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京台的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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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京台的偶遇

08 草原上的春季银河

我们所在的银河系是由无数恒星组成的盘子状星系,太阳系位于盘子的边缘,因此从地球上观察银河,就如同从侧面去看盘子一样,看到的应该只是一条耀眼的带子。但是因为银河系里有无数不发光的暗星云,它们挡住了耀眼的星带,却又被附近的星光照亮,所以银河看起来更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这只怪兽横穿天际,跨度甚广,若是与地景一起搭配,在中短焦或者广角镜头里会是很精彩的画面,因此这种主题的风光摄影被称为星野摄影。

2017年2月的一个午夜,万里无云,我独自一人出门拍摄星野,目标是春季银河。所谓春季银河其实就是银河系的中心,那是银河最绚烂的部分,也是星空摄影师最迷恋的景色。随着地球的公转,每年秋末银河中心都会淹没在日光下,直到几个月后才再回归。所以对于星空摄影爱好者来说,春季银河像久违的老朋友一样,特别值得期待。空荡荡的北五环上,我边开车边在脑海里搜罗位于北边山区的可选机位,不停地思考如何去安排路线,以便在凌晨4点多的时候找到一个满意的拍摄场所。

09 春季银河拱桥

这个季节的银河,像贴在地平线上的一个巨大的呼啦圈,其银心在日出前两三个小时会从东南的地平线出现,所以要找一个东南方视野较好并且没有光害的地点,我首先想到的是北京密云城区以东的区域。那里近处有一个欧式的城堡,远处是连绵的山脉,应该比较适合拍摄春季银河。城堡叫爱斐堡,是红酒品牌张裕旗下的酒庄,酒庄里也有酒店,我住过几次后,对周边的环境一直印象深刻。但拍摄银河对光污染的要求很高,即使肉眼能看见星星的地方也未必能拍出银河,由于我没有在爱斐堡附近拍过星空,所以对那里的环境并没有多大把握。爱斐堡离北京市中心60多公里,不过深更半夜高速上没有几辆车,所以我很快就到了。我在酒庄西侧的一条公路上停好车,下车看着路东侧刺眼的路灯,心里一沉。果然,不管我如何张望,城堡的方向在灯光的对比下都如同一个黑洞,里面什么也看不到。我拿出手机反复查看地图,发现这条路是唯一一个可行的角度,看来今夜的爱斐堡银河是拍不成了。

我沮丧地回到车里,顺着国道慢慢往回开,边走边盘算着周围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尝试。爱斐堡的遭遇其实很常见,因为拍摄银河需要长达十几二十秒的曝光,任何一个小光点都会被放大成耀眼的光源,所以很多地景在白天看起来特别合适,但在夜晚则会因为一两个灯泡而毁灭。这也是为什么摄影师会更偏爱自然风光作为地景的原因,建筑物在星野照片里的出镜其实并不多。但即使是自然风光也并非一直都是净土,有不少多年前堪称经典的景区,比如金山岭长城、月亮湖、泸沽湖等,也在近年的开发中相继沦陷,这不得不说是暗夜资源的一大损失。

思考间我已驶入了密云城区,沿着白河向北,看见远处慢慢显现的山影,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密云区的北边是密云水库,水库再往北就是一片广阔的山区了,那里是军都山脉,位于燕山山脉和太行山山脉接合处,北京北边的四个辖区都与这条山脉相连。车开到水库附近就已经上了山,车头向西,走在了一条叫作琉辛路的省道上。琉辛路仿佛是沿着白河流经的方向、从大山的北坡上刻出来的一样,左边贴着陡峭的山壁,右边则紧邻着山谷。路的走势时缓时急,一会儿爬上高坡,隐约看得见山谷另一边与我平行的山峰;一会儿又下入谷底,在潺潺的水声中穿过沿路而建的村落。因为路在山的背阴面,所以虽然隆冬已过,路的两边却仍有积雪。尤其走在高处时路面上还有薄冰,以至于可以通行的区域很窄,若不是半夜三更这里除了我再没有第二辆车,还真是比较危险。

