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Christian Lacroix)
1987年7月,从Jean Patou离职的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进军死气沉沉的高级时装界,为行业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他是时尚星球的新英雄,这位白马王子用自己巴洛克式的笔触唤醒了时尚。他的词典里没有平淡乏味。全世界都随他进入了普罗旺斯、享乐和美丽的阿尔勒女郎的时代。女士们试着穿上荷叶边衬裙、圆点裙撑和塑造圆润身材的紧身胸衣。裙撑架重出江湖,披巾在胸前交叠,弗拉明戈强势回归。他的礼服,就像珠宝一样精雕细琢,令人眼花缭乱。这个钟爱斗牛节的贵公子成为这个星球上最著名的设计师之一,更是最受喜爱的设计师之一。
22年后,在盈利的祭台前,他缴械投降了。所有人都对此深感痛心。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几乎可以位列文化遗产。他那些如梦如幻、传奇浪漫的华美服饰,吸引的远不止属于他的忠实客户。
尽管他今天继续以其他形式从事设计工作,但大家还是很怀念他当年那些像幸运袋一样给人带来无限惊喜和欢乐、充满优雅和贵气的时装秀。
1951年5月16日,他出生于阿尔勒(Arles)的特林克泰耶(Trinquetaille)区,金牛座。他的父亲在堂兄戴维(David)创立的普罗旺斯金属结构公司担任工程师,负责福斯(Fos)港的很多项目。他取消了原来的婚约,娶了自己年轻的秘书,争取到了真正的恋爱婚姻。家族里很多人都无法原谅他。然而,这个家族中本就不缺传奇的爱情故事:这位时装大师的一位叔祖就曾因猜忌而枪杀了自己的意中人,最终投罗讷河自尽了。
克里斯蒂安的童年走过罗讷河三角洲、卡马格(Camargue)海滩、未受任何城市化影响的地平线,穿梭在阿尔皮耶(Alpilles)山的松树林、高卢罗马时代的遗址和斗牛场、剧院、歌剧院中。他是个腼腆的孩子,容易焦虑,有一天他本该在学校的晚会上背诵《龟兔赛跑》,却躲到了角斗场的地下室。
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喜欢像猫一样躲到高处,总是溜进家里的阁楼。他也喜欢书柜的格子玻璃门后面的绿色塔夫绸帘、杂乱的抽屉和旧时尚杂志。他摆弄桌布,搬动椅子,独自搭建一些场景。他对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充满了好奇,恳求奶奶穿上睡衣,扮演女王,点燃蜡烛,吹起一阵温和的疯狂之风。他的堂姐梅兰妮(Mélanie)也喜欢给他讲鬼故事,直到夜色笼罩整个房间,只有她缓慢的声音在低语。
我们能理解为什么他那么喜欢还愿画、护身符和其他迷信的事物了。还是孩童的时候,他只走在黑色石板上,否则可能会招来厄运。他只喜欢三个数字,“5”是最爱,其次是“3”,再次是“9”。他有自己偏爱的天使。他很少说话,因为他深信,人拥有一定量的唾液库存,一旦用完了,死亡就会不可避免地降临。他最大的烦恼就是无聊。在他们家里,这种情绪被称为“诺曼兰(nomanlan)”。他的爷爷是一个搞怪的纨绔子弟,喜欢在晚饭后模仿时事新闻中的社会事件。
他父母带他去卡比托勒、福米纳或者奥德翁剧院,看《卖紫罗兰的姑娘》(La Violetera)或者《从龙达来的卡门》(Carmen de Grenade)中的萨拉·蒙铁儿(Sara Montiel)。这位女演员身上挂满了首饰,拥有如丝般光滑的古铜色肌肤,显示出一种易燃易爆的傲慢。对他来说,这性感至极。她身上总是有很多水钻或亮片。他最爱这些了。他凭记忆画出了电影的场景、海报和服装。他从那时起就喜欢上黑白圆点图案了。
服装在阿尔勒的社交生活中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按照传统,每年复活节那一周要穿上春季的新装。为此,拉克鲁瓦一家从2月就开始忙起来了。要准备早弥撒的服装,晚弥撒或晚祷的服装,还要准备去斗牛场的正装,以及去位于集会广场的北派纳斯(Nord-Pinus)大酒店参加家宴的套装。
家族的女性经常出入当地的裁缝店,买大品牌时装屋的纸样,翻阅Vogue杂志。甚至有一位姑姑有时会定制Maggy Rouff的套装。还有一位女眷因为穿上了一件耗费45米双绉绸的太阳褶连衣裙而洋洋得意。她们有些人留着很长的指甲,涂上鲜红的指甲油。她们喜欢20世纪30年代的项链、玫瑰花和沁人心脾的香氛。
阿尔勒的色彩是属于夏天、节庆和斗牛场的,小克里斯蒂安最喜欢欣赏竞技场中热力四射的斗牛士。在7月第一个周末的佩古拉德(Pégoulade)狂欢节上盛装打扮,也是这里的传统。大家戴上阿尔勒风格的首饰,热衷于《米蕾耶》的重演。阿尔勒城充满激情,有着普罗旺斯和拉丁民族的灵魂,这里有闻名遐迩的头饰,斗牛士的投枪与绶带,十字勋章和圣物,在对密史特拉风[1]的敬畏中,市政厅报时的钟声和方尖碑喷泉的天鹅嘴中喷出的水柱,都能抚慰人心。
