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保罗·戈尔捷(Jean Paul Gaultier)
当我们想起让·保罗·戈尔捷时,脑子里会涌现的画面是他锋芒毕露的演出画面,怪诞的巴黎女郎身穿带有尖锐戏谑意味的不可思议的裙子。这位巴黎土生土长的时装设计师让时尚走出了象牙塔,并给它输入了街头色彩,颠覆了美与丑、优雅与粗俗的界限。但是因为不断绕着这些画面转圈,——这也确实是这位设计师本人一直维持的形象,我们几乎忽略了,从裁剪的精确度和速度来说,他是巴黎最好的裁缝之一,可以非常稳健地画出一件完美的吸烟装,在模特身上雕刻针织面料的褶皱线条,制作充满想象力的如天外来客的裙子。这是因为他完全掌握了工艺技术和服装史,他可以将男性和女性服装都进行再演绎,将不同的流行趋势、时间、功能融合在一起,无视那些腐朽陈见,按照自己的想法改变它们。
当然,“可怕的顽童”的标签和他如影随形。难分类,管不住,反传统。他太喜欢颠覆时尚及常规,从中得到见习巫师的破坏乐趣。所以,他手中的高级定制时装必然会成为众说纷纭的对象:他让高定时装尝尽了各种滋味。他不断地用自己的创造力奏出格格不入的音调,设计出那些大胆穿越时代、印下大众记忆的服装:超级明星海魂衫,黑色锥胸连衣裙,肉色绸缎紧身胸衣,穿裙子的男人和穿背带西装裤套装的女人,精美的身体穿孔和文身。
他的所有故事从巴黎近郊的阿尔克伊(Arcueil)开始,带着黑白电影的色调。让·保罗·戈尔捷于1952年4月24日出生于拉斯帕伊(Raspail)廉租房的小公寓中,他是索朗热(Solange)和保罗·戈尔捷(Paul Gaultier)夫妇的第一个也是唯一的孩子。出身贫寒,但是这个男孩重新包装了自己的身世。“那段时间,”他说,“我说了很多谎言。我父亲只是个会计员,但是我说他是会计主任。后来,我还把他提升为注册会计师了。我母亲是阿尔克伊信托局餐厅的收银员。我不可能承认她是在餐厅工作的,所以我就只是说,她在信托局工作。”
在他深受保护的童年,对这个淘气的孩子而言,相较于踢足球或者他为数不多的小伙伴——其中就有未来的小说家让·特雷(Jean Teulé),他更喜欢待在他奶奶加拉贝(Garabé)位于巴斯特(Pasteur)路上的公寓里。她是护士,有点像美容师和磁疗师。她为女邻居们打针,洗头,或用纸牌算命,因人而异。同时总有很多秘密的交换,而电视永远都开着。小让·保罗很喜欢在她的候诊厅里晃悠,认真观察这里来来往往的女性。
待在这个都是女性的港湾里,他觉得很幸福,他花很多时间画画,看漫画书,大吃薯片,看《法国周日》(France-Dimanche)杂志的头条新闻。在米粉的香气、脂粉的怪味和洗甲水的气味中,他专心致志地为娜娜(Nana)——他的小熊,也是他的第一个模特——化妆或者乔装改扮。他可能也梦想着能和他表妹一样,拥有一只贝拉(Bella)娃娃吧。他在黛西·德·加拉尔(Daisy de Galard)担任制片的系列电视节目《叮当咚》(Dim Dam Dom),比利时法比奥拉王后(Fabiola)的婚礼,加莱特磨坊(Moulin de la Galette)餐厅拍摄的直播节目《温柔年代和木头脑袋》(Âge tendre et tête de bois)中得到安慰。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看《法国周刊》上插画家基拉兹(Kiraz)画的巴黎女郎,然后用铅笔临摹。
一天晚上,他在本地新闻中看到了不朽女神米舍利娜·桑德雷尔(Micheline Sandrel)出演的新剧《女神游乐厅》(Folies-Bergère)的转播,赞叹不已。第二天,在教室里,他在本子上随手画着穿着长筒网袜的肉嘟嘟的女孩。这就是一个雷内·格吕奥。他被老师玛丽·伊冯娜·帕特里(Marie-Yvonne Paîtry)发现了,并且决定惩罚他,用大头针将他的画别在他背后。这使得被他的直男同学们称为“姑娘”的他重新获得了尊重。这些非常性感的画很受欢迎。它们的作者是否知道,他只有坚持这条道路,才能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
12岁的时候,他看了一部电影,由雅克·贝克(Jacques Becker)执导,米舍利娜·普雷斯尔(Micheline Presle)主演的《荷叶边》(Falbalas),影片塑造了一位性格反复无常的时装设计师的灵感缪斯,其中还会时不时地出现由马塞尔·罗莎设计的时装。这部电影给了他一个明确的职业方向:成为高定时装设计师。
他的学业并不出色:留了两次级,最后读到高二就辍学了。显然,他只对高定时装感兴趣,他阅读《时装花园》(Jardin des modes)杂志丰富自己的服装史知识,并使整个行业都看到了他画的那些小人儿。他出色的画稿甚至出现在Dior的设计师马克·博昂的办公桌上,他的作品吸引了设计师的注意,但是工坊里没有可以给他的职位了。让·保罗并不气馁,而是继续向另外27间高定时装屋寄去他那些画满了彩色草图的画本。
他的坚持得到了回报:皮尔·卡丹于1970年4月24日在博沃广场约见了他。这位充满创造力的业余爱好者的画本能让他喜欢,已经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刚满18岁的他被雇为设计师,每周工作四个下午,月薪为500法郎。还有什么比这个威尼斯人这里更好的学习现代主义的学校呢!
