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纳河突然暴涨
巴黎市民使用小船和梯子逃离被洪水淹没的家 (1)
1910年的第一天,天气异常明媚、温暖。一般来说,每年的这个时候,巴黎总是寒冷、多雨,因此温暖的天气格外受到欢迎。巴黎市民以及来自郊区和地方各省的数百名游客在前一天夜里玩到很晚,灯火通明的大街上和温暖的咖啡馆里挤满了人,他们在迎接新年的到来。当晚的气温达到华氏43度,街道上的人们相互祝愿,希望1910年幸福吉祥。 (2)
不过,那天法国的其他地方并没有这么阳光明媚。距巴黎以西几百英里的地方,布列塔尼(Brittany)半岛上风雨交加,汹涌的海水冲击着布列塔尼海岸。低气压气流开始穿过英吉利海峡,往东朝巴黎方向移动。由于几周来罕见的冬季暴雨,法国北部和低地国家的土层已经浸透了水,这次低气压带来了更多的降水。在沿海村庄,暴风刮得窗户和门吱吱作响。
到了新年的第二周,暴涨的河水开始溢过塞纳河及其支流的堤岸,淹没了巴黎东边和南边位于上游的一些小镇和村庄。劳洛里(Lorroy)是一个采矿小镇,坐落在鹿恩河(Loing River)畔,在巴黎东南50英里处。1月21日星期五,洪水的破坏性力量在这个小镇完全爆发。鹿恩河是塞纳河众多的支流之一,由于连降暴雨,水位暴涨,因此河水比以往任何时候流得都快,都迅猛。由于采矿,当地的岩石层已经遭到破坏,汹涌而来的洪水更使那里的地质危如累卵。
劳洛里的男人在小镇外面的山上以挖煤为生。煤开采出来以后,工人们装上船,沿着一条人工运河进入鹿恩河,最终运到巴黎或更远的地方。这样的人工运河对于经济发展极为重要,因为可以快捷方便地将煤炭这种值钱的商品运输出去。不过,到了雨季,运河里的水就会溢满,而且,据媒体报道,溢出的河水会流向附近本已遭受暴雨袭击的小镇以及小镇周围的土地。
这些满脸尘灰的矿工每天都会在一点钟左右回家吃午饭。1月21日,他们照例回家吃饭,只是步履艰难,因为一路上暴雨倾盆,街道上泥泞不堪,湿滑难行。他们吃午饭的时候,在没有任何先兆的情况下,村子突然开始剧烈地摇晃。桌子上的盘子、杯子叮当作响,房间里的家具左右摇晃。孩子们惊恐地叫喊着,连忙爬到桌子底下躲起来。
在雨水和重力的强力拉动下,山坡上一大片被雨水浸透的土层轰然坍塌,咆哮着冲下山坡,挡道的树木瞬间折断消失。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对山坡崩塌作出反应,泥石流瞬间就沿着山坡呼啸而下,吞噬了村里的几户人家,当时那几家家里还都有人。在泥石流的冲击下,树木、瓶子等玻璃制品迅疾漂走,门板也被冲离了门框。
可怕的泥石流终于结束了,逃过一劫的劳洛里村民从家里跑出来,查看受灾情况。他们注视着邻居家被摧毁的、已经大半被掩埋的房子,不知道里面的人是死是活。远处高坡上原来覆盖着植物和树木的地方,现在则成了一个泥泞的大裂口。
当地警察和消防队员迅速赶到现场,与受灾者的亲友和家人一起搜寻幸存者。数百名灾民站在那儿啜泣呜咽,救援人员彼此之间大声呼喊着,提示着在哪儿挖掘。他们用锄头、铲子甚至双手疯狂地扒掉淤泥,直到听到呼救声的时候才停下。驻扎在附近军事基地的士兵闻讯后也抓起工具,急匆匆跑过来参加救灾。那天天气寒冷,大雨滂沱,但每个人都在奋力地救援,没有休息,他们希望尽可能多地抢救受灾的村民。夜幕降临,救援人员点上篝火和火把,将车灯照向混杂着碎石、瓦砾和淤泥的受灾现场,以便挖掘尸体和救援伤者的工作能够继续。
1月21日深夜,劳洛里的村民仍在借助火光的照明,在一片狼藉中进行着救援,而在塞纳河上游距巴黎大约100英里的地方,有个古罗马时代的小村庄特鲁瓦(Troyes),那里的村民这个时候听到翻涌的河水冲决了河堤,冲向了街道。呼啸的河水和惊恐的呼救声将多数村民从睡梦中惊醒。很多人从床上跳起来,衣衫不整,在黑夜中跑向地势高的地方。他们眼看着塞纳河冲走了家园,却无能为力,只有无助地站在那儿。天渐渐黑了,特鲁瓦的村民聚集在洪水冲过后残存的房屋周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洪水的力量太强大了,卷走了很多住房、商店的砖墙和屋顶,有些建筑物甚至完全坍塌了。
再回过头来看看劳洛里。天亮了,时间到了1月22日,村民们看到,他们用自己挖矿的微薄收入搭建起来的简朴家园已经被泥石流冲击得一片狼藉,只剩下一堆东倒西歪的破旧木头。劳洛里村民在废墟中搜寻着没有被毁坏的东西,把上面的淤泥擦掉。这次泥石流来势凶猛,威力巨大,造成了严重的损失,致使7人死亡,伤者众多。在1910年冬天肆虐的大洪水中,最先受到伤害的是法国这些最脆弱的人。
第二天,受灾村庄里的挖掘和搜救工作依然紧张地进行。巴黎报刊媒体的记者来了,询问着各种问题,记录下受灾现场的情形。扛着箱式照相机的摄影记者在泥石流废墟中穿行,希望找到安置三脚架和照相机的最佳地点,照相机的快门噼噼啪啪地响着,竭力捕捉这噩梦般的场景。这些照片不可能展现洪水破坏以及村民受灾的全部场景,但至少是将这次令人震惊的灾害的一部分带回巴黎,让巴黎市民看到。《画报》(L'Illustration)是法国当时非常知名的周刊,它刊载了一组关于这次洪灾的照片,所配的说明文字是这样的:“塞纳-马恩省(Seine⁃et⁃Marne)的小村庄劳洛里完全消失了。” (3)