有时,他会遇到一些美丽的吉普赛姑娘,她们傲慢的态度和将男士条纹衬衫与她们五颜六色的披巾混搭在一起的方式让他觉得很有趣。在阿尔勒有他数不尽的家庭记忆,红与黑也深深地印在他的脑海中。哑光黑、亮光黑、华丽黑,牛血红、朱砂红、中国漆红。随着年龄增长,当别人问他:“你长大后想做什么?”他越来越肯定地回答:“克里斯蒂安·迪奥!”他说:“对我而言,克里斯蒂安·迪奥这个名字代表了一个职业。我一直都想着华丽服饰。我小时候经常去翻那些装了旧衣服的箱子。我那时的梦想是有一台可以回到过去的时光机,这样我就能知道当时是怎样的了。我还画一些风俗画。”
青春期的时候,如果逃学,他必定会去雷阿图(Réattu)博物馆。“就是在这里,我父母带我看了我人生中第一场毕加索的展览,那是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从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了艺术属于生活。”他说。在一个世代都是工程师的家庭里,小克里斯蒂安的敏感让人惊讶。但是必须面对的事实是:在中学,让他大放异彩的是他画的速写而不是几何图形。他和几个小伙伴一起逃课去马赛,去淘那些新到的旧衣,然后在圣查尔斯火车站的楼梯上假装走秀。慢慢的,他开始留长发,穿上红色天鹅绒紧身牛仔裤。他第一次真正的购物买的是一条麻绳编的腰带,带扣上是一个汉尼拔的标志。他对戏剧的热爱始于普罗旺斯地区艾克斯和阿维尼翁的戏剧节。TSE剧团的演出给他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从阳光明媚的假期到慵懒散漫的冬天,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到了读大学的年纪,在蒙彼利埃攻读文学和艺术本科学位。“我先学了一年拉丁—希腊文学艺术,”他回忆道,“就是在那时,我发现了艺术史课程。我超爱这门课,甚至去蹭其他班的课程。”然后他“北上”巴黎进入卢浮宫学院学习。然而,此路不通。他继续认识自己。当然,他可以去参加博物馆管理员的考试,但是他只对服装感兴趣,而那时时装博物馆尚不存在。而且过去也让他有点厌倦。对他来说幸运的是,父母的资金支持让他还有继续犹豫的资本。他想和维斯康蒂一起工作。事实上他想要做的,是尽可能准确地重建不同的历史时期。装修、重建、戏剧、电影都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1973年11月1日,他遇到了未来的妻子弗朗索瓦丝(Françoise),一位当时在阳狮集团[2]工作的风风火火的红发女子。他至今仍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和第一次晚餐:当时她戴的围巾,穿的厚底鞋、梯形裙,色彩搭配等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弗朗索瓦丝能让人融化在她的爱情和友谊里,”他说,“她拥有一种超乎想象的力量,是某种母性光辉与惊才绝艳的学识的综合体。”
他们将一起见证20世纪70年代末笼罩在时尚界的快乐气氛,并最终决定开始冒险之旅。他们富有成效的对话很快就显示了他们的不同。她不屈不挠,干劲十足,窥伺着周围的一切,喜欢直来直往。而他往往寡言少语,焦虑不安,处事圆滑。她车子开得飞起,他没有驾照。她很强悍,会成为他的支柱,给他更多自信。这足以促使他们喜结连理,并从此幸福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在时尚大师中,幸福的婚姻几近罕见。他们没有孩子,但是养了很多爱猫。
另一个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缘分,是与公关公司老板让·雅克·皮卡尔(Jean-Jacques Picart)的相遇。他将会成为拉克鲁瓦事业征程中密不可分的伙伴。他远甚于一个忠实的副手,而是以一己之力承担了保障高级定制时装屋顺利运行的所有职责:工作室、工坊、管理、营销。戴着圆眼镜,处事圆滑的他扮演着灰衣主教的角色,直到他1999年离开。他是他背后的男人,不仅随叫随到,并且总能与他的“真知灼见”产生共鸣。
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很快就整合他最有灵气的画作,做了一本厚厚的个人资料向剧院经理们自荐。他还咨询了贝尔索瓦(Berçot)时装学校的课程负责人玛丽·鲁基(Marie Rucki)的意见。然而,27岁的拉克鲁瓦显然已经超龄了。她果断地留了他的电话,并且帮他安排了几个面试。卡尔·拉格菲尔德亲自接待了他,并且给了他一些宝贵的意见。
对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而言,真正促使他选择时尚之路的契机,是1978年3月蒂埃里·穆勒在冬季马戏团举办的第一场时装发布会。“当我作画的时候,想象的是费里尼的电影画面和夏侯[3]的戏剧场景,”拉克鲁瓦说,“然后,突然我就看到了穆勒惊人的离经叛道。我对自己说:如果时尚是这样的,那不错。我意识到,我可以以此为生,去追逐我童年的梦想。”