10 望京台的象限仪座流星雨

琉辛路连接着密云和怀柔两个区,我要去的地方就在密云靠近怀柔的边界,是一处高高的观景台,叫作望京台。望京台修在山路向东北方凸出的一个拐角处,站在台上可以俯视山谷,正对着白河在这里拐的一个U字形的马蹄湾。一个月前我拍摄象限仪流星雨的地点就选在了望京台,用马蹄湾作地景,在凌晨的冷风里捕获了三两颗明亮的流星。这里朝北的视野很好,是拍摄北边天区的绝佳机位,不过因为望京台向北凸出得比较多,所以朝东的视野还算开阔,即使南面就是大山,也可以勉强拍摄春季银河。

11 望京台的银河中心

12 拍摄银河

凌晨2点多钟的时候我到达了望京台,远远地瞧见台下突然亮光一闪,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仔细看才明白,原来台下面停了一辆车,我刚才看到的是被车身反射回来的我自己的远光灯。我经常一个人在山里拍星,从来没在这样偏僻的地方遇到过别的人,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现过无数种解释,不过最有可能的应该是和我一样的摄影爱好者。于是我放慢速度,把车停在了它的旁边。下车后我没有着急拿设备,先开着头灯,沿着台阶慢慢往上走。正在这时上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别开灯,拍星呐!”一听这话我的心放下了,便关掉头灯大声回应了一句:“好的!我也是!”

来到台上发现对方只有一个人,借着星光看去好像比我年长一点,是个大哥。他的相机和脚架摆在台中间,脚架旁边是相机包,看样子确实是个摄影师。我向他打了一个招呼,故意说了几句比较内行的话,表示我真的也是一个摄影师,然后我们才彼此放下戒心慢慢聊了起来。谈话得知这位大哥姓童,比我要大好几岁,算得上是我的前辈,今夜也是特意来望京台拍摄春季银河的。童哥说远远就看见了我的车灯,本来以为是赶夜路的过客,却谁知来到台下居然停了,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外的难免有些瘆人。然后我们就边笑边谈论着各自在夜里拍星时的奇遇,并感慨这样的偶遇真的算是缘分,我也得空回去拿了装备,与童哥一起拍银河。

13 银河系中心

之后我们交流了很多拍星的经验,聊到了各自使用的赤道仪,以及对光害滤镜的感受。光害滤镜是一种可以过滤某些特定波长段的滤镜,由于很多城市灯光的波长段与星光有所不同,所以利用滤镜可以从某种程度上压制光污染。提到这个是因为望京台朝东南的地方有来自密云城区的光害,我当晚正巧带了一片宇隆的重光害滤镜,所以我们边拍边测试效果。重光害滤镜适合在光污染特别强烈的环境下使用,记得有一次我在定都峰上用了它,竟然拍出了北京城上空的银河。不过光害滤镜虽然可以从某种程度上更加突出了银河的细节,但它也是一把双刃剑,由于过滤了某些颜色的光,使得拍出来的照片有明显的偏色,所以后期需要大量的工作来调整。不过密云的光害相比北京市区而言要微弱很多,拍摄出来的效果更加令人满意。

除此之外,我和童哥也交流了各自以往的拍摄成果,也谈及了星野摄影师的圈子。我当时有一种感觉,在北京有很多星空摄影爱好者圈子,彼此间可能并没有任何交集,但却有同样的追求和信念,两个陌生人会因为同一个爱好一见如故,这就是最好的证明。之后的很多年我和童哥虽然未再见面,却一直保持着联系,童哥后来工作原因调去了新疆,有次闷闷儿和肉堆去新疆参加拍星活动时还遇见了他,并且聊到了我们的这次偶遇。肉堆告诉我,童哥跟他说那天晚上他看见我从台下上来时,他连防身的刀都抽出来了……大笑之后我仔细想了想,星空摄影确实是一个有风险的爱好,在野外比坏人更值得担心的其实是野兽,我走夜路的时候经常看见野狗,有时甚至是野猪或者蛇,相信每个星空摄影师都能讲出一堆的奇怪经历。与银河系相比,狂野的大自然才是真正的怪兽,但这也许就是星野摄影的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