“他是一个非常有礼貌、风趣和令人愉快的男孩,”卡丹回忆道,“在他最初的那些画稿中就已经显露出他的与众不同。让·保罗有很强的个性,很多的想法。他善于再演绎,循环利用,但是从不抄袭。他有真正的创新意识,而且不怕过于大胆。在我这儿,有时候得提醒他,现在是在为Cardin设计,而不是Gaultier!他给我看了一些非常有趣的设计,比如犬类太空服——为宠物狗设计的无性别连体衣,甚至还有两人共穿的新娘装。我的工坊里没有任何约束,这为他插上了翅膀,也让他知道,他的时尚会有人喜欢的。”
戈尔捷在创新的最前沿:卡丹教他在日常生活的场景中寻找灵感,而不需要一直依靠文化参照。这个年轻人就像海绵一样,吸收一切。他储备知识技能、实验、学习,为未来做准备。每天都有新的挑战。卡丹,他的良师益友,打开了他的眼界,为他指明了道路。他的个性中有很强的艺人特质。然而,威尼斯人还是要和他分开了。于是让·保罗在1971年到雅克·埃斯特雷尔(Jacques Esterel)公司做设计师,但是他在那里并没有学到什么。
真正的机会出现在1972年,他在Patou公司得到了工艺助理的职务。他在设计师米歇尔·葛马身边工作。严谨的高级定制时装的格调就像是枷锁一样。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想起了电影《荷叶边》。但是当继任者安杰洛·塔拉齐来到圣弗洛伦丁路后,气氛变得更加凝重了。他每天都在那里整天整天的裁剪,拆线,修剪,但是他时常觉得自己没用。他与这个冰冷的世界格格不入,努力与对这间僵化的公司的畏惧和解。他与长相颇具莫迪利安尼风格、雌雄难辨的棕发斯拉夫模特安娜·波洛夫斯基(Anna Pawlovski)互相安慰,两人也因此成为最好的朋友。
让·保罗·戈尔捷大胆地开启自由设计师之路,和依芙德伦(Yves Delorme)、Philippe Lelong合作,甚至为保罗·罗森伯格(Paul Rotenberg)设计皮草服装。很快,卡丹就再次联系他了,推荐他去自己在马尼拉新开的公司做设计师。1974~1975年,让·保罗·戈尔捷距离国际化非常近了。他甚至曾为脾气火暴的伊梅尔达·马科斯[1]设计过服装。这些经验都让他学会了精湛的缝纫工艺,面料、色彩、首饰搭配技巧。但是他太想念法国了,所以很快就回到了巴黎。
连续5年先后在Cartin、Esterel和Patou公司丰富的工作经验,使得让·保罗·戈尔捷开始憧憬创立自己的品牌,留下自己的痕迹。对他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利好的时代:时尚正朝着有利于年轻设计师的方向改变。他们觉得高定时装太过于精英主义了,于是举起战斧,用价格更加亲民的服装与之对抗。新的造型更适合现代生活的需求。材料有时非常反传统,甚至那些橡胶、合成纤维、防水油布,都被用来装点夜色下的美人。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新风扑面而来,其中的主力军有蒂埃里·穆勒、让·夏尔·德·卡斯泰尔巴雅克、三宅一生、高田贤三、克洛德·蒙塔纳(Claude Montana)、米歇尔·克莱因(Michel Klein),还有阿根廷双人组巴勃罗与迪丽雅(Pablo et Delia)。他们宣扬反高定,让·保罗太爱这些了。多次在伦敦的长期逗留,让他更加坚信,法国人的狭隘已经不再合时宜了。该是他登台表演的时候了,给时尚注入肾上腺素!
1975年9月,他的朋友唐纳德·波塔德(Donald Potard)人称“迪士尼”在圣米歇尔大道给他介绍了一个朋友,棕发帅哥弗朗西斯·梅努热,索邦六大朱西厄校区法律专业的大学生,同时还在设计潮流首饰。他们俩同龄。两人一见钟情,开始了一场持续15年的爱情故事。这对小情侣在弗朗索瓦一世路的一间公寓里安家了。他们是真正的灵魂伴侣,他们的关系亲密无间,坚不可摧。而且他们之间完美互补。他们的关系很像伊夫·圣洛朗和皮埃尔·贝尔热的关系,但是少了很多喧嚣和虐恋。弗朗西斯不停创作,展现了很强的野心。“他不仅是我的爱人、朋友,更是我从不妥协的顾问、我的左臂右膀,如果没有他,我可能会变得局促不安。”设计师回忆道,“直到1990年,弗朗西斯死于艾滋病。”
在我们现在讲到的这个时间点,让·保罗和弗朗西斯决定认真起草一份有说服力的方案,以入选“设计师与实业家”之列。这项行动由迪迪埃·格伦巴赫(Didier Grumbach)[2]的得力助手也是缪斯安德莉·普特曼(Andrée Putman)主持,旨在推出那些代表成衣前卫思潮的人。这一行动除了展现丰满的乌托邦理想,也确实可以吸引新鲜空气,并且是对巴黎所孕育的时尚的未来的投资。但是他们并没有被“设计师与实业家”选中。这点挫折还不足以打击到决定独立发展的梅努热·戈尔捷双人组,并且他们已经找到了排除困难的妙计。
