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
颜之推传(《北齐书·文苑传》)
颜之推,字介,琅邪临沂人也。九世祖含,从晋元东度,官至侍中右光禄西平侯。父勰,梁湘东王绎镇西府谘议参军。世善周官、左氏学。
之推早传家业。年十二,值绎自讲庄、老,便预门徒;虚谈非其所好,还习礼传。博览群书,无不该洽;词情典丽,甚为西府所称。绎以为其国左常侍,加镇西墨曹参军。好饮酒,多任纵,不修边幅,时论以此少之。
绎遣世子方诸出镇郢州,以之推掌管记。值侯景陷郢州,频欲杀之,赖其行台郎中王则以获免,囚送建邺。景平,还江陵。时绎已自立,以之推为散骑侍郎,奏舍人事。后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穆重之,荐往弘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值河水暴长,具船将妻子来奔,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
显祖见而悦之,即除奉朝请,引于内馆中;侍从左右,颇被顾眄。天保末,从至天池,以为中书舍人,令中书郎段孝信将敕书出示之推;之推营外饮酒。孝信还,以状言,显祖乃曰:“且停。”由是遂寝。河清末,被举为赵州功曹参军,寻待诏文林馆,除司徒录事参军。之推聪颖机悟,博识有才辩,工尺牍,应对闲明,大为祖珽所重;令掌知馆事,判署文书,寻迁通直散骑常侍,俄领中书舍人。帝时有取索,恒令中使传旨。之推禀承宣告,馆中皆受进止;所进文章,皆是其封署,于进贤门奏之,待报方出。兼善于文字,监校缮写,处事勤敏,号为称职。帝甚加恩接,顾遇逾厚,为勋要者所嫉,常欲害之。崔季舒等将谏也,之推取急还宅,故不连署;及召集谏人,之推亦被唤入,勘无其名,方得免祸。寻除黄门侍郎。及周兵陷晋阳,帝轻骑还邺,窘急,计无所从。之推因宦者侍中邓长颙进奔陈之策,仍劝募吴士千余人,以为左右,取青、徐路,共投陈国。帝甚纳之,以告丞相高阿那肱等;阿那肱不愿入陈,乃云:“吴士难信,不须募之。”劝帝送珍宝累重向青州,且守三齐之地,若不可保,徐浮海南度。虽不从之推计策,犹以为平原太守,令守河津。
齐亡,入周,大象末,为御史上士。隋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甚见礼重。寻以疾终。有文三十卷、家训二十篇,并行于世。
曾撰观我生赋,文致清远,其词曰:仰浮清之藐藐,俯沈奥之茫茫,已生民而立教,乃司牧以分疆,内诸夏而外夷、狄,骤五帝而驰三王。大道寝而日隐,小雅摧以云亡,哀赵武之作孽,怪汉灵之不祥,旄头翫其金鼎,典午失其珠囊,瀍、涧鞠成沙漠,神华泯为龙荒,吾王所以东运,我祖于是南翔。去琅邪之迁越,宅金陵之旧章,作羽仪于新邑,树杞梓于水乡,传清白而勿替,守法度而不忘。逮微躬之九叶,颓世济之声芳。问我辰之安在,钟厌恶于有梁,养傅翼之飞兽,子贪心之野狼。初召祸于绝域,重发衅于萧墙,虽万里而作限,聊一苇而可航,指金阙以长铩,向王路而蹶张。勤王踰于十万,曾不解其搤吭,嗟将相之骨鲠,皆屈体于犬羊。武皇忽以厌世,白日黯而无光,既飨国而五十,何克终之弗康?嗣君听于巨猾,每凛然而负芒。自东晋之违难,寓礼乐于江、湘,迄此几于三百,左衽浃于四方,咏苦胡而永叹,吟微管而增伤。世祖赫其斯怒,奋大义于沮、漳。授犀函与鹤膝,建飞云及艅艎,北征兵于汉曲,南发餫于衡阳。
昔承华之宾帝,寔兄亡而弟及;逮皇孙之失宠,叹扶车之不立。闲王道之多难,各私求于京邑,襄阳阻其铜符,长沙闭其玉粒,遽自战于其地,岂大勋之暇集。子既损而侄攻,昆亦围而叔袭;褚乘城而宵下,杜倒戈而夜入。行路弯弓而含笑,骨肉相诛而涕泣;周旦其犹病诸,孝武悔而焉及。
方幕府之事殷,谬见择于人群,未成冠而登仕,财解履以从军。非社稷之能卫,□□□□□□,仅书记于阶闼,罕羽翼于风云。
及荆王之定霸,始雠耻而图雪,舟师次乎武昌,抚军镇于夏汭。滥充选于多士,在参戎之盛列;惭四白之调护,厕六友之谈说;虽形就而心和,匪余怀之所说。
繄深宫之生贵,矧垂堂与倚衡,欲推心以厉物,树幼齿以先声;忾敷求之不器,乃画地而取名。仗御武于文吏,委军政于儒生。值白波之猝骇,逢赤舌之烧城,王凝坐而对寇,向栩拱以临兵。莫不变蝯而化鹄,皆自取首以破脑,将睥睨于渚宫,先凭陵于地道。懿永宁之龙蟠,奇护军之电扫,奔虏快其余毒,缧囚膏乎野草。幸先主之无劝,赖滕公之我保,剟鬼录于岱宗,招归魂于苍昊,荷性命之重赐,衔若人以终老。
