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能活到长大的那一天

如果我能活到长大的那一天

在多年的从业经历中,大多数涉及子女心理问题的咨询都是父母带他们来,或者是父母要求他们来的,特别是未成年人,他们通常不清楚自己的问题,或者他们无法正确面对自己的问题。

未成年人不同于成年人,他们在生理、心理方面具有较为突出的特点。在生理方面,未成年人身体的各种器官发育尚不完备,随着青春期身体发育速度加快而渐趋成熟,身体各器官及功能急剧变化,此时,他们对物质和精神上的渴求极为强烈。这种生理变化使他们在适应学校、社会、家庭等方面常遇到困惑与不安,这些心理方面的突出特点,需要家长更多的关心和关注,及时加以保护与引导。生理和心理日渐成熟的未成年人,对监护人的依赖性逐渐减弱,独立意识渐渐产生,情感色彩强烈,易冲动,此时的心理矛盾性明显,心理处于较复杂的状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未成年人的身心发育正处于一个由不成熟向成熟的过渡时期,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等思想体系也正处在形成之中。情绪问题和抑郁心理正成为困扰青少年甚至儿童心理健康的最大障碍。未成年人心理健康教育是立国之本的教育,既是一门学科,也是一门艺术。这个时期非常需要家庭、学校、社会等方面给予特别的关心、爱护、引导与帮助。

本章的案例是个稍显特殊的案例,案例中的女孩父母都没有发现女孩的心理问题,反而是女孩自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出现了问题,并且主动要求进行心理咨询,她将自己的问题、父母的问题、家庭的问题一点点撕裂开来,将问题渐渐暴露在阳光下。

这是一个不是抑郁症的“抑郁症”。

这个特殊的女孩叫可可,读初二。

初二处于青春期中期,正是学业压力大、生理和心理变化最大的时候,情绪问题的出现也是最普遍的现象。她的问题属于比较严重的程度,可惜的是她的父母并没有发现,幸好,她自己发现了自己的问题。

佳雯解析:

在我的临床工作中,初二和高一的孩子最容易出现心理问题。初二学习压力剧增,数学的函数和几何的到来意味着真正数学抽象思维的开始,英语的词汇量的增加和物理学科的到来,生物和地理的会考,把学业的压力推向了高峰。进入高一,学习内容不仅难度更大,容量也加大,老师们把三年的课程用两年时间讲完,最后一年用来复习。老师讲课速度堪称火箭,部分刚进入高一的孩子在这时候会产生很大的不适应和自我否定,从而造成因学习压力带来的心理问题,如果再遭遇人际关系的问题,这个孩子的青春期就只能跌跌撞撞,能否顺利闯关全凭运气。建议父母们提前给孩子做好学业规划,提前告知会遇到的挑战,初三毕业的假期,一定要花一点时间提前预习高一的课程,为进入高一适应高强度的学业压力做好准备。

期中考试前的一个星期,在其他同学都在卷子和习题中忙碌的时候,在她本该努力备考时,她突然感觉胸闷无法呼吸,被同学送到医务室后,她打电话向父母提出要寻求心理咨询师帮助。起初父母很疑惑,平时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怎么突然需要心理咨询了。幸运的是,这种疑虑并没有被父母拒绝,经朋友辗转推荐,女孩母亲联络到我。

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天气晴朗得甚至让我觉得阳光有些刺眼,远远走过来两个人,两人都戴着口罩,一位身高略高的人挽着另外一位身材瘦弱的胳膊,我通过着装和肢体语言做出判断,以为穿着粉红色衣服、挽着对方胳膊、半个身子躲在对方侧身,并且神色稍显茫然羞涩的人是孩子,而穿着黑衣、被挽着手,走在前面的人一定是妈妈。结果却是我把妈妈认作了孩子,把孩子认作了妈妈。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判断失误”,不过正是这个“判断失误”给了我一个可以深挖的线索。

来访的女孩身材比同龄人更为瘦削,但身高已接近成年人,她戴着一副时尚的灰边眼镜,身上也散发出一种力量感,从外表看来,确实很难感觉出她有什么问题。

她的母亲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身高不及女儿,身材瘦小,说话也有些无力,反倒妈妈像来访,女儿像陪访。

第一次与未成年来访者见面,一般来讲,我们需要先与孩子的监护人沟通,但是可可却很抵触,当我说要先向妈妈了解情况的时候,可可非常用力地摇头,并且明确表示不愿意让妈妈进来,她的问题她自己就可以说清楚。

