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被淹没的城市
第一批洪水应急人员和城市居民用沙袋及石头加固码头岸墙,抵御洪水的冲击 (1)
1月27日星期四,塞纳河的水位达到了轻步兵雕像的肩膀,高于正常水平约18英尺。罗伯特·凯贝尔和他的国民议会同事们在波旁宫的一个楼梯上观察河水的水位。那天早晨,凯贝尔注意到河水淹没了底层的两个台阶,五个小时以后,水位上涨到第六个台阶。
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又到这座被洪水浸泡的城市走了一遭,他抬头望向天空,希望看到一线生机,也许会出现彩虹,结束在他看来如圣经大洪水般的灾难。“上帝忘了他的承诺了吗?”他在发表于《无敌晚报》上的文章中哀叹道。接着他就有了答案:“太阳消失了。” (2) 灰暗的天空笼罩着巴黎,人们又熬过了一天,看到越来越多的家园和商铺被洪水淹没,很多人变得更加恐惧。随着水位的上涨,情况只会越来越糟。没有人知道雨水和洪水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在右岸,洪水已经上涨得非常危险,几乎达到了卢浮宫外面岸墙的顶端。卢浮宫里珍藏着法国的大量国宝。1月27日,有传言称,塞纳河水已经流进博物馆地下室的国宝仓库,洪水浸泡的岸墙在不断上涨的河水压力下开始扭曲变形。在这座收藏着珍贵艺术品的旧宫殿外面,道路下陷,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那天下午,警察一到现场,就立即封闭了卢浮宫面向塞纳河的街道。工人们运送来数百个沙袋和几十个铲子,这是加固岸墙最基本的抗洪工具。在警戒线后面,聚集着一小群旁观者。越来越多的巴黎人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停下来观看,但是他们的神情很快就紧张起来。洪水的冲击声越过岸墙传来,越来越大,几十名工程师、士兵和城市工人把沙袋牢固地堆在一起,支撑岸墙。他们干着活,不停地喊着,垒起了一排又一排沙袋,一个粗麻袋摞上另一个粗麻袋时发出砰砰的声响。其他工人在附近搅拌着水泥,把水泥抹在沙袋之间的缝隙中,使沙袋更为牢固。有几个工人拿起工具和水泥、沙子,沿着岸墙往下走,将台阶封死。正常情况下,行人可以顺着台阶往下一直走到河边。围观的人群静静地站了好几个小时,焦虑地听着铲子反复搅拌水泥沙子并将沙子装进褐色湿袋子里的声音。这些工人一整天都在弯腰干活,将沉重的沙袋摞上去时会低声喊着号子,汗水混着雨水,湿透了他们全身。
在洪涝最严重的地区,工人们抵御洪灾的努力没有像保护卢浮宫这样成功。协和广场位于香榭丽舍大街的东头,那里矗立着金光闪闪的卢克索方尖碑,这尊方尖碑是埃及赠送给法国的,1833年起就竖立在那儿。为了不让洪水侵入协和广场,抗灾人员很快搭建起一堵墙。但是,洪水从地铁里涌出来,流进了广场。用一位工人的话说,就是“土地喝饱了” (3) 。在香榭丽舍大街,有些地方的水已经很深,据新闻媒体报道,至少有一匹马淹死在那儿了。
工人们在全市范围内封堵下水道出入口,阻止洪水上涌,但是下水道出入口太多了,不可能全部堵上。一位居住在城市西部菲利希安·大卫路的市民愤愤地说:“那些下水道至少要负部分责任。”1月27日,他向邻居们发传单,上面写着:“造成你受灾的洪水不是大自然的原因。”换句话说,这场水患不是所谓的“上帝的旨意”。“给你带来洪灾的,是巴黎的下水道。” (4) 他认为,如果在下水道出入口安装上必要的保护设施,洪灾期间就会阻止洪水从下面涌上来。
1月27日,《吉尔·布拉斯》(Gil Blas)刊发新闻记者加斯东·拉格朗日(Gasto Lagrange)撰写的文章,谈到了法国所遇到的大自然的嘲讽。文章说,法国控制了天空,在开发航空技术方面领先世界,在1910年开启了辉煌的航空工业时代,但现在却在控制水的战斗中失败了。“这是大自然的报复,洪水报复了天空。在这场洪灾中,我们湿了身,非常狼狈。”尽管被大自然打败了,但是,拉格朗日依然看到了希望。在他看来,“我们是被击败了,但是我们能保卫自己。最重要的是,我们能互相帮助”。环顾整座城市,即使河水还在上涨,拉格朗日依旧认为,这是“一场体现着兄弟般团结、赋予巴黎人和法国人以新生命的伟大运动。在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面对废墟和死亡的威胁,勇敢的人会突然站出来,英勇地战斗,积极地帮助” (5) 。在拉格朗日看来,从士兵、海员、警察,到普通的巴黎人,所有的人都团结在一起,抗洪救灾。
《时报》主笔于勒·克拉勒蒂1月27日撰文盛赞巴黎的坚韧。他说,大自然已经让巴黎蒙羞,但是巴黎人民最终将获得胜利。“人民的心里不是充满同情吗?人们不是向受灾人员伸出了友爱和慷慨之手吗?不要再进行愚蠢的争论了,哪怕闭口一天。危难会在无形中将人民团结起来,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命运’。”克拉勒蒂宣称,共同的博爱仁慈将人们凝聚起来,特别是在灾难降临的时刻。“洪水很可怕,就像龙卷风,就像烈火,具有强大的破坏力。”尽管两个城市有着明显的不同,但是克拉勒蒂还是将巴黎比作庞贝(Pompeii):“这里的洪水就像火山熔岩……将居民赶了出来。” (6) 这种团结是否会持续下去,克拉勒蒂不知道,但是在当下,它将巴黎市的每一个人都凝聚在一起。
不过,在贾维尔社区,随着洪灾持续的时日增加,人们失望的情绪也日渐加剧。虽然有船可以让人们谨慎地通行,但是恐惧和饥饿在迅速蔓延。法律和秩序似乎已接近崩溃的边缘。焦虑的市民饥饿无比,又买不到食物,便开始威胁闯入几家还没受淹的面包店。军方命令士兵进驻这一地区,防止发生抢劫行为,确保当地居民的人身和财产安全。 (7)