贼弃甲而来复,肆觜距之鵰鸢,积假履而弑帝,凭衣雾以上天。用速灾于四月,奚闻道之十年!就狄俘于旧坏,陷戎俗于来旋。慨黍离于清庙,怆麦秀于空廛;鼖鼓卧而不考,景钟毁而莫悬;野萧条以横骨,邑阒寂而无烟。畴百家之或在,覆五宗而翦焉;独昭君之哀奏,唯翁主之悲弦。经长干以掩抑,展白下以流连;深燕雀之余思,感桑梓之遗虔;得此心于尼甫,信兹言乎仲宣。
遢西土之有众,资方叔以薄伐;抚鸣剑而雷咤,振雄旗而云窣;千里追其飞走,三载穷于巢窟;屠蚩尤于东郡,挂郅支于北阙。吊幽魂之冤枉,扫园陵之芜没;殷道是以再兴,夏祀于焉不忽。但遗恨于炎昆,火延宫而累月。
指余棹于两东,侍升坛之五让,钦汉官之复见,赴楚民之有望。摄绛衣以奏言,忝黄散于官谤。或校石渠之文,时参柏梁之唱,顾甂瓯之不算,濯波涛而无量。属潇、湘之负罪,兼岷、峨之自王,竚既定以鸣鸾,修东都之大壮。惊北风之复起,惨南歌之不畅,守金城之汤池,转绛宫之玉帐,徒有道而师直,翻无名之不抗。民百万而囚虏,书千两而烟炀,溥天之下,斯文尽丧。怜婴孺之何辜,矜老疾之无状,夺诸怀而弃草,踣于涂而受掠。冤乘舆之残酷,轸人神之无状,载下车以黜丧,揜桐棺之藁葬。云无心以容与,风怀愤而憀悢;井伯饮牛于秦中,子卿牧羊于海上。留钏之妻,人衔其断绝;击磬之子,家缠其悲怆。
小臣耻其独死,实有娩于胡颜,牵痾疻而就路,策驽蹇以入关。下无景而属蹈,上有寻而亟搴,嗟飞蓬之日永,怅流梗之无还。
若乃五牛之旌,九龙之路,土圭测影,璇玑审度,或先圣之规模,乍前王之典故,与神鼎而偕没,切仙弓之永慕。
尔其十六国之风教,七十代之州壤,接耳目而不通,咏图书而可想。何黎氓之匪昔,徒山川之犹曩;每结思于江湖,将取弊于罗网。聆代竹之哀怨,听出塞之嘹朗,对皓月以增愁,临芳樽而无赏。
日太清之内衅,彼天齐而外侵,始蹙国于淮浒,遂压境于江浔,获仁厚之麟角,克俊秀之南金,爰众旅而纳主,车五百以夐临,返季子之观乐,释钟仪之鼓琴。窃闻风而清耳,倾见日之归心,试拂蓍以贞筮,遇交泰之吉林。譬欲秦而更楚,假南路于东寻,乘龙门之一曲,历砥柱之双岑。冰夷风薄而雷呴,阳侯山载而谷沉,侔挈龟以凭浚,类斩蛟而赴深,昏扬舲于分陕,曙结缆于河阴,追风飙之逸气,从忠信以行吟。
遭厄命而事旋,旧国从于采芑;先废君而诛相,讫变朝而易市。遂留滞于漳滨,私自怜其何已。谢黄鹄之回集,恧翠凤之高峙。曾微令思之对,空窃彦先之仕,纂书盛化之旁,待诏崇文之里,珥貂蝉而就列,执麾盖以入齿,款一相之故人,贺万乘之知己,秖夜语之见忌,宁怀刷之足恃。谏谮言之矛戟,惕险情之山水,由重裘以胜寒,用去薪而沸止。
予武成之燕翼,遵春坊而原始;唯骄奢之是修,亦佞臣之云使。惜染丝之良质,惰琢玉之遗祉,用夷吾而治臻,昵狄牙而乱起。
诚怠荒于度政,惋驱除之神速,肇平阳之烂鱼,次太原之破竹,寔未改于弦望,遂□□□□□。及都□而升降,怀坟墓之沦覆,迷识主而状人,竞己栖而择木,六马纷其颠沛,千官散于奔逐,无寒瓜以疗饥,靡秋萤而照宿,雠敌起于舟中,胡、越生于辇毂。壮安德之一战,邀文、武之余福,尸狼藉其如莽,血玄黄以成谷,天命纵不可再来,犹贤死庙而恸哭。
乃诏余以典郡,据要路而问津,斯呼航而济水,郊乡导于善邻,不羞寄公之礼,愿为式微之宾。忽成言而中悔,矫阴疏而阳亲,信谄谋于公主,竞受陷于奸臣。曩九围以制命,今八尺而由人;四七之期必尽,百六之数溘屯。
予一生而三化,备荼苦而蓼辛,鸟焚林而铩翮,鱼夺水而暴鳞,嗟宇宙之辽旷,愧无所而容身。夫有过而自讼,始发蒙于天真,远绝圣而弃智,妄锁义以羁仁,举世溺而欲拯,王道郁以求申。既衔石以填海,终荷戟以入榛,亡寿陵之故步,临大行以逡巡。向使潜于草茅之下,甘为畎亩之人,无读书而学剑,莫抵掌以膏身,委明珠而乐贱,辞白璧以安贫,尧、舜不能荣其素朴,桀、纣无以污其清尘,此穷何由而至,兹辱安所自臻?而今而后,不敢怨天而泣麟也。
之推在齐有二子:长曰思鲁,次曰敏楚,不忘本也。
之推集在,思鲁自为序录。
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提要及辨证
颜氏家训二卷(江西巡抚采进本)
旧本题北齐黄门侍郎颜之推撰。考陆法言切韵序,作于隋仁寿中,所列同定八人,之推与焉,则实终于隋。旧本所题,盖据作书之时也。
