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西行

Journey To West Sichuan
川西行

在我国四川省成都平原以西、青藏高原的东南缘,有一片以高原和山地为主的区域,即川西高原。川西高原属于横断山脉的一部分,地势西高东低,平均海拔在4000米以上。这里有我国南方最广阔的沼泽带,也有四川最高的雪山,少数民族以藏、羌、彝为主,不仅风光秀美、文化独特,而且夜空也是非常的灿烂,是国内知名的拍星胜地。2019年秋末,国际星空摄影界的大神、捷克星空摄影师Petr Horalek应国内星空摄影师戴建峰之邀前来我国拍摄星空,我与好友闷闷儿、猫先生以及几个朋友作为陪同,一起在川西甘孜藏族自治州拍了一次雪山银河。由于行程短暂,我们只走马观花地沿着康定—塔公—丹巴一线拍了几天,虽然每晚我都因为高原反应而头痛欲裂,但川西那片纯净与圣洁的星空却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让我非常非常地怀念。

甘孜藏族自治州又叫甘孜州,俗称康巴或者康区,是我国第二大藏区。我们从成都出发,行程的第一站是康定,也就是甘孜州的州府所在地。这是我第一次进川西,一路我都充满了好奇,窗外的景色从平原变化到山地,经过的路牌也有很多是我在当年雅安地震时关注过的地名。穿过二郎山隧道的时候,闷闷儿跟我讲了很多之前她走国道进川西时的艰苦经历,而如今高速公路一直修到了康定,一天的行程被缩短到了四个小时,为川西人的生活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其实这对我也很重要,因为此行之前我对康定的理解除了那一首“康定情歌”之外没有任何概念,而便利的道路可以让更多人去了解川西,去体会那种浓郁且庄重的文化氛围。这正是我进入康定之后的感受,康定县依山而建,虽然面积不大,街道也不宽,修建地却非常紧凑,到处是一片繁荣的景象。从人群的穿衣风格可以看出这里藏民很多,楼宇的建筑风格也有显著的藏族特色,让我经常有一种身在西藏而非四川的错觉。

70 木格措景区

接待我们的是康定摄影家协会,当天下午在酒店的会议室里,戴建峰做了一场关于星空拍摄的讲座,与摄影家协会的老师们交流了拍摄的经验。讲座之后是一顿丰盛的川菜晚宴,席间我与邻桌的Petr聊了起来,因为路上我们在不同的车里,所以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聊天。Petr很年轻,又高又瘦,是个帅气的捷克小伙子。一开始我以为他很腼腆,因为他话并不多,但聊起来后发现这个人其实很健谈,也很单纯。与他在中国星空摄影圈内显赫的名声相比,他更像是个天真的大男孩,完全没有大神的架子。我告诉他中国几乎每个星空摄影师都见过他的大作时,Petr的反应很出乎我的预料,他说很多中国的朋友也都对他这么说,但他真的很不解,因为在他看来他的照片并不比其他人的好多少。Petr的谦逊是十分真诚的流露,虽然他这么说,但他的作品无论从构思、画面还是技术都是非常成熟和细腻的。