在让·雅克·皮卡尔的帮助下,他首先在爱马仕得到了一份助理的工作,负责复印文件,接听电话,并开始接触时装工艺。他并不安于现状,默默地为一位意大利时装设计师画图,又在Guy Paulin公司工作了两年。“线条简洁,造型现代,比例优雅,一种曾经广受欢迎但是到1980年戛然而止的风格。宝兰刚刚创立了自己的品牌,招了我当助理。”他回忆道。但是这个品牌遇到了一些资金上的问题。于是拉克鲁瓦绕过障碍,成为一家日本集团公司的设计师,并且短短几年就使其营业额翻了12倍。但是他只有每个月8000法郎的收入。
1982年,幸运降临:还是在让·雅克·皮卡尔的帮助下,他进入了Patou——因为接替安杰洛·塔拉齐的那位设计师产生了职业倦怠。他在5名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功上位。他立即就筹谋以自己细腻的手法,革新品牌端庄优雅的风格。再见了20世纪30年代,再见了比亚里茨风。他要绚烂的色彩,飞舞的荷叶边,精美的刺绣。他入驻塔列朗公馆的白色沙龙,预示着他的光明前程开启了。“我和让·雅克投入这项工作的时候,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需要和一支饱受创伤的团队磨合,这对我们来说不太有利。但是当时的兴奋让我们忽略了这一点。我们有一笔在我们看来用之不竭的预算,然而,这笔钱很快就被我们用完了。”
1982年7月26日,他在Patou的第一场秀呈现出一种利落简洁的风格,短大衣搭配长裤套装,羊毛呢蝙蝠袖长外套,天鹅绒肋状盘花纽的短上衣。晚礼服的灵感来自公司的明星香水“喜悦”的香水瓶,那是一款像18世纪中国鼻烟壶一样扁平的黑瓶,上面顶了一个像帽子的红色瓶盖。同样的,塔夫绸球形裙搭配漆红紧身胸衣让人觉得柔美慵懒。闪色真丝郁金香长裙搭配简洁的绣珠或刺绣粗羊毛衫。漂亮,新鲜,深得媒体喜爱。《自由报》(Libération)甚至撰文写道,拉克鲁瓦的到来“使时尚再次变得朝气蓬勃,创意无限”。
他接下来的几场秀都没有辜负大家的厚望。1983年拉克鲁瓦推出的新系列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这一季服装主打泡泡廓型,搭配铅笔裙,突出肩部或者髋部线条。秋冬系列主打造型简单纤长的小礼服和晚礼服,包裹到脚踝和小腿肚之间的高度。皮带和色调暗沉的紧身胸衣勾勒出腰线。紫红色、灰色或者海军蓝的斯宾塞式夹克棱角分明,敞开,露出里面几何图案的衬衣。还有,华丽的刺绣终于出现了,这也将成为他的标志,螺旋形的金褐色刺绣或者华美的肋形胸饰装扮着紧身晚礼服和宫廷风大衣。童话故事般的优雅已经初露端倪。
1984年1月,他利用燕尾式裁剪在背后交叉,与裙子底边印花的直身裙形成对比。白色粗横棱纹面料的抹胸和海军蓝直筒半身裙,套在紧身裙或者长裤外宽大的透明长裙都产生了最好的对比效果。1985年1月,他以卡门为灵感,打造了一个带有尼姆节日氛围的年轻而生动的风格,确立了自己的独特风格。牧牛女郎穿着短款连衣裙,一件斗篷式半身裙刚好遮住腿肚,鲜艳的颜色与黑白形成鲜明的对比。隆重的礼服上衣饰有精致的刺绣,裙子上的荷叶边盘旋着,与带有强烈斗牛士色彩的外套高度和谐。在他的设计中,无聊被永远拒之门外。1985年夏,他推出了一个非常具有节日气氛的系列,就像是在帕拉丁音乐厅上演的《多情的印度群岛》。他就有这种天赋,将他的服装都赋予戏剧化色彩。
1986年,拉克鲁瓦突然展现出对生活的热爱。高腰抹胸裙的下摆提到了膝盖以上,狐皮或水貂皮V领背心搭配法兰绒长裤,还有穿在极简连衣裙和宽大的拼布半身裙外的漂亮收腰大衣。他众望所归地赢得了“金顶针奖”,以及所有时尚编辑对他爱的表白。下一季,这位Patou的顽童设计师从更多方向进行嘲讽:紫色水貂半身裙,巧克力色梯形方格大衣,腰间裹着色彩鲜艳的塔夫绸。他强推他那些强烈而犀利的色调。
1987年1月,他邀请大家一起欣赏精湛的技艺,他像调皮的精灵搅乱了时间机器,将牛仔裤的明缝线运用到半撑架的连衣裙上,将水钻纽扣后腰带设计到肩胛骨的高度,手绘“茹伊印花”图案塔夫绸绉泡连衣裙。是时候进入名人堂了。
1987年2月4日,旗下拥有Boussac和Christian Dior等众多公司的阿加什投资公司(Financière Agache)的负责人贝尔纳·阿尔诺宣布,将以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之名,建立一家新的高级定制时装公司。连续四周的谈判是秘密进行的。失去了明星设计师的Patou公司用到了“叛变”这个词,并打算诉诸法庭:他们得到1500万法郎的赔偿。贝尔纳·阿尔诺在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身上下了5000万法郎的赌注作为第一年的投资。他的野心是重现布萨克与迪奥在40年前创造的神话。当然,不是要为仍然处于精英战队的Dior树立竞争对手,而是要挖掘新的客户群体,那些非常年轻、现代、时髦的女性。
阿尔诺与拉克鲁瓦之间来电了,但是,有些东西会偷偷潜入这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是刻意低调的优雅绅士,另一个则是充满了巴洛克风的地中海风情。阿尔诺长着一张三角脸,额头宽大下巴削尖,具有超前的21世纪理念,极其看重实效,几乎可以说是心狠手辣。而拉克鲁瓦是和贝拉尔同类的人,有时轻浮散漫,有时严肃认真,有时夸夸其谈,有时冥思苦想。在将来的某一天,他会成为自己的投资人的弃子,就像是一段以痛苦的离婚收场的爱情。