余嘉锡四库总目提要辨证曰:“谨案:北齐书文苑传有之推传,云:‘隋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甚见礼重。寻以疾终。’”北史文苑传同。陈书文学阮卓传云:“至德元年,聘隋。隋主夙闻其名,遣河东薛道衡、琅玡颜之推等,与卓谈宴赋诗。”南史文学传略同。然则之推终于隋,史传且有明文;不知提要何以舍正史不引,而必旁征切韵也。考切韵序末,虽题大隋仁寿元年,然其序云:“昔开皇初,有仪同刘臻等八人,同诣法言门宿。夜永酒阑,论及音韵,萧、颜多所决定(萧该、颜之推也),魏著作(著作郎魏渊)谓法言曰:‘向来论难处悉尽,何不随口记之?’法言即烛下握笔,略记纲纪。十数年间,未遑修集。今返初服,私训诸弟子。凡有文藻,即须明声韵。屏居山野,交游阻绝,疑惑之所,质问无从。亡者则生死路殊,空怀可作之叹;存者则贵贱礼隔,以报绝交之旨。遂取诸家音韵,古今字书,以前所记者定之,为切韵五卷。”是则法言之书,虽作于仁寿元年,而其与之推等论韵,实在开皇之初。本传云:“开皇中,太子召为学士,寻以疾终。”法言亦有“亡者生死路殊”之语,盖之推即卒于开皇时(钱大昕疑年录卷一云:“颜之推,六十余,生梁中大通三年辛亥,卒隋开皇中。”自注云:“本传不书卒年,据家训序致篇云:‘年始九岁,便丁荼蓼。’以梁书颜协卒年证之,得其生年。又终制篇云:‘吾已六十余。’则其卒盖在开皇十一年以后矣。”)。提要乃云:“切韵序作于仁寿中,所列同定八人,之推与焉。”一若之推至仁寿时尚存者,亦误也。切韵序前所列八人姓名,有内史颜之推(古逸丛书本作“外史”),内史之官,本传不书。史通正史篇云:“齐天保二年敕秘书监魏收勒成一史,成魏书百三十卷,世薄其书,号为秽史。至隋开皇,敕著作郎魏澹,与颜之推、辛德源,更撰魏书,矫正收失,总九十二篇。”此亦之推入隋后逸事之可见者。唐颜真卿撰颜氏家庙碑云:“北齐给事黄门侍郎、待诏文林馆、平原太守、隋东宫学士讳之推,字介,着家训廿篇,冤魂志三卷,证俗音字五卷,文集卅一卷,事具本传。”(据拓本,亦见金石萃编卷一百一。)又颜勤礼神道碑亦云:“祖讳之推,北齐给事黄门郎、隋东宫学士,齐书有传。”此碑仅见于集古录,他家皆不着录,近时始复出土。)叙之推官职,皆与史合;提要谓:“旧本题北齐黄门侍郎,为据作书之时。”考家训屡叙齐亡时事,其终制篇云:“先君先夫人,皆未还建邺旧山;今虽混一,家道罄穷,何由办此奉营经费。”则家训实作于隋开皇九年平陈之后。提要以为作于北齐,盖未尝一检原书,姑以臆说耳。颜真卿所撰殷夫人颜氏碑云:“北齐黄门侍郎之推。”(据拓本,“齐”字“推”字泐,亦见萃编卷一百一。)与家训署衔同。家庙碑虽书隋官,而下又云“黄门兄之推”,仍举齐官为称;岂非以之推在齐颇久,且官位尊显耶?新唐书颜籀传云:“祖之推,终隋黄门郎。”其以官黄门为隋时事固误,然亦可见从来举之推官爵必署黄门矣。隶释卷九司隶校尉鲁峻碑跋云:“汉人所书碑志,或以所重之官揭之。司隶权尊而职清,非列校可比;亦犹冯绲舍廷尉而用车骑也。”余谓唐人之以黄门称之推,亦从所重言之耳。卢文弨补家训赵曦明注例言曰:“黄门始仕萧梁,终于隋代,而此书向来惟题北齐,唐人修史,以之推入北齐书文苑传中。其子思鲁既纂其父之集,则此书自必亦经整理,所题当本其父之志。”此言是也。然则此书之题北齐黄门侍郎,不关作书之时,亦明矣。
陈振孙书录解题云:“古今家训,以此为祖;然李翱所称太公家教,虽属伪书,至杜预家诫之类,则在前久矣。特之推所撰,卷帙较多耳。”
余氏辨证曰:“案:李翱文公集卷六答朱载言书云:‘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词意不能工者,有之矣,刘氏人物志、王氏中说、俗传太公家教是也。’并未尝指为齐之太公所作,更未言其真伪,四库既不着录,作提要者未见其书,何从知其为伪书耶?”宋王明清玉照新志卷三云:“世传太公家教,其书极浅陋鄙俚,然见之唐李习之文集,至以文中子为一律,观其中犹引周、汉以来事,当是有唐村落间老校书为之。太公者,犹曾高祖之类,非谓渭滨之师臣明矣。”然则此所谓太公,并非吕望,宋人辨之甚明,提要不考,而以为伪书,误矣。考八旗通志阿什坦传云:“阿什坦翻译大学、中庸、孝经及通鉴总论、太公家教等书刊行之。当时翻译者,咸奉为准则。即仅通满文者,亦得借为考古资。”是其书清初尚存,其后不知何时佚去。宣统间,敦煌石室千佛洞发现古写本书中,有太公家教一卷,上虞罗氏得之,影印入鸣沙石室古佚书中,其书开卷即云:“□□□□□代,长值危时。望乡失土,波迸流离,只欲隐山居住,不能忍冻受飢,只欲扬名后代,复无晏婴之机,才轻德薄,不堪人师,徒消人食,浪费人衣,随缘信业,且逐时之随。辄以讨其坟典,简择诗、书,依傍经史,约礼时宜,为书一卷,助幼儿童,用传于后,幸愿思之。”观其自序,真王明清所谓“村落间老校书”也,何尝有伪托古人之意哉?