71 木格措的雪山

当晚的天气并不是很好,因此晚宴之后所有人回房间休息,以消除旅途的劳顿。但是午夜一过便有云开雾散的迹象,于是大家又都起床,在点点星光下赶往康定附近的著名地标木格措。木格措是藏语,翻译成汉语是“野人海”的意思,是川西北最大的高山湖泊之一。木格措在康定情歌(木格措)风景区内海拔大约3700米的地方,景区里还有杜鹃峡、芳草坪、七色海等若干美景地,我们一行人好几辆车,还有从成都赶来的两位星空爱好者,大家浩浩荡荡在夜里穿云拨雾,除了“之”字形的山路和拦路的牛群,别的什么也看不清。等到沿着山路开到了山顶,一下车便听见水拍打岸边的声音。顺着声响望去,我终于看见了这片著名的大湖。木格措的水域有4平方公里,在夜里一眼望不到头,湖面上的风很大,吹动着我的头发,带来一阵阵清凉的味道。借着星光望向湖的左侧,一排排雪白色的山峰将湖与天隔开,提醒着我这是在海拔几千米的高山之上。木格措是雪山上的积雪融化汇聚而成的,其水源就在我们身边流淌,趁着湖水拍岸的间歇我甚至能听到它潺潺的水声。顺着这条绵延的水源向后看,那里是木格措湖水的发源地——女娲雪山。蓝得发亮的天狼星正在山尖上若隐若现,而冬季的标志性星座猎户座早已经高高升起,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银河在它旁边贯穿天际,一头落在身后的山里,另一头则落在湖另一侧隐约可见的雪山后面,那边的夜空是仙女座和英仙座,此时正在努力地转向湖面,不过这些靠近北天极的星座,用不了几个小时便会再次跃出地平线,只是会淹没在太阳的光辉之下。我们在岸边用浅水中的枯树干、湖水以及雪山做地景,拍了整整半个夜晚,直到日出后才离开。天亮下山时我才知道这个景区有多么美,本来已经困倦的我们又打起精神,在七色海又停下来拍了一阵。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雪山、草地与湖泊的完美结合,颜色仿佛大自然的调色板一样纯正。蒸腾的水汽从湖水中升起,掠过挂满经幡的玛尼堆,于洁白的山巅之上,消散在湛蓝的天空里。看着这样的画面,我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摄影师即使是在交通资源匮乏的年代,也会不远千里跋涉到这里采风。

72 木格措的清晨

回康定吃完午饭后,我们便启程继续向西前往藏区,目的地是位于甲根坝乡的酒店。康定位于川西东部的高山地带,由此进入川西高原要经过海拔4000米的折多山垭口。垭口就是山口的意思,是两座高山的连接处,也可以理解为关隘。折多山是康巴的第一道关,在它东边是大片的高山峡谷,西边则是隆起的高原地带,也就是青藏高原的东缘。这里没有高速路,数不尽的车辆排成一排在“之”字形向上的318国道上艰难地爬行,氧气随着海拔的升高越来越稀薄,就连越野车也“缺氧”了,对油门的反应变得迟钝起来。翻越折多山垭口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到处是洁白的一片,只有山顶上一个挂满经幡的玛尼堆特别的显眼。

从折多山垭口再向西就是藏区了,放眼望去,一马平川的高原上尽是秀丽的风光。经过康定辖区内的重镇新都桥的时候,我发现这里的建筑风格又不一样,不见了康定市内那种藏汉混搭的建筑,而是白墙与朱红大门搭配的藏式民居。新都桥是进入康巴藏区后的第一站,我们在这里择路向南,于下午赶到了甲根坝乡的酒店。但甲根坝只是个歇脚的地方,我们放下行李后立即又启程,前往当晚的拍摄地——雅哈垭口景区。从甲根坝到雅哈垭口之间的景色很壮观,车子一路都行进在悬崖边的一条雪泥参半的窄路上,边开车边可以俯视悬崖下面的冰原与河道。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们终于爬上了垭口,我也看到了此行最为让我印象深刻的景象。

雅哈垭口之所以被开发成景区,且游客众多,是因为它向东正对着有蜀山之王美誉的贡嘎山。贡嘎山是大雪山的主峰,海拔7556米,是四川境内乃至整个横断山脉的最高山峰,藏语里它叫“木雅贡噶”,是藏族人心中的神山。贡嘎山与附近40多座高于6000米的山峰一起组成了雄壮的贡嘎群峰,在雅哈垭口可以一览无余,因此它是亲近雪山的绝佳之地,更是我们拍摄雪山星空的好机位。我们到达雅哈垭口的时候太阳正要落山,夕阳将贡嘎群山的雪顶染成了一片金色,形成了著名的“日照金山”奇观。幸运的是,经常笼罩在云里的贡嘎山主峰也露了出来,这对我们晚上的拍摄来说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73 雅哈垭口的日照金山

