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恶兽官

贪恶兽官

明代乡绅作恶于民间,是人民最感痛苦的一害。

崇祯十年(1637)常熟人张汉儒到北京告御状,告乡绅钱谦益、瞿式耜:“不畏明论,不惧清议,吸人膏血,啖国正供,把持朝政,浊乱官评,生杀之权不操之朝廷而操之两奸,赋税之柄不操之朝廷而操之两奸,致令蹙额穷困之民欲控之府县,而府县之贤否,两奸且操之,何也?抚按皆其门生故旧也。欲控之司道,而司道之黜陟,两奸且操之,何也?满朝皆其私党羽翼也。以至被害者无门控诉,衔冤者无地申冤。”又告发他们:“倚恃东林,把持党局,喜怒操人才进退之权,贿赂控江南生死之柄,伦常扫地,虐焰熏天。”开列罪款,一共是五十八款,如侵占地方钱粮,勒索地方大户,强占官地营造市房,霸占湖利强要渔船网户纳常例,私和人命,逼奸良人妻女,出卖生员,霸占盐利,通番走私,占夺故家宝玩财货,毒杀和殴杀平民,占夺田宅等,计赃三四百万。例如:

第一,恶钱谦益、瞿式耜每遇抚按提学司道知府推官知县要紧衙门结交,必先托心腹,推用其门生故旧,宣言考选可以力包,以致关说事情,动以千万,灵应如神,诈有不遂者无不立致之死,小民之冤无处申诉,富家之祸无地可容。

第二,恶钱谦益、瞿式耜见本县有东西两湖华荡华汇(《文艺杂志》本作昆城湖华荡滩),关系民间水利,霸截立桩,上书“礼部右堂钱府”“户科瞿衙”字样,渔船网户俱纳常例,佃田小民投献常规,每岁诈银七百余两,二十年来计共诈银一万四千余两,地方切齿,通县公愤。

第三,恶钱谦益自卖举人钱千秋之后,手段愈辣,凡文宗处说进学者,每名必要银五百两,帮廪者每名银三百两,科举遗才者要银二百两。自家夸口三党之前曰,我的分上,如苏州阊门贝家的药,货真物精,比别人的明明贵些,只落得发去必有应验。

第四,恶钱谦益乘媚阉党崔呈秀心爱顾大章家羊脂白玉汉杯,著名一棒雪,价值千金,谦益谋取到手,又造金壶二把,一齐馈送,求免追赃提问,通邑诽笑证。

第五,恶钱谦益见刑部郎中赵元度两世科甲,好积古书文画,价值二万余金,后乘身故,罄抢四十八橱古书归家。

这个告发人张汉儒,牧斋自撰的《丁丑狱志》称为奸人,《明史》上也称为常熟奸民。在封建时代,以平民告发大官,其“奸”可知。不过根据冯舒的《海虞妖乱志》,所记牧斋的秽史确有几件是可以和“奸”民的控词互证的。冯舒是牧斋同县人,被这场官司卷入,闹得几乎不可开交,而且是牧斋这方面的人,牧斋和瞿式耜还为他分辩过。他的话应该有史料价值。他说:

钱尚书令(杀人犯)翁源德出三千金造塔(赎罪),源德事既败,塔亦终不就。已而钱尚书必欲成之。凡邑中有公事拟罪者,必罚其赀助塔事,黠士敝民请乞不餍,亦具辞请修塔,不肖缙绅有所攘夺者,公以塔为名,而私实自利。即寿考令终者,抑或借端兴词,以造塔为诈局,邑中谓塔为大尸亲,颇称怨苦。钱尚书亦因是藉藉不理人口,谤亦由是起。

他详细记出牧斋曾由族人钱斗之手,敲诈族人钱裔肃:

裔肃诸弟又以宪副(钱岱)故妓人纳之尚书,裔肃不得已,亦献焉。凡什器之贵重者,钱斗辈指名索取,以为尚书欢。

张汉儒告发于下,大学士温体仁主持于上,地方大官如巡抚张国维是牧斋的门生,巡按御史路振飞是后辈,也掩饰不了,牧斋和瞿式耜被逮到京拘讯。

官司又眼见得要输了,牧斋自辩二疏,只辩得钱千秋一案,其他各款只咬定是温体仁主使,说他和张汉儒一鼻孔出气。背地里乞援于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因为牧斋往年曾替曹化淳的上司司礼太监王安做过碑文,这门路就走通了。又用贿赂使抚宁侯朱国弼参奏温体仁欺君误国,内外夹攻,转退为进,要翻转这案子。

这时候锦衣卫指挥使是温体仁的人,照理温体仁这着棋是赢定了。不料他走错了一步,在思宗前告发钱谦益和曹化淳的勾结情形,得罪了曹化淳,情势立刻倒过来了。锦衣卫指挥使换了牧斋的朋友,东厂专找温体仁的错,张汉儒枷死,温体仁也接着罢相。第二年秋天,牧斋和瞿式耜才出狱。

张汉儒控诉乡绅作恶,一到北京变了质,温体仁用作报复政敌的手段。温体仁得罪了曹化淳,官司又变了质,乡绅作恶的事一字不提,告发人成为“奸”民被处死。牧斋靠内监的庇佑,不但官司没有事,连劣绅恶绅的身份也连带去掉了(《明史》卷二八〇《瞿式耜传》,冯舒《虞山妖乱志》,《虞阳说苑》本张汉儒《疏稿》,《文艺杂志》本《常熟县民张汉儒控钱谦益瞿式耜呈词》,《初学集》卷二五《丁丑狱志》,卷八七《微臣束身就系辅臣蜚语横加谨平心剖质仰祈圣明洞鉴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