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那年(一九〇二年),梁任公先生的《新民丛报》出版。这年的《新民丛报》,不仅提倡民权政治,鼓吹思想革新,而且隐隐含有排满之意。前此谭复生先生的《仁学》也在那时印出,它的下卷昌言排满,其言曰:“……有茹痛数百年不敢言不敢纪者,不愈益悲乎!《明季稗史》中之《扬州十日记》《嘉定屠城纪略》,不过略举一二事。当时既纵焚掠之军,又严剃发之令,所至屠杀掳掠,莫不如是;即彼准部,方数千里,一大种族也,遂无复乾隆以前之旧籍,其残暴为何如矣!亦有号为‘令主’者焉,及观《商巡录》所载,淫掳无赖,与隋炀、明武不少异,不徒‘鸟兽行’者之显著《大义觉迷录》也。台湾者东海之孤岛,于中原非有害也,郑氏据之,亦足存前明之空号,乃无故贪其土地,据为己有。据为己有,犹之可也;乃既竭其三百余年之民力,一旦苟以自救,则举而赠之于人。其视华人之身家,曾弄具之不若!噫!以若所为,台湾固无伤耳。尚有十八省之华人宛转于刀砧之下,瑟缩于贩卖之手,方命之曰‘此食毛践土之分然也’。夫果谁食谁之毛,谁践谁之土!久假不归,乌知非有?人纵不言,己宁不愧于心乎?!吾愿华人勿复梦梦,谬引以为同类也!”我那时看了这类的议论,很是生气,曾经撕毁过一本《仁学》。

同时在《新民丛报》的广告中知道它的前身是《清议报》,设法买到几本残缺的《清议报全编》。得读任公先生在戊戌己亥时(一八九八年—一八九九年)倡“保皇论”的文章,于是大悦。至今还记得《爱国论》中有这样一段:“怪哉我皇上也!……有君如此,其国之休欤,其民之福欤!—而乃房州黪黯,吊形影于瀛台;髀肉蹉跎,寄牧刍于笼鸽。田横安在,海外庶识尊亲;翟义不生,天下宁无男子!……”那时我看了这种文章,真要五体投地,时时要将它高声朗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