1976年11月5日,24岁的让·保罗带着自己独有的幽默和勇气开始了自己的事业。他租用了探索宫的天文馆。他事业的开始,他的这场首秀看到的人很少。因为这位天真的年轻设计师选择的发布会时间与戴着大眼镜的女设计师艾玛纽尔·康撞期了,她可是当时的明星。而他只有9位模特。他选择了褶皱家居面料,带有蓝色或石榴红图案的米色底茹伊印花布,并将其裁剪成宽大的农妇裙。做绒绣用的十字布被他用来做米色波莱罗短上衣的背部,搭配T恤和长及膝盖或脚踝的裤子,底部有三个褶裥收紧裤腿。那一年涌现的年轻设计师很多已经被遗忘——让·克洛德·德卢卡(Jean-Claude de Luca)、菲利普·德维尔(Philippe Deville)、玛丽·皮埃尔·塔塔拉齐(Marie-Pierre Tattarachi),而戈尔捷这一股后浪将继续汹涌前行。
他们的下一场发布会没那么野心勃勃,选在了“奇迹殿堂”[3]的一间演艺咖啡厅举办发布会,而这两位一贫如洗的年轻人也确实在这里创造了奇迹。那些改造成手镯的罐头盒,迷彩夹克,以及造型疯狂的骑行服,是对去神化的加冕。他的作品开始在精品店,尤其是位于圣日耳曼大道,隶属于日本坚山(Kashiyama)公司的名为“汽车站”的精品店中销售。这家日本集团想要推出自己的成衣产品线。时任店铺经理、后来成为他公司二把手的多米尼克·埃姆施维勒(Dominique Emschwiller)和中本良雄(Yoshio Katsuno)都很信任这个长着一张狡黠的娃娃脸的家伙。他为他们设计了一个“让·保罗·戈尔捷X汽车站”1979春夏系列,以他最爱的电影《油脂》(Grease)命名。他在竖条纹的无袖紧身T恤下加了一层层的芭蕾短纱裙,或者宽条纹的半身裙。这个系列的所有服装都被商品化销售了。
1980年4月,年轻的设计师崭露头角,推出了各种长度的金属光泽苏格兰褶裙,还有夜店风迷你连衣裙,下面也会叠穿半身裙或者长裤。在下一季马拉松式的成衣秀后,所有的时尚编辑都达成了共识。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在所有服装设计师的创作中看到贯穿其中的一种主流服装流行趋势了,而是各种风格、各种审美、各种灵感源并存,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设计师们朝着各自的方向进行研究创作。戈尔捷一方面受工业伦理的影响,另外,受20世纪60年代“非服装”风格的启发,创造了穷酸的拼贴时尚,接近于直白混杂的街头审美。
对此,他解释说:“服装变得彻头彻尾的政治化了,因为它不再那么突出显示穿着者所代表的社会职业类型,即相同的收入水平,而更多地彰显他们的文化归属,即相同的世界观。通过一个人拥有的服装,尤其是穿着方式,可以显示出他内心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美学会接替失败的政治吗?
1981年春天,这位新风格的骑士用藏青色羊毛华达呢制作飞行员夹克,搭配黑腰带,白色油布做的宽大袖子,以幽默的手法用斯瓦卡拉卷毛羔皮制作褶裥领短大衣或夹克,或者是套在舞蹈灯笼短裤外的柔软靴套。1982年他有了新的制衣伙伴:意大利的捷宝(Gibo)公司为他制作机织服装,赤道(Equator)公司制作针织服装。坚山公司也继续以授权的方式生产Jean Paul Gaultier服装。
1982年春,戈尔捷的别出心裁、幽默感和怀旧的诗意一样都没落下,但是嘲讽被温情所取代。他的挑衅性消融了。厌倦了继续做时尚界的可怕顽童?并不是,他对代表《世界报》前来采访他的作者埃尔韦·吉贝尔(Hervé Guibert)坦言:“嘲讽是我最重要的动力之一:我很喜欢重新审视那些既定理念,摧毁那些端庄优雅的服装,同时,将那些粗俗的服装变得更加优雅。有一天,我远远地看到了一些食品罐头,心里想:这可以做成漂亮的首饰,只要把它们抛光、镀金、扔到染缸里就够了。同样,我也会选择有特色的模特。我在街上看到一个女孩看起来像一种奇怪的动物,还有点性感,她叫法里达(Farida),最终,她展现出了极强的美感。粗俗主要不是体现在外表上,而是思想和态度上。所以我的模特可以是胖的,她们有的高有的矮,她们可能胸部丰满,或者胯部特别宽。”
这位设计师坚持他的信条:“我喜欢经典品味和它的嘲讽意味,但在我厌倦时尚里古董的一面。就像是在跳蚤市场,不惜一切代价怀旧,完全再现1925年或1950年变得荒谬。将各种风格混搭在一起,将矛盾的材料和不同时代组合在一起,这才更有趣:将高贵典雅的面料用在运动服装上或将它们变得性感,将1925年的回忆融入今天的造型中。我意识到我只是在将我从童年时代起接受的所有文化搅拌在一起。”
这位刚刚完成了自己第11个服装系列的奢侈品业的不良少年,在他位于亨利四世码头的工坊里接受媒体采访,房间里都是他收藏的自动点唱机、弹珠机、20世纪60年代的窗帘,还有衣架上挂着的他的服装作品:仿豹纹皮草,小格子派克大衣,亮片绣牛仔夹克带可拆卸燕尾,驯兽师夹克,晚装飞行员夹克。他的话思路清晰:“当我设计一款服装的时候,我并不依靠抽象概念,我不想为了做艺术而做艺术。工业化生产的时尚需要可以商业化销售的产品。我试着紧贴当今时代,试着去感受那些和我一样厌烦了某些线条、某些面料的人的愿望。服装的款式也应该与其结构和装饰相一致。有一些是偶得的点子:我们以为看到了一些并不存在的东西,视觉上的效果带来一个点子;试衣的时候一个失误的裁剪可能会催生一种新的袖子。同样,有些想法是在纸笔间诞生的,一条突出的线可以创作一整套服装。有时候是面料决定的:新材料带来新功能。”