为了不让她有心理负担,我尊重了她的想法,和妈妈签完咨询协议后,便请妈妈离开了咨询室,妈妈出门前又反复回头看了看可可,可可有点不耐烦地向妈妈招手,让她出去。

门刚关上,在我还没有来得及说话的时候,这孩子就打开了话匣子,让我有些猝不及防,没引导也没提问,她像早有准备一样开始了谈话,内容也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我父母在我整个小学阶段都在闹离婚,争吵基本上是我们家的家常便饭,小学二年级的时候闹得最厉害,爸爸砸坏了客厅里的茶几,还有所有能砸的东西,后来我也有些习以为常。我爸只要发脾气就会对我说,他们吵架完全是因为生了我。我学习成绩不好,他会责怪妈妈没把我教好,每到此时,妈妈也会用责怪的语气来抱怨我,‘都怪你’这三个字是我父母吵架时,对我说得最多的,有时候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错在哪儿,不管他们吵架的起因是什么,最终都会落到我的头上,两个人都会责怪我,好像这么多年,我才是他们吵架的根源。

“在物质上,我父母从未对我苛刻过,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会经常说:‘你看你多幸福,别人家还没有这么好的物质条件,你太有福了。’我觉得他们根本不理解我,多买几件衣服,多买一些文具,难道就是幸福吗?郑老师,我真的不知道我的幸福在哪里!我完全不想要这些物质上的满足,我想要的是心灵上的慰藉,但是他们却谁都不给我。”

这可能是大多数处在青春期的孩子都会有的心理状态,与父母无法建立良好的沟通,父母的争吵和不理解,物质上充分给予,但在精神上又过度剥夺,这的确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孩子心里的困惑并非没有道理,但凡有问题,必然有原因。

我本想趁她说话的间歇提个问题,或者给她些情感上的鼓励,但她完全没给我机会,中间几乎毫不停顿地继续讲述着她的故事,没喝水,没动,甚至都没有表情上的变化。

“我的情绪从小学开始就一直很糟糕,刚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在一个朋友的建议下,我一个人去医院找了心理医生,谈了一个半小时。”

听她讲到这里,我突然产生了疑惑。因为心理咨询一般会控制在50分钟,最多不会超过60分钟,医院的心理咨询时间会更短,这孩子咨询时的一个半小时是怎么回事呢?于是我不解地提问:“一场咨询一般不会超过60分钟,怎么你会用到一个半小时呢?”

“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印象中就是用了这么久。”可可稍显不安,听到我提问后,略微停顿后回答。

我继续追问:“那,医院的最终结论是什么呢?”

“结论是敌对抑郁症。”这次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

“是医生告诉你的吗?”我听到这个结论,有些吃惊,忍不住再次提问。

“是医生写在单子上的。”她略加思索,依然给了我肯定的回答。

我再一次产生了疑惑,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病叫“敌对抑郁症”,写在单子上就更不可能,医生通常只会写“情绪障碍”,很少会在诊断单上写“抑郁症”,更没有“敌对抑郁症”一说,我猜她应该对我说了谎,但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

我担心我的质疑会让她开启心理防御,但为了更好地了解事实,我必须追问下去,于是小心翼翼地求证:“医院当时都让你做了哪些量表呢?”

这孩子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连忙掩饰道:“是同学帮我办的所有手续,时间有点久了,我早就忘记这些细节了。”

我没有继续追问,因为我知道我的追问只会引起孩子更大的防御,于是把这个问号埋在了心里,为了结成治疗同盟,我选择了让她相信我信了。

我喝了口水,也示意她喝口水放松一下,并且换了提问的方向,避重就轻,且语气轻松地随口问道:“那一次是谁陪你去的医院呢?”

“我同学。”她丝毫没有犹豫。

我用闲聊的语气继续问:“你同学怎么会对那个医院那么熟悉呢?”

“因为她有严重的抑郁症,经常去那家医院开药。”她说话时完全没有抬眼看我,话语坚定,语气也极为肯定。

“你们没有成年人陪护吗?”

“没有。”她摇摇头。

说到这里,我已经能够完全断定这孩子说的看病的经历并不是事实。

在对未成年人进行心理咨询之前,心理咨询师一定要让监护人知情同意的,否则不能对未成年人开展心理干预的工作,这是基本原则,没有哪个医生会违背这种规定,擅自为未成年人提供咨询服务。

但我心里同样清楚,这个孩子之所以要编造谎言,背后一定事出有因,只是我暂时还不能点破。

我想从侧面了解,于是问起她口中的同学:“你说你的同学有严重抑郁,能详细说说吗?”

“她自己说她有严重抑郁,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骗我的,可能是为了获得大家的同情吧。反正,她在社区医院可以开到安眠药,每周她还会分一些给我,因为我长期睡眠不好。”

听到这里我警觉了,安定是处方药,一个未成年人怎么能随意服用呢!医院绝不会在没有处方的情况下随意开药。为了尽快判断真伪,我立刻追问道:“你服安定有多长时间了?”

