包含着向沃斯的英国出身致敬的意味。

1867年世界博览会的开幕,是法兰西第二帝国绽放的最后的烟花,也是对沃斯多年来为里昂丝织业发展所做的努力的加冕。他为皇后设计的礼服说明了一切:裙子的面料是在里昂定制的,柠檬黄的罗缎上织着18世纪风格的花卉图案,裙子上点缀着真正阿朗松[19]出品的蕾丝和薰衣草蓝的缎带。这款裙子放弃了克里诺林裙撑。然而,世事难料。就在博览会开始前几个小时,传来了墨西哥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20]被判处死刑的噩耗。沃斯只能紧急地用一身丧服来取代这件礼服。

1868年,他掀起了丘尼卡(tunique)潮流。关于这款裙子背后的故事,他是这样说的:一天,他在巴黎散步,看到一个清洁女工正在清扫马路。这位清洁工因为怕把自己的裙子弄脏,就把它向后撩起并固定,裙子变成了长外套的样子。他很快就画了一张草图,几天后,沃斯的工坊就推出了这款非常漂亮的裙子,丘尼卡外裙和衬裙用两种不同的面料制作,形成色彩的变换。

法兰西第二帝国的最后几年,沃斯推出了紧身连衣裙。他还掀起了波兰裙的热潮,膨胀的丘尼卡外裙显示了君主统治末期的风格。在他生命的尾声,和平街的那整栋楼都用作商店,而他自己则搬去了叙雷讷[21],那时他已经有1000名员工了。

1870年战争期间,他的公司停业了,工坊都改成了医院。随着德国人的临近他逃走了,不久他又回来了。战争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生意。法国人又开始跟他订礼服来庆祝胜利!他戴着天鹅绒贝雷帽,穿着伦勃朗(Rembrandt)风格的宽松长袍,又开始整天忙于工作。

克里诺林裙撑随着法兰西第二帝国的崩溃退出了时尚舞台,于是沃斯又推出了新的时尚:腰垫,似乎是丘尼卡裙和波兰裙的折中形式。两条叠穿的裙子,一条直身而下或者打着褶裥,另一件堆积在臀部并用腰垫撑起,还有大拖裙。时尚一天天地变得更加复杂,褶裥、饰品、蜂窝褶边、螺旋流苏、荷叶边、结饰、缎带……这是一个过分装饰的年代!

一季又一季的时尚演变体现在对新的装饰方式的探索上。这种过分装饰的服装可以被称为“挂毯风”。事实上,它们和那些由活跃在高档街区的装饰工匠设计的座椅、华盖、窗饰有很多相似之处。接着,时尚转向了一个奇特的方向:腰垫突然消失了,紧身裙取而代之,裙摆窄到让女子们举步维艰。但是1880年克里诺林裙撑有些死灰复燃的迹象:那是一种金属框架的小型克里诺林裙撑,被称为克里诺莱特(crinolette),大家都把它的出现归咎于沃斯。

克里诺莱特最后也被弃用了,腰垫随即卷土重来。似乎是为了报复曾经被踢出时尚舞台的耻辱,回归的它变得更宽更大,上面的饰带和镶边前所未有的丰富。腰垫、勒紧的腰身、圆润的胸部,这种时尚似乎是在妇女解放运动的威胁下对女人味的最后一次表达。

不久,年老的沃斯就将生意交给两个儿子打理了,他知道,一个新世界的到来需要新鲜血液。1878年、1889年、1900年在巴黎和其他国家首都举办的大型世界博览会都向广阔世界敞开了窗户。各个产业都在这里找到了通向国际的橱窗。奢侈品产业是最大的受益者,带动了上千个吸引民众的周边产业的发展。沃斯的晚年在法国南部度过,1895年3月10日在他位于叙雷讷的家中离世,享年69岁。

之后,卡洛、雷德芬、杜塞、谢吕、帕坎等公司后来居上。1950年,沃斯和帕坎合并了,这场结盟在1956年7月将这两个品牌都带向了终结。

时至今日,沃斯这个名字仍然标志着高级定制时装的出现。沃斯不仅有历时二十多年日臻完善的裁剪艺术,更有设计款式的创造力,还组织了全球化的商业活动来推广他的新款服装。他定下了一个节奏,因为他,一切都在加速发展。

【注释】

[1]欧仁妮·德·蒙蒂霍(Eugénie de Montijo),1826年5月5日~1920年7月11日。法兰西第二帝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妻子,出生于西班牙贵族家庭。——译者注

[2]英国国徽中的盾徽周围用法文写着一句格言:Honi soit qui mal y pense。——译者注

[3]Agnès Sorel,1422年~1450年2月9日。号称法国史上最美的女人,是法国国王查理七世的首席情妇。她也被认为是第一位受官方认可的王室情妇。——译者注

[4]Thérésa Tallien,1773年7月31日~1835年1月15日。西班牙出生的法国贵族,以美貌著称,是法国历史上最有争议的女性之一。——译者注

[5]Anne de Joyeuse,1561年~1587年10月20日。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的密友,法国宗教战争的积极参与者,在服饰用度上享有皇家特权。——译者注