他令人愉悦的创造力,秀场上展现的暴露癖,和像大猩猩般的手舞足蹈,给媒体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83年秋,小圆帽被当作了胸罩,但是赤裸的臀部只有蓝色的薄纱欲盖弥彰。在这里,最重要的不是服装本身,而是在于穿着它的方式,让它们垂坠的方式,用罗斯·梅尔[4]风格的紧身胸衣和巨大的假发改扮它的方式。有些媒体上的标题是“费里尼[5]式嘉年华”。
对于时代脉搏、图像轰炸和无所不在的信息,设计师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敏感。历史正在加速发展,时装设计师们正以可怕的速度前进,在丝绸、薄纱、羊毛、皮革中,保留住各大洲的异域风情。来自沙漠的女孩们从此在T台上迈出气势汹汹的大步。地理的边界在时装周中被打破了。如何在这瞬息万变的潮流中脱颖而出?要穿上最有灵魂的服装。
戈尔捷颠覆了魅力法则。在跳蚤市场风格中,他不断设计巨大的似乎要散架的衣服,有点滑稽的吉卜赛人风格,有搞笑噱头,有意想不到的搭配,显而易见的杂乱无章。他的天赋在于明白这种肆无忌惮的方式很符合他那一代人的心理。1984年春,他推出了流浪儿长裙、洗衣妇长袖襟衫和以皮草为衬里的晚装睡袍。1984年秋,他推出了一个男女同款的系列,发明了“两性同用衣橱”的概念。其中的明星单品是:低腰露肚裙裤搭配紧身短背心,或单袖不对称吸烟装外套,以单扣在髋部合拢,搭配金银丝胸衣连体裤。
1985年春,他的秀在冬季马戏团上演,使T台呈现出前所未有的舞台效果。在穿插了西尔维·乔利(Sylvie Joly)和男高音歌唱家表演的这场秀中,展现了新资产阶级的形象。褶皱大衣,收腰燕尾西装,伞裙,用绗缝绸缎、羊绒印花布、东方风短流苏地毯制作的紧身连衣裙,像纱丽一样在胯部打结。他创造了令人惊叹的视错觉,闪闪发光的荷叶边,设计了天马行空的衬里。他有变魔术的技巧。
1985年是前所未有的戈尔捷郊区小酒馆风。他刻意打造了矫揉造作的形象,让层叠的荷叶边从紧身裙的裙底和皮革抽绳围裙的背部倾泻而出……皮革与蕾丝,蕾丝与针织,紧身胸衣,交叉襟夹克,宽大的裙子和荷叶边裤子。还有一些他的经典保留作品:穿裙子的男人,毛巾裹成的缠腰长裙,闪着铜光的收腰大衣,穿着紧身褡和高筒靴的半裸美女。我们被这种肆无忌惮所征服!
1986年春,他设计的收腰大衣下摆外扩,落在花冠形的短裙外,下穿紧身踏脚裤。接踵而至的,有垫肩宽松夹克,亮面羽绒服,直身长袍。在色调暗沉中,突然出现一件亮红色的天鹅绒大衣。异域字母、条纹织物、褪色阔条纹交替拼接。图案互相交错,重叠呈现出MTV的效果。
1986年秋,他推出了球形半身裙、喇叭裙、紧身褡和胸罩连衣裙,但整体线条是骨架脆弱的修长的花美男轮廓,外穿严谨的双排扣西装。这里有各种条纹的组合,黑色和灰色和谐搭配。在搞笑方面,他的秀场上还出现了《星际迷航》中的奇妙生物,包括一位全绿的斯波克(Spock)先生,就像他拒绝营造处于病态边缘的紧张气氛。他改造了无数时髦的奢华元素,让它们更适合忙碌的职业女孩,提供低调简洁的穿着。
啊!让·保罗·戈尔捷的幽默感啊!他的1987年春夏系列在轻盈的门房和房东家的小侯爵中摇摆。他的女主角们包裹着雪纺纱围裙,穿上男式长裤,莱卡紧身背心勾勒出丰满圆润的胸型。男子气和女人味的服装融为一体,互相沟通。他的嘲讽如影随形,用塑料雏菊装饰泳装连衣裙,可以与埃丝特·威廉斯[6]的泳帽相媲美。还设计了沙漏形的紧身褡。面对那些时尚的浮夸做作和繁复装饰——他称为“令人讨厌的玩偶”,他以自己幽默而直白的简洁予以反击。
在下一季中,戈尔捷巧妙地回到原点,四两拨千斤地改造了很多基本款:男士上装变成了海军衫、抹胸衣、大衣、连体裤。大笑过后是心领神会的眼神交流,服装不再挑衅,不再为了自我证明:它们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1988年,他推出了第一个Gaulier青少年系列。这位设计师的基本款以更加亲民的价格销售,仅一季就卖出了超过45万件。
“坚定地游离于流行之外”,Elle杂志如此定义戈尔捷的设计语汇,丰富而混杂,他是最难一言蔽之的设计师之一。他打破了所有的准则,粉碎了所有既定的条条框框。戈尔捷超越了时尚,是一种生活方式,是穿上或者放弃一件服装的方式,无论这件衣服是否被打上JPG的标签。从巴黎到纽约,从伦敦到巴塞罗那,那些年轻的或者不那么年轻的人们都不自觉地采用戈尔捷的服装风格。而他本人也毫不介意借用别处的服装。他否认时尚是一门艺术,拒绝“创意设计师”的浮夸定义,更愿意被称为“翻译”。就像是一位精通多种语言的翻译,捕捉各种欲望,并用各种语言赋予它们真实的 形态。
同样,戈尔捷也以其原创的如电影原声带一般的编曲颠覆了时装秀表演的准则。他也从未受制于超模现象,相反,他在那些明星模特中加入了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矮小圆润的性感女郎,一些特殊群体,比如舞蹈演员、运动员、本性善良的孩子、顽劣的朋克,还有很多他在街上发现的模特……还有一些特邀明星嘉宾:卡罗琳娜·勒布[7]扮演女佣,麦当娜的未婚夫扮演画报男孩,萝西·德·帕尔马[8]扮演圣母,媚俗的伊维特·霍纳[9]扮演舞厅皇后,阿曼达·丽儿[10]扮演巨星,蒂塔·万提斯[11]扮演轻盈的蝴蝶……