王国维跋云(在本卷后,亦见观堂集林卷二十一):“原书有云:‘太公未遇,钓渔水(原注:“‘水’上疑脱‘渭’字。”),相如未达,卖卜于市,□天(嘉锡案:“此字似脱上半,恐非‘天’字。”)居山,鲁连海水,孔鸣(原注:“‘明’字之误。”)盘桓,候时而起。’书中所用古人事止此,或后人取太公二字冠其书,未必如王仲言曾高祖之说也。”嘉锡案:古人摘字名篇,多取之第一句,否则亦当在首章之中。今王氏所引,在其书之后半,未必摘取以名其书。且其前尚有“唐、虞虽圣,不能化其明主;微子虽贤,不能谏其暗君;比干虽惠(‘惠’字疑是‘忠’字之误),不能自免其身”云云,亦是用古人事,不独太公数句也。名书之意,仍当以王明清说为是。要之,无论如何,绝非伪托为齐太公所撰,则可断言也。
晁公武读书志云:“之推本梁人,所着凡二十篇,述立身治家之法,辨正时俗之谬,以训世人。”今观其书,大抵于世故人情,深明利害(器案:此绝似纪昀语,于所评黄叔琳节钞本中数见不鲜,则此提要,或出其手),而能文之以经训,故唐志、宋志俱列之儒家。然其中归心等篇,深明因果,不出当时好佛之习;又兼论字画音训,并考正典故,品第文艺,曼衍旁涉,不专为一家之言,今特退之杂家,从其类焉。又是书隋志不着录,唐志、宋志俱作七卷,今本止二卷,钱曾读书敏求记载有宋钞淳熙七年嘉兴沈揆本七卷,以闽本、蜀本及天台谢氏所校五代和凝本参定,末附考证二十三条,别为一卷,且力斥流俗并为二卷之非。今沈本不可复见(器案:明万历间何镗刊汉魏丛书,即用七卷本,清康熙间武林何允中覆刻之,称为广汉魏丛书,此非罕见之书,何云不可复见也!),无由知其分卷之旧,姑从明人刊本录之。然其文既无异同,则卷帙分合,亦为细故。惟考证一卷,佚之可惜耳。
颜之推集辑佚
古意二首①
十五好诗书,二十弹冠仕②。楚王赐颜色,出入章华里③。作赋凌屈原,读书夸左史④。数从明月燕⑤,或侍朝云祀⑥。登山摘紫芝⑦,泛江采绿芷⑧。歌舞未终曲,风尘暗天起⑨。吴师破九龙⑩,秦兵割千里⑪。狐兔穴宗庙⑫,霜露沾朝市⑬。璧入邯郸宫⑭,剑去襄城水⑮。未获殉陵墓,独生良足耻⑯。悯悯思旧都⑰,恻恻怀君子⑱。白发窥明镜,忧伤没余齿⑲。
①据艺文类聚二六引。文选徐敬业古意酬到长史溉登琅邪城,吕向:“古意,作古诗之意也。”文镜秘府论南卷论文意:“古意者,非若其古意,当何有今意;言其效古人意,斯盖未当拟古。”
②张玉谷古诗赏析二一曰:“汉书:‘王阳在位,贡禹弹冠。’”案:此见汉书王吉传,师古注:“弹冠者,且入仕也。”又萧望之传:“子育,少与陈咸、朱博为友,着闻当世;往者有王阳、贡公,故长安语曰:‘萧、朱结绶,王、贡弹冠。’言其相荐达也。”
③赏析曰:“左传:‘楚子成章华之台。’”案:见昭公七年,杜预注曰:“章华台,在今华容城内。”渚宫旧事三原注:“章华台,在江陵东百余里,台形三角,高十丈余,亦名三休台是也。”案:此二句是说仕梁元帝朝,时梁元建都江陵也。
④赏析曰:“左传:‘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案:见昭公十二年。
⑤御览一九六引渚宫旧事:“湘东王(萧绎)于子城中造湘东苑,穿池构山,长数百丈……山北有临风亭、明月楼,颜之推诗云:‘屡陪明月宴。’并将军扈熙所造。”艺文类聚七四引萧绎谢赐弹□局启:“徘徊之势,方希明月之楼。”
⑥赏析曰:“宋玉高唐赋:‘王游高唐,怠而昼寝,梦见一妇人,曰:“妾,巫山之神女也,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旦朝视之,如言。故为立庙,号曰朝云。’”
⑦高士传中:“四皓采芝歌:‘汉漠高山,深谷逶迤;晔晔紫芝,可以疗饥。’”文选思玄赋:“留瀛洲而采芝兮,聊且以乎长生。”旧注:“瀛洲,海中山也。”
⑧吴均与柳恽相赠答六首:“黄鹂飞上苑,绿芷出汀洲。”
⑨三国志吴书华核传:“核上疏曰:‘卒有风尘不虞之变,当委版筑之役,应烽燧之急,驱怨苦之众,赴白刃之难,此乃大敌所因为资也。’”杜甫秋日荆南送石首薛明府辞满告别奉寄薛尚书颂德叙怀斐然之作:“风尘相澒洞。”赵次公注:“凡兵之地,谓之风尘。如隋颜之推古意诗云:‘歌舞未终曲,风尘闇天地。’”案:赵注引“起”作“地”,误,当以此为正。
⑩赏析曰:“淮南子:‘阖闾伐楚,破九龙之钟。’”案:见泰族篇,高诱注曰:“楚为九龙之簴(jù)以悬钟也。”
⑪赏析曰:“割千里,谓秦割楚国之地千里也。”案:战国策楚策:“横合,则楚割地以事秦。”
⑫文选张孟阳七哀诗:“狐兔穴其中。”
⑬器案:即观我生赋“讫变朝而易市”之意。
⑭史记蔺相如传:“赵惠文时,得楚和氏璧。”邯郸,赵地。