此时,在位于塞纳河下游的首都,巴黎市民依然过着正常的生活,基本上没有关注上游城镇和村庄受灾情况的报道。1月21日是星期五,和多数日子一样,塞纳河堤岸上依旧人流如织,行人打着伞,在岸墙上走着去上班,或者是走亲访友,或者只是在元月里一个下雨的早晨出来散散步。那天,他们脚下是一片片水洼或水坑,清新凉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木炭和木炭燃烧发出的烟雾味。1月的巴黎,白天短而昏暗,夜晚长而寒冷,在这样寒气袭人的天气里,巴黎市民一般和家人待在一起,围坐在壁炉或炉子旁边,希望能暖和点。
从1月中旬开始,巴黎市民就从报纸上读到塞纳河上游河水上涨的消息。如果有人读到这些消息并进行思考,那么就一定会认识到,冲垮数百英里外村庄的洪水很快就会来到他们的城市。
但是,在很多巴黎市民心中,有其他许多事情需要考虑。新的一年才刚刚开始,12天的圣诞假期已经结束。国民议会从1月11日就已复会,继续就学校从宗教中分离出来这一议题进行激烈辩论,这是1905年宣布的政教正式分离的内容之一。立法选举的各项安排正有条不紊地进行,各政治团体正确定自己的候选人名单,以提供给投票人进行选举。多数人对政治缺乏热情,而更加关心大众媒体刊载的那些煽情的新闻故事,特别是关心那些罪犯潜入军方或谋杀政客的报道。1月14日,圣迪迪埃路(Rue Saint⁃Didier)上的维克托·雨果溜冰场开业,这家溜冰场离凯旋门(Arc de Triomphe)不远,吸引了巴黎很多孩子和家长的注意。 (4)
在溜冰场热闹的开业活动中,巴黎市区内塞纳河的水位已经涨高了。但是,即便是那些注意到河水翻涌的人,也不会有很大的警觉,因为每年的这个时候,河水都要上涨。事实上,在1月中旬,塞纳河的水位已经涨落了两次。由于这个冬季雨水特别多,塞纳河的水位在1909年12月初和12月末两次上涨,都超过正常高水位好几英尺。刚刚过完阳光明媚的新年,塞纳河的水位开始下降,那些小洪峰制造的危险似乎已经过去。既然12月的洪水都没有带来麻烦,现在更没有人太过担心了。《画报》上刊登的一幅漫画体现了1月21日人们的心态,漫画中是一位优雅闲适的资产阶级绅士和他的夫人,夫人在读报,夫人告诉他的先生:“塞纳河上涨了。”先生漫不经心地说:“好啊,让它涨吧。” (5) 大多数巴黎市民已经习惯了冬天的雨和雪,因此继续过着他们平静的生活。
如果有人花上点时间在1月21日星期五那个下雨的日子,扶着桥上的栏杆,探过身子看看桥下的河水,就会注意到正在辛苦工作的水文工程师队伍,报纸上也开始报道这些工作了。塞纳河再一次漫过了岸墙,到了元月的第三周,河水水位已经超过正常水平好几英尺。水位观测者沿着岸墙走,仔细查看岸墙的情况,并在必要的地方用石头和沙子进行加固。对此,巴黎市民多将之看作一种预防措施。凡弥路(Quai de Valmy)与圣马丁运河的右岸相连,前一天,凡弥路上的一段路下陷,造成部分人行道坍塌,形成了一个几英尺深的豁口。 (6) 就这样,巴黎人不断地发现类似的洞窟,特别是在那些下面建有排水道的地方。城市工程师和警察反应迅速,及时赶到现场,到了1月 21日,一切都得到了控制。巴黎市民相信,他们城市的基础设施会保护他们。
保罗·W. 莱恩巴格(Paul W. Linebarger)是一名美国联邦政府法官,他那天离开巴黎去勒阿弗尔(Le Havre),从那儿乘船返回美国。他记得看到几个工人在河边紧张地忙碌着,对各处的岸墙进行检测和加固。他说:“他们查看着,显得无可奈何,不知道河水溢流会这么大,以至于成了那个样子。”同样,来自纽约的M. L. 娜托尔夫人(M. L. Nuttall)也从巴黎出发,搭乘同一艘轮船回美国,她在路上也看到了巴黎人对于河水上涨的反应。她说:“事实上,巴黎市民不太关心,对于政府工程师加固河岸的举动,很多人都觉得是小题大做,甚至看作一个笑话。” (7) 她记得巴黎人望着上涨的河水,甚至还相互打趣,说河水还没有浸湿他们的脚呢。
巴黎人如果想知道塞纳河的水位,就去阿尔马桥,看看那些巨大的石雕,那些雕像有大约20英尺高,矗立在与桥相连的台柱上。雕像共有四尊,塑的都是士兵,两尊面对上游,两尊面向下游。这些士兵好像在护卫着整座城市,随时准备应对来自两个方向的危险。其中一个雕像是轻步兵,他是一名充满自信的殖民时期的士兵,身穿制服,斗篷在身后飘拂,拿着一杆步枪,手握枪杆的顶部。他的一只脚伸在前面,全神贯注地盯着塞纳河,长着胡子的下巴往上翘起,好像要立刻行动起来。到了1月21日,塞纳河的水已经开始拍打他靴子的脚踝处,水位高出正常水平约六英尺。但是,巴黎人知道,贯穿市中心的岸墙要比这里高很多,岸墙的高度要在这尊雕像的头部以上。
那一天,如果在堤岸上多待几分钟,观察一下塞纳河,就会看到一些不祥的迹象。河水流速极快,远远高于正常流速,每小时水流接近15英里。强劲的漩涡在河面上形成奇异的形状,掀起一簇簇白色的泡沫。平时繁忙的河道突然变得异常空荡,不管是驳船还是运输车,或者是拖船,基本上都停了下来。报纸报道说,此时在河上航行显然不安全。巴黎的日报《晨报》(Le Matin)这样描述塞纳河:“木板、盒子、水桶、木梁、游艇上扔下的垃圾、树干等,都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桥墩。” (8) 从河面上偶尔传来的巨大碰撞声,在离河岸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就像发生了小型爆炸,声音在整个城市上空回荡。