1月27日,法利埃总统和路易·雷平又一次视察贾维尔,与两天前一样,他们再次安抚居民。然后,他们与阿里斯蒂德·白里安(Aristide Briand)总理一起去视察设在圣叙尔皮斯教堂的临时救助所,那里的灾民正在流动厨房里吃饭。白里安出生于布列塔尼,接受过律师教育,进入政界前曾做过多年记者。尽管有着资产阶级的家庭背景,白里安自己却与社会主义者以及左派阵营的人站在一起,把自己看作是属于人民的人,积极在政界推动实施改革措施。白里安帮助成立了法国贸易联合会,于1902年被选为国民议会的议员。他长于论辩,口才出众,很快就成长为老练的政治家,不遗余力地促进政教分离。洪涝暴发时,他刚就职总理不久。他是在1909年6月开始担任总理的,当时他47岁,距洪灾发生只有六个月,他还需要时间向巴黎人民证明自己。
法利埃、白里安和雷平从人群中走过,与第一批抗灾人员握手,也与受灾者握手。在这样一个可以展示与受灾民众精诚团结的公开场合,总统亲自尝了一口汤,引起了围观者的欢呼。白里安报以微笑,并安慰灾民。然后,法国的领袖们乘车去贝西,那里的官员和军队指挥员带领他们视察一所作为临时安全避难所的学校。法利埃亲切地与灾民交谈,表达深切的慰问和美好的祝愿。人民热烈地回应,向他大声欢呼。共和国的领袖们向世界展示,在危急关头,他们坚定不移地站在人民一边。 (8)
那一天,法利埃总统收到美国总统威廉·霍华德·塔夫脱(William Howard Taft)的电报。塔夫脱总统也是美国红十字会的会长,可以动员全美国的资源。他在电报中写道:“顷闻贵国首都及诸省突遭水患,美国人民及政府谨致衷心慰问。巴黎乃历史名城,风光迤逦,遇此洪灾,殊为遗憾。若有救助之途,经红十字会或他径,当竭尽全力。同时,我个人亦致以最真挚的同情和最热切的祝愿,希望此水患克日而解。” (9)
文艺界也进行募捐,表达对巴黎受灾者的支持。歌手在街上歌唱,为灾民送去他们的慰问。词作者向人们讲述感人的抗灾故事,激发更多的人为救灾而慷慨解囊。路易·雷纳尔(Louis Raynal)是当时深受欢迎的词作者,他创作了歌曲《致灾区人民》,承诺歌曲的部分售款将用于救灾。他在歌词中呼唤人性中的美善:
我们的巴黎在流泪,
期望得到你的解囊,
表达你的爱心,
抚慰受难的灾民! (10)
瓦伦丁·帕内捷(Valentin Pannetier)也写了首歌,叫《致灾民》,在副歌中表现了水患中越来越忧郁的气氛。
啊!多么可怕的不幸。
哦,巴黎,塞纳河暴涨之地,
她造成了恐惧,
毁灭,悲伤,痛苦!
河水冲溢出来,
将凄惨带到各地,
孩子和母亲,
别无他法,只有哭泣! (11)
诗人们也用他们的诗句激发善心捐助。罗杰·德·塔尔蒙(Roger De Talmont)写了一首诗,《团结的呼唤》,把它献给路易·雷平,称赞这位局长作出的贡献和领导能力。发表这首诗的期刊在封面上说,期刊售价不能少于10分,以便在支付印刷成本后,还有余款捐给受灾人员。德·塔尔蒙在诗中加上一个小情节剧,里面有英勇的士兵、失去孩子的悲情母亲以及“世界女王”般的巴黎,巴黎被洪水蹂躏,但是由于有了勇敢、忠诚和爱国精神,最终得到了拯救。他甚至还描述了灾难面前出现的整个社会和谐一体的场景,政敌们放弃了不同的政见,团结在一起。在诗的结尾,他呼吁社会给予更多的善心捐助:
是啊,让我们不留遗憾地捐助吧,捐助,再捐助,
远离冷酷的自私……啊,这个不光彩的词——
我们受苦受难的兄弟在呼救,
他们别无所求,等待着捐助,再捐助! (12)
截至1月27日,世界上很多国家都开始向磨难中的巴黎伸出援助之手。自塞纳河暴涨以来的六天时间里,巴黎洪水已经成为世界性的新闻,占据着报刊的头条,各大报刊都在报道巴黎受淹的情况。随着洪涝新闻的传播,来自外国政府以及世界各地的个人和机构的捐助源源不断地到来,价值达数百万法郎。伦敦市长建立了基金,以方便伦敦市民捐款;布拉格市送来了慰问信和慰问金;俄罗斯沙皇尼古拉二世(Nicholas Ⅱ)送来了10万卢布;教皇庇护十世(Pope Pius X)送来3万法郎和他的祈祷。意大利、澳大利亚、加拿大和瑞士也送来了捐助。米兰斯卡拉歌剧院(La Scala)把演出圣桑(Saint⁃Saëns)的歌剧《赛门和黛利拉》(Samson and Delilah)的收入全都捐给了洪灾难民。
在报道洪灾破坏情况的同时,《芝加哥每日论坛报》(Chicago Daily Tribune)讲述了一个六岁女孩的感人故事。这个女孩听说法国儿童的遭遇后,拿出她储钱罐里的所有积蓄,这些钱本来是要给她自己买个新娃娃的,但是现在她把钱全都捐给了灾民。 (13) 新奥尔良的团体组织,比如7月14日协会、法国联盟、法国慈善协会等,出于它们与法国的历史渊源,也慷慨相助。慈善家威廉·K.范德比尔特(William K. Vanderbilt)为抗灾捐助10万法郎。美国商会提供了大量资助,美国驻法大使罗伯特·培根(Robert Bacon)召集在巴黎的美国商人,协调对巴黎的救助事宜。培根交给法国政府一张60万法郎的支票。如果按照1美元大约等于5法郎的汇率,仅这笔捐助就有约12万美元,而这是1910年的美元。
即便是德国皇帝威廉二世(Kaiser Wilhelm Ⅱ)也发来了慰问电,向洪灾受害者捐了款。从当时的情势上看,德国皇帝不知道他的善意能否被接受,因为这两个国家近年来一直冲突不断,德国抢占了法国的阿尔萨斯和洛林,致使双方积怨很深。不过,一系列的外交斡旋还是为两个从前敌对国家之间的这点善意表达打开了通道。不过,有位德国军官就不那么慷慨了,他对于援助法国救灾颇有微词。看到法国军方参加抗洪救灾,他不无嘲讽地说:“看来我们亲爱的邻居的品行从1870年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我一点也不奇怪,因为我从来都不相信能从灾难里学到什么东西。” (14)