⑮御览三四四引豫章记:“吴未亡,恒有紫气见于牛斗之间,占者以为吴方兴,唯张华以为不然。及平,此气逾明。张华闻雷孔章妙达纬象,乃要宿,屏人,问天文将来吉凶。孔章曰:‘无他,唯牛斗之间有异气,是宝物之精,上彻于天耳。’‘此气自正始、嘉平至今日,众咸谓孙氏之祥,惟吾识其不然。今闻子言,乃玄与吾同。今在何郡?’曰:‘在豫章丰城。’张遂以孔章为丰城令。至县移狱,掘深二丈,得玉匣长八九尺,开之,得二剑:一龙渊,二即太阿。其夕,牛斗气不复见。孔章乃留其一,匣龙渊而进之。剑至,张公于密室发之,光焰韡韡,焕若电发。后张遇害,此剑飞入襄城水中。孔章临亡,诫其子恒以剑自随。后其子为建安从事,经浅濑,剑忽于腰中跃出;初出犹是剑,入水乃变为龙。逐而视之,见二龙相随而逝焉。孔章曾孙穆之犹有张公与其祖书,反复桑根纸古字。县后有掘剑窟,方广七八尺。”
⑯案:观我生赋:“小臣耻其独死,实有媿于胡颜。”意同。
⑰梁简文帝伤离新体诗:“悯悯怆还途。”旧都,指江陵。
⑱赏析曰:“君子,指梁主。”按:太玄翕:“翕缴恻恻。”注:“恻,痛心也。”文选欧阳坚石临终诗:“下顾所怜女,恻恻心中酸。”
⑲论语宪问篇:“饭蔬食,没齿无怨言。”集解引孔安国曰:“齿,年也。”皇侃义疏:“没,终;齿,年也……但食麤粝,以终余年,不敢有怨言也。”赏析曰:“此伤梁室灭亡,自媿不能殉难之诗,而题曰古意,且托于楚王,更用吴师秦兵作影,惧显言之触祸也。前四,直从幼学壮行、获逢知遇说起。‘楚王’句是感旧之恨。‘作赋’六句,仍带文学,正写侍从之乐。‘歌舞’八句,蒙上转落梁室兵连国灭,禾黍之感。后六,自媿独生,不胜怀旧,而以忧伤终老结住。白发余齿,隐与‘十五’二句呼应。篇中对偶虽多,而不涉纤巧,允称杰构。”又曰:“颜历仕梁、齐、周、隋四朝,而此指为梁作者,一则元帝都江陵为楚地,二则始仕时在梁也。”
其二
宝珠出东国,美玉产南荆①。随侯曜我色②,卞氏飞吾声③。已加明称物④,复饰夜光名⑤。骊龙旦夕骇⑥,白虹朝暮生⑦。华彩烛兼乘⑧,价值讵连城⑨。常悲黄雀起⑩,每畏灵蛟迎⑪。千刃安可舍⑫,一毁难复营。昔为时所重,今为时所轻⑬。愿与浊泥会⑭,思将垢石幷⑮;归真川岳下⑯,抱润潜其荣⑰。
①之推以珠玉自比,本为南人,故揭出东国、南荆,下分承言之。
②淮南览冥篇:“譬如随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贫。”高诱注:“随侯,汉东之国,姬姓诸侯也。随侯见大蛇伤断,以药傅之,后蛇于江中衔大珠以报之,因曰随侯之珠,盖明月珠也。”史记李斯传:“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正义:“括地志云:‘濆山,一名昆山,一名断蛇丘,在随州随县北二十五里。’说苑云:‘昔随侯行遇大蛇中断,疑其灵,使人以药封之,蛇乃能去,因号其处为断蛇丘。岁余,蛇衔明珠径寸,绝白而有光,因号随珠。’卞和璧,始皇以为传国玺也。”(和氏璧见下注。)
③韩非子和氏篇:“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泪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案:文选卢子谅赠刘琨诗李善注引“和氏”作“卞和”。又案:卞和所遇楚三王,韩非子作厉、武、文,新序杂事五作厉、武、共,淮南注作武、文、成,七谏注作厉、武、成;琴操又以为怀王、平王,此传闻异辞也。
④荀子天论篇:“在物莫明于珠玉,珠玉不睹,则王公不为宝。”
⑤战国楚策:“乃遣使车百乘,献鸡骇之犀、夜光之璧于秦王。”尹文子大道上:“魏田父有耕于野者,得宝玉径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邻人。邻人阴欲图之,谓之曰:‘此怪石也,畜之弗利其家,弗如复之。’田父虽疑,犹录以归,置于庑下。其夜,玉明光照一室,田父称家大怖,复以告。邻人曰:‘此怪之征,遄弃,殃可销。’于是遽而弃于远野。邻人无何盗之,以献魏王。魏王召玉工相之。玉工望之,再拜而立:‘敢贺王,王得此天下之宝,臣未尝见。’王问其价,玉工曰:‘此无价以当之,五城之都,仅可一观。’魏王立赐献玉者千金,长食上大夫禄。”
⑥庄子列御寇:“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千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寤,子尚奚微之有哉!’”