虽然巴黎市一如既往地度过了繁忙的一天,但是城市工程师已经嗅到了巴黎即将面临的危险,开始加速他们在塞纳河上的工作。他们尽可能快地用沙袋在巴黎西部的奥特尔(Auteuil)社区修筑岸墙。尽管如此,那天下午,当地的几个排水管道还是开始壅塞,悄无声息中溢流到一些街道下面的地下室里,比如与塞纳河平行的菲利希安·大卫路(Félicien David)大街即是如此。看来,享誉盛名的巴黎工程师这次算是第一次遇到了劲敌。
维持巴黎市秩序的任务直接落到了一个人的身上,他就是巴黎警察局局长。这一职位的职责当时很宽泛,远不止单纯地办理刑事案件。警察局长负责管理公共卫生事宜、监督城市清洁、防治流行传染病、确保巴黎有充足的食品供应。他还负责指挥消防队、疏导街道交通、监管火车运营。在他的领导下,警察局负责日常监视政治团体,防止有嫌疑的政团组织参与煽动性叛乱和组织劳工开展罢工。由于这项工作涉及面广,因此警察局长成为整个城市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职权仅次于塞纳省的省长,也就是奥斯曼曾经担任的那个职位。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大多数警察局长干的时间都不长。在民选官员看来,他们是潜在的政治对手。自1800年设立这个职位以来,共有78人担任过警察局长一职,仅有3个人任职的时间超过10年。1910年,担任这个职务的人是路易·雷平(Louis Lépine)。
雷平1843年出生于里昂(Lyon),普法战争爆发的时候,他正在巴黎攻读法律。雷平投笔从戎,在阿尔萨斯地区斯特拉斯堡西南的贝尔福特(Belfort)市服役,担任军士长。法军在贝尔福特打退了普鲁士军队的多次进攻,在普鲁士军队封锁围困的情况下,坚守了好几个月。普法和平协议签署以后,就像阿尔萨斯的其他地区以及附近的洛林地区一样,雷平和他那些参加贝尔福特保卫战的战友被迫将这座城市交给德军。由于作战英勇,雷平被授予一枚勋章。
战争结束以后,雷平继续完成法律专业的学习,之后进入政府部门,在工作中职位不断升迁。他第一次担任巴黎警察局长是从1893年到1897年。然后,他到阿尔及利亚担任法国殖民地的总督,干了不到一年的时间。雷平是那种一点也不能忍受秩序混乱的人,包括在穆斯林和犹太人关系紧张的阿尔及尔(Algiers )市。在雷平看来,治理混乱的秩序需要铁的手腕。时间不长,雷平便被召回巴黎,再次干他的老本行,担任警察局长。
作为警察局长,雷平从1899年一直干到1913年他退休。雷平时刻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作为领导,他凡事亲力亲为,赢得了实干的好名声,也获得了“街头警察局长”的绰号。在紧急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不过即便是在日常工作中,他也是每日在城市里四下巡视,观察着街道上的行人,巴黎市民几乎都认识他。雷平虽然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他有着大大的前额,目光坚定,表情看起来有些严厉。他的嘴唇上面髭须浓密,下面留着山羊胡子,双唇紧闭。19世纪末期,巴黎街头愤怒的抗议活动越来越常见。面对众多的示威者,他仅带一把伞护卫,表现得极为镇静、坚韧。
雷平第一次就任警察局长的时候,警察的名声很坏,既贪污腐败,又碌碌无为,城市居民几乎没有人喜欢、尊敬他们。雷平希望巴黎市民热爱警察,并且是从热爱他开始。他在备忘录里这样写道:“一个警察局长,如果没有人认识他,没有人熟悉他的身影,没有人能在报纸上的漫画里认出他的脸庞,没有人在大街上同他擦肩而过,没有人与他闲聊过,那么即便他有着世界上一切好的品质,他也不是巴黎人的警察局长,因为他缺乏最重要的一点:他不是巴黎市民的人。” (9) 雷平希望巴黎市民把他看作他们的人,看作能够给他们带来安全感的那个人。
雷平恪尽职守,克己奉公,是维克托·雨果的著名小说《悲惨世界》(Les Misérables)中警察沙威(Javert)的原型。与沙威一样,雷平忠诚执法,不屈不挠,就像他在战争时期学会的严苛军纪那样。雷平希望给巴黎带来安全和秩序,而安全和秩序的标准是他自己制定的。他派他的人马到大街上打击卖淫、乞讨、流浪以及不合伦理道德之事。从1902年到1912年的10年间,警察逮捕了4.6万多名流浪者,将近2300名乞丐,3000多名无证的小贩。1907年,雷平向淫秽色情宣战。如果照片、扑克牌、版画、报纸、电影以及其他任何东西被认定有色情内容,或是被认为冒犯了公共道德,那么就一律没收。这位警察局长给巴黎带来了更多的秩序,但付出的代价是很多人没有了个人自由。 (10)
为了改进巴黎的执法,雷平推行了打击罪犯的新办法。在巴黎最动荡的岁月里,他扩大了警察管理的范围,增强了警察执法的权力。他创建了一支全副武装的自行车警察队,可以快速、便捷地行动,特别是在暴徒恶棍潜伏出没、危机四伏的巴黎郊外。他尝试使用硫酸弹,可以喷发一片毒雾,迫使罪犯从藏匿之处走出来。他还在整个城市里安装了电话,仅供警察使用,使外出办案的警察可以直接和总部联系。1900年,就在世博会举办前夕,雷平成立了一支塞纳河警察大队,负责疏导塞纳河上的交通。1912年,他实施了巴黎历史上第一个侦探培训计划,改进警察的刑事侦察工作,通过采取明确的方法和专业的手段,比如指纹匹配、轮胎痕迹辨别等,实现刑事办案从猜测、直觉向重证据、重规范的科学转变。阿方斯·贝蒂荣(Alphonse Bertillon)以科学办案闻名,雷平请他领导实施这个培训计划。作为罪犯资料库的负责人,贝蒂荣根据人的面部特征,开发建立了一个识别罪犯的系统,利用档案中的人脸照片对巴黎市的嫌疑人进行追踪调查。 (11)