但是这会儿,展现在大家眼前的是玫瑰人生。他的时装屋选址在福布尔圣奥诺雷路73号,室内设计师加卢斯特(Garouste)和博内蒂(Bonetti)很快就将这里改造成一座时尚剧院——赭石色的墙上用海绵印上了珊瑚色的肌理,虞美人红的巨大地毯边上镶着黑色的火焰图案。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很快就在这里宣布,他不要助手,他将会“亲自设计同名品牌下的所有产品”。高级定制时装是错误时代的未来吗?这位36岁的年轻时装设计师紧紧抓住他对高定时装的怀古之情,并且很快形成一个与市场营销规则相悖的独特现象,使之成为1987年著名的大事件。
他将自己的第一个系列《密史特拉糖果》献给了卡马尔格(Camargue)。7月26日,洲际大酒店就像斗牛场一样,被2000名摇着扇子的观众攻占了,他在这里塑造了一些像是从壁画上走出来的牧牛女和卡门西塔,穿着斑点纹样小马皮披风裙,绦带刺绣黑色天鹅绒收腰大衣。
他的模特们,以他的灵感缪斯玛丽·塞兹内克(Marie Seznec)领衔,在欢呼声中趾高气昂地鱼贯而出,有时温暖,水貂皮派克大衣搭配巧克力色绸缎泡泡袖,羊驼毛大衣搭配方巾领;有时清凉,荷叶边装饰的黑色欧根纱上衣内未着寸缕。最后,美丽的阿尔勒女郎终于来了,大胆地穿着深V领背心,方格衬裙,克里诺林裙架和小背心。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目眩神迷,心神荡漾。美国媒体对他一见钟情。高级定制时装刚刚经历了一场戏剧性的变化。
经过一个夏天,麦迪逊大道就进入了普罗旺斯时刻。晚会上,满眼都是塞维利亚女孩,罗讷河口的乡间别墅价格飞飙,吉普赛国王合唱团(Gipsy Kings)霸占着排行榜。雅致媚俗是新的灵魂状态。
秋天,他的第一个成衣系列发布,延续了这种高级的绚烂。无数绉泡饰带,异常清晰的线条,露出了大长腿。球形蓬蓬裙有黑白条纹的,也有圆点或者花卉图案。充满欢乐的玫瑰色,光滑的丝绸。饰有尚蒂伊蕾丝和在腰部的蝴蝶结饰。接下来的裙子更短了,因为它们像玛丽·安托瓦内特的撑架裙一样向外张开,并且搭配紧身胸衣。还有一些上身不是特别紧身的服装,会有一些像披巾一样的布条在光裸的肩上交叉,遮挡住腰线。这是为那些喜欢冥想、慵懒的女子所做的裙子。
在第一个“普及型”的系列之后,他紧接着又推出了一个“奢华型”成衣系列。奢华体现在多彩丝绸,天鹅绒,金褐色泽的皮革,水貂皮草用来做宽大的衣袖或者套装领子上的小点缀。奢华体现在带来视觉陷阱的细腻色彩,不同的颜色互相嬉戏,互相依靠,互相对抗。奢华还体现在纤细的上半身与盘旋的裙子间和谐的比例中。拉克鲁瓦让披挂着金色首饰的假嬉皮士站在褪色的18世纪具有迷幻效果的装饰挂毯旁。他总是喜欢如此鲜亮的色彩,总是如此玩心大起。
这位时装界的新宠在他的时装屋里接待媒体采访。沙龙的麻质长沙发上有植绒图案,玫瑰色的豪华拱门上亮着壁灯。他穿着非常旧英格兰风情的格子西装,身材结实,没有棱角。所有人都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眼睛深邃的优雅男人。“我总是不停地在浮夸的巴洛克和禅意花园的纯粹中拉扯。每一位服装设计师都有自己的工作方法。我的话,我先找感觉,我会把所有与之相关的东西都画出来,甚至是风景或者音乐。慢慢地,整个系列的核心支柱就显现出来了。围绕着这个支柱,不要偏离,用一片片拼图讲述一个故事,而我们有办法把这个故事讲丰满了。高定制衣工坊可以花几个星期的时间,死磕一个褶皱或者一条荷叶边。平均来说,一件礼服裙需要100个工时完成制作。对于成衣线说,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是制约性的条件通常也能激发新的活力。”
1988年1月24日的秀同样没有让人失望,并且为他赢得了“金顶针”奖。在金合欢花香气和如阳光般明媚的色彩中,他打造的那些如法国大革命中的狂热女性,穿着蓝、白、红服装阔步向前,上身线条颀长柔软,髋部被肥大的裤子和花冠形的短裙打造得圆润。接着走来的是海滨少女,穿着半透明米色、茴香绿、亮黄色、橘色和玫色的泳装连衣裙。清新的丝绸搭配近乎粗糙的织物。幽默诙谐,光彩夺目,色彩碰撞非常大胆,造型组合非常和谐。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塑造了花样美妇,将她们笼罩在梦幻世界。有精致的手工蕾丝,也有以假乱真的蕾丝印花。罗蕾莱们[4]穿着慵懒的欧根纱裙摇曳而出。圆锥形的多层蛋糕长裙,每一层的颜色和图案都不一样。为了不让人迷失,我们看到了阿尔勒女郎,斗牛士短上衣,还有巨大的遮阳帽。
2月,拉克鲁瓦登上了《时代》杂志的封面。这在美国被认为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幻想复活了!法国设计师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闪亮登场!”他是高级定制时装界的神奇小子,是媒体的宠儿,他的风格、氛围和漫不经心的幽默感都被广为宣传。他给人感觉似乎从未焦躁不安,而且对压力免疫。