[6]乔治·布莱恩·布鲁梅尔(George Bryan Brummell),1778年6月7日~1840年3月30日。英国摄政时期的偶像人物,现代男装的风格领袖。——译者注

[7]Louis-Philippe,1773年10月6日~1850年8月26日,远祖为路易十三。1830年七月革命后,被资产阶级自由派等拥上王位,法国奥尔良王朝唯一的君主。1848年二月革命中,在无产阶级和中产阶级起义的压力下于2月24日逊位,后逃往英国。隐居并老死于英格兰的萨里。——译者注

[8]裙子内衬的裙撑用马尾毛、鲸须、鸟羽的茎骨、细铁丝或藤条做轮骨,用带子连接成鸟笼状,以达到扩大裙摆的效果。——译者注

[9]Nathalie Harran,《第二帝国的女性》作者,该书由Errance出版社于2010年出版并发行。

[10]成功地让沃斯和欧仁妮皇后搭上关系的是波利娜·德·梅特尼奇(Pauline de Metternich)。1860年的一天早上,沃斯夫人前往拜见波利娜,向她展示她先生画的几幅设计稿。沃斯开出了非常诱人的条件:她可以从中任意选一款量身定制,而且价格由她自己定,只为了让她也成为他的客户。这是一个非常妙的主意,因为波利娜选了两件服装(一共只花了600法郎),其中一件是为了参加杜乐丽宫的盛大舞会定制的。那是一件饰有银色箔片和雏菊的白色薄纱连衣裙,一条很宽的白色缎面腰带强调了腰线。她立马引起轰动,获得了成功。皇后一眼就看出这件礼服应该出自一位大师之手。“这件漂亮的礼服是谁做的?”“时尚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波利娜回答道。“他会成为一颗耀眼的明星,”皇后说道,“让这位设计师明天上午10点来见我。”波利娜后来写道:“沃斯一飞冲天了,我却没那么幸运。因为从那一刻开始,沃斯礼服的价格也一飞冲天,再也别想花300法郎买到。”

[11]在茜茜公主(伊丽莎白)那幅最著名的由温特哈特(Winterhalter)创作的肖像画中,她穿着的就是一件由沃斯创作的奢华礼服。绣满珠片的丝绸薄纱是他19世纪60年代的典型风格。在为奥地利王后伊丽莎白设计时,他决定在整条裙子上洒满金色的珠片,这些珠片形成一个个星形的图案,与散布在她浓密的秀发中的星形发饰相呼应。这件礼服敞开的一字领展现并勾勒出了优美的肩线,在臀部微微隆起的层叠的薄纱让领部线条更显柔和。温特哈特很好地刻画了沃斯的这一类设计。

[12]埃莱奥诺拉·杜斯(Eleonora Duse),1858年10月3日~1924年4月21日。意大利演员,被认为是有史以来演技最出色的女演员之一。——译者注

[13]Alphonse Karr,1808年11月24日~1890年9月29日。法国著名评论家、新闻记者和小说家。——译者注

[14]于是克里诺林裙变成了评论和嘲讽的对象。女子们仍然穿它:一部分人虽然厌恶它,但是迫于时尚规则的压力不得不穿;另一些则是因为喜欢它,其中包括那些因为太过消瘦而很乐意用这种膨起的裙子武装自己的女子;最后一部分人,也许是数量最多的,是随波逐流被动接受。正如塔契·德·拉·帕热利(Tascher de La Pagerie)伯爵夫人写的:“有人说它奇丑,有人说它华美。眼睛已经习惯它了,而眼睛是时尚的大师,因为一切都是为它而创作的。”

[15]在7号门口,Worth的金字招牌在门楣上闪耀,一排汽车在门口排着队,旁边站着身穿号衣的仆从。通往内厅的门廊上,每一个楼层的墙上,也都有Worth的金色标志,嵌入锻铁图案中。这栋楼的每一层都属于高级定制服装工坊。

[16]由Panorama出版社发行。

[17]Octave Feuillet,1821年8月11日~1890年12月29日。法国小说家、剧作家,法兰西学院院士。

[18]Maurice Allem,本名莱昂·阿勒芒(Léon Allemand),1872年9月5日~1959年9月1日。法国史学家、文学史学家、小说家。

[19]Alençon,法国西北部的一座城市,出产著名的阿朗松针绣蕾丝,被称为“蕾丝皇后”。——译者注

[20]Maximilien,1832年7月6日~1867年6月19日。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成员,曾任伦巴第-威尼西亚王国总督,1864年4月10日在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怂恿下,接受了墨西哥皇位。后在与墨西哥共和主义者的战斗中失败,被墨西哥的军事法庭以颠覆墨西哥共和国的罪名判处枪决。——译者注

[21]Suresnes,位于法国巴黎西郊的城市,距巴黎市中心仅9.3公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