如果说德国军官从抗洪救灾中看不到什么希望,法国人民显然不是这样,他们证明了自己是最慷慨大度的。巴黎的报纸虽然将坏消息带给那么多人,但是也设立了救灾基金,读者捐助了数百万法郎。1月27日,法国报纸再次刊登了捐款人名单,捐款虽有多有少,但显示了全市人民的团结。市政府在办公大楼外面挂上捐款箱(就像挂在很多教堂里的捐款箱一样),即便是几枚硬币,市民也可以放在这些箱子里,专门用于救灾。第16区市政厅里有一个手写的捐款花名册,上面写着捐款人的名字、捐款数目以及签名,比如,P.瓦雷拉德(P. Vareillaud):5法郎;A.莫特(A.Motté):3法郎;G.德比西(G. Debessy):1法郎。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人会认为捐的钱少。 (15) 1月27日的《费加罗报》刊文说:“公众的慷慨是发自内心的,不过,对于这种慈善,我们必须看到,我们的城市有着难掩的焦虑。” (16)
工业界,包括汽车制造商和巴黎-里昂-地中海铁路公司以及其他企业,为其失业员工建立了基金。法国工会也建立了基金,尤其希望确保工人的孩子能够得到照顾。第15区的工商业联合会募集资金,帮助该区的灾民。圣-库洛(Saint⁃Cloud)一家被淹的电话机厂老板向他的员工发放面包和肉食品,甚至在工人不上班的情况下,每四天也会付给工人两天的工资。警察局大楼也定期收到大笔的匿名捐助。
除了金钱,全法国的人民还捐助物品。鲁纳公园(Luna Park)是布洛涅森林附近的一家娱乐公园,它的经营者向警察局提供了一批平底船,这些船都是在他的公园里使用的,它们在洪水淹没的街道上非常好用。其他船只的所有者也将他们的船捐给当地政府,或者是自己开着小船帮助洪水中的人。达博纳夫人(Madame Dabernat)致信《时报》,说她的房子里可以住12个妇女和孩子,她的家就在巴黎外面的圣雷米-谢弗勒兹(Saint⁃Rémy⁃les⁃Chevreuse)。有些食品商贩捐助鱼、肉、土豆。成衣制造商协会以打折价出售衣服,帮助那些失去衣物的人。在位于首都下游的迈松-拉斐特(Maisons⁃Laffitte),赛马场的老板允许一位受灾的农民将他的900只羊暂时寄养在他的马场里。巴黎和周边地区捐助的物品越来越多。1月27日,位于法国东南地中海附近的德拉吉尼昂镇(Dragnignan)派遣了六位船夫和三只船参加救灾工作。 (17)
虽然巴黎很多地方没有被洪水淹没,但是新闻里的报道是洪灾覆盖全巴黎,给读者的印象是全城人民都在经历这场苦难。《晨报》1月27日的文章反映了这一点:“不论是贫穷的社区,还是富有的豪宅,不论是贝西还是里尔路(Rue du Lille),不论是贾维尔还是蒙田大道(Avenue Montaigne),同样都遭受了损失。最雅致的家具、簇新的住房和最古老的监狱一样都遭受了洪水的袭击……在这样的洪水泛滥中,没有一个巴黎人能够幸免,没有一个人能在家里感到绝对安全。” (18) 在报纸的宣传报道中,巴黎的每一位市民,不论处于什么样的社会地位,不论拥有多少财富,都经历着同样的危险。因此,新闻媒体竭力宣传全体巴黎人共同抗洪的坚定信念和精诚团结。很多人认为,这样万众一心的精神对于城市的生存至关重要。
在一个工人阶级居住区,一位住在多层公寓的居民从窗户里看到一个船夫在用长长的蒿秆撑着小木筏。一个小女孩坐在她家公寓的窗台上,好奇地看着楼下船上的人,尤其关注静静地站在木筏上的巴黎红衣大主教里昂·阿道夫·阿麦特(Léon⁃Adolphe Amette)。阿麦特肥胖的身躯裹在道袍里面,秃顶的头上戴着宽檐帽子,当陪同他的神父祷告并用手在胸前画十字的时候,他脱帽致意。对于那些从窗户里盯着他看的人,他总是充满爱意地看着他们。 (19)
这位慈父般的大主教年轻的时候在巴黎圣叙尔皮斯神学院学习哲学和神学,他在教会里一路升职,担任过法国教区的多个职位,1906年被任命为巴黎红衣大主教。洪水暴发以来,这位60岁大主教的日程一直安排得满满的,多次到受淹地区抚慰教民,当然1月27日他也去了。作为巴黎郊区的精神领袖,阿麦特把看望教民作为他的重要职责,他到巴黎市区以及郊区的救助站和医院安抚灾民,并且常常带去食品和衣物。
有一次,红衣主教去第4区位于孚日广场 (Place des Vosges)附近的圣安东尼社区(Saint Antoine)时,遇到几位不愿离开家的老人,他就给这些恐惧的市民送去补给,并友善地送去微笑和祝福。挤在窗户后面的人见到他们的主教,都高声欢呼“主教大人万岁”。他还去了圣叙尔皮斯神学院,看望了在那里避难的灾民,并告诉他们:“我的好朋友,想一想上帝,向他祷告,你所遭受的苦难他不会忘记,你以后会到天堂里去的。” (20)
在阿麦特大主教的监督管理下,教堂募集了数额可观的资金,还有其他物品,最初几个星期就募集到一百多万法郎。教堂向灾民分发衣物、日用品、鞋子、被褥以及面包和肉,还给很多灾民提供热水器,为被毁家庭购置家具,帮助一些灾民支付房租,向部分商人提供贷款。
被洪水冲得无家可归、身无长物的教民,悲戚地直接给大主教写信,祈求给予金钱上的帮助。有个年老的教民在信中给大主教讲述了他儿子的故事。在这次水灾中,他儿子新开创的事业毁于一旦,现在他儿子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哭诉道:“我们住的附近有个富人,但是他的心肠像石头一样硬,一点都不肯帮助我们这些受灾者。”在祈求大主教帮助的时候,他说:“我的十字架是沉重的,但是如果能给予我帮助……我们的情况就会改善,甚至可能完全改观。” (21) 教堂给这些危难中的人提供善款后,受助的人都会给主教写信致谢,感谢上帝的慷慨仁慈。有位灾民收到20法郎的善款,他在感谢信中写道:“我永远不会忘记您的仁爱,我每天都为主教大人和我们善良的牧师祈祷。” (22)