巴黎警察局对面的广场现在以雷平的名字命名,同样以他的名字命名的,还有一年一度的雷平发明展(Concours Lépine)。雷平创建的这个发明展主要是展示新的发明,这个发明展至今还在提醒着巴黎市民,当年雷平是多么期望促进巴黎的科学进步和经济发展。
1910年1月21日星期五,雷平在警察日志里写了个便笺,简短而平淡,但也预示着不祥。由于塞纳河的河水上涨,新建的私营的南北地铁线(现在是地铁12号线)还未完工就进水了,可能是从奥赛车站附近的下水道里流进来的。这条地铁建成后,将成为贯通南北的交通干线,在塞纳河下面运送从左岸国民议会大厦到右岸协和广场的乘客。雷平用沉静的笔调勾勒了当时的情景:“塞纳河水淹没了一些人行道。道路坍塌,造成损害。” (12) 他还注明,下水管道服务机构的维修人员已经到达现场。雷平可能意识到,这个小的坍塌之后,随着水位越来越高,会有更大的麻烦。但是,尽管雷平可能有这方面的顾虑,但他在日志里并没有提到。
根据对法国江河流动模式的了解和分析,水文观测服务局的工程师预测到1909年至1910年的冬天会发生洪涝。前一年的夏天,降雨量格外大,已经使土壤里的水呈饱和状态,抬升了整个地区的地下水位。那年冬天的气温比平常年份要高,导致积雪大量融化,本已涨满的溪流和江河,在雪水的冲击下更是雪上加霜,水势浩大。1909年11月末和12月初,当塞纳河的水位超出正常水平好几英尺时,水文观测服务局明确地告知下游地区,要求巴黎市和其他沿河城镇采取必要的预防措施。水文观测服务局过去对洪水的成功预测似乎印证了它的承诺,即洪水是可以预测和认识的。但是,1910年1月的洪水,来势之大之猛,让每一个人都感到震惊和措手不及,对水文观测服务局的人来说尤其如此。
就通常的做法来说,塞纳河上游和下游设立了众多的观测站,相互之间保持联系,通过一系列的每日简报对水位数据进行共享,每个水文观测站都将自己的水文数据传递给下一个观测站。如果上游观测站的工程师发现水位上涨的异常情况,比如天降暴雨或积雪快速融化,就会通过邮政简报或电报通知下游地区的观测站。水文数据每隔几个小时就要更新一次。
洪涝有时会给水位观测系统带来压力,使得信息的沟通交流变得非常困难。为了到观测站的设备上读取水文数据,工程师常常不得不顺着梯子下去,到达设在河里面的观测台。如果水位太高,特别是水流很快而且流量很大,这项数据的读取工作就变得十分危险。因为一旦失手,工程师可能就会被洪水冲走。工程师读取水文数据后,还要爬上另一个梯子,以便到电报传送站拍发他的水文简报,而这个梯子可能已经被淤泥或洪水隔断了。有些洪水观测站附近没有发报站,因而工程师还得通过邮局传送水文数据报告。
如果是正常的洪水,观测数据一般是早上7点用电报发出,但是由于线路忙,数据传送可能会延迟至少一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如果塞纳河的水文数据传送延误,那么肯定就会影响对下游水位的预测。如果水位上涨快,在信息交流过程中哪怕有一丁点儿的耽搁,也会使水文观测服务站的预测在抵达下游观测站时变得过时失效。1910年1月中旬,大雨如注,前所未见。塞纳河的水位急剧上升,水位观测站之间的每一段河道都注入了大量的雨水,导致水文观测服务局无法准确预测水流速度,那些预测数据基本上变得毫无意义。
到了1月的第三周,水文观测系统开始崩溃。位于法国中东部鹿恩河上的内穆尔(Nemours)、图西(Toucy)、布莱诺(Bléneau)观测站,在1月20日、21日和22日,都不再能够提供任何水文数据,因为暴虐的洪水已经摧毁了附近的电报线路。由于信息超载,能工作的线路也不能将水文观测服务局的数据发送出去。政府的官方报告后来对此表达了沮丧,因为他们所依赖的技术在最需要的关键时刻卡壳了。报告说:“在没有任何洪水信息的情况下,负责监控洪涝的水文观测服务局就像战役的指挥官一样,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的军队在哪里。” (13)
计算塞纳河水位的工作一般由埃德蒙·马耶 (Edmond Maillet)负责,他是水文观测服务局最受信赖、最有才华的工程师之一。在过去的11年里,马耶兢兢业业,认真分析各地报来的水文数据,作出关于塞纳河水位高度的官方预报。马耶注意到,巴黎的洪水从来没有超过4.6米的高度(15英尺多一点),这一水位高度是在奥斯特利茨桥(Pont d'Austerlitz)测量的,距塞纳河进入巴黎的地方不远。洪水是不可避免的,但是马耶和他的同事们从来没想过洪水会淹没整个城市。1910年1月16日,塞纳河的河水不断上涨,而马耶因事没能上班(具体什么原因不清楚,但是由于个人急事,马耶有两周的时间没能去办公室)。另一名经验比不上马耶的工程师接替他的工作,预测塞纳河的水位。从上游传来的关于洪水上涨、流速等方面的信息很不完整。如果是马耶,基于他在水文观测服务局丰富的工作经验,可能会以自己的经验弥补因科学数据缺乏而造成的不足,但是遗憾的是,他那时不在办公室。