出于惯性思维,我们想要在这种显而易见的非专业性中看到旨在吸引媒体注意的挑衅、黑色幽默和前卫。当然,戈尔捷把这当成了时尚(电视真人秀明星们小心了),但是这也是为了更好地将不同种族、性别、风格融合在一起,展现对差异的捍卫。请八卦乐队的贝丝·迪托[12]炫耀自己的赘肉,几乎就是明目张胆的宣战了。他的时尚表达了他的政治观点,他积极行动,为社会多元融合、反种族主义、反恐同而战。
他对原创性和多元混杂的偏爱,指引他与不同领域的艺术家们开展了众多高水平的合作:Rita Mitsuko乐队、编舞家雷金·乔皮诺(Régine Chopinot)、卡罗尔·阿米蒂奇(Karole Armitage)、安杰林·普雷约卡伊(Angelin Preljocaj)、演艺明星伊维特·霍纳、西尔维·瓦尔坦(Sylvie Vartan)、阿丽尔·朵巴丝勒(Arielle Dombasle)、米莱娜·法尔梅(Mylène Farmer)、凯莉·米洛(Kylie Minogue),还有导演彼得·格林纳威(Peter Greenaway)、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卡罗与热内[13],以及吕克·贝松(Luc Besson)。最为媒体津津乐道的是与歌后麦当娜的合作。她从1985年就开始穿戈尔捷的设计了。筹备1990年“金发雄心(Blond Ambition)”全球巡演的时候,她请戈尔捷为她设计一整套全新的演出服装。
历时5个月的辛苦工作,最终完成了表演团队的200套服装和巨星的6套服装。这些服装充满了幽默感和魅力,从快乐寡妇风的黑色薄纱羽毛短睡衣,到赛德·查里斯[14]的绿色亮片紧身连体衣。最著名的是一件三文鱼色的缎面紧身胸衣,饰有穿绳编织和车缝线迹,这款20世纪50年代风的胸衣,胸罩部分像炮弹一样突出。几乎是带有符号意味的,紧身胸衣不再是压迫的象征,而是一种自由的符号,标志着自此女性的身体由自己掌控。
戈尔捷和这位流行巨星成为朋友,她后来为他走过两次秀。16年后,他又为她的“忏悔之旅(Confession Tour)”演唱会设计服装。关于他,她只有溢美之词:“我最喜欢他的地方在于,他总是不停冒险。他有喷涌而出的想法,是混搭艺术大师。我很喜欢他那种男女交错的表现方式,让男人穿上裙子,让女人穿上男装。满满的性感,同时也充满了欢乐。另一个让我喜欢的地方是,他从全世界的传统服装中寻找灵感,并且以自己的方式把它们组合在一起。他的作品,有时很极端,不适合我,但是我超爱他超现实的一面。”
作为明星们的吉祥物,让·保罗·戈尔捷有100个灵感缪斯吗?他珍视自己与碧翠斯·黛尔(Béatrice Dalle)、乔丝安·巴拉思科(Josiane Balasko)、维多利亚·阿布来尔(Victoria Abril)之间的友谊。玛丽昂·歌迪亚(Marion Cotillard)穿着他的美人鱼裙领取奥斯卡金像奖,凯瑟琳·德纳芙有时为了他背叛圣洛朗,都让他感到骄傲。他有吉祥物的美誉,总能用他禅意的叛逆在红毯上创造奇迹。这位点石成金的设计师是红毯女王们的宠儿。
一条特殊的纽带将他与法里达·凯尔法(Farida Kelfa),他的灵感缪斯和最爱的模特联系在了一起。20世纪70年代末,这位漂亮的棕发高个姑娘决定离开里昂郊区的漫盖特街区,离开自己的父母和8个兄弟姐妹。她想逃离这里带给她的厌倦和隔离:没有自由、只有一段无法逃避的婚姻和两辆去学校的公共汽车。另外,她也不能接受别人和她那位做夜间值班员的父亲说话的方式,他们称他为“你”,因为他是阿拉伯人。
与家人的决裂是惨烈的。她来到巴黎,住到了“朋克女王”艾德薇姬[15](Edwige)家中。她体验了夜巴黎的魅力,看到了时尚的快速演变,见证了新浪潮音乐的流行,感受着这种应接不暇的新生活。法里达和新认识的朋友们在蒙特伊的跳蚤市场闲逛,准备为自己淘有定型褶痕的Stapress牛仔裤、尖头鞋、她拿来倒穿的V领毛衣、口红、男士外套。她在皮加勒(Pigalle)街区的Ernest商店买鞋跟特别高的高跟鞋,那些莺莺燕燕的玩意儿。她还在耳朵上戴非洲大 耳环。
她用自己混搭的耀眼魅力征服了那个时代的一小撮潮流人士:她以王者之姿登上宫殿剧院,还为澡堂(Bains-Douches)夜总会揭幕。她话多聒噪,姿态傲慢,语气散漫,精神独立。她和戈尔捷完美契合。他当然一下子就注意到她了,请她来参加模特面试。法里达睡过头了。到第三次相约,她才终于决定去了。他立即就选定了她,因为她有着东方的长相和坚毅的性格,也因为她与那些垄断了Elle封面的金发瑞典美女完全相反。她从1980年开始为他走秀,也成为首位北非裔超模。
广告和服装设计师让·保罗·古德(Jean-Paul Goude)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他为她拍照:她那么美丽,眼睛里满是怒火。杂志和电视节目都对她大加赞赏,称她为巴西人。她不断重复,她是阿拉伯人,不久后,似乎是为了更好地证明这一点,她和突尼斯设计师阿瑟丁·阿拉亚(Azzedine Alaïa)开始了合作。她还是会一直出现在戈尔捷身边。2000~2004年,她负责管理他的高定工作室,2011年,年逾40岁的她仍为戈尔捷走秀。在她2012年9月与亨利·赛杜(Henri Seydoux)的婚礼上,她穿的当然也是他的作品,一件象牙白的蕾丝婚纱。