在整个巴黎地区,教会成为很多人重要的生命线。阿尔福维尔就在巴黎的东南部,那里的牧师以慷慨助人而闻名。据《伦敦时报》报道,他“几乎没有离开过船……一直和当地救灾的炮兵部队在一起,从洪水围困的建筑物里抢救孤苦无依的人、老年人以及病人” (23) 。圣保罗修道院(The Order of Saint Vincent de Paul)的修女们乘小船沿着都尔奈勒码头(Quai de Tournelle)巡视,帮助当地受灾的人,那些受灾的人只要从远处看见修女们的白色头巾,就感到心安。凡尔赛的主教在他的教区访贫问苦。赛恩斯大主教(the archbishop of Sens)的教区在约讷河上游,他打开教堂的大门,收容无家可归的难民。不过,教会和教堂也没能免于这场灾难。一位牧师外出传教回来,发现他放在教堂地下室里的书籍和调查文稿全被洪水浸泡了。
《贾维尔教区通讯》是在洪水结束以后出版的,它讲述了当地牧师竭尽全力抚慰受到惊吓的教徒的故事。有一次,牧师去看望被洪水围困的家庭,看到一位母亲因恐惧而呜咽。他急切地希望在这位母亲恐慌的时刻给予帮助,于是大声说道:“要有信心,我不会抛弃你的。”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又多次来到这个家庭,努力点燃他们对生活的希望。他每次去的时候,那位妇女都拥抱他,让他亲吻每一个孩子,她说那样可以给她带来很大的幸福。 (24)
1月27日,随着洪水侵入发电厂及各处的供电站,全城发生了供电线路短路,电灯也全都熄灭了。很多地方的水泵一直发挥着很大作用,将大量的洪水排出建筑大楼,但是从那天开始,这些水泵也不能用了。发电机组大多都已关闭,以前有照明的城区变得一片黑暗。现在,巴黎主要依靠蜡烛和油灯来照明。
大量部队开始从全国各地抵达巴黎。从法国各地集结来的驻军,包括大约10个步兵营和15个工程兵连,现在部署在巴黎及其郊区,协助承担一直以来由巴黎要塞部队担负的救灾任务。让-巴普蒂斯特·达尔斯坦将军指挥法国的士兵和水手,以单人和团队的形式,在巴黎街区巡逻,确保城市的秩序和安全,向处于危险之中的市民提供救助。根据媒体的粗略估计,军方从巴黎城外的军事基地提供了至少3500匹马、200只船、300辆汽车、15000张宿营床,还有新到来的士兵随身携带的各种物品。 (25) 很快,在被洪水淹没的街道上到处都可看到士兵的身影,这成为巴黎市民熟悉的一道风景。
从布雷斯特(Brest)、瑟堡(Cherbourg)、土伦(Toulon)等海港基地来的海军水手带来了数百只可折叠救生艇。这些救生艇有14英尺长,是用防水帆布造的,非常轻便,在海上大量使用。有了这些救生艇,在1月27日,海军水手和水警就在西岱岛上巴黎圣母院(Notre⁃Dame Cathédrale)外面的空阔广场上安营扎寨,他们把可折叠救生艇打开,在暴雨中搭建起救援支持设备。这个地方是巴黎市中心,官兵们从这儿派出救援船只,西岱岛两边的塞纳河依然在汹涌咆哮。就在官兵营地不远处,塞纳河水冲进了这座哥特式建筑典范的地下室和后花园,渗入圣母院大教堂的地窖,那里埋藏着历代巴黎主教的圣骨。
距这个神圣宗教建筑几百码的地方,巴黎一些重要的中心大楼也受到塞纳河洪水的威胁。洪水流进了法院,将司法宫(Palais de Justice)冲得一片狼藉。据新闻报道,司法宫的地下室灌入了洪水,损坏了供热系统,使法庭冷得像冰窖一般。那天,监狱看守者开始将犯人包括心智错乱者,从洪水淹没的牢房转移到安全地带。附近是中世纪的古老监狱(Conciergerie),在这座哥特式建筑中央大厅的拱顶下,涌进来的洪水有近8英尺深。
1月27日,雷平局长指挥消防队员和警察,达尔斯坦将军指挥士兵和海员,集中进行灾民救援。为了做好这项工作,他们从私人那里征用了数百艘船和数百辆车,巴黎市民还自发地捐助了更多的船只、车辆。来自凡尔赛的地方警察到了其他郊区城镇后,向内政部部长报告说,那里的工人、水手以及各个社区的居民,“抱着极大的热情,争先恐后地抢救、保护和供给”他们的家园。 (26)
巴黎市各行各业的工人积极参加抗洪救灾,其中就有地铁8号线的工作人员。当洪水在左岸升高的时候,他们就自发地走出去,告诫市民将要发生的洪涝。“他们立刻提醒格勒奈尔社区的居民和商人,敦促他们尽快保护好他们的家产和货品”。对此,他们的领导给予表扬,并建议给他们特别的嘉奖。 (27) 地铁8号线的员工在至少两英尺的水里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收集搭建木筏和人行道的木板,以便让更多遭受洪水围困的人走出去。
城市路政人员也做了他们职责以外的工作。有名路政工人叫查理·乐康泰(Charles Leconte),他每天都赶着马车忙活到午夜,疏散受淹地区的灾民。还有一位工人名叫让-巴普蒂斯特·莫利欧(Jean⁃Baptiste Moreau),他夜以继日地查看贾维尔地区的下水道出入口。皮埃尔·斯里乌克思(Pierre Syrieux)数日来不知疲倦地收集和焚烧洪水冲来的垃圾废物。欧仁·让杰特(Eugène Jeangeot)游泳水平高,所以照管步行桥上行人的安全。帮助行人从窄窄的步行桥上走过时,让杰特常常要站在及腰深的洪水中。除此以外,他还驾驶一只救援船,在洪水淹没的街道上帮助灾民。其他的路政人员则搭建人行道,维修堤岸,把受惊吓的居民背到安全地带。 (28)
1月27日,持续不断的救援行动振奋了那些依然处在困境中的灾民的精神。部队、警察和消防队员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各个社区,当地的市民尽管处于洪水危难之中,却依然保持着良好的秩序,以此欢迎救援官兵的到来。很多市民亲眼看到这些救援官兵分发救济物品、搭建人行通道、加固河岸堤坝、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扑灭火灾等。《伦敦时报》报道说:“这些救援官兵本来就很受欢迎,他们在救援中所表现的善意的幽默、友爱和达观,更是让他们备受欢迎。”由于好奇的巴黎市民冒着严寒持续不断地前来观看洪水冲击的壮观景象,岸墙和大桥栏杆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因此,警察和士兵对这些人群进行疏导,以免发生意外。“站在受淹街道上的哨兵不厌其烦地与行人交流,尽量地劝说,而不是使用武力阻止那些大胆的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危险的地方……那些用水泥袋和沙袋加固岸墙的士兵,在抗灾中乐观地唱着歌,受到当地居民的大力欢迎和衷心感谢。” (29) 雷平告诉大家,他要用热咖啡和红酒(Mulled Wine)款待士兵和所有全力以赴抗洪救灾的人,而且管够,算是给那些冒着湿冷的寒风,不分白天黑夜地抗洪救灾的人,送去一点温暖和慰问。