“一年多了。”她毫不迟疑地回答我。

“你父母有发现你服用安眠药吗?”

她摇摇头:“没有。”

我反问道:“服用了一年多,你的父母都没有发现?那么,你会选择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服用才能确保不会被父母发现呢?”

她看了看我,顺手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说道:“我一般选择周二或者周四睡觉前。”

“为什么选这两个时间呢?”

“因为周二和周四有社团活动,会耽误我写作业,晚上我就得熬夜写作业,写到深夜就会兴奋得睡不着,所以我选择这两天晚上。”

“服用后效果怎么样呢?”

“对睡眠还是有很大改善的。”

“你有没有担心这个药有副作用,或者对你有一些别的什么影响呢?”

“我知道,这药如果达到一定的剂量,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不过,我吃这么少的剂量是没事的。”她平静地回答我的问题,说完,她神情忧郁地补充道,“不过谁又知道生和死哪个结果更好呢?”

我的心又“咯噔”一下,这个孩子可能有轻生的想法,我需要马上做一个自杀危机评估。

“你自己觉得是哪些东西给你带来的困扰?”我语气平和地问。

“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好。在家里,我如果听到妈妈关门的声音大了一些,就会觉得妈妈肯定是生气了。在学校也是,当我在学校看到有同学在窃窃私语,我就觉得他们是在议论我。我总觉得朋友都会背叛我,我不敢和老师沟通,也不敢和同学沟通,害怕和陌生人走在一起,也害怕所有的动物,甚至还感觉有同学要联合其他人来孤立我。郑老师,我真的很害怕。”

听到这里,我有些担忧,这孩子的谎言与恐惧都让我觉得,需要进一步甄别孩子是否有精神病性的倾向,需要做进一步的评估。

“你说看到同学窃窃私语就感觉在说你,你是真的听到了,还是只是自己感觉的?你确定他们真的在议论你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我不敢确定。但是我觉得有的时候没有,有的时候有。”她犹豫着说。

“你除了觉得同学在议论你,你还会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或者听到其他人听不到的声音吗?”我试探性地询问。

“我有时候会看到一些白影,但是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幻觉。”她缓缓低下头,小声地说道。

“你觉得有人监视你吗?”

“我时常觉得别人议论我,随时在观察我,是不是监视我不确定。”

我看咨询时间已经不多了,对这孩子的情况我还需要再搜集一点资料,第一次来访能够得到这么多信息实属难得,但是得到的信息越多,越需要更深入地了解其中的意义,通过每个细节了解这孩子的内心世界。

我继续提问,试图问出更多的内容:“你还有哪些需要补充的?”

“我发现我的梦很准,初二开始我突然发现自己做过的梦都会成真,我的第六感也很准。比如,我能梦到老师讲课的内容,第二天老师讲的和我梦里梦到的一模一样,我梦到和人发生冲突,结果第二天就真的和别人发生了冲突。”

我刚要发问,这个孩子突然用很神秘的表情对我说:“哦,对了,老师,还有一件事情。”

我立刻竖起了耳朵,并不是我对他人的隐私有兴趣,而是一般来访者出现这样的表情和语言,多数预示着关键信息就在眼前。

她很神秘地笑了笑对我说:

“除了我的梦很准,在学校,如果同学A偷偷对B说了我的坏话,我有办法让B告诉我,但是A却以为我不知道。郑老师,你知道B为什么会告诉我吗?”

“为什么呀?”我顺着她的思路,用疑问的方式引导她说出原因。

“因为我们可以交换情报。”说完,她的脸上露出了更神秘的表情。

听到这里我的心又“咯噔”一下,这孩子会有精神病性的问题吗?

我赶紧求证:“什么叫交换情报?”

“就是每个星期,我们要交换一下班级同学的信息,谁说了我的坏话,谁说了她的坏话,这样我就能全面掌握情况,我有两个这样的朋友。”

听完,我松了口气,幸好她并不是认为这真的是情报,并没有我担心的事情发生。

“还有别的吗?”尽管询问时间已经超时,但我却希望这孩子能对我倾尽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我相信她的一切想法和举动绝不仅仅是学校简单的人际交往,一定还有更深层次值得挖掘和推敲的。

“是的,当然还有,就是我妈。”她终于开始说自己的根本问题了,我心中的疑问,以及理解缺失的那部分即将得到答案。我没有提问,只是认真地倾听,并将这个认真倾听的表情作为明确的信号给了她。