紧接着,纽约市芭蕾舞团邀请他为巴里奇尼科夫(Barychnikov)编舞、以奥芬巴赫(Offenbach)的乐曲伴奏的芭蕾舞剧《乐在巴黎》(Gaietés Parisiennes)设计服装。无论是色彩对比的条纹裙,紧身荷叶边裙,还是搭配长手套的芭蕾短裙下,都有黑底白色大圆点的长袜包裹着舞者的美腿。男舞者穿着金色盘花纽的短上衣……美轮美奂的一个系列。杰奎琳·肯尼迪·奥纳西斯亲自前来向这位设计师表示祝贺。
实际上,他的工作非常紧张,必须适应紧密的节奏并努力保持冷静。还要警惕不要陷入过度的迷恋。然而,成功的气息令人陶醉。他很快就推出了自己的配饰系列。然后于1990年在喜歌剧院发布了他的香水,“这就是生活(C’est la Vie!)”。装饰着红珊瑚的香水瓶以加莱(Gallé)[5]为灵感,瓶子形似耶稣的圣心:这带来了很大的争议!除了在他时装屋一楼开设的精品店外,还增设了位于蒙田大道(1991年)、圣叙尔皮斯广场(1995年)的精品店,以及在多地开了分店,艾克斯、萨尔茨堡、阿维尼翁、图卢兹、伦敦、纽约、日本,当然少不了阿尔勒。
在他一季又一季的服装系列中,拉克鲁瓦的词汇越来越彰显独特的魅力。他的设计语汇借鉴了塞西尔·比顿[6]、科克托、加西亚·洛尔卡[7]、卡马格的沙龙、伦敦低地、普罗旺斯的市场、音乐厅的后台、西班牙贵族侍从和埃斯科里亚尔王宫[8]的摩尔人。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的大部分灵感来源都来自过去。他将濒临灭绝的文化、充满想象力的仪式、原始淳朴的远古艺术巧妙地融合在一起,其复杂和精细一目了然。
“在设计高级定制系列的时候,我会先给自己编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这个系列的基础。当想法出现的时候,是非常令人愉悦的。我不是电脑,我需要浸润其中。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确定我的主线、主题、氛围。我需要构建一个强大而富有表现力的框架,让我可以在此基础上筛选面料、配饰、色彩和比例。我从面料和色彩出发,一开始先不考虑廓型的问题,但是另一方面,当我画图的时候,我又不会真的去想着面料。接着,我改弦易辙。我们将两者放在一起看它们是否能结合在一起产生好的作品。如果有一块我们非常喜欢的面料找不到适合它的款式,那么我会重新画,反之亦然。最后,是对走秀的编排。我确定整个结构,并且以此为依据编排款式出场的先后顺序。”他对《世界报》介绍了他的创作过程。在他这里,创作的苦恼有些特殊:强迫自己不要太过自信,不要被自己的过度兴奋所欺骗,不要被周围的纷纷扰扰所干扰。
他身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谦逊。他一年四季身上穿的都是皱巴巴的基本款。和很多服装设计师一样,他不太在乎自己的外表。他的形象体现在他创作的服装中,而不是他穿着的服装中。他的服装盛销于美国,设计于法国,制作于意大利,所以他生命中很长时间都在飞机上度过。他很喜欢航行在两个时差间的无名之地,就像他很喜欢不同时期,两种时尚、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穿着方式之间的过渡。他很喜欢潜入一座陌生的城市,呼吸有别于巴黎的空气。但是每一次他都会展现出自己的如饥似渴。他买下所有报纸,剪下照片,收集所有的展览画册:他被淹没在这些资料中,这是他的灵感拼贴。他妻子看着这些包罗万象的杂物,头都大了。
在一场又一场的发布会中,拉克鲁瓦的女子变得成熟了:步伐缓慢,姿态高傲,盯着观众,表现一种欲语还休。如火焰般热烈的红色调,铺张奢华的服饰,圣骨盒般精巧的手袋,如匕首般插入发髻的曲折的发簪,狄奥多拉皇后[9]的项链,陶土绉领,花缎拖鞋,镶嵌着珠宝的踝靴,无不让人着迷。“一如既往的浓墨重彩”,美国报纸上如是写道。但是他的那些有着致命魅力的女郎,那些巴洛克风格的童装,那些闺房内衣,为他赢得了新的神秘领域。阿尔勒女郎在他这里是永不缺席的,但是穿着方巾领紧身套装,有时给自己绑着玫瑰色的塔夫绸大蝴蝶结。
他每一季都玩得越来越开心,甚至设计了一个以马戏团为主题的系列。对他而言越是在昂贵的领域,他的创作就越觉得自在。绸缎和丝绸在他的手中熠熠生辉,他将它们与蕾丝混搭,喜欢将通常觉得不相容的材料并列在一起。他掀起了金银丝织物、渐变色绢纱和华丽的古金色凸纹花边的旋风。拉克鲁瓦喜欢玩对比,长款抹胸上衣搭配短夹克,金色饰绦和华丽刺绣并存,素雅的黑色夹克上铺满了宝石。几乎每一件都让人爱不释手。他玩转与自己紧密相连的西班牙标签。他的灵感源之一,是一目了然的具有斗牛士风格的刺绣。他还特别善于玩转耀眼的色彩。你觉得艳粉色短夹克和柠檬黄裤子能搭配到一起吗?拉克鲁瓦的作品让人觉得,这似乎本应如此。
20世纪90年代初,拉克鲁瓦对巴黎高级时装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无论在卢浮宫方形庭院还是大酒店里,我们在23个高定发布会上,都能看到比以往更具巴洛克精神的刺绣和错视的装饰。贝尔纳·阿尔诺任命奇安弗兰科·费雷(Gianfranco Ferré)接替马克·博昂在Dior的职务只是巧合吗?威尔士王妃为出席慈善演出选择了几套拉克鲁瓦设计的服装呢,也是偶然吗?