一个小女孩在警察的保护下走过窄窄的步行桥,和爸爸会合 (30)
抗洪救灾极大地拉近了人与人之间距离。警察和士兵会不告而至,同乘一个救生艇或同住一个救助所的人突然之间会变成邻居,也可能会成为莫逆之交。男人背着女人蹚水,这种直接的身体接触在正常情况下是永远不会发生的。在洪水中,可以看到士兵背着高雅的中产阶级女士,仆人背着他富有的主人,还有一个男人背着另一个男人。为了让孩子到达安全的地方,父母把孩子交给完全陌生的人,而在平时,哪怕是把孩子交给陌生人几分钟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除了抗洪救灾,路易·雷平的警察队伍还必须应对日益严重的盗窃威胁。多数巴黎人能够团结一致,携手一心地相互救助,拯救他们的城市,但是依然有些人为一己之私,趁机发水患财。不法分子利用夜色掩护和灾难中的混乱,在社区内游荡,专门寻找没有人的住宅,抢掠财物或偷窃人们逃难时来不及携带的物品。这些盗贼的主要目标是那些空寂无人、居民已被疏散的小区。
根据1月27日的警察报告,在圣旺镇,“通往受灾地区的所有路口都有军方和宪兵把守……目的就是防止偷窃抢掠” (31) 。尽管有警察和部队的保护,但是很多巴黎市民后来还是生活在恐慌之中,特别是在那些没有电灯的地方。即便是派遣更多的部队来帮助维护法律和秩序,偷窃抢掠事件依然时有发生。
在巴黎市民心中,违法乱纪现象一直是心头病。自19世纪末以来,越来越多的35岁以下的年轻小伙子,有的甚至还不到14岁的青少年成为罪犯,这就引发了人们对于青少年犯罪和城市安全的忧虑。在很多案例中,他们的祖父母或父母由于奥斯曼的城市改造而被迫离开城市中心,迁到了贫穷、不发达的城区,那里的警察人数少;或者是迁到了城郊村镇,那里是城市警察鞭长莫及的地方。这些人不再像他们的上一代那样从年轻时候起就有各自的政见,积极投身于反腐败的斗争,而且相信一定能取得胜利。巴黎公社的失败以及阶级差距的拉大已经让那些理想主义者梦想破灭。这些街头流氓暴徒彻底放弃了对社会的责任感,完全投身到劫财的犯罪活动之中。
这些流氓暴徒被称为阿帕切人(Apache)。作家古斯塔夫·艾马尔(Gustave Aimard)在他的系列异域小说中,将美洲土著民族阿帕切人描写成野蛮的斗士,他们在19世纪中叶的巴黎家喻户晓。一些哗众取宠的报纸在1902年借用“阿帕切人”这个词指那些涉足所谓“金色头盔”事件的人,这些家伙会为一个妓女而大打出手。这个带有种族色彩的词含有蔑视之意,认为新世界的这个部落是“野蛮”的,现在,这个词被用来描述另一伙威胁破坏巴黎文明秩序的不法之徒。这一名称强化了那些不法之徒街头暴徒的形象。 (32) 有些居住区,特别是工人阶级居住的社区,比如贾维尔、格勒奈尔、格拉歇尔(Glacière)、雷阿勒(Les Halles)周围、贝尔维尔、克利希、圣丹尼斯、蒙马特、圣马丁运河周围,还有很多郊区村镇,都是阿帕切人经常出没的地方。根据关于这些巴黎流氓暴徒1900年前后的照片,他们拿着武器,很多是自制的,包括钉了钉子的袖口和铁条,用来殴打和勒扼受害者,此外他们还带着手枪和棍棒。警察一旦逮捕了他们,就常常让他们在新闻媒体的镜头下游街示众,显示警察对于制止暴力威胁非常重视,毫不手软。雷平不遗余力地打击这些罪犯,向巴黎市民宣称,在他担任警察局长期间,巴黎的街道是安全的,所谓的危险有夸大之嫌。不过,这并不足以解除人们对于流氓暴徒出现在巴黎市区的恐惧,特别是不能让中产阶级完全心安。 (33)
洪水暴发前几个月,法国报纸就发表文章,警告市民这些流氓暴徒对首都造成的威胁。1910年1月,在与流氓暴徒的枪战中,一名警察被杀,另一名警察受伤。这次枪战先是发生在当地一家酒吧里,随后转移到附近一幢房子里。就在塞纳河水位开始上涨的前几天,一帮年轻的流氓暴徒被起诉,因为他们涉嫌盗窃并持枪翻越法庭被告席、跳进旁听席,向受惊吓的旁听者大喊大叫、做鬼脸。1月22日出版的《生活画报》刊载了一篇文章,配发了多幅极具冲击力的照片,再现了流氓暴徒与警察的冲突。当然,这些内容与巴黎后来泛滥的洪水没有关系。1月23日出版的《小报》画刊(Le Petit Journal Illustré)在封面上就此提出了这样的问题:“巴黎怎样才能摆脱流氓暴徒?”即便是在洪水最严重的时候,新闻报刊在报道洪灾影响的同时,也大量报道了巴黎流氓暴徒造成的普遍恐慌。聚焦犯罪、讲述耸人听闻的犯罪事件,日渐成为大众传媒的报道趋势,因为这样可以扩大销售量。不过,这些故事还会因为放大危险而引发市民的恐惧。当这些流氓暴徒利用洪水泛滥为非作歹时,新闻媒体会对犯罪给予更多的关注。 (34)
洪涝期间,当新闻报刊最初报道抢劫和偷盗事件时,巴黎市民自然将这些事件与城市危险联系起来,因而变得更加焦虑。洪水暴发以后,犯罪分子成了混乱的靶心,人们有了具体的谴责对象。不过,洪水泛滥期间,并不是所有的偷盗抢劫都是流氓小偷干的,有的明显是那些绝望、饥饿但一直遵纪守法的人干的,他们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在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危机中生存下来。但是,在这样的氛围下,事情很容易升级。很多人认为,任何偷窃都是顽冥不化的犯罪分子所为。当城市灯光熄灭以后,当人们不再有安全感时,巴黎市民,特别是那些有家财、害怕被抢劫的人,对恶棍暴徒的恐惧给巴黎这座城市蒙上了更多的阴影。