她看了我一眼,继续往下说:“我妈,她特别控制我,什么都管,我电脑的密码、手机密码她要求全部要告诉她,我时常觉得她会不会趁我不注意偷看我的手机,查看我的电脑,让我很没有安全感。还有我平时的着装,她也要管。我喜欢黑色的衣服,但我妈非要让我穿艳丽的衣服,说我不像个女孩子,但是我喜欢黑色呀,我觉得黑色很酷啊!连我的出行方式我妈都要管。我有时候特别不理解,不就是公交或者地铁的选择吗,我完全可以自己选择,但是我妈从来不给我这个自己选择的机会。”

她略加停顿,终于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口水:“让我最不能接受的是,我连自己选择朋友的权力都没有,她只允许我交往他们认可的朋友。我本来交朋友就很困难了,他们还要问这问那——这个同学学习怎么样,家庭怎么样,兴趣爱好是什么,我有时候特别不懂他们,为什么交朋友要有这么多的要求。他们不认可的就会对我各种阻挠,跟谁打电话,发微信,她都会约束我。”

我注意到她眼中流露出的无奈,这种无奈绝不仅仅是母亲对她的约束和管教,而是无法喘息的压抑和完全暴露在母亲面前的隐私。

“在家里,他们甚至不允许我关门,进我的房间也从来不敲门,我觉得自己完全没有隐私,我妈曾经还在我的书包里装过跟踪器,我觉得她时时刻刻在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我强烈怀疑我妈有强迫症。”她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她是一个大家长,本次谈话主要是为了帮她妈妈解决问题一样,不过她说的话我还需要进一步核实。

佳雯解析:

青春期随着独立意识的崛起,孩子对个人隐私和独立空间的要求越来越高,在家中能被孩子掌管的地盘,唯有自己的房间。为了保护自己的隐私,孩子开始锁门、手机设置密码等等。与家长关系越紧张的孩子,他们越喜欢锁门,从心理学上讲,这是一种割裂的表现。孩子跟父母待在一个房子里,他们会有很强的危机感以及厌恶感,为了摆脱这种状态,他们会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并且将门反锁,确保父母不能轻易接近自己,用这种方式增加自己的安全感。不管关门还是手机设置密码,都是孩子的独立宣言,父母都应该尊重。

她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我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对她的信任和认同,看到她的表情反馈后,我问道:“你思考过妈妈为什么会成为这样的妈妈吗?”

“因为我外婆就是这样的。”孩子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然后她非常坚定地说,“我反正以后是绝对不会生孩子的,我害怕将来我会用妈妈对待我的方式对待我的孩子,就像外婆对待妈妈那样。当然如果我能活到那一天的话。”

最后这句话再一次把我拉回到紧张的边缘,这孩子给我的信息让我有些措手不及:“能活到那一天是什么意思?”

她双手掩面,静默许久:“我不知道这样的生活究竟有什么意义,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评估了孩子出现的躯体反应:失眠、多梦、头痛、四肢麻木、心慌,她焦虑的症状多过抑郁的症状,但是焦虑不解决,往后拖延就可能形成抑郁,所幸来得及时。

结束了这次交谈,我的内心很是复杂。第一次见面就给我如此大量信息的来访者并不多,对这些信息的来源和真实性虽有待考证,但希望于孩子是个好的开始。

和女孩聊完,推门而出的一刹那,我和可可看见的是她母亲焦急不安地盯着咨询室大门的眼神。我们站在咨询室外的走廊里简单聊了几句。

女孩的母亲是家中的独生女,他们一家三口原本是和女孩外公外婆住在一起的,吃住都不用他们操心,生活琐事都是可可外婆一手操办,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就是一切听外婆安排。女孩的外公是一名退伍军人,近些年身体一直不好,经常去医院,女孩母亲便按外婆的要求,辞去了工作,开始全职照顾家庭。

刚聊了几句,女孩的父亲也赶了过来,我和父母简单沟通了一下,父母否认了精神病性的家族遗传史,但我提出要求,父母需要近期和我约时间面谈,孩子必须接受每周固定的咨询。

两天后,孩子的父母便坐在了我的咨询室。

父母再次否认了家族精神病性遗传史,在与孩子的交谈中了解到的牵涉滥用药物的问题,我要和父母做进一步核实。

妈妈说在整理孩子房间的时候确实曾经发现过一颗小小的药片,但是对于孩子单独去医院的事,妈妈表示绝对不可能。因为孩子从来没有单独出过门,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同学聚会,都是妈妈亲自送去,更谈不上什么医院给出的“敌对抑郁症”的诊断。

正如我之前所想,这些全都是孩子的谎言,于是,我开始引导孩子的父母思考孩子为什么要在我面前说谎,她的目的是什么?