74 雅哈垭口的贡嘎雪山

太阳落山以后,雪山褪去了金色,景区里的人也都离开了,最后只剩下我们两辆车,这时开始便是属于星空摄影爱好者的世界了。我们将脚架一字排开,冲向贡嘎群山所在的正东拍摄延时,过几个小时猎户座将从山后升起来,而现在要做的就只有等待天色完全黑下来。随着夜幕降临,温度下降得非常快,我明显感觉呼吸变得急促,头也开始疼起来了。我曾经在海拔3100米的青海大柴旦有过高原反应,而雅哈垭口的海拔有4500多米,因此我早就做好了应对的准备。从启程来川西之前的一个多月开始,我就遵循藏族朋友的建议,每日服用红景天以预防高原反应,此外身上也带着足够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此时我不慌不忙地打开医药包,拿出一粒止痛片含在嘴里,包里还有满包的葡萄糖片、西洋参片和携氧片。这个包我从北京一路带到雪山,到现在终于用上了,不知为何心里好像还对吃它们有一点点期待。

川西星空延时

一个小短片,记录上月底本月初在川西拍摄的星空延时。包括贡嘎主峰日转夜,木雅寺的猎户初升,以及木格措流动的彩色气辉。其中要强调下贡嘎主峰日转夜,画面细腻而立体,因为用了EOS R和RF 85mm f/1.2。上次在张掖拍摄的天蝎座延时就是用的85这个焦段,后来在西澳拍摄的大麦哲伦星云延时也是,真的很震撼。

这天晚上的月相是新月,若不是贡嘎有白色的雪顶,恐怕会黑黑的很难拍。戴建峰和Petr还有猫先生开着另一辆车往更高的山坡去了,而我坐在车内,歪头看着巍峨的群山与星空,止疼片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我看着贡嘎峰冷峻的山体,心想如果这是个夏夜该有多好,那样就有壮美的银河中心了,对于贡嘎这种终年积雪的雪山来说,夏天也一定可以拍雪山银河。我仿佛看见灿烂的银河系从贡嘎山后面升起来,火红的心宿二又大又亮,好像汽车的车灯一般照亮贡嘎雪白的山顶。我被山下驶来的一辆车弄醒,再看贡嘎山,猎户已经升了起来。这时听见戴建峰在车外说话,得知猫先生也高原反应,而且好像比较严重。闷闷儿给了戴建峰肌苷口服液,那是一种对付高原反应的特效药,同时大家也都拍得差不多了,因此就决定下山回甲根坝的酒店休息。

一夜过后,猫先生和我都好了很多,但是这天他和两位朋友要提前回成都,因此我们就驱车返回康定机场给他们送行。送走了猫先生后,就剩下戴建峰、Petr、闷闷儿和我四个人,我们在机场附近学着藏民的风俗用石头堆了一个玛尼堆,并在里面藏了一颗地球模型,不知道下次再经过这里的时候是否还能找到它。

我们继续赶路,这一天的目的地是康定西北的塔公草原,那里有著名的塔公寺和木雅大寺。戴建峰一直想找一个有藏族风格的建筑物做地景,因此我们到了塔公后,就直接去勘查塔公寺的环境。塔公寺是藏传佛教之一萨迦派的寺庙,是藏民朝拜的重要圣地,游客也是非常多的。站在寺庙后面的山坡上可以越过塔公寺的金顶欣赏远处的雅拉雪山,也许正是这个原因,这个山坡被圈起来收费。我们看了一下这里的环境,估算到了夜晚一定会有很严重的光害,所以就放弃了它。去木雅大寺的过程比较曲折,我们先是按照路标走到一个村子里,后来没有找到寺庙的所在,于是便原路折回,来到另一处比较偏僻的寺庙,大家在这里勘查了角度之后并不满意,戴建峰便决定带着我们再去找别的地景。我们冲着远处半山坡一个金碧辉煌的寺庙开了很久,到了才发现这是一个类似佛学院的场所,貌似并不对外开放。然后大家就又顺着山坡继续走,误打误撞进入了一个只有觉姆(藏语,就是女僧人的意思)的村子。这个村子房屋稠密、道路狭窄,而且房屋依着陡峭的山坡建造,山坡顶部有一个很大的寺庙,我们到的时候可能是正好赶上某个仪式,上百个觉姆们都汇聚在此,围着寺庙转经。大家被这阵势惊呆了,上网一查才知道,原来这个觉姆寺就是木雅大寺的一部分。我们顺着一条窄路继续向上,一直开到村子后面的高坡上,居高临下可以俯视整个觉姆村与寺庙,它冲着正西,正好是太阳、月亮以及银河即将落下的方向,这不正是我们想要寻找的地景么!和塔公寺相比,木雅大寺简直太低调了,不仅看不到成群的游客,就连找到它也如此困难,恐怕这才是真正的修行吧。