1997年1月,戈尔捷进入了名人堂。这位成衣设计最耀眼的代表被巴黎高级定制时装公会接纳了。有人等着看笑话。在决定推出自己的高定系列时,他就决定抓住机遇,为这个职业带来一阵新风,即便他选择削弱他搞怪的一面。他没有让媒体失望,他们认为这个新人的到来开了一个好头。对于这位以对流行运动的演绎而闻名的设计师而言,这一战并非毫无风险。从巴黎街头到贵族街区,中间隔了一大步。但是戈尔捷还记得他接受过的传统训练,他用自己版本的令人惊艳的优雅吸烟装和西装长裤向伊夫·圣洛朗致敬。戈尔捷仍然忠于他最爱的牛仔裤,将它们改头换面,加上刺绣,染成铜色,饰以亮片,刷上珠光,混搭绢纱或水貂皮。至于晚礼服,一件裹在紧身胸衣外如云朵般的白色绢纱连衣裙引起掌声雷动。
这场秀,既光彩夺目,又谨慎克制,同时充分展现了对那些为高级定制时装努力工作了几十年的工匠们的手艺的尊重,让高定时装回归其存在的初心:年轻、新鲜、快乐。除了带来视觉上的享受,这个天然去雕饰的服装系列的成功还在于为时尚注入了新鲜的活力。摆脱了被诟病为自我模仿的噱头,戈尔捷为新古典主义奠定了基础,证明传统不是规则,而是一种真正的表达,必须自内而外赋予它强烈的个性,打破行业陈规,才能真正生存下来。他是一个非传统的传统主义者,将会用大师级的裁剪再现所有经典之作。从双排扣大衣到吸烟装,从飞行员夹克到连体裤,他对它们精心雕琢,让它们臻于完美。
在他那推门而出就能俯瞰整个巴黎屋顶的斯巴达式工作间里,能造成这位工作狂情绪波动的只有一样:他自己的要求。他的高定系列并没有花哨的名字,只是很低调地叫戈尔捷—巴黎并以年份和季节区分每一季。年复一年,这位设计师不断更新自己的关注点,把视线看向不同的地方。颜色、材质、分寸掌握得极好的幽默感都展现了令人赞叹的优雅。
1997~1998年秋冬秀场上,他沿袭了自己最爱的元素,男式西装、水貂皮海军条纹衫,这位色彩大师还将天鹅绒头巾玩出了光影效果。1998年夏,他创作了如云朵般轻盈朦胧的褶皱真丝薄纱外套,彰显了他的专业能力和精湛技术。下一季,他歌颂巴黎,歌颂它的博爱、它的浮华和它灰色的天空。从凯瑟琳·赫本式的香烟裤,到米歇尔·摩根[16]式的奢华风衣搭配螺旋形真丝红裙,一切都那么不同寻常。
1998~1999年秋冬系列,他向圣洛朗致敬,以出色的技艺,让线条和体积在身体上自由延展。太阳褶夹克,海军条纹衫,黑色羊皮长裙,风衣式连衣裙……众多经典款都被他重新演绎。在1999年春夏秀场上,他轻易地就从经纬明确的套装转向了暧昧模糊的线条,从古金色纱罗西装,到格雷夫人钟爱的帕台农风格裹裙,用各种新远古风格的珠罗纱,将阿莱蒂和美狄亚集合在一起。各种风格的互相渗透已经成为他被人津津乐道的特色。
1999年7月,当获悉爱马仕(Hermès)注资1.5亿法郎,获得这个设计师品牌35%股份的时候,整个时尚界震惊了。新闻发布会上,让·保罗·戈尔捷换下了苏格兰裙,穿上了严肃的黑西装和带有Hermès品牌字母的领带,而这家奢侈品公司的集团主席兼行政总裁让·路易·杜马(Jean-Louis Dumas)则漫不经心地披了一件这位设计师著名的条纹衫。
与资产阶级钟爱的品牌结成联盟,让戈尔捷很开心:“从童年起,我就一直很欣赏以爱马仕为代表的奢华。这一次的联盟,是四轮马车和水手毛衣的结合。”这也证明了,他是极少数能每6个月就让营业额翻番的高定设计师,而同时,却有很多品牌因为长期赤字而放弃了高定业务。
千禧年来临前的最后一场发布会上,他以不同寻常的方式来处理各种面料,形成渐变效果和视觉陷阱。这个系列中皮草工匠和刺绣工匠的精湛工艺比他的大胆创新更加光彩夺目:自由缠绕,刺绣长裤。下一场秀中,他展现了金属光泽的紧身裙,或者沃霍尔式的丝网印连衣裙。2000年冬,除了各种细节,线条变得更加细腻优雅,展现出毛笔画出的廓型:萎靡而流畅的曲线。长披巾变成了开衫,外套的领子变成了绸缎波浪褶,用雪纺纱装扮出游的美人。
2001年1月,Paco Rabanne、Nina Ricci、Olivier Lapidus等品牌关闭了高定工坊,Castelbajac、Mugler开始冬眠,还有一些设计师给人的感觉是为了避免翻车,盯着几种面料不放,而戈尔捷则翻出了做紧身胸衣的粉色缎带和记忆中搔首弄姿的女郎手中的绣花包,将它们用在了连衣裙上。水彩画般的裙子在模特身上完美贴合:螺旋形的刺绣,滑落的肩线,繁复的带子,美人鱼裙。2002年1月,他用一个为巴黎的“舞林人士”设计的系列,将闺房精神发扬光大。当卡拉·布吕尼穿着如脂粉般轻盈、形似被撩起的“康康舞”裙出现的时候,掀起了全场高潮。这是40米珠罗纱200工时手工缝制褶裥的成果。这,就是高级定制时装的奇迹。