父母听到我的提问有些茫然,他们简直不敢相信孩子会有这么大的谎言。其实无论孩子说了什么,我们的最终目的都是要了解谎言背后的根源,这些原因才是我们真正要深入探讨并解决的。

“孩子跟我说谎,她会得到哪些好处?”我开始启发这对夫妻。

“让你跟我们谈,放松对她学习的要求?”妈妈开始猜测。

“还有吗?”

“她就是不喜欢学习,肯定是这个原因。”

“她不喜欢学习就装成一个严重一点的病人好了,为什么还要说去医院看病,而且还下了一个结论?”

夫妻俩摇摇头。

“每个人的行为背后都有动机,你们想想这个孩子的动机是什么?主动提出找心理咨询师,然后跟心理咨询师说她去医院看病了。”

夫妻俩还是摇摇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引发我的关注和重视?”

夫妻俩点点头。

“表面上看是要引发我的关注和重视,实际上想引起谁的重视?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生活中得不到别人的重视?她的情绪一直是被忽略的?”

“哦,”妈妈似乎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她去年就跟我说过要我帮她找个心理医生,我觉得她没问题就没有做这件事,我和她爸爸都认为人有情绪是正常的,不至于动不动就看心理医生,这等于是让孩子觉得她真有问题。”

“难道她没有问题吗?”我问,夫妻俩有点尴尬。

“我还有一种假设,”我继续说道,“她引发我关注的目的是希望我和你们谈,从而引起你们的关注。”

我建议他们向我介绍一下孩子的成长经历,以及他们的家庭关系。

“是的,我们夫妻关系并不好。”妈妈听了我的话,立刻开了口,然后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都说原生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极大,我自己就深受原生家庭影响。我们家现在的相处模式也不是很好,怎么说呢,我们一家人的关系似乎总是通过讨好来维系的。”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也不晓得,反正我们家的相处模式长期以来都是这样的,但是我发现不管我怎么努力,都讨好不了他,他总是不满意,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是谁?”我问。妈妈把眼睛投向了爸爸。

听到这里,爸爸也开口了:“我是山东人,又是独生子,可能有点大男子主义。”

妈妈用余光看了一眼爸爸,爸爸完全没有理会,继续说道:“刚结婚的时候她还在上班,我并不希望她上班,我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就可以了,我就希望她能把家照顾好,可是她却总是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我看着凌乱的家,心就很烦。我曾经在医院工作,特别爱整洁,就家里整洁这一件事,我说了很多年,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我就放弃了。”

爸爸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后来我只希望她能把孩子带好就行了,但她又把孩子管得太紧了,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孩子也觉得很窒息。你看嘛,最终又把孩子管到你这里了!”

听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上一次孩子曾说的“爸爸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怪别人,从来不怪自己”。

我对孩子爸爸说:“管理孩子可绝不是妈妈一个人的事哦。”

刚说完,旁边的孩子妈妈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说:“我实在太累了,我已经用尽全力在管这个家、管孩子了,我也希望把家里收拾得干净一点,但是我确实很多事都不会做,最近才开始学做饭。”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开始学做饭的?”

“可可和爸爸都不喜欢和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我们就另外买了房子,最近正打算要搬到自己的房子里,我想着如果搬家了,生活上就没有依靠了,我必须得学会自己买菜做饭。因为我妈太能干了,做饭打扫卫生啥都不用我做,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每天都忙碌得像在打仗,我已经非常努力了,但是他还是不满意,嫌家里乱,嫌我没有把孩子管好,我也觉得很累,不知道该依靠谁。”

此时女孩的妈妈哭得就像一个孩子,她的内心脆弱且无助。

我对她说:“你要清楚地把自己的感受告诉你老公才行,一个女人如果感觉没有依靠,很容易就会在心理上去依靠孩子。”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到母女俩时角色混淆的那个“错觉”。

“是的,我觉得我总是奋力地讨好他,但是这么多年却换不来他对我的关心,他甚至还对我竭力贬低。我真的觉得女儿才是我唯一的寄托和希望。”

孩子妈妈用手背使劲抹了抹眼泪:“我知道,我的原生家庭也很有问题,这一点我自己一直都知道,但是我摆脱不了。我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主,任何大事、小事,甚至我生活的全部,都是我妈说了算,直到今天,我所有的钱都在我妈那里。”

听过很多离奇故事的我,听到她口中讲的内容,仍然颇为吃惊,一个接近40岁的女人至今还把钱交给母亲管理,这不仅是一个女人的问题,也是一个家庭的问题。

“为什么呢?”我很好奇。

“从小到大我妈一直就是这么要求的。我的工作、我交往的朋友,以至于我所有的生活轨迹全部都听她的安排,我20多岁的时候在酒店上班,我的生活就是酒店和家两点一线。我几乎没有朋友,也几乎没机会交朋友。我在酒店上班要倒班,不管再早再晚,我父母每天要骑自行车来接我,即使有朋友邀请我下班一起出去,但是父母来接我,我也只好跟父母一起回家,我跟父母说了无数次我能自己回去,可他们坚持要来接我,慢慢就形成了习惯。”