75 木雅寺的黄昏

76 升起的猎户星云

就这样,我们在觉姆村后面的山坡上把车停好,大家从日落开始拍,日落拍完了拍月落,月落拍完了再拍银河。拍完银河后,我们便把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方向上。我们面对觉姆村时,身后是更高的山坡,山坡再后面能看见雅拉雪山的山尖。戴建峰出了个主意,他沿着山坡向上爬了几十米,让我用他和雅拉雪山做前景,拍摄后面升起来的御夫座的五车二。拍完之后我们都很满意,于是顺着这个思路再想,猎户座也马上就要升起来了,大家何不用长焦镜头拍一个猎户从山坡上升起的画面呢?就这样,我打开星图软件计算好位置,然后请闷闷儿做模特,我和她手里各拿着步话机,指挥她走到距离我们一两百米的山坡处等待着。午夜左右,猎户座箭袋三星最右面的那一颗(参宿三)在预定的位置露出了头,它的出现让我确信了计算的准确性,我们也更加兴奋了。夜晚冷得要命,星星走得很慢,闷闷儿干脆做起广播体操来热身,但是没过多久,雅拉雪山的后方便泛出了淡淡的光晕,那就是我们等待的,猎户座大星云!戴建峰用赤道仪架着400毫米的镜头,我用200毫米,闷闷儿还托付给我一个广角,三个相机都拍到了满意的画面。在我之后制作的延时视频里,猎户升起的速度与闷闷儿的广播体操节奏还比较搭配,效果如同计划好的一样出色。

这晚是我们此次川西之行遇到的最后一个晴天,也是印象最深的一个夜晚,不仅是因为寻找木雅大寺的戏剧性经历,以及拍摄猎户星云的成功,还有好多花絮值得怀念。比如我们在车里休息时,步话机突然串频了,对方是一个小姑娘的声音,以步话机的有效距离来分析,应该来自山下的觉姆村。闷闷儿和她对话了很久,虽然我们听不太懂她说的话,但是她天真的口气真的很甜美。还有一个小插曲是我们拍完了往回走的路上,一开始走错了方向,结果被迫在悬崖上一处又窄又陡又急的弯路上调头。Petr下来给我们两辆车做指挥,大家小心翼翼地挪车,终于顺利调过头来走上了正确的道路。再一个小事就是当晚回到酒店后我又高原反应了,这次严重到无法入眠,只好凌晨三点多去敲闷闷儿的房门跟她要肌苷口服液。总之这一晚发生了很多事,大家过得都很充实。

在木雅大寺拍摄之后,我们顺着中国熊猫大道,经过丹巴和四姑娘山回到了平原地区。又在都江堰休整了一晚,于次日回到成都,与当地的星空摄影师聚了聚,见到了很多在网络上神交已久的朋友们。从川西的雪域高原回到温暖的成都,恍如两个世界一般,不仅是地形与气候上的差异,还有藏区的文化氛围给我的印象也特别深。我之前提到的那个藏族朋友,就是个来自理塘的摄影师,在她的镜头里我经常看到年轻僧人淳朴却充满力量的笑容,那是一种来源于内心的真正快乐,每张脸庞都让我为之动容。我相信这种强大的力量一定与圣洁的雪山和纯净的星空有关,有生之年我一定还会再去这片充满力量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