⑦礼记聘义:“夫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气如白虹,天也。”郑玄注:“虹,天气也。”正义曰:“白虹,谓天之白气。言玉之白气,似天之白气,故云天也。”
⑧史记田完世家:“有径寸之珠,照车前后各十二乘者十枚。”
⑨太平御览卷八〇六引张载拟四愁诗:“佳人遗我云中翮,何以赠之连城璧。”
⑩吕氏春秋贵生篇:“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战国策楚策:“黄雀因是,以俯喝白粒,仰柄茂树,鼓翅奋翼,自以为无患,与人无争也;不知夫公子王孙,左挟弹,右摄丸,将加己乎十仞之上。”颜氏此文,盖合两书用之。
⑪博物志七:“澹台子羽赍(jī)千金之璧渡河。河伯欲之。阳侯波起,两蛟夹船,子羽左操璧,右操剑,两蛟皆死。既济,三投璧于河,河伯三跃而归之。子羽毁璧而去。”
⑫器案:“千刃”疑当作“千仞”,见注⑩。彼言十仞,此言千仞,增之也。
⑬汉书五行志二:“桂树华不实,黄爵巢其颠。故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庾信伤王司徒褒诗:“昔为人所羡,今为人所怜。”
⑭抱朴子君道篇:“夜光起乎泥泞。”太平御览卷八〇三引任子:“丹渊之珠,沈于黄泥。”
⑮淮南子说山篇:“周之简圭,生于垢石。”高诱注:“简圭,大圭。美玉生于石中,故曰生垢石。”
⑯荀子劝学篇:“玉在山而木润,珠生渊而岸不枯。”陆机文赋:“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
⑰此之推思茂其才之意。抱润,指玉。潜荣,指珠。
和阳纳言听鸣蝉篇(隋卢思道同赋)①
听秋蝉,秋蝉非一处。细柳高飞夕,长杨明月曙;历乱起秋声②,参差搅人虑③。单吟如转箫④,群噪学调笙;风飘流曼响⑤,多含断绝声。垂阴自有乐,饮露独为清⑥;短緌何足贵⑦,薄羽不差轻⑧。螗蜋翳下偏难见⑨,翡翠竿头绝易惊⑩;容止由来桂林苑⑪,无事淹留南斗城⑫。城中帝皇里,金、张及许、史⑬;权势热如汤,意气喧城市;剑影奔星落⑭,马色浮云起;鼎俎陈龙凤,金石谐宫征。关中满季心⑮,关西饶孔子⑯。讵用虞公立国臣⑰,谁爱韩王游说士⑱?红颜宿昔同春花⑲,素鬓俄顷变秋草。中肠自有极,那堪教作转轮车⑳。
①据初学记三〇引。北史卢思道传:“周武帝平齐,授仪同三司,追赴长安,与同辈阳休之等数人作听蝉鸣篇,思道所为,词意清切,为时人所重。新野庾信,遍览诸同作者而深叹美之。”案:艺文类聚九七引思道听鸣蝉篇曰:“听鸣蝉,此听悲无极。群嘶玉树里,回噪金门侧;长风送晚声,清露供朝食。晚风朝露实多宜,秋日高鸣独见知。轻身蔽数叶,哀鸣抱一枝。流乱罢还续,酸伤合更离。蹔听别人心即断,纔闻客子泪先垂。故乡已超忽,空庭正芜没。一夕复一朝,坐见凉秋月。河流带地从来崄,峭路干天不可越;红尘早敝陆生衣,明镜空悲潘掾发。长安城里帝王州,鸣钟列鼎自相求;西望渐台临太液,东瞻甲观距龙楼。说客恒持小冠出,越使常怀宝剑游;学仙未成便尚主,寻源不见已封侯;富贵功名本多豫,繁华轻薄尽无忧。讵念嫖姚嗟木梗,谁忆兰皋倦土牛。归去来,青山下;秋菊离离日堪把,独焚枯鱼宴林野;终成独校子云书,何如还驱少游马。”
②鲍照拟行路难:“黄丝历乱不可治。”历乱,犹言杂乱。
③诗小雅节南山何人斯:“只搅我心。”搅虑,犹搅心也。
④淮南子修务篇:“故秦、楚、燕、赵之歌也,异转而皆乐。”高诱注:“转,音声也。”转箫,犹言吹箫。转为音声,使之发音声,亦谓之转。吴均赠周散骑兴嗣二首:“制赋已百篇,弹琴复千转。”弹琴称转,正如吹箫之称转也。白居易题周家歌者:“清紧如敲玉,深圆似转簧。”
⑤类聚九七引曹大家蝉赋:“当二秋之盛暑,凌高木之流响。”
⑥曹大家蝉赋:“吸清露于丹园。”类聚九七、御览九四四引陆云寒蝉赋:“含气饮露,则其清也。”
⑦礼记檀弓下:“范则冠而蝉有緌(ruí)。”郑玄注:“范,蜂也。蝉,蜩也。緌谓蝉喙长,在腹下。”孔颖达正义曰:“蝉喙长,在腹下,似冠之緌。”
⑧陆云寒蝉赋:“爰蝉集止,轻羽莎佗。”
⑨说苑正谏篇:“园中有树,其上有蝉。蝉高居悲鸣饮露,不知螳蜋在其后也。螳蜋委身曲附欲取蝉,而不知黄雀在其傍也。”
⑩乐府诗集十八刘孝钓竿:“金辖茱萸网,银钩翡翠竿。”张正见钓竿诗:“竹竿横翡翠,桂髓掷黄金。”李巨仁钓竿诗:“不惜黄金饵,唯怜翡翠竿。”翡翠竿亦名文竿。文选西都赋:“揄文竿。”李善注:“文竿,竿以翠羽为文饰也。”
⑪文选吴都赋:“数军实乎桂林之苑。”刘渊林注:“吴有桂林苑。”
⑫三辅黄图:“长安故城,汉之旧都,高祖七年,方修长乐宫成,自栎阳徙居此城,本秦离宫也。初置长安城,本狭小,至惠帝更筑之:高三丈五尺,下阔一丈五尺,上阔九尺;雉高三阪;周回六十五里。城南为南斗形,北为北斗形,至人呼汉旧京为斗城。”