除了生活上的习惯,还有经济上的习惯。“从上班的第一天起,我妈就让我把钱交给她保管,我做什么工作也是我妈替我做决定的,我没办法自己决定做什么,我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也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生活。”

说到这里,眼前这个女人已经泣不成声,旁边的男人似乎无动于衷,我给她递了一张纸巾。

“我知道我的家庭是畸形的,但是我无力改变,我害怕把我妈的模式又套用到女儿的身上,我一直小心避免,却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又重复了母亲的模式。”

在生活中,家庭模式、婚姻模式会不断向下传递延伸,甚至会影响很多代人。父母一代会无意识地传递给子女各种特征,比如身心特征、人际交往模式,换句话说,孩子的各种行为和父母有一定的相关性,有些是好的,有些是不良的,这种传递叫作家庭中的代际传递。

〈心理术语〉:代际传递

指一个人亲密关系的模式、跟他人的互动模式、婚姻模式、教育子女的方式,大多数情况下是从父母那里潜移默化而来,这就是家庭模式的代际传递现象。

佳雯解析:

在充满矛盾的家庭里长大的孩子,成年后建立的家庭一般大概率充满矛盾,离异家庭长大的孩子成年结婚后,离婚的概率也更高,不和睦家庭长大的孩子也可能会因为恐惧婚姻而晚婚或者不结婚;被父母或其他照顾者用惩罚、指责、否定、打骂方式培养出来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对自己的孩子采用类似的方式;也有少数人可能会通过自己孩子呈现出来的问题觉察到自己的行为模式和早期生活经历的关系,通过学习成长改变,进行自我疗愈,以避免将自己曾体验过的不良方式强加到孩子身上。

在温暖和谐亲密的家庭关系中成长发展的孩子,长大后家庭幸福、事业成功的概率更高,更容易发展出良好和谐的家庭关系和其他人际关系,更有可能用和谐信任的关系陪伴自己的孩子成长,更容易培养出幸福而成功的孩子。

家长的教育方式和夫妻关系是最常见的通过代际传递的现象。被父母忽略,甚至虐待的孩子长大后,在婚姻和教育子女方面,寻求专业咨询和帮助的概率更高。

眼前的这个孩子般的妈妈,她所诉说的生活和感受,恰恰就是上次咨询时,她女儿的生活和感受。

咨询结束后,我邀请妈妈单独再来一次,并告知父母,在给孩子治疗的过程中父母需要同步接受咨询。他们很默契地点了点头,答应会配合我的要求。

佳雯解析:

这个案例中的妈妈其实也是家庭教育的受害者,她自己的妈妈把她投射成了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其背后有更深刻的动机:把孩子培养得越无能,孩子就越无法离开她。这种畸形的依恋关系,就像把孩子软禁在温情的牢笼中,只有这样,父母才感觉安稳。可当有一天,孩子长大后,意识到自己无法走出家门源自父母自私的爱,要改变却相当艰难。

“愿意待在家里的妈妈”也暗合了爸爸的心意,一方面传递出了爸爸认为女性功能就是相夫教子的价值观,也有爸爸对妻子强大后的恐惧,这个案例中的夫妻恰好在潜意识中配对成功。

婚姻的配对就是这么有章可循,家庭的代际也就这样循环往复。

妈妈的单独到访,是在孩子又接受了两次咨询之后,我知道对孩子来说,妈妈的缠绕和控制是造成孩子心理问题很大的障碍,所以我需要先从妈妈这里开始解开“结”。

“跟我说说你的成长经历吧。”邀请她就座后,我开始了我们的谈话。其实,在她这位母亲开口之前,她的成长经历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只是细节上还需要她自己来描述。

“我的妈妈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她身体不太好,怀我的时候她算是高龄产妇,生我的时候又遇到难产,所以我和妈妈算是一起经历了九死一生的人。小时候,我的身体也不太好,所以我妈妈特别宠爱我,我最近才开始学做饭,是因为之前在家饭都不需要我做,甚至家里的家务活也不需要我来做。我爸爸不善言辞,做事任劳任怨,感觉什么都听我妈的,工资收入这么多年也一直交给我妈管。

“我毕业于旅游学院,毕业后分在一家三星级酒店,上班没多久,我妈说倒班对身体不好让我不要再去。曾经有个机会去广州一家五星级酒店,同学都争着想去,我妈却死活不同意,说是不放心我,还说如果去广州就要断绝和我的母女关系,没办法我就放弃了。后来就在一家餐厅当前台经理,虽然累点,但不倒班,上下班也很有规律,一干就是十多年。”

“你喜欢这个工作吗?”