1月27日以前,警察就已经限制人们在洪涝区流动,禁止人们在很多郊区村镇行走,当地居民如果要回家取东西,必须有警察或士兵陪同。在一些洪灾最严重的地区,看到抢劫者时警察有权开枪。
1月27日下午,太阳下山了,又一个白天短的冬日就要过去,但是在卢浮宫外面加固岸墙的工人依然在忙碌着。博物馆的工作人员紧张而又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些工人,准备待在这儿,与他们一起度过漫漫长夜。夜幕降临以后,工人们点着火把,将岸墙照得亮一点,他们心里是多么希望这堵岸墙能够抵御就在墙那边的汹涌洪水啊。沙袋不多了,这些救援人员就四下寻找其他材料,最后决定利用他们脚下的铺路石。他们把铲子插进街道上的石缝里,金属碰撞石头的响声回荡在空中,铺路石松动后,他们用双手把石块从地上搬出来,以最快的速度先垒了一层,然后是第二层,接着是第三层,都紧靠着沙袋和水泥。
在危急和绝望的时刻,巴黎人一直使用街道上的铺路石。最近的一次是1871年巴黎公社期间。巴黎公社的起义社员把铺路石扒出后垒起来,作为路障阻挡镇压的军队前进。同时,起义者从街垒后面还可以射击,或者向敌人投掷石块,以打退敌人。这些路障街垒都是用城市的各种东西建的,包括铺路石、树木以及树木底部围着它们的金属格栅、碎片瓦砾、马车、下水道盖子等。这种做法有着悠久的传统,在1830年和1948年的法国革命起义期间都是如此。维克托·雨果的小说《悲惨世界》中一些最激动人心的场景就发生在街垒战中,年轻的起义战士以街垒为掩护,英勇作战,誓死捍卫自由的法兰西,将法兰西从专制统治下解放出来。现在,在1910年,街道上的铺路石再一次成为新的街垒,抗击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敌人。
随着1月27日午夜的到来,用沙袋、铺路石、水泥垒砌的屏障越来越高,紧贴着卢浮宫外侧塞纳河边厚厚的岸墙,但是在岸墙的那一边,塞纳河里的水依然在上涨,那些保护博物馆的抗洪人员担心他们采取的加固岸墙的措施还不够。由于担心出现最坏的结果,他们开始将更多的沙袋堆到墙上,进一步增加堤岸的高度。他们的担心是对的,仅过了几个小时,岸墙那一边的河水水位已经高过了工人的头顶,有人测量,足足高出了三英尺。在这凄苦寒冷的冬夜里,工人们依然在马不停蹄地奋战着。英国记者H. 沃尔纳·艾伦写道:
需要加快干啊,因为,在油灯微弱光线的映衬下,看起来漆黑、平静的洪水开始涌动起来,舔舐着铺路石垒砌的岸墙。工人们不顾一切地在杨树之间的人行道上挖着大坑,将挖出来的土装进袋子里。有的人忙着把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大块木板钉在一起,制成一个挡板,放在沙袋的后面,紧紧地顶住洪水的压力。小车不断地推进来,卸下石头瓦块,加固岸墙和挡板。
艾伦写道:“再过几个小时,洪水可能会赢。卢浮宫所有的地下室可能会被淹没,洪水会裹挟着垃圾废物穿过里沃利街(Rue de Rivoli)和皇宫(Palais⁃Royal)。” (35) 抗洪人员知道,洪水已经开始渗入卢浮宫的地下室,但他们依然奋战到凌晨,置个人安危于不顾。1月28日拂晓,在晨曦中,他们看到自己加固的岸墙赢得了与塞纳河的决战,他们垒砌的屏障经受住了考验。
卢浮宫外面的抗洪岸墙正在升高,处于巴黎另外一个地方的布西科医院(Hôpital Boucicaut)则已被洪水围困,正在开始紧急救援。这家医院是巴黎最现代的建筑之一,1897年才建成使用。医院完全处于洪水泛滥的贾维尔社区,受灾严重。1月28日,天还没亮,医院的院长就与警察联系,报告了越来越严重的受灾情况,请求路易·雷平给予紧急救援,尽快疏散几百名病人。
混浊的洪水渗入病房,水位顺着墙壁不断升高,这些洪水既有来自塞纳河里的,也有来自医院下水道里的。这个曾经纯净无菌的地方现在到处是污泥废物,散发着可怕的气味。医院工作人员对这种不断恶化的情景感到身心俱疲。当电话突然之间没有信号的时候,他们变得更加焦虑,因为与外界联系、获得即刻救助的手段被切断了。将信息带到巴黎其他地区以及从外面带回必要的物品,现在成为两辆机动救护车的唯一任务,医院领导派遣这两辆救护车不停地在城市中往来穿梭。洪灾现场的一位护士告诉记者,病房里的洪水越来越多,漂满了卧病在床的病人的粪便,她担心病人会淹死在自己的排泄物中。 (36)
1月28日上午8点,雷平得到关于布西科医院危机情况的报告,立即带领一队警察和消防队员赶了过去。 (37) 雷平到达后,发现医院大门口的洪水已经齐腰深了,堵住了进出的通道。在雷平的指挥下,警察和医院职工连忙搭建了一个人行木桥,抬着病人穿过院子里的积水,从医院的侧门送到水浅的地方。医院的马拉救护车一辆接一辆地来到人行木桥的尽头,军方提供的货车以及居民个人抗灾捐助的各种手推车也聚拢过来,把病人转移到安全地方。冰冷的洪水拍打着马肚子,有时甚至淹没了马背。8点30分左右,医生、护士和其他救援人员忙着用被单包裹病人,特别是垂危的病人,使他们免于寒风的侵袭,从而安全地抬到人行木桥那儿。很多女病人当众放声哭泣。
两名救援人员将一名卧床病人抬起来,放到一个两头有把手的宿营床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抬着床,走过人行木桥,再把病人放到雨水湿透的车上。这些用于救护的车辆很少有顶篷遮盖,因此不能在送病人去安全地方的途中给予保护。这些临时作为救护车使用的车辆也不是很干净,由于每天不停地使用,很多车上沾满了煤渣或灰泥。一位目击者说,马站在寒冷、有旋涡的洪水里,会吓得直立起来,以至于马夫不得不竭力控制它们。在这种极度紧张的情况下,有一匹受惊发怒的马挣脱了马夫的缰绳,将他踢得不省人事。马夫在地上躺了好几分钟才苏醒过来,他又重新套上马,驾着马车,拉着满满一车病人,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后来,救援人员试图驾驶几辆机动救护车,但是洪水太深了,受淹的引擎发动不起来。骑自行车的警察急忙去找另外的车辆,加大救援力度。马车上路以后,在大洪水中行走得非常慢,往往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达救助所或是另外一个已经住满惊恐病人的医院。