他1990年夏的秀像是对17世纪古典主义的伊比利亚式致敬:像祖巴兰画中的圣女穿的绉泡欧根纱斗篷、刺绣图案夹克、瘪塌垂褶的罗缎球形裙。但庄严朴素被奢华取代,带有刺绣缎面衣领的貂皮长袍,开襟短上衣,细肩带蕾丝薄衣。披着雪纺纱的卡门西塔,穿着缎面紧身胸衣和裙摆撩起的织锦缎裙子的少女们都肆意飞扬。一切都洋溢着轻松愉悦的节拍!
年复一年,他将自己的风格锤炼得日趋高雅,他成功地做到这一点,并且完全保留了自己的大手笔的奢华和高饱和的色彩。然而,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开始出现了。他的香水“这就是生活”是香水史上最大的失败之一。有一个评论非常毒舌:“在蕾丝中衰败。”因此,在LVMH集团中出现了不可避免的紧张关系,拉克鲁瓦大胆地说:“我们兴趣相同,但是想法不同。”还好,他在1994年推出的新成衣线“Bazar”为设计师带来了新的活力。拉克鲁瓦对整体氛围的感觉比对廓型的把握更加敏感,他真的是用装饰设计师的眼光来看时尚的。这是一个弗拉明戈的吉卜赛人和英国式怪人交汇的世界。他将不同时代和材料、圣母和斗牛士、手工织粗花呢和锦缎混杂在一起,捍卫了充满激情的色彩。
随着时间推移,LVMH的格局将发生变化:内部各种人事变动。约翰·加利亚诺离开Givenchy前往Dior,亚历山大·麦昆来到Givenchy。新闻界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期待着英式荒诞和法式古典主义的碰撞。时装秀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和狂热。
1997年1月,拉克鲁瓦在掌声雷动的大厅里庆祝其同名品牌成立10周年和第20个系列。这是一场大师级的魔术表演。那些柔美的裙子就像层层叠叠的月亮,欧根纱轻薄如云,雪纺纱随风摇曳,蕾丝被变幻的光影轻抚。他用蓝色调的虹彩光芒与黄绿色、绿松石色和其他炫目的粉色相映成辉。线条变得柔和朦胧,色彩并没有掩盖轮廓。整个秀场的观众都受到了甜蜜暴击:“高级定制时装就是一种宿命。”拉克鲁瓦说,有点哲学的意味。他喜欢将不同的调性揉捏在一起,让东方和西方发生奇妙的碰撞,促成过去和未来不期而遇,将各种轨迹打乱。他的创作总能让人感受到幸福。
然而,他对自己产生了越来越多的怀疑,每场秀都让他焦虑,每次发布会前夜他都会噩梦连连,输赢让他紧张到胃疼。但是他很有绅士风度地并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周围人。“我每天都是欢欣鼓舞的样子,”他对一位记者说,“我对自己的工作坚定不移,最终,我吸引了其他人也加入了我充满热情的事业中。我专注于我的梦想,我紧紧抓住那些不断消逝、凋零的人事物,因为对我而言,它们才是生命的本质。”
在公司里,他永远真诚亲切,善于维系和谐的关系,因而深受爱戴。气氛热情友好。他坦率地讲起他的画稿:“我的主线是我在白纸上画出的线条。画稿中表现出的自发性、即时性、纯真感,水彩画的晕染所带来的雅致,是在接下来要把它们转化成服装时,最难呈现的部分……”这正是高级定制时装独一无二的切入点,各个工坊和设计师紧密合作,共同孕育一件件霓裳的诞生。他那三十多位拥有金手指的能工巧匠从品牌建立之初就追随着他。罗西纳是工坊主管。
他的每一场秀都带着属于他的美。1998年,没有任何刻意炫耀的东西,一切都让人联想到舞台上的帷幕,廓型带着水墨画的优雅。1999年,他的模特如天使降临:绿松石色、橙色和黄色的绸缎如同马萨乔[10]画笔翻腾雀跃。下一季,色彩非常高调:荧光的紫红色和紫色、硫磺色、朱砂色和草绿色。皮革皮草、重磅绸缎、印花天鹅绒等,都因为一场充满乡野气息趣味横生的走秀聚到了一起。2000年夏,他抹去了那些在他手中过度曝光的过于明显的南法形象。2001年的发布会邀请卡上写着:“纯粹的色彩,激进的造型,禁止与温和的空气接触。”这个系列释放了卡萨诺瓦时代[11]威尼斯假面舞会的风情款款。绉泡、雕刻、绲边、打褶,面料们快乐地飞起。2002年,他剑走偏锋,远离了自己精湛的元素交杂技艺。
2002年,他被召唤到另一个战场。贝尔纳·阿尔诺任命他去重振意大利品牌璞琪(Pucci),抛却伤古之情,赋予它新的活力。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邀约,哪怕品牌创始人的女儿劳多米亚·璞琪(Laudomia Pucci)高度戒备,并且扮演着指挥官的角色。在接下来的4年里,他在巴黎—佛罗伦萨之间来来回回。在他操刀的第一个系列中,他将千变万化的印花图案巧妙地融合到分寸感刚刚好的运动元素和高定时装细节中。接着,在他深入挖掘了20世纪60年代卡普里岛(Capri)资料的基础上,他爱上了蓝色,并且试图去再现那些年的无忧无虑。他那些尖锐的绿松石色、金菲仕鸡尾酒黄色和一些闪着磷光的桃红色构成的作品展现了对狂欢的迫切渴望。最后一季,他继续将自己纯真的设计素材运用到Pucci中,将运动元素与晚装元素、粗花呢的严肃和雪纺纱的飘渺结合在一起。
回到巴黎,他的主战场。他的2003年春夏高级定制时装秀得到了评论界的一致好评。无限变换的玫瑰色调欢乐愉悦,充满了欲望。皱纹棉布,绉泡欧根纱或者波浪起伏的蕾丝都充满了动感。2004年的作品色彩是鲜有的浓烈:口香糖玫红、甜椒红、天竺葵红、帝国绿。一只绸缎蝴蝶扣装饰的开心果绿的花冠形羊毛大衣,鹦哥绿绉呢外套,雪纺纱风帽长袍,或者撒了银粉的黑色夹克,收获了满堂喝彩。