1月21日白天,焦虑不安的只有专家和工程师。到了夜里,普通的巴黎市民看到钟表都停了,才开始感到不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巴黎的压缩空气服务系统不仅为邮政、升降机、清洗机、通风、工厂马达提供动力,还为巴黎街道和住户的很多钟表提供动力。1月 21日夜里,压缩空气服务系统将压缩空气泵入巴黎的工厂,但被快速上涨的河水淹没了,因此在巴黎的很多地区,钟表时间就停止了,时间定格在晚上10点53分。
汹涌的洪水在到达巴黎的前一天,已经蹂躏了特鲁瓦和劳洛里。冬季里通常缓慢流淌的塞纳河上游的河水,现在由于水位急速升高,开始迅猛地冲击着巴黎这座城市。一夜之间,塞纳河的水位就超出正常水平将近10英尺,达到了轻步兵雕像的膝盖,一天时间里就抬升了大约4英尺。一位法国摄影师比较了这次洪水与历史上的洪水数据,得出如下结论:“塞纳河从来没有上涨得这么快过。” (14)
1月22日是星期六,整个上午都在下雪,下午就变成了下雨。随着这一地区的温度升高(达到华氏39度左右,即比通常情况下高几度),洪涝期间雨雪交加的模式不断上演。本来可以下大雪的降水过程,转而变成暴雨倾盆,或者是先下雪,然后在白天融化,灌入本已溢满的塞纳河。
在巴黎的西部,工程师开始沿着塞纳河修筑黏土墙,长度和菲利希安·大卫路相当,但是黏土墙却起不到丝毫作用。他们在报告中写道:“我们的工作没有奏效,甚至还没完成,就能看出起不到作用。水从地下室里涌出来,灌满了楼房的第一层,然后在河水还没有漫入街道之前,就已经溢到了大街上。” (15)
这种情况在整个塞纳河沿岸都在发生。洪水不仅在巴黎市区翻涌奔腾,也渗入到地下。悄悄地、静静地,洪水开始从地下流进大楼里,从水分完全饱和的泥土里汩汩冒出。大量的洪水在地下管道、下水道、井、水库等地下水网中穿行。洪水冲进了迷宫般的古老采石场,在过去的几百年里,人们从采石场开采石头,建造了地面上的城市。洪水还灌到地下室和地窖里,这些地下室和地窖可以追溯到古罗马时代,而在上面建造新建筑物时常常把它们给遗忘了。随着地面上的水肆虐到地下,巴黎的洪水每时每刻都在增加,漫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但让每个人都意想不到的是,洪水并没有漫过岸墙。
1月22日清晨,住在塞纳河沿岸的数百名居民被地下室的水流惊醒,塞纳河的水透过岸墙渗了出来,慢慢地往外滴,有些是从下水道里冲破地板喷上来的。很快,水就从地面上的检修口、下水道的格栅盖里冲出来,流到市区的街道上。由于塞纳河的水依然在急速上涨,很多巴黎市民匆忙之中抓起几件衣物,也有的将东西装上马车,赶快离开家,找个没有水的地方。这些人寻找安全的地方,等待洪水退去。这时,他们发现数百名无家可归的巴黎人也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在正常情况下,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生活在临时搭起的简易帐篷里和城市桥梁下面硬纸板搭建的住所内,睡在稻草和废旧报纸铺就的床上,点起一小堆火取暖。但是现在,他们简陋粗糙的栖身之所也被洪水冲走了。
位于巴黎市东侧的贝西(Bercy)是工人集中居住的区域,靠近塞纳河进入巴黎的入口处,该地是最早被洪水袭击,也是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到了1月22日,这个地区的地下室全部被淹,街道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泻湖。车站堤岸(Quai de la Gare)旁边的一堵承重墙倒塌了,对从附近郊区阿尔福维尔(Alfortville)往城市供气的管道造成很大威胁。在一条街道上,灯柱顶上闪烁摇曳的汽灯成为水面以上唯一可见的东西。伦敦《晨邮报》(The Morning Post)驻巴黎记者H. 沃尔纳·艾伦(H. Warner Allen)到达这一地区时,眼前的一切令他震惊:“极目之下,景象凄惨,难以名状,一排排的房屋淹在三英尺深的水中。” (16)
从19世纪初期开始,贝西地区就是巴黎的一个重要仓库和货物集散地,也是酿酒中心。塞纳河水灌入这一地区的存储设施中,将数十个酒桶冲到主河道里,携带着很多酒桶顺河而下。惊慌失措的酒商们穿着橡胶防水服,手里拿着长长的杆子,在齐腰深的水里竭力将巨大的酒桶拉回仓库,希望保护他们的货物。而在仓库里面,更多的酒桶在几英尺深的水里颠簸着,漂浮着,在洪水的冲击下相互之间猛烈碰撞。在泥水里浸泡不了多长时间,这个城市里很多名贵的酒就会变质。对于仓库老板和工人来说,这些酒桶里的酒意味着收入和劳动;对于其他巴黎市民,包括那些没有受到塞纳河洪水影响的人来说,这些酒桶里的酒意味着营养——不是奢侈品,而是生活必需品。
在贝西酒窖附近还有几座发电厂,其中一些发电厂给巴黎地铁提供电力。1月22日,贝西以及位于巴黎北部的圣丹尼斯(Saint Denis)发电厂出现短路事故,造成地铁1号线和6号线停运,其中1号线是最重要的东西交通要道,6号线则呈弧形,途经左岸的很多地区。塞纳河附近的地铁站积满了水,有些地铁站的洪水甚至到了顶端入口处。警察和地铁工作人员开始紧张地用木板在地面上的地铁入口处架设路障,阻止乘客进入地铁站。在有些地铁站里面,数百加仑的水沿着台阶倾泻而下,形成了瀑布。
