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经史分离与史学的崇经意识
西汉初年,儒家“六经”被称作“六艺”。思想家贾谊在《新书·六术》中说:“是故内本六法,外体六行,以与《诗》《书》《易》《春秋》《礼》《乐》六者之术,以为大义,谓之六艺。”司马谈的《论六家要旨》则说:“夫儒者以六艺为法,六艺经传以千万数。”董仲舒在所上《天人三策》中也说:“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他们所谓“六艺”,当然都是指孔子整理的属于孔子和儒家之术的“六经”经典。不过由于秦火的缘故,《乐经》已经散佚,汉代“六经”(或“六艺”)有名无实,于是便有了《诗》《书》《礼》《易》《春秋》“五经”的说法。[20]汉武帝接受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建议,于建元五年(前136)所设置的经学博士便称作“五经博士”,《史记·儒林列传》对这五经博士的学术系统作了叙述:“及今上(汉武帝)即位,赵绾、王臧之属明儒学,而上亦乡之。于是招方正贤良文学之士。自是之后,言《诗》于鲁则申培公,于齐则辕固生,于燕则韩太傅;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春秋》,于齐鲁自胡毋生,于赵自董仲舒。”
纵观汉代经学的发展,西汉时期最受尊崇的莫过于属于今文经学系统的董仲舒的《春秋》“公羊学”,汉武帝“独尊儒术”,其实就是“独尊”公羊学。西汉末年经学家刘歆提出立《左传》《古文尚书》《毛诗》等古文经,于是发端了中国经学史上的今古文之争。[21]东汉以后,一方面尽管今文经学依然被立于学官,古文经学却在民间和学者中间大行其道,盛极一时,出现了贾逵、许慎、马融等一大批古文经学大家。另一方面,今古文学派之间的斗争不断,而这种争斗的结果则表现为一种学术思想方法的趋同性,今文家开始打破师法、家法的藩篱,出现了像东汉末年何休这样的研习古文的公羊学集大成者;而古文家也注意吸收今文学,从而出现了像东汉末年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22]、融合今古文的“郑学小一统”的经学新局面。
汉代经学对于汉代史学影响很大,经史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
首先从汉代的学术分类来看。据《汉书·艺文志》可知,汉代史籍在目录分类上尚未形成独立的部类,而是主要依附于经书“六艺略”的《春秋》经下。汉代目录学上出现的“史附于经”的现象,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秦火之后,先秦史籍大量被焚毁,以至于数量太少而不能形成独立的部类。可问题是《汉志》为何要以“史附于经”而不是将其附于其他部类之下呢?我们认为这是由经史之间的密切关系所决定的。一方面,先秦时期,经史同源、亦经亦史、经史相兼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现象。另一方面,即使是到汉代经史开始分离之后,我们从《史记》《汉书》等汉代史籍中依然能够看到经史之间的密切关系。
其次从汉代史家的经学态度来看。汉代随着《史记》《汉书》等史著的问世,司马迁写《史记》提出要成史家“一家之言”,说明已经在学术实践中开始了经史的分离过程。不过,司马迁作史,却又明确提出要“正《易传》,继《春秋》,本《诗》《书》《礼》《乐》之际”[23],以“继《春秋》”为其撰述旨趣,以“六经”来统率其史著;同时他的评判史实与选取史料的原则还是“折中于夫子”[24]“考信于六艺”[25]。东汉史家班固更是具有浓厚的崇经意识,他的“史公三失”论,直斥司马迁“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是非颇谬于圣人”[26];其《汉书》撰述奉行的一个基本原则便是“旁贯《五经》”[27]。
最后从汉代经学家对于汉代史学与史学思想的影响来看。汉武帝独尊“公羊学”,因而汉代经学的标志性人物当属董仲舒。董仲舒虽然没有写过专门的史著,然而他的“见之于行事”之作——《春秋繁露》,其中蕴含的历史思想却是非常丰富的。纵观董仲舒的历史思想,他的天人感应理论、“三统”历史变易学说和“大一统”理论,对于有汉一代史学思潮的发展、演变及其走向,都有着重要的影响。西汉末年的刘向、刘歆父子不但是杰出的经学家,也是杰出的史学家,他们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整理古文献,是中国目录学、文献学的开山鼻祖;刘歆作《三统历谱·世经》,以五行相生来解说古史,其所提出的古史系统以及内蕴的历史思想,对于班固以后中国正统史学的确立和发展有着重要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