然而媒体的欢呼只是虚假的繁荣。即便他突破了最初南法或伊比利亚边界,这位阿尔勒人也绝没有走向全球,在俄罗斯和印度这些新兴市场鲜有出现。他保持自己的独特性,忠于自己的标准,但是也不得不面对有时服装系列卖不动的悲惨命运。他假装对财务问题视而不见,但多年来累积的4000万欧元的损失在他和他的投资人之间造成了无法消弭的隔阂。
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从未真正屈服于其母公司17年来一直试图强加给他的营销规则。在LVMH集团看来,更糟糕的是,他并没有成功地将其女装成衣、男装系列甚至香水推向全球。
17年来,这个品牌几乎从未赚到钱。人们甚至揶揄他没有像约翰·加利亚诺在Dior或马克·雅各布在LV那样全情投入自己的品牌发展,他还分心设计舞台剧和歌剧服装。也有些声音说他害怕甚至拒绝商业上的成功,因为他拒绝重复自己、拒绝推出衍生品。他还因为不够具有“明星效应”和在电视上的曝光度不够而受到批评。对于他和奥利维埃·赛亚尔(Olivier Saillard)、帕特里克·莫里埃斯(Patrick Mauriès)或一大群来自南方的伙伴之间的友谊,似乎无可指摘。
直到2004年夏天,出售Lacroix还不在讨论范围内,但到秋天,铡刀落下了。为他寻找接盘侠的谈判开始了。2005年1月,在推出Lacroix品牌17年后,贝尔纳·阿尔诺宣布即将与之分离。这位全球奢侈品行业龙头老大的CEO很遗憾未能将这间时装屋变为像LV或 Dior那样高利润的时尚品牌。Lacroix转归Falic集团的星条旗下,这是一家专门从事“免税店”业务的美国销售运营商。
这位时装大师在LVMH集团旗下最后一次精彩亮相是2005年1月25日在巴黎国立高等美术学院举行的秀。全部观众起立鼓掌,向拉克鲁瓦抛去黄色康乃馨。在一个讲述触感和面料的服装系列中,很少能让人如此真实地被感动。包裹在蓝色薄纱中的欧根纱泡泡大衣,玫瑰檀香木色的闪色塔夫绸泡泡裙,点缀着紫红色和紫色斑点的白色全丝硬缎风衣。他是一位名副其实的色彩大师,他在这方面的天赋惊为天人。
他重新开始谦虚地工作。但是现在开始,资金限制给他的创作带来了极大的压力。整个氛围就是要节制,互相不断角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因此,一件连衣裙上要用的勒萨热刺绣很晚才到货,因为这是一项投资。要在确定可以选用之后询问报价,然后要求做一个样品,最后才会下订单。供应商被延迟支付。他自己也只能精打细算。好在,这并没有遏制他的创造力。2009年1月,他在T台上打造了一群如花绽放的美女,戴着超大耳环、穿着如牡丹般明艳的美人鱼裙,或者饰有金色纽扣的短夹克搭配织锦纹样的短裙。
2009年4月9日,《华尔街日报》宣称,面对奢侈品市场销售的大跌,Christian Lacroix品牌的所有者,美国的Falic集团已开始讨论出售其在这家营业额为3000万欧元,但是亏损1000万欧元的公司的部分股份。尽管品牌形象口碑极好,但这场危机还是给品牌带来了致命打击。股东们最终决定退出。6月2日,这间拥有125名员工的公司被宣布破产,并进入为期6个月的破产在管观察期。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狂欢派对结束了。22年来,每个人都被他丰满而充满灵感的创作所感动。这不是一场简单的产业事故。
然而,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却展现了自己的斗志:“对于我的员工和我本人而言,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我并不因此而发火,也没有偏执。但是我就在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难道收购这家公司为的是一块木头么?我不想要一间将各种授权经营堆砌在一副骨架上,没有内核的时装屋。我们要保持200%纯正的时装屋,这一点没的商量。我想在7月再做一场秀。然而,这场秀在蓬皮杜艺术中心发布还是在街上发布,设计方法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在58岁的年纪,我可不想做一些惨兮兮的东西。我还存了一些面料,还有一些追随我的供应商和一些随时待命的工作坊。即便没有时装秀,我也会请他们做一些款式。”
拉克鲁瓦的命运掌握在巴黎商业法庭的手中。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酋长哈桑·本·阿里·纳米(Hassan ben Ali al-Nami)送来了一丝希望。但是法院破产管理人雷吉·瓦利奥(Régis Valliot)无法创造奇迹。那些潜在买家没有一个在规定的时间里存入支票。于是,法院将按照美国业主提出的计划执行。2009年12月1日,经商业法院判决后,该公司必须与 90%的员工解约,并放弃高级定制时装。