整整一个上午,人们聚拢过来观望病人和受伤人员,只有几个病人能够自己走出医院。《纽约时报》报道说:“突然之间响起一片叫声,有一个人,他的脸因为疾病而变得很可怕,鼻子的一部分因为严重溃烂而没有了,缠在上面的绷带不知怎么掉了下来。本来掩盖在绷带下的伤口现在暴露于凄风苦雨之中,雨水就像铅弹一样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落下来。” (38)
救援人员在滂沱大雨中工作了好几个小时,才把所有的病人安全地从医院里疏散出去。《纽约时报》的记者讲述了这一紧张的情景:“就像是溃败之后的大逃亡,极其混乱。”不过,凡是经历过那次救援的人,都不会忘记一个指挥救援的熟悉身影。据《纽约时报》报道说:“在医院大门的入口处,站立着镇定从容、一贯高效、永远有爱心的警察局长雷平先生,他坚定地发着号令,但是声音有时因同情而颤抖。”②
1月28日,医生们在巴黎的医院里临时增加了大约2000张病床,收容来自布西科医院的病人和其他在洪灾中受伤的人。但是洪水在前些天也冲毁了这些地方,使得这些地方的受灾人员在自己需要救助的时候很难得到救援。去另一家医院并不能保证布西科医院的病人或者其他任何人的安全。洪水期间,巴黎的救护车一直在加班加点,很多护士一个班就工作36小时,她们跟随每一辆救护车,在车上提供紧急救助。《纽约时报》的记者采访了一名护士,她说在洪灾最严重的时候,连续60个小时都没有睡觉。即使那些没有直接受到洪水侵袭的医院,有很多也不能正常提供清洁的床单,因为给所有巴黎医院提供洗熨服务的中央洗衣店被洪水淹没了。巴黎的各个地方、各个领域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因此多数未被洪水淹没的地区也一样受到洪水的影响。
同样是这天早晨,在伊夫里的老年公寓,政府部门开始疏散那些能自己走动的老年人。在警察和消防队员的帮助下,老年公寓的职员引导着这些年老的巴黎居民,从130多英尺长的步行桥上走过去,来到未被洪水淹没的地方。到达安全地带以后,这些老人或是去和自己的家人团聚,或是去别的地方。尽管不无危险,这1500多人还是走过了临时搭建的人行木桥,远离了洪水的伤害。 (39)
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据新闻报道,在城市的另一个地方,警察发现一对孤独的老年人死在自己家里。他们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走不远,也走不快。为了逃避不断上涨的洪水和对洪水的恐惧,他们在床头自缢身亡。 (40)
截至1月28日星期五,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塞纳河的水位上涨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河水变得污浊昏黄,流速之快之猛,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法国北部连降暴雨,不止是巴黎受淹,整个法国也面临着被淹的危险。随着塞纳河的水位一再刷新纪录,很多巴黎市民感到惊恐,但也有不少人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在城市里行走时遇到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谈到汹涌而来的洪水,“就像谈论要来参加晚会的客人,‘我们正等着约讷河、卢瓦尔河(Loire)、阿尔芒松河(Armaçon)、瑟兰河(Seraing)的洪水’” 。所有的河流都在流向一个地方。有个成年人听到这番话,不无悲哀地说:“一个人越是疯狂,越是要笑。” (41)
这一天,当太阳高高升起来的时候,巴黎人看到塞纳河的水位高出正常水平将近20英尺,河水已经到了轻步兵雕像的脖子。
(1) 来源:Charles Eggimann,ed. Paris inondé:la crue de la Seine de janvier 1910. Paris:Editions du Journal des Débats,1910.承蒙范德堡大学的让和亚历山大-赫德图书馆特刊部W.T.邦迪中心惠允使用。
(2) Guillaume Apollinaire. Oeuvres en prose compléte. vol.3. Paris:Gallimard,1993:408.
(3) Report of Service de la Voie Publique,1910-01-28. Archives de Paris,VO NC 834.
(4) Aux sinistrés de la Rue Félicien David,1910-01-27. Archives de Paris,D3 S4 25.
(5) Gasto Lagrange. La Revanche de l'eau. Gil Blas,1910-01-27.
(6) Jules Claretie. Paris assiége par l'eau. Le Temps,1910-01-27.
(7) Buildings Fall in Paris Flood. New York Times,1910-01-27;Killed on Sight. Los Angeles Times,1910-01-31.