⑬汉书盖宽饶传:“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应劭曰:“许伯,宣帝皇后父;史高,宣帝外家也;金,金日碑也;张,张安世也。”文选左太冲咏史诗:“朝集金、张馆,暮宿许、史庐。”
⑭尔雅释天:“奔星为彴约。”郭注:“流星。”长杨赋:“疾如奔星。”
⑮史记季布传:“季布弟季心,气盖关中,遇人恭谨,为任侠,方数千里,士皆争为之死。”又袁盎传:“盎曰:‘天下所望者,独季心、剧孟耳。’”
⑯后汉书杨震传:“杨震,字伯起,弘农华阴人也……少好学,受欧阳尚书于太常桓郁,明经博览,无不穷究,诸儒为之语曰:‘关西孔子,杨伯起。’”
⑰案:虞公立国臣,盖谓宫之奇也。左传僖公二年:“晋荀息请以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假道于虞以伐虢……虞公许之,且请先伐虢。宫之奇谏,不听;遂起师。夏,晋里克、荀息帅师会虞师伐虢,灭下阳。”又三年:“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虢,虞之表也,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翫。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曰:‘虞不腊矣,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之推用此事,直为奔齐自解。庾信哀江南赋:“章曼枝以毂走,宫之奇以族行。”意亦同此。
⑱案:此盖用苏秦以“宁为鸡口,无为牛后”说韩昭侯事,隐喻之推自己所进奔陈之策,不为齐主所用,以致覆灭,观我生赋所谓“曩九围以制命,今八尺而由人”者也。
⑲杜甫暮秋枉裴道州手札率尔遣兴寄近呈苏涣侍御诗:“忆子初尉永嘉去,红颜白面花映肉。”用法本此。红颜,泛指青年。古诗纪曰:“‘红颜’以下脱误,俟再考。”
⑳乐府诗集六二悲歌古辞:“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神仙①
红颜恃容色,青春矜盛年;自言晓书剑,不得学神仙。风云落时后,岁月度人前;镜中不相识,扪心徒自怜。愿得金楼要②。思逢玉钤篇③。九龙游弱水④,八凤出飞烟。朝游采琼宝⑤,夕宴酌膏泉⑥。峥嵘下无地⑦,列缺上陵天⑧;举世聊一息⑨。中州安足旋⑩。
①据文苑英华二二五引,此乐府古题也。
②金楼子志怪篇:“前金楼先生是嵩高道士,多游名山,寻丹砂,于石壁上见有古文见照宝物之秘方,用以照宝,遂获金石。”通志艺文略天文类宝气有金娄地镜一卷,当即“金楼”之误。
③颜氏家训杂艺篇:“吾尝学六壬式,亦值世间好匠,聚得龙首、金匮、玉軨变、玉历十许种书,讨求无验,寻亦悔罢。”“玉軨”即“玉钤”之讹。唐大诏令集二中宗即位赦:“振玉钤而殪封豕,授金钺而斩长鲸。”沈珣授契瑟通振武节度使制:“挺鹄立鹰扬之操,知玉钤、金匮之书。”
④太平御览卷九三〇引楚国先贤传:“宋玉对楚王曰:‘神龙朝发昆仑之墟,暮宿于孟诸,超腾云汉之表,婉转四渎之里;夫尺泽之鲵,岂能料江海之大哉!’”事类赋十九引括地图:“昆仑山在弱水中,非乘龙不得至。”则龙游弱水,积古相传如此。武则天同太平公主游九龙潭诗:“岩顶翔双凤,潭心倒九龙。”凡言凤实兼凰而言,故必成双捉对,沈约拟风赋:“拂九层之羽盖,转八凤之珠旆。”八凤双凤,其义一也。
⑤沈约绣像题赞:“水耀金沙,树罗琼实。”卢思道神仙篇:“玉英持作宝,琼实采成蹊。”
⑥山海经西山经:“又西北四百二十里曰峚山……丹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其中多白玉,是有玉膏,其源沸沸汤汤,黄帝是食是飨。”郭璞注:“所以得登龙于鼎湖而龙蜕也。”
⑦史记司马相如传:“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嵺廓而无天。”
⑧汉书司马相如传:“贯列缺之倒景兮。”服虔曰:“列缺,天闪也。”又杨雄传:“辟历列缺,吐火施鞭。”应劭曰:“列缺,天隙电照也。”
⑨汉书王褒传:“周流八极,万里一息。”拾遗记三周穆王录曰:“望绛宫而骧首,指瑶台而一息。”一息,犹言暂息。
⑩文选苏子卿诗四首:“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长。”李善注:“楚辞曰:‘蹇谁留兮中州。’”张铣注:“中州,帝都也。”旧唐书陈子昂传:“昔蜀与中国不通,秦以金牛美女啖蜀侯;侯使五丁力士栈褒斜,凿通谷,迎秦之馈。秦随以兵,而地入中州。”前言中国,后言中州,则中州即中国也。旋,谓回旋也。
从周入齐夜度砥柱①
侠客重艰辛②,夜出小平津③。马色迷关吏④,鸡鸣起戍人⑤。露鲜华剑彩⑥,月照宝刀新⑦。问我:“将何去?”“北海就孙宾⑧。”