2002年秋冬发布会上,他在《双头鹰之死》(L’Aigle à deux têtes)中艾薇琪·弗伊勒(Edwige Feuillère)扮演的王后的寝殿里,召集了茜茜公主、斯嘉丽和其他女主角们,一起开启一场巴黎—梅耶林之旅。勃兰登堡绦子排扣天鹅绒大衣、普鲁士蓝丝绸、歌剧院红天鹅绒在服装中竞相争艳。下一季,他玩起了幻象游戏,一件乔其纱面料的“马格里特式”男士西装上绣满了砖色纽扣,还有很多像抹胸一样平挂在胸前的视错觉外套,还有做成人体造型的皮革背心。他的爱琴海蓝褶皱真丝紧身裙和螺钿纽扣头饰都赢得了媒体盛赞。2004年1月,他在巴黎高定时装中注入了日本元素,服装变成了性感的盔甲。这种微妙细腻的奢华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彰显了设计师的想象力。
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他在2004年被钦点去重振贵族品牌爱马仕的成衣线。公司规模变大,他很快就搬到了圣马丁(Saint-Martin)路325号,将所有工作团队都安顿在一起。从一个郊区到了另一个郊区[17]。从街头文化的世界,他的幽默戏谑、他的天马行空、他的创新创意,走进这个位于福布尔圣奥诺雷路的品牌沉闷的围墙。戈尔捷潜入爱马仕的世界,将其据为己有,专心研究品牌档案,一遍遍穿梭在公司博物馆,搜集可以带来灵感的素材。在此基础上,他设计了50多套服装,打造了一个带着鲜明的戈尔捷烙印又不失爱马仕特征的系列。
这位《欧洲杂谈》的前主持人[18]成功塑造了他之前一直不屑的优雅美丽的贵妇形象。他的法宝是:品质卓越的皮革,世代相传的精湛工艺,可以与高级定制时装相媲美的成衣设计。20多名员工、工艺师、设计师、皮革工坊都在他的领导下工作。让人有点陶醉。要向海军衫加苏格兰裙的丁丁造型告别了,让·保罗·戈尔捷穿着一身黑出来向观众致意。但是这位染了一头金发、拥有一双湛蓝眼睛的设计师还是保留了眼底那狡黠的火花和搞笑的身姿。
爱马仕和戈尔捷的亲密合作将持续7年。每年,让·保罗· 戈尔捷都会在不同领域推出约20个同名服装系列和产品线(高级定制时装、女装成衣、男装、儿童时装、泳装、配饰或美妆),在此基础上再加一年两季的爱马仕成衣系列。即便对于他这样永不知足的创作者来说,这也已经很多了。他身边有一些极好的朋友。他设法将20世纪70年代结识的那一小撮朋友招募到他的公司,体验着类似部落的生活。
但是,这个男人特别爱折腾。他公司总部换过三个地址,分别在薇薇安(Vivienne)路、福布尔圣奥诺雷路和现在的圣马丁路325号。在他2004年买下位于巴黎九区佛罗绍(Frochot)路口的一栋有地下泳池的宅邸和位于圣让德吕兹[19]一栋别墅之前,他已经在佛罗绍路搬过4次家了。在巴黎,一位厨师和一位保姆足以保障他舒适的生活了。因为他没有驾照,所以他还有一个司机,但是他的座驾始终是个秘密。在公司里,有4名员工将他从行政工作中解脱 出来。
痴迷于服装系列的创作,让·保罗·戈尔捷每天在办公室努力工作12小时,他能承受非同一般的工作压力。他不抽烟,很少喝酒:这是他保持青春活力的秘诀。同时,他也很懂得享受生活,经常送礼物给员工和密友:他的公关总监利昂内尔·韦尔讷伊(Lionel Verneuil),他曾经的模特现在担任媒体专员的弗雷德里克·洛尔卡(Frédérique Lorca),还有他的男装缪斯塔内尔·贝德罗西安茨(Tanel Bedrossiantz)。他幽默的口才和孩子气的热情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他时刻保持的好心情感染并激励着每一个人。在由米蕾耶·西蒙(Mireille Simon)领衔的占了两层楼的工作坊里,大家几乎忘了35小时工作制。
2005年,公司经历了财务动荡,最终以公司重组、31名员工离职收尾。有些小人指出,Jean Paul Gaultier的销售量配不上他的知名度。2006年,公司报告包括Gaultier精品店在内的直接营业额为2900万欧元,授权经营收益未算在内。公司的整个网络包括法国本土35个销售点,以及在亚洲和中东的良好布局。Gaultier公司直接生产什么呢?首先,当然是他的高级定制时装,还有包袋、首饰、鞋子。品牌内部重振了男装线。女装成衣授权意大利的艾弗(Aeffe)时尚集团销售。针织和泳装则授权给了富齐(Fuzzi)公司销售。童装由赛霓尔(Zannier)集团负责生产和销售。眼镜由意大利德礼高(DeRigo)集团经营。在位于圣马丁路325号的公司总部,135名员工在5000平方米的空间里工作。
品牌的8款香水直到2016年都由资生堂集团控股的BPI集团经营。其中“裸男(Le Mâle)”和“经典裸女(Classique)”[20]这两款在广告片导演让·巴蒂斯特·蒙迪诺(Jean-Baptiste Mondino)镜头下让人浮想联翩,畅销全球,新开发的“可可洛克(Kokorico)”也得到了热烈的反响。戈尔捷还与罗奇堡家居签订了授权协议,开发家具和椅子产品系列。
2011年5月,旗下拥有Paco Rabanne、Nina Ricci、Caroline Herrera等品牌的西班牙的普伊格(Puig)集团收购了Gaultier。为了得到这个法国时尚界的淘气鬼,他们支付了1亿欧元,其中6000万是为了赎回爱马仕手中的35%股份。让·保罗·戈尔捷还向普伊格出售了自己手中10%的股份,将公司的控制权拱手相让。但是他继续担任品牌创意总监和形象代表。每场秀,挑战也始终如一。