(8) The Floods in Paris. London Times,1910-01-28.
(9) The Paris Floods. The Outlook,1910-02-05;Papers Relating to the Foreign Relations of the United States. Washington,D. C.: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1915:508.
(10) Louis Rayna. Pour les inondés!Bibliothèque Historique de la Ville de Paris. Flood Collection.
(11) Valentin Pannetier. Aux victims de l'inondation. Bibliothèque Historique de la Ville de Paris. Flood Collection.
(12) Roger De Talmont. L'Inondation!Bibliothèque Historique de la Ville de Paris. Flood Collection.
(13) Quick Chicago Aid to Paris. Chicago Daily Tribune,1910-01-30.
(14) Robert Chickering. Great War,Total War:Combat and Mobilization on the Western Front. Cambridge,UK: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00:116.
(15) Mairie du XVIe Arrondissement.Liste du souscription en faveur des victimes de l'inondation dans l'arrondissement. Archives de Paris,D3 S4 28.
(16) L'Inondation à travers Paris. Le Figaro,1910-01-27.
(17) Memo from Préfet[de Draguignan]à[Ministre de]l'Intérieur,1910-01-27. Archives Nationales,F7 12649.
(18) Désastre incalculable. Le Matin,1910-01-27.
(19) 这幅照片现藏于巴黎教区历史档案馆的洪涝文件收藏室。
(20) La Semaine religieuse de Paris 1910-01-01—1910-06-30(63):207;Mgr. Amette visite les hospitalize. Echo de Paris,1910-02-01.
(21) Letter from M. de Boisse to Archbishop,1911-11-13. Archives of the Archdiocese of Paris.
(22) Letter from Marie Bonafe(?)to Archbishop,1911-03-19. Archives of the Archdiocese of Paris.
(23) The Floods in France. London Times, 1910-01-31.
(24) Javelot illustré:20.
(25) Les Suites de l'inondation. Le Petit journal,1910-02-01.
(26) Memo from Préfet[de Versailles]to[Minister de l']Intérieur Paris,1910-01-24. Archives Nationales,F7 12649.
(27) Memo from Directeur des Travaux Publiques Service Technique du Métropolitain to M. le Conseiller,1911-09-14. Archives de Paris,D3 S4 24.
(28) Rapport du Sous⁃Ingénieur chargé du Quartier de Javel,1911-06-13. Archives de Paris,D3 S4 24;Rapport du Conducteur,1911-07-08. Archives de Paris,D3 S4 24.
(29) The Floods in France. London Times,1910-01-01.
(30) 来源:作者个人收藏。
(31) Memo from Maire[de]St. Ouen to Préfet[de]Police Paris,1910-01-27. Archives Nationales,F7 12649.
(32) 关于阿帕切人,参见Anne⁃Claude Ambroise⁃Rendu. Peurs privées,angoisse publique:un siècle de violence en France. Paris:Larousse,1999;Dominique Kalifa. Crime Scenes:Criminal Topography and Social Imaginary in Nineteenth⁃Century Paris. French Historical Studies,2004,winter(27):175-194.蒙马特地区是个灯红酒绿之地,也容易发生骚乱。由于可能被流氓抢劫,因此去该地观光旅游会更加危险,对有些人来说,甚至会更加刺激。巴黎人对阿帕切人有着浪漫的想象,在很大程度上与美国人后来美化渲染黑帮头子阿尔·卡彭(Al Capone)类似。不过,多数巴黎人还是持更为实际的看法,他们担心在深夜遭到流氓的袭击。
(33) 报纸上充斥着对这些年轻小伙子(多数是男孩子,有时是女孩子)的描述,这些人在巴黎制造事端。1907年10月20日,《小报》画刊封面上有一幅插图,形象地说明了这一切。画面上是一个剽悍的暴徒,手里拿着刀,拳头紧攥着,眼睛里冒着杀气。在他的淫威下,一个个子矮小的警察努力用伸出去的空拳头保护自己,他一脸恐惧,仿佛世界末日就要到来。画面的背景中,其他流氓暴徒射杀了一名警察,一位市民被打死,躺在血污的人行道上。画面下面的文字说明是:“巴黎的流氓暴徒,8万多名罪犯对抗8千名警察。”毫无疑问,流氓暴徒的人数有夸大之嫌,但是仍然反映了巴黎市民恐惧的程度。
(34) 报纸特别关注的是一个名叫里亚布夫(Liabeuf)的鞋匠的故事。他在巴黎的一家酒馆里喝醉了酒,大嚷大叫,以身涉法,杀死了一名警察,被指控为一个犯罪团伙的成员。洪水泛滥期间,报纸仍在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个故事。新闻媒体还报道了一个士兵谋杀他的两名长官的故事,被指控为“阿帕切暴徒”。事实上,这两个人都不是所谓的阿帕切流氓暴徒。
(35) H. Warner Allen. The Seine in Flood. The Living Age 1910-04—1910-06,47:35.巴黎和外国的媒体上充斥着有关卢浮宫的报道,主要有:La Crue de la Seine,de javier 1910. Le Génie civil, 1910-02-05:258;Documents et informations. L'Illustration, 1910-02-26:221;Les Sept jours de la semaine. La Vie Illustrée,1910-02-05;The Floods in Paris. London Times,1910-01-28;The Floods in Paris. London Times,1910-01-29;Panic Near in Paris. Washington Post,1910-01-28.
(36) Lights and Shadows of the Paris Flood. New York Times,1910-02-13.
(37) 巴黎和外国的媒体对布西科医院疏散病人的情况进行了大量报道,包括Le Désastre dans Paris s'étend d'heure. Le Journal, 1910-01-29;Le XVe inondé⁃misère et dévouement. Vaugirard Grenell,1910-02-06;Lights and Shadows of the Paris Flood. New York Times,1910-02-13;The Floods in Paris. London Times,1910-01-29;The Public Health and the Paris Floods. The Lancet,1910-03-12:754-756.雷平在1910年2月7日的《城市简报》中讲述了自己的救灾经历。
(38) ②Lights and Shadows of the Paris Flood. New York Times,1910-02-13.
(39) The Floods in Paris. London Times,1910-01-29。
(40) Paris Floods Worse;Other Rivers Rage. London Times,1910-01-06.
(41) Apollinaire. Oeuvres:4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