①据文苑英华二八九引。冯惟讷古诗纪北齐一曰:“梁词人丽句作惠慕道士诗,题云‘犯虏将逃作’。”丁福保全北齐诗曰:“北史本传:‘荆州为周军所破,大将军李穆送之推往弘农,令掌其兄阳平公远书翰。遇河水暴涨,具船将妻子奔齐,经砥柱之险,时人称其勇决。’”张玉毂古诗赏析二一曰:“汉书地理志:‘底柱,在陕县东北,山在河中,形若柱也。’”案:文镜秘府论东册引此诗,佚作者名,“重”作“倦”。
②文选陆士衡拟青青陵上柏:“侠客控绝景。”李善注引列子:“昔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使其侠客,以鄙相攻。”案:阳缙乐府侠客控绝影,即以陆诗首句为题,云:“园中追寻桃李径,陌上逢迎游侠人。”又曰:“游侠英名驰上国,人马意气俱相得。”则侠客谓游侠之士,袁宏所谓“三游”之一也。抱朴子外篇正郭,亦谓郭林宗“为游侠之徒”,之推盖以侠客自命耳。吕向注文选,谓“侠客,游人也”,非是。
③赏析曰:“小平津,在今巩县西北。”案:后汉书灵纪注:“小平津,在今巩县西北。”御览七一引郡国志:“陕州平陆县小平津,张让劫献帝处。南岸有勾陈垒,武王伐纣,八百诸侯会处。”
④夜度,故马色迷也。
⑤史记孟尝君传:“关法:鸡鸣而出客。”文选鲍明远行药至城东桥诗:“鸡鸣关吏起。”
⑥江淹萧骠骑让太尉增封第三表:“文轩华剑。”华剑,犹江淹萧太尉上便宜表所谓“文彩利剑”。案:文镜秘府论一本“彩”作“影”。
⑦谷梁传僖公元年:“孟劳者,鲁之宝刀也。”
⑧赏析曰:“后汉书赵岐传:‘中常侍唐衡兄唐玹尽杀赵岐家属,岐逃难江湖间,匿名卖饼。时孙嵩察岐非常人,曰:“我北海孙宾石,阖门百口,势能相济。”遂俱归,藏岐复壁中,数年,诸唐后灭,岐因赦得免。’”器案:孙宾即孙宾石,三国志魏书阎温传注引鱼豢魏略作孙宾硕,割裂人名为文,此六朝习惯用法也。赏析曰:“诗因避难而作:首二,提清避难,破题总领;三四,顶次句,写乘夜偷度之景如画;后四,月露仍带夜来,而佩剑刀以就孙嵩,则与起句应。但孙宾押韵,未免割裂。”
稽圣赋①
豪豕自为雌雄,决鼻生无牝牡②。
鼋鳖伏乎其阴,鸬□孕乎其口③。
鱼不咽水④。
雀奚夕瞽?鸱奚昼盲⑤?
雎鸠奚别?鸳鸯奚双⑥?
蛇晓方药,鸩善禁呪⑦。
蛴螬行以其背,蟪蛄鸣非其口⑧。
竹布实而根枯,蕉舒花而株槁⑨。
瓜寒于曝,油冷于煎⑩。
芩根为蝉⑪。
魏妪何多,一孕四十?中山何伙,有子百廿⑫?
乌处火而不燋,兔居水而不溺(拟)⑬。
水母,东海谓之,正白蒙蒙如沫⑭。
①直斋书录解题十六:“稽圣赋三卷,北齐黄门侍郎琅邪颜之推撰,其孙师古注。盖拟天问而作。中兴书目称李淳风注。”器案:疑此赋有颜、李二注本,故唐、宋人见其书者,或引为颜籀注,或引为李淳风注也。
②北户录一崔龟图注引。
③埤雅二引,原作颜籀稽圣赋,盖误以注者为作者耳。
④埤雅七引,原作颜之推曰:今审知为稽圣赋文。
⑤埤雅七引,原作颜之推曰:今审知为稽圣赋文。
⑥埤雅七引。
⑦埤雅十引。
⑧埤雅十一引。
⑨埤雅十五引。
⑩埤雅十六引。
⑪东坡物类相感志十六引。又引注:“抱朴子曰:‘有自然之蝉,有荇菜茎、芩根、土龙之属皆化蝉。今验水泽巨树处,多水虫登岸,空有裂化出为蝉也。’”
⑫佩觿序原注、焦氏笔乘六引。器案:“魏”当作“郑”,此事见竹书纪年晋定公二十五年:“郑一女生四十人,二十人死。”中山,谓中山王刘胜,史记五宗世家:“中山靖王胜,以孝景前三年用皇子为中山王……胜为人乐酒好内,有子枝属百二十余人。”汉书胜传删“枝属”二字,之推用汉书,盖传其家学也。
⑬一切经音义五一:“王充论衡曰:‘儒者皆云:“日中有三足乌。”日者,阳精,火也。“月中有白兔、蟾蜍。”月者,阴精,水也。安得乌处火而不燋,兔居水而不溺?相违而理不然也。’李淳风注稽圣赋引‘抱朴子云:“今得道者及有妙术之人,亦能入火不烧,入水不濡。”且俱为人伦,而其异如此(“此”字原误植在“矣”下,今辄乙正)矣,王生安知日中之乌、月中之蟾兔,而不如人间之术士,有能入水入火者,与常乌凡兔之不同乎?’又云:‘业感在星天之上,日月之中,其形虽同,彼必神明之类,不可以人理凡情之所校测者矣。’”器案:据此,则李淳风之注,颇有诘难之辞;而颜籀之注,盖祖述之推之说耳,于此,益有以知稽圣赋之有二注也。
⑭北户录一注引。按此当为颜籀注文。
赋
岁精仕汉,风伯朝周①。
①艺林伐山十三引。器案:文见北齐书樊逊传逊对求才审官,疑升庵误记。
上言用梁乐
礼崩乐坏,其来自久。今太常雅乐,并用胡声;请冯梁国旧事,考寻古典①。
①隋书音乐志中:“开皇二年,齐黄门侍郎颜之推上言云云,高祖不从。”
奏请立关市邸店之税①(文佚)
①隋书食货志:“武平之后,权幸并进,赐与无限,加之旱蝗,国用转屈。乃料境内六等富人,调令出钱。而给事黄门侍郎颜之推奏请立关市邸店之税,开府邓长颙赞成之。后主大悦。于是以其所入以供御府声色之费,军国之用不豫焉。未几而亡。”
失题
眉毫不如耳毫,耳毫不如项绦,项绦不如老饕①。
①能改斋漫录卷七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