让·保罗·戈尔捷现在已经进入博物馆了,他的回顾展在蒙特利尔、纽约、伦敦都广受关注,2015年春将在巴黎大皇宫举办。为什么全世界都那么爱他呢?因为他有些疯狂,对于需要不断推翻自己锐意创新、始终保持张扬态度的人来说,这种疯狂是唯一合理的姿态。因为在他滑稽的外表下隐藏了严肃的思想。因为他让全世界最美的姑娘套上垃圾袋,却将不名一文的小女孩打扮成公主。因为在时尚之外,他用作品述说了我们的暧昧不明,我们的热爱,我们的不安,我们的摸索,以及我们对幸福的不懈追求。因为他那永远神采奕奕、永远充满好奇的目光总是敏锐而温柔地关注着周围的一切。因为他那友好、阳光、爱笑的性格是发自内心的,而这种善意具有很强的传播力。因为这位创作力旺盛的设计师颠覆了我们的已有的认知,不断搅乱服装语汇。因为他的风格是最有识别度的,没有人敢像他那样肆无忌惮地推翻优雅的准则。因为这位才华横溢的捣蛋鬼是一个真正的舞台之王,他给自己的高定时装塑造的媚俗风格和辛辣思想为巴黎时尚带来了焕然一新的面貌。因为他是欢乐、色彩、幸福的化身。
对他而言,不拘一格、兼容并蓄与优雅从来都是相得益彰的。他永远都在疯狂模式下,但是他也特别注意保护这种给他带来好运的让人喜爱的天性。让·保罗·戈尔捷还有很多服装故事可以 述说。[21]
【注释】
[1]Imelda Marcos,1929年7月2日出生。菲律宾前总统费迪南德·马科斯的妻子,她本人也有较高政治地位,在政坛有“铁蝴蝶”的称号。——译者注
[2]Didier Grumbach,1937年出生于巴黎。法国实业家,商人。1971年创立设计师与实业家(Créateurs & Industriels)公司,搭建年轻设计师和实业家的平台。曾在1998~2014年担任法国时尚协会主席。——译者注
[3]旧制度下,巴黎穷人和乞丐聚集的区域,即贫民窟。——译者注
[4]Russ Meyer,1922年3月21日~2004年9月18日。美国著名情色电影导演,擅长嘲笑道德上的刻板印象,并公然讽刺保守的美国价值观。——译者注
[5]费德里科·费里尼(Federico Fellini),1920年1月20日出生于意大利里米尼市,意大利电影导演、编剧、制作人。费里尼作品常出现热闹的嘉年华。
[6]Esther Williams,1921年8月8日~2013年6月6日。美国著名电影演员、编剧。代表作《出水芙蓉》《一夫二妻》等。——译者注
[7]Caroline Loeb,1955年10月5日出生的法国女演员,代表作《80年代巨星》《口袋空空》《夜晚的明星》等。——译者注
[8]Rossy de Palma,1964年9月16日出生的西班牙女演员,代表作《机械心》《婚礼三个多》等。
[9]Yvette Horner,1922年9月22日~2018年6月11日。法国手风琴家、钢琴家和作曲家。——译者注
[10]Amanda Lear,1939年11月18日出生于中国香港的法国歌手、作词家、画家、演员和主持人。——译者注
[11]Dita von Teese,1972年9月28日出生于美国密歇根州罗切斯特市,全球最贵舞娘,从事电影、电视、舞台、杂志等多个时尚事业。——译者注
[12]Beth Ditto,美国当红摇滚朋克乐队“The Gossip”的女主唱,一个言辞锋利、特立独行的歌手。——译者注
[13]马克·卡罗(Marc Caro)和让·皮埃尔·热内(Jean-Pierre Jeunet)双人组。
[14]Cyd Charisse,1921年3月8日~2008年6月17日。美国芭蕾舞演员,后转型为好莱坞歌舞片和剧情片电影演员。——译者注
[15]艾德薇姬·贝莫尔(Edwige Belmore),1957年~2015年9月22日。法国模特、歌手,被认为是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的朋克偶像。——译者注
[16]Michèle Morgan,1920年2月29日~2016年12月20日。法国著名影视剧演员,代表作品有《田园交响曲》《天伦之旅》《有教养的人》等。——译者注
[17]爱马仕公司所在的福布尔圣奥诺雷路(Faubourg-Saint-Honoré)在中世纪都属于巴黎郊区。街名中的“faubourg”即郊区的意思。——译者注
[18]《欧洲杂谈》(Eurotrash)是一档30分钟的英语谈话类节目,1993年9月24日开播,由安东尼·德科内(Antoine de Caunes)和让·保罗·戈尔捷共同主持,收视率很高。戈尔捷在1996年10月第七季结束后离开了节目组。——译者注
[19]Saint-Jean-de-Luz,靠近西班牙的海滨小镇,路易十四迎娶西班牙公主的大婚之地。——译者注
[20]“Le Mâle”由调香师弗朗西斯·库克坚(Francis Kurkdjian)调制,瓶身是蓝白条纹男性躯干的造型。“Classique”的香水瓶是女性躯干的造型,装在一个罐头盒子中,成为非常流行的收藏品。
[21]让·保罗·戈尔捷于2020年1月巴黎高定时装周期间宣布在1月22日举行的从业50周年时装秀之后从时装行业退休。——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