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足篇
【题解】
止足，意为知足，在此篇中有既要满足自己的欲望，又要懂得适可而止的意思。颜之推认为，不管是做官还是积财都要有一定的度，官位过高、财富过多，便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是灾祸，倒不如少欲知足得以保全门户好。
【原文】
《礼》云：“欲不可纵，志不可满①。”宇宙可臻其极②，情性不知其穷，唯在少欲知止足，为立涯限尔③。先祖靖侯戒子侄曰④：“汝家书生门户，世无富贵，自今仕宦不可过二千石⑤，婚姻勿贪势家。”吾终身服膺⑥，以为名言也。
【注释】
①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出自《礼记·曲礼上》：“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
②臻：到。
③涯限：界限。
④靖侯：颜之推的九世祖颜含。
⑤二千石：汉制，郡守的俸禄为一年二千石，每月为百二十斛。
⑥服膺：铭记在心，衷心侍奉。
【译文】
《礼记·曲礼上》中记载：“欲不可纵，志不可满。”宇宙可以到达它的极点，可人的情性却是不知穷尽的，只有减少欲望、适可而止才行，为自己立一个限度。我的先祖靖侯告诫子侄说：“你们家是书生门户，世代都没有富贵之人，从今往后，为官不可做超过二千石俸禄的官职，缔结婚姻也不要攀附有权势的人家。”我将这一训诫铭记在心，自认为是至理名言。
【原文】
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①；谦虚冲损，可以免害。人生衣趣以覆寒露②，食趣以塞饥乏耳。形骸之内③，尚不得奢靡，己身之外，而欲穷骄泰邪④？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贵为天子，不知纪极⑤，犹自败累，况士庶乎？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⑥。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
【注释】
①天地鬼神之道，皆恶满盈：《易·谦·彖传》：“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
②趣：通“取”，仅仅。
③形骸（hái：人的躯体。
④骄泰：骄傲放纵。
⑤纪极：限度，终极。
⑥吉凶：婚丧。
【译文】
天地鬼神之道，都厌恶满盈；谦虚冲损，能够免除灾祸。人的一生之中，穿衣仅仅是为了覆盖身体以让其免遭寒露，吃饭也仅仅是为了饱腹以免饥饿乏力。人的躯体自身，尚且还不奢求糜烂生活，自身以外，还要穷尽放纵骄恣吗？周穆王、秦始皇、汉武帝富有四海，他们贵为天子，行为没有限度，犹且还会引来失败、累及自身，更何况是普通的人呢？我一直认为，一个二十口之家，奴婢最多的时候也不能超出二十个，良田最多十顷，房屋能够避雨，车马可以代替拄杖步行，积财万贯，以用来婚丧和应急。超过这个标准的，就要用做好事的方式把钱财散掉；没有达到这个标准的，也不能用不正当手段获得。
【原文】
仕宦称泰①，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②。吾近为黄门郎，已可收退；当时羁旅，惧罹谤讟③，思为此计，仅未暇尔。自丧乱以来，见因托风云，徼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
【注释】
①泰：通达。
②偃仰：安居，游乐。
③谤讟（dú）：怨恨诽谤。
【译文】
做官能够通达的，是处于中品的职位，前面有五十个人，后面有五十个人，就足够避免耻辱，也不用担心倾覆之危了。高过中品的官员，就应该谢绝、推辞，在家中安居。近来我升任黄门郎一职，已经可以收敛辞退了；不过因为当时我旅居他乡，担心别人会因此怨恨诽谤我，心里虽然有这个打算，但却始终没有机会实施。自从丧乱发生之后，我见过很多趁着此番形势，侥幸获得富贵的人，他们早上还手握大权，晚上却葬身坑谷，月初还快乐如卓氏、郑氏之类的富豪，月末却如颜回、原思这类贫士般悲苦，像这样的人并不止十个五个。一定要谨慎！一定要谨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