“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这份工作是我妈帮我选的,工作也在我能力范围内,这家餐厅离家也不算远,我爸妈就经常来接我,刚开始时甚至天天都来,中午做了好吃的也会特意给我送来,我本来就在餐厅上班,哪需要他们做饭啊。后来结婚生了可可,他们大部分时间用来照顾孩子,对我也就没有原来那么上心了。”她很平静地说。

“照顾孩子的过程中,也几乎都是我妈说了算,我照顾得并不多,因为我妈总说我这个做得不对,那个做得不好。就拿可可婴儿时期来讲,我想用纸尿裤,我妈非说要用纯棉的尿布孩子才舒服,我坚持的话,她就会说反正洗也是她洗,让我不要管。孩子慢慢长大,照顾孩子最多的的确是我妈。三年前,我父亲突然生病,我妈说让我回来,我也觉得自己的年龄已经不适合干服务业就辞职了,到现在一直赋闲在家,几乎天天都在我妈的眼皮子底下生活。

“直到现在,我外出要去哪儿、几点回来,全都要告知我妈,如果不告诉她,她会随时给我打电话问,这就是我的原生家庭。”

说到这里,我看到她的表情似乎在犹豫,便问道:“除了你的父母对你生活的影响,还有其他的吗?”

她抬起眼睛看着我,表情凝重地说:“郑老师,有件事不知道可可对你说了没有?她爸爸在外面有女人。”话音未落,她的眼泪已悄然流下。

父亲外遇这件事情,可可从未提起,即使后来在我和可可接触近一年,彼此已经很信任的时候,可可仍然没有跟我提起过。

“可可小学的时候,她在爸爸的手机里看到爸爸和另一个女人很亲密的照片……”泪水散发出来的水蒸气雾化了她的眼镜,她取下眼镜突然开始号啕大哭。

我想,这可能是这个女人第一次把压抑了这么多年的痛苦宣泄出来。

作为女人,我是同情她的,很想过去安慰她一下,最后我终究还是按照职业要求克制了内心的冲动,只是放任她使劲哭,大声哭。

哭了许久,她终于平静下来:“这个女的是他们医院的护士,我见过。”本已平静的她又开始不淡定。

讲到这里,我对这个家庭勾勒出了清晰的轮廓。

夫妻关系就像是孩子心里的房子,夫妻关系的摇摇欲坠意味着房子风雨飘摇,孩子不得不使出浑身的力量去支撑快要倒塌的房屋。但一个孩子的力量是极其有限的,她用尽全力支撑房屋,整天担惊受怕,内心必然恐慌无助。

而且就孩子本身而言,她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父母关系上,只能用余力来做她自己本应该全身心去做的事情——学习、交友,如此一来,学习成绩必然不会太理想。而且,学业的压力、学校的人际关系、青春期的变化会让孩子产生不确定性,同时孩子也会极度缺乏安全感。

基于妈妈的原生家庭的控制模式,妈妈也就继承了这样和孩子相处的模式,因为她没有其他可以参考的生活方式和情感方式。再加上她无法依靠的老公,更加重了她的焦虑,于是她便要把此生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自己掉下来的肉身上,殊不知这种病态的“母女相连”对孩子的成长极其不利。

这种情况下,孩子会被动接收妈妈的潜意识,有可能发展出各种各样的症状暗合妈妈的心意:留在我身边。孩子最终会成为妈妈希望成为的人,却无法成为自己。

孩子曾在咨询中不止一次地跟我谈起,她和妈妈睡在一起,妈妈每天在床上都要向自己抱怨爸爸,经常听得孩子泪眼婆娑。

妈妈在无意识中把孩子当成了情绪的垃圾桶,却没有想过对爸爸的数落与贬低对孩子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这也就能解释孩子的一个行为:总是背着同学说另外同学的坏话。这个行为也是孩子在学校里人际关系不佳的原因之一。

孩子说还经常感觉有两个自己:一个是在外面迎合假笑的自己;一个是在家里不想说话,一说话便想讨好母亲的自己。

之所以要讨好,因为她觉得妈妈太不容易了。而妈妈那些曾经倒给孩子的苦水,会加深孩子对她的怜悯和照顾,母女角色的颠倒与混乱,让孩子内心产生了更多纠葛而无法完成“我是谁”的心理发展任务。

这个家庭里,母亲眼中的丈夫也许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他不一定不是一个合格的爸爸。

所有的孩子,内心都渴望一个英雄般的爸爸,但是她的妈妈亲手粉碎了一个女孩对爸爸所有的幻想,这对孩子而言是多么的残酷!