只有十来名员工被保留,来管理那些可以继续使用“Christian Lacroix”品牌,而设计师本人却没有丝毫权力插手授权经营合同(男士系列、婚纱、香水、生活和装饰艺术品)。时装设计师萨查·沃尔奇科夫(Sacha Walchkoff)被任命为创意总监。杀青的场记板合上,一切荒凉落幕。时装大师鞠躬告别。这位阿尔勒人至今仍是最能代表高级时装经济脆弱性的设计师。
拉克鲁瓦之前就创立了自己的设计工作室XCLX,从事所有时尚领域外的业务。现在,他可以继续设计TGV(法国高铁)、有轨电车、酒店和其他阳光灿烂的地方了。他设计了《小拉鲁斯》封面,为文学口袋书绘制了主人公形象,设计了依云水瓶,成为巴黎钱币博物馆的艺术总监,为勒诺特甜品店设计了一款由13种甜点组成的联名柴薪蛋糕,为拉杜丽(Ladurée)甜品店设计了具有高定风范的马卡龙,创作了自己的第一个家具系列,与贝蒂巴特(Petit Bateau)和巴黎歌剧院三方合作,推出了一个胶囊系列。
为舞台剧、芭蕾舞剧和歌剧创作服装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多尼采蒂(Donizetti)的《唐·帕斯夸莱》、儒勒·马斯奈(Jules Massenet)的《黛依丝》(Thaïs)、莫里哀的《贵人迷》(Bourgeois gentilhomme)等,他独特的创作风格与这些作品相得益彰。他用自己独有的风格将具有历史特征的廓型和具有现代感的创意、灵感的无限自由和艺术的约束限制结合在一起,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2013年7月他受迭戈·德拉·瓦莱[12]之邀,回归高定世界,推出了一个致敬斯基亚帕雷利的系列。他的作品展示之时,马克·扎尼尼(Marco Zanini)尚未被任命为这个重生品牌的艺术总监。拉克鲁瓦设计了18套服装,在巴黎装饰艺术博物馆中静态展出。这位设计师一丝不苟地再现了斯基亚帕雷利的设计符号,而他那以地中海传统和色彩著称的精致风格与品牌历史也完美融合。然而,这是只此一次的尝试,越是精妙绝伦,就越让人心生遗憾。
无论他现在的道路如何,克里斯蒂安·拉克鲁瓦将永远是他那一代最富有想象力的时装大师。他精致的繁复装扮了我们的梦想。某种不可触碰的东西围绕着他的创作。他是具有巴洛克风格和地中海风情的18世纪启蒙运动的孩子,是善于运用大量堆叠的珠罗纱和精巧细节的波希米亚时尚工匠。
【注释】
[1]Mistral,该词源自古代普罗旺斯方言单词maestre的派生词maestral(主人之风),指法国南部及地中海上干寒而强烈的西北风或北风。——译者注
[2]Publicis。法国最大的广告与传播集团,创建于1926年,总部位于法国巴黎。——译者注
[3]帕特里斯·夏侯(Patrice Chéreau),1944年11月2日~2013年10月7日。法国著名戏剧、歌剧、电影导演。代表作电影《玛戈皇后》。——译者注
[4]Lorelei,德国文学及传说中的女妖,其歌声使水手们受诱惑而船毁沉没。——译者注
[5]艾米里·加莱(Émile Gallé),1846年5月8日~1904年9月23日。法国工艺美术大师,新艺术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擅长玻璃器皿制作。
[6]Cecil Beaton,1904年1月14日~1980年1月18日。英国时尚、肖像和战争摄影师,画家,室内设计师,曾获得过奥斯卡奖的电影及舞台服装设计师。——译者注
[7]费德里戈·加西亚·洛尔卡(Federico Garcia Lorca),1898年6月5日~1936年8月19日。西班牙诗人、剧作家。现被誉为西班牙最杰出的作家之一。——译者注
[8]Escurial,西班牙王宫,位于马德里西北约45公里的埃斯科里亚尔镇(El Escorial)。1557年由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下令建造。1563年动工,1584年完成。先后由西班牙建筑师包蒂斯塔·德托莱多和其助手胡安·德埃雷拉设计。受意大利文艺复兴风格影响,装饰风格庄重、典雅,以其绘画作品和图书馆著名。19世纪前历代国王都曾居住于此。——译者注
[9]Theodora,500年~548年6月28日。拜占庭帝国查士丁尼王朝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大帝的妻子。和丈夫查士丁尼大帝一样,她也被东正教教会封为圣人,纪念日为11月14日。
[10]Masaccio,1401年~1428年。原名托马索·卡塞(Tommaso Cassai),马萨乔是其绰号。意大利文艺复兴绘画的奠基人、先驱者。被称为“现实主义开荒者”。他的壁画是人文主义一个最早的里程碑,是第一位使用透视法的画家,在他的画中首次引入了灭点。——译者注
[11]Giacomo Casanova(贾科莫·卡萨诺瓦),1725年4月2日~1798年6月4日。极富传奇色彩的意大利冒险家、作家、“追寻女色的风流才子”,18世纪享誉欧洲的大情圣。卡萨诺瓦也引申为风流浪子、花花公子、好色之徒。——译者注
[12]Diego della Valle,1953年12月30日出生。TOD’s集团主席。TOD’s集团于2006年收购了Schiaparelli品牌。——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