由于地铁在部分路段停运,巴黎市民不得不寻求其他出行方式。女士们在街道上蹚着水走,将长长的裙子提到膝盖位置(这种行为通常被认为不雅)。青年男子抓着行驶的汽车,脚踩着汽车的踏板,以避免脚被水打湿。小船开始在街道上穿梭,警察公开承诺,对于住在塞纳河附近的居民,如果需要,警察会用小船把他们送回家。
1月22日,来自各行各业的数百名市民聚集在大桥和岸墙上,透过栏杆观看汹涌的洪水,倾听涛声。水位上涨的塞纳河固然令人惊恐,但也令人激动。在很多地方,人群有三四排那么多,人们激动地大呼小叫,兴奋不已。不论是男是女,都冒着凛冽的寒风,不顾一切地往前挤,希望到前面看一眼奔腾咆哮的塞纳河。这次大水,正在从最初不期而至的惊恐变成真真切切的狂欢。这是巴黎大众娱乐的年代,有《红磨坊》那样浮华绚丽的音乐、煽情的新闻故事、蜡像馆、早期电影,有人甚至到停尸房去寻求恐怖的刺激。在一个充斥着怪诞有时甚至是惊恐视觉景象的都市里,这次大洪水提供了现实生活中兴奋和危险交织的震颤。
然而,即便是观看塞纳河水也是有危险的。1月22日的《晨报》报道,不断上涨的河水给一些岸墙造成威胁,有几处已经扭曲变形甚至坍塌了。除此以外,报纸上还说:“有一个年轻的女孩,名字叫奥丽姆·库蒂(Olympe Courdy)……这位小姐在伊弗利码头 (Quai d'Ivry)上行走时,被一个漩涡冲走,几位行人急忙拉住她,才把她从危险的境地中救出来。” (17) 在塞纳河上游的蒂耶里堡(Château Thierry)镇,离马恩河与塞纳河交汇处几英里远的地方,一个名叫埃铎德·布鲁莱弗(Edouard Brullefert)的小男孩就没这么幸运了,他“摔倒了……被洪水冲走。士兵们找到他的尸体,交给孩子的母亲” (18) 。这是《晨报》上的报道。
到了晚上,塞纳河的水位涨到1896年的水平,那是近年来的最高水位记录。水文观测服务局的工程师查看上游的情况,试图测量即将到来的洪水强度。他们所能告诉焦虑的巴黎市民的是:塞纳河的水位上涨还没有到头。雨夹雪进一步加剧了潮湿的天气,凛冽的寒风吹来,天气更加寒冷。官员们担心公共卫生情况,下达紧急命令,要求饮用水必须烧开。
巴黎越来越严重的危机很快成为全世界的焦点。巴黎发生的事件总是世界性新闻,刊登灾难报道是报纸最大的卖点。关于法国首都的新闻传播得既快且广,其中多数消息来自外媒报道。对于1月22日的情况,《华盛顿邮报》(Washington Post)上的报道极其耸人听闻,说是从塞纳河上游的坟墓里冲出来“20具死了很久的尸体”,漂浮在河里,整个塞纳河都“因为这些尸骸而变黑了”。 (19)
巴黎人积极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塞纳河还没有善罢甘休,因为在法国北部的大部分地区,马恩河、约讷河以及塞纳河这三条主要河流的河水不断暴涨,正在失去控制。工程师们在这一片区域的河岸上巡视,尽最大努力用沙袋加固河堤。生活在沿河两岸乡镇和村庄里的居民,放弃了他们的家园和财产。正如《晨报》所报道的:“切切实实的恐慌正在整个国家蔓延。到处是眼泪、哭泣和毁坏。” (20)
造成塞纳河洪水泛滥的源头大部分都离巴黎很远。约讷河将河水注入塞纳河,它的源头位于法国中部的莫尔旺(Morvan)地区,在中央高原(Massif Central)山脉的边缘。与巴黎一样,莫尔旺地区也经历了不同寻常的暖冬,使降雪变成了降雨,或降下来的雪在地面上融化,流进约讷河。约讷河流域的北部也是淫雨霏霏,使得已经涨满的河道里排进更多的雨水。天气不时寒冷,造成河水结冰,使得河水冲向下游的全部威力没有一下子爆发出来,这可能是塞纳河的水位一开始在巴黎升高缓慢的原因。后来,温暖的天气解冻了约讷河的河水,将更大的径流送往下游。不过,仅仅是约讷河的洪水还不会造成悲剧。大莫兰河(Grand Morin)与小莫兰河(Petit Morin)是马恩河的支流,也都涨满了水。当马恩河的大水最终也灌入塞纳河的时候,巴黎真正的危机到来了。马恩河的水就在巴黎的城郊边缘汇入塞纳河,距巴黎东部郊区城镇阿尔福维尔和沙朗东 (Charenton)不远,这两个城镇是洪灾最严重的地方。 (21)
导致洪灾的种子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开始孕育。那年夏天,由于降雨增多,法国地下水的水位和含水层的高程比往常要高。从1909年6月到1910年1月,法国的降雨量比正常年份高38%。通常情况下,塞纳河流域的地下水位是14.5英寸多一点儿,但是1909年夏末的时候,这个水位就已经达到17英寸多了。法国科学院(Académie des Sciences)在洪灾评估中这样写道:“到11月1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地方都达到不透水土壤层的最大径流和透水土壤层含水量的饱和点了。” (22)
低压天气从布列塔尼向北海扩展,从1月中旬到月底,持续的低气压带来了大暴雨。受这种坏天气影响的不只是巴黎,还有意大利、瑞士、德国等欧洲大陆的很多地区。据《晨报》报道:“几乎在欧洲的每一个地方,都发生了洪涝、暴雨、雪崩、地震等自然灾害。” (23)
