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玄学的兴起与史学的玄化倾向
魏晋南北朝时期,经学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变化:一方面,从汉末郑玄之学到魏晋王肃之学,再到东晋郑玄之学的复兴,依然承继了汉代训诂经学的传统;另一方面,曹魏正始年间开始出现了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玄学,这种玄学经学重在义理,不拘章句,表现出了反传统的风貌,并作为一种学术思潮流播于世。郑玄是博通今古文经的经学通家,“郑学小一统”于东汉后期至曹魏时期。随着魏晋政权的嬗变,出现了反郑玄之学的王肃之学,并且很快成为西晋占统治地位的经学学派。从治经路数来讲,其实王肃也是一位兼采今古文的经学通家,与郑玄颇为相似。王学与郑学之间的斗争,不是经学观点与治经方法之争,清代今文经学家皮锡瑞就说,王肃驳斥郑学,往往“或以今文说驳郑之古文,或以古文说驳郑之今文”[28]。也就是说,王肃并没有开辟出一条经学新路子来。王学与郑学之间的斗争,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王学作为司马氏集团的思想工具,它代替郑玄之学,是政治上司马氏势力代替曹魏势力在经学思想上的一种反映。也正因此,东晋以后,随着政权的南渡,郑学又重新取得了对王学的胜利。不过,魏晋时期的王郑经学之争在学术思想史上还是有意义的,这“主要在于动摇了郑玄在人们心中的至上权威,使人们对旧的章句之学发生怀疑,从而为玄学经学的顺利成长创造了独立思考、自由竞争的思想环境”[29]。相对于郑、王等传统章句训诂经学,玄学经学是一种义理经学,“其特征是用老庄思想解释儒经,并且只把儒经作为一种凭借,重点不在疏通经义,而在发挥注释者自身的见解。这样,它就与郑王的训诂经学有了根本性的差别,使经学发生划时代的变化”[30]。南北朝时期,皮锡瑞的《经学历史》一书将其称作“经学分立的时代”。从总体上看,北朝经学受汉末郑玄之学影响较大,重视章句训诂,而不尚玄谈;而南朝经学不拘守一家,善谈玄理,且深受佛学的影响。对于南北朝经学的不同风格,《北史·儒林传》有一个概述:“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当然,我们不应该将南北朝经学的差异性绝对化。其实,在北学中不但有习郑学、有习王学,也有讲王弼《易》注的;同样,南学中不但重玄、重佛,也有兼习郑、王之学的,只是南北学的主要倾向不同罢了。
魏晋南北朝时期史学的发展,与这一时期经学的发展和变化,特别是玄学经学的兴起和发展是有着密切关系的。
首先是重视人物品评和历史评论。重视人物品评,是魏晋玄谈特点之一。而这一时代,经学风气也深深地影响到了史学领域。在魏晋南北朝的历史撰述中,陈寿《三国志》的人物品评颇具代表性。《三国志》的人物的品评几乎涉及所记载的每一个历史人物,以局量才识和风度容貌为视角。应该说这样的人物品评有轻历史评价的倾向,但它毕竟是对人事作用的一种肯定,还是有一定的进步意义的。历史评论的玄化倾向,则是魏晋南北朝史著所反映出的又一特点,其中以袁宏的《后汉纪》最具代表性。袁宏既是一位玄学化的史学家,也是一位颇具史识的玄学家,援玄入史、玄儒合一,是其学术思想与方法的基本特征。
其次是与南北朝经学分立相一致的南北朝史学风格的迥异。“南人约简,得其英华;北学深芜,穷其枝叶”,反映在史学上,南朝以范晔《后汉书》、沈约《宋书》、萧子显《南齐书》等为代表,从他们所著史书的序、论、赞来看,确实体现了南方玄学经学“清通简要”“得其英华”的特点,反映了史家的一种历史洞察力;反观北朝史学,以北朝史家魏收所撰《魏书》为代表,则表现出明显的记事分散、繁琐,历史评论只是就事论事,缺乏全局观、发展观、联系性和思辨性,反映了北学“渊综广博”“穷其枝叶”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