接受咨询之前,妈妈和女儿长期睡在一张床上,我建议母亲和孩子赶紧分床,妈妈其实内心极不情愿,但她听从了我的建议,妈妈回到了爸爸房间,默默忍受和熟悉的陌生人同床异梦的尴尬。从这一点来说,这个妈妈又是伟大的,不过我又很担心她再一次重复对家庭的“自我牺牲”。

我告诉面前这个女人:“不管怎样,这么多年他在挣钱养家,一个男性在家庭里希望得到感谢、欣赏而非抱怨;作为一位全职妻子和妈妈,也不要因为自己没有经济收入就低人一等,你们是在共同养家,正因如此,面对丈夫你也不必竭力讨好、低三下四,你的力量出来了,你孩子的力量才会出来。你也只有首先照顾好了自己,才有能力照顾好他人,而一个女人不管婚姻是否美满,永远要做的都是自我成长。”

看得出来,这个女人是深爱丈夫的。

孩子的问题从来都不会独立存在,就像一个河塘里的鱼,鱼生病了不一定是鱼本身的问题,可能是池塘的水的问题,只要把水的问题解决了,鱼自然就好了,家庭环境就是池塘里的水。

我深深意识到,只有先改变家庭中的夫妻关系,才能改变亲子关系,解决孩子的问题。

在家庭关系的种种矛盾中,妈妈觉得自己没有经济来源,便没有权利选择离婚,用讨好爸爸的方式来维持这个家的平衡和完整,当爸爸批评女儿的时候,妈妈会以讨好的态度自然地和爸爸站在一边,这是妈妈和爸爸能高度达成一致的唯一一件事。

每当这个时候,孩子内心就会更加冲突和迷茫:原本和我结盟的妈妈,怎么突然改变了立场?作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感到非常不解。而孩子更不会知道的是,也许正是自己的潜意识动机让父母达成了一致。

更让我觉得心痛的是,如果不是孩子主动提出想接受心理咨询,这对夫妻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内心有多么痛苦,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孩子在一开始对我有那么多的“谎言”,她担心没有这些“谎言”的支撑,眼前的这个咨询师会像她的父母一样无法理解她的“病”,无法理解她内心巨大的痛苦。

父母关系、家庭关系的扭曲以及父母对孩子情感上的忽略,正是孩子无法信任父母的主要原因。在母亲面前,孩子成为倾听者,以至于多年过去了,孩子甚至从来没有告诉父母她在小学低年级时曾经遭受过校园暴力以及给她带来的影响。

在一年的咨询过程中,妈妈的独立意识开始萌芽,通过鼓励和引导,妈妈开始自学心理学,后来还报了学习班准备考取家庭教育指导师。学习的过程就是成长,她在不断改变和自我鼓励中,逐渐找到自我。随之而来的是爸爸的变化,他开始对孩子投入更细腻的情感。

在最后一次的家庭治疗中,三个人共同完成了一个沙盘作品,在完成作品的整个过程中,尽管妈妈还是紧紧环绕着孩子,但是也不忘顾及爸爸,而爸爸在独自努力的同时,也不忘照顾妈妈和女儿。我在女儿的脸上看到了逐渐显现出来的笑容,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是这个家庭走向阳光与希望的全新状态和全新关系,心理咨询起到的作用,就是引导他们用新的关系去取代旧有的关系。

在青春期的发展中,这个孩子还将陆陆续续遇到一些问题,比如考前压力的问题,因旧有创伤被激活产生强烈情绪的问题等,同时,这个孩子还有一些暂时未见的创伤可能会在成年后的亲密关系中暴露,但是她已经发展出可以自己处理部分情绪的能力,也找到了一条可以自我救赎的道路。

咨询师关注内在受伤的小孩,给予接纳与允许的过程就像专注于养护树根,把原来陈腐的甚至蛀虫的树根养护成健康的树根。这样,成年之后,那棵裸露在土地之上的大树,哪怕遇到风雨雷电,也能自主地长出强壮的枝干与繁密的绿叶。

在多年的工作中,我发现大部分青少年的家庭,都把问题用绷带裹紧,不让它暴露出来,因为这种自欺欺人可以让自己不用面对痛苦。但那些伤口一直在化脓、发炎,当有一天出现严重症状的时候,干预难度就会明显加大。咨询师做的,就是和这些家庭一起去直面伤口,清理创伤。

当伤口被清理干净之后,身体会神奇地自动愈合,并孕育出丰盈甚至更强壮的血肉。

因为生命自有其成长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