巴黎的地形也是导致洪涝的一个关键因素。巴黎在地貌上呈碗状,最高点在北部,位于蒙马特和贝尔维尔,从那里可以看到整个巴黎最美的一些景观。沿着这个高地向南,一直到距塞纳河半英里左右的地方,道路才变得平坦。过了塞纳河继续向南,道路的坡度再度增加,通往位于山顶的古罗马人供奉神灵的万神殿,也就是现在的先贤祠,或者是通往蒙巴纳斯(Montparnasse)。塞纳河就位于山峦之间狭窄的低洼地带上。
这个山谷里有巴黎市一些最古老的街区。数千平方英尺不渗水的石头路、木板路,以及用水泥建造的街道、人行道、建筑物,都无法吸收涵养雨水,导致雨水流入塞纳河。正常情况下,城市的下水道系统可以让生活更加方便,但是在1月22日,当这个系统的水处理能力达到极限以后,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
塞纳河的蜿蜒曲折也使得洪涝发生时泄洪变得更加复杂困难。塞纳河有六个马蹄形的转弯,随着河水往下游流动,在每个马蹄处都要转180度的弯,而巴黎正巧处在塞纳河的第一个马蹄形转弯处。同时,巴黎西部与海洋的相对落差很小,海拔只有250英尺左右。这种地形意味着,一旦有大量的洪水涌入巴黎,仅靠地势本身很难推动洪水流动。而这次洪水体量巨大,因为整个塞纳河流域覆盖4.8万多平方英里,流域内有众多的江河溪流,全都将水注入塞纳河。
巴黎的河水以前不都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布维尔河(Bièvre,名字来自高卢语,意为“河狸的河”)曾是塞纳河的一个小支流,起源于凡尔赛(Versailles)附近,一路蜿蜒流经巴黎的左岸。最初,这条支流穿过圣母大教堂(今布维尔街附近),在现今的阿尔马桥附近注入塞纳河。可是到了12世纪以后,僧侣将布维尔河一分为二,并主要用来进行水利灌溉,因此这条河流就在现今的奥斯特利茨码头与塞纳河交汇。随着时间的推移,布维尔河逐渐成为对巴黎商人来说非常重要的河流,商人们依赖它作为日常淡水来源,这些商人包括印染商、鞣皮商、肉贩子、啤酒酿造商以及著名的哥白林(Gobelins)制毯商。到了19世纪中叶,有100多家工厂和作坊在日常生活中利用布维尔河的河水。 (24) 这些产业的发展对布维尔河的生态造成了很大破坏,河水污染严重。到了20世纪,为了减少污染,促进城市的现代化建设,布维尔河被重新规划,地面部分被覆盖,完全成了地下河,这一改建过程到1912年完工。
由于巴黎地区土壤含水量饱和,因此对于布维尔河在1910年的泛滥,没有人会感到惊讶,前些年水量大的时候布维尔河也泛滥过。把布维尔河覆盖起来,这可能加重了洪涝,因为减少了一条河道,否则的话,这条河道还可以将部分雨水排泄出去。更加糟糕的是,有些地方将布维尔河与城市的下水道系统连在了一起,目的是帮助排泄污水。而现在,随着水位的上涨,布维尔河将河水倒灌进本来就已经满溢的下水道中。河水充盈的布维尔河流经蒙日广场 (Place Monge)附近的第五区,对此《闪电报》(L'Eclair)这样描述道:“布维尔河冲决了覆盖在上面的砖石建筑物,在有些地方,河水喷涌出来。河道建筑巡查员看到了存在的危险,立刻采取人员疏散措施。布冯路(Rue de Buffon)的小学校长以及她的家人是从屋顶上被救出来的……毫无疑问,这个地方的洪涝是布维尔河引起的……整个社区惨不忍睹。” (25) 由于试图控制布维尔河,巴黎人无意中扩大了巴黎左岸东部地区爆发洪涝的可能性。
加尼叶歌剧院(Garnier Opéra House)是奥斯曼重建巴黎期间引以为豪的建筑,不过巴黎另一个地下水的来源就是这座歌剧院下面的沼泽湖。19世纪60年代兴建加尼叶歌剧院的时候,由于工人们不得不抽干里面数千加仑的水,因此工期延长了好几个月。这个地下水源可能是塞纳河早就干涸的支流,也可能是地形作用的结果。针对这种情况,建筑师查尔斯·加尼叶不得不在歌剧院的下面设计建造了一个人工水库。后来,加斯通·勒鲁(Gaston Leroux)创作了《歌剧魅影》(The Phantom of the Opera),这座建筑正是小说中幽灵的藏身之所。
到了1月22日,整个塞纳河流域,包括与塞纳河相连的所有江河溪流,再也不能容纳一点多余的水了。法国和其他国家的科学家都认为,在导致洪灾的原因中,土壤和天气所起的作用是一样大的,因为在正常情况下,土壤可以吸收涵养水分,但现在已经完全饱和了。法国就像一块湿透的海绵,再也容不下一滴水了。由此造成的后果是:发生了多米诺骨牌的系列效应。上游的城镇受到第一波洪水的袭击,造成法国北部部分地区受淹。然后,下游的城镇受淹。就这样,到了1月22日,塞纳河上游被洪水摧毁的特鲁瓦村的水位已经下落了,而巴黎的水位还在上涨。沿途一路持续不断的降雨和降雪使得塞纳河就像一台机器,一路轰鸣着奔向大西洋。根据《自然》(La Nature)杂志上的研究文章,第二波降雨后面“紧跟着第三波,第四波降雨也紧随其后,从而使洪水不断地上涨” (26) 。
巴黎市所有的河流都暴发了洪水,流经法国的罗讷河(Rhône)、莱茵河(Rhine Rive)、索恩河(Saône River)也是如此。根据媒体报道,整个法国的通讯受到严重破坏,在好几个地区,军方强制居民疏散。在法国南部的第戎(Dijon)附近,武士河(l'Ouche)围困了躲在屋顶上的灾民,上涨的洪水导致一列行驶的火车停下来。瑞士边境附近的圣马丁·欧塞尔(Saint⁃Martin d'Auxerre)发生了一次泥石流,受害者被困在了屋顶。在里昂(Lyon)附近的丰旦纳镇(Fontaines)上,电话杆子被从地上拔起。很显然,这是一次全国性的危机。
(1) 来源:作者个人收藏。
(2) La Tempèrature. Le Temps,1910-01-02.
(3) L'Illustration:journal universelle 1910. Paris:Dubochet,1910-01-29,70.这份杂志对劳洛里发生的洪灾进行了完整的描述,巴黎的日报也报道了这个事件。
(4) 参见Elisabeth Hausser. Paris au jour le jour:les événements vus par la presse,1900—1919. Paris:Edition de Minuit,1968.
(5) L'Illustration:journal universelle 1910. Paris:Dubochet,1910,75.这是该杂志的当年的年度回顾版。
(6) Rapport du 20 javier 1910. Archives Nationale,F7 12559.
(7) Saw Start of Paris Flood. New York Times,1910-02-01.
(8) L'Eau monte partout. Le Matin,1910-01-21.
(9) Louis Lépine. Mes souvenirs. Paris:Payot,1929:195.
(10) Jean⁃Marc Berlière. Le Préfet Lépine:vers la naissance de la police moderne. Paris:Denoël,1993:164-166.另参见Jacques Porot. Louis Lépine:préfet de Police,témoin de son temps,1846—1933. Paris:Editions Frison⁃Roche,1994.
(11) Lépine,Famous Paris Chief of Police to Retire. New York Times,1913-02-23.
(12) Rapport du 21 javier 1910. Archives Nationale,F7 12559.
(13) Commission des Inondations. Rapports et documents divers. 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1910:85.这份报告介绍了水文站的基本工作和程序。
(14) L. Gallois. Sur la crue de la Seine de janvier 1910. Annales de géographie 109, 1911-01-15:114.
(15) Service Technique de la Voie Publique. Etat des voies de la 4e circumscription. Quartier d'Auteuil. Archives de Paris,D3 S4 25.
(16) H.Warner Allen. The Seine in Flood. The Living Age 47,1910-04—1910-06:33.
(17) La Moitié de la France est inondée. Le Matin,1910-01-22.
(18) La Seine monte toujours. Le Matin,1910-01-23.
(19) Death in the Paris Floods. Washington Post,1910-01-23.
(20) La Moitié de la France est inondée. Le Matin,1910-01-22.
(21) 参见Auguste Pawlowski,Albert Radoux. Les Crues de Paris:causes,méchanisme,histoire. Paris:Berger⁃Levrault,1910.
(22) Les Inondations dans le basin de la Seine en janvier⁃février 1910. Comptes rendus hebdomadaires des séance de l'Academie des Sciences,1910-07—1910-12:425.
(23) La Seine monte toujours. Le Matin,1910-01-23.
(24) Colin Jones. Paris:Biography of a City. New York:Viking,2005:109.
(25) La Seine contre Paris. L'Éclair,1910-01-29.
(26) L. Pech. Les Inondations de Paris. La Nature,192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