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讲
第十七讲
尊敬的听众!
我们在前面的演讲里已经说明了现时代是我们类族的尘世生活所依据的伟大宇宙蓝图的一个必然组成部分,并揭示了这个时代的隐蔽的意义;我们曾努力从宇宙蓝图这个概念出发,理解现时代的种种现象,把它们作为过去的必然结果推导出来,预见它们本身下一步在未来造成的结果;如果我们做成了这件事,我们也就理解了我们的时代。我们已经沉湎于这种考察,而全然忘却了我们自己。思辨以充分的理由提醒每个研究家,切勿如此忘却自己。现在我们来看这种提醒在此种场合的道理所在:假如我们对于现时代的看法本身是从这个时代的基本观点产生的,假如我们的眼力在构成这个看法时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产物而已,那么,这个时代就只会自己证明自己,而这样的证明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而且如果事情真的如此,我们就根本探索不到这个时代的意义,而只是以一种完全多余的和毫无成效的现象来增加它的现象的数量罢了。我们是否真的处于这种状况,只有我们再思考我们的研究和我们的思考才能加以判定;所以,这样的做法只有在我们把这种思考变成了当时的事实,确切地说,变成了这种思考所处的时代,即现时代的事实,才是可能的。
不管在每一项精神工作中我们多么有必要思考自己,但这事做起来却同样困难,特别是要做得说出口来,也就是要谈论自己。当然,对于我来说,谈论我自己,谈我这个特定的个人,好像不会有特别的困难。在作为序论作过的那一讲中,当我试图与听众建立联系的时候,我毫不费劲地谈了我自己,关于这种做法,据我所知,没有一个人指责过我,我自己也没有后悔;可是现在,在这里讲结束语的时候,我关于我自己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哪怕是一句值得说的话。现在谈的不是我。我并不想研究和思考;假若某种事情完全在于我的研究和思考,那么,我可以不向任何人说什么,而着手做这事情;但个人思考什么或不思考什么,一般说来对世界没有意义,也构不成时代的什么事件。倒不如说,是我们作为一种沉湎于概念,由于绝对忘却我们个人而融合得思想统一的共同体——我们过去常常提到(此刻也这样提到)这种共同体的外在表现——,想要思考和研究,而且当我说到反思我们自己,说到在口头上将这种反思说出来有困难时,我指的正是这个我们,绝不是我自己。于是,这个我们就试图要求把每个亲自思考得很恰当的好多东西用语言表达出来;那种不审慎的人会受到误导,去涉及稍有羞耻感的人都愿意让人在自己和别人面前不涉及的东西,去竭力想象那些令有教养的意识感到讨厌的心态,而它们之所以如此,并不是由于它们本身,而是由于它们在前提中被陈述出来,虽然人们不会表示它们。对于人们仅仅还允许一个阶层——我不属于这个阶层——作出的这类雄辩,我就自己所知,迄今一直持保留态度,因此,我不希望,我恰巧在讲结束语的时候陷入这种雄辩。
我说过,今天我们要再次思考我们在前面的演讲中包含的思想——并非是我的,而照我已经指出的意思说,是我们的——,尤其是为了确证,这种思想不是现时代的产物,现时代的影响在我们眼前依然是完全隐蔽起来的。我在此断定:第一,如果这种思想根本不是随便哪个时代的产物,而是超乎任何时代的,它就肯定不是我们时代的产物;第二,既然它在这种场合完全是一个空洞的、毫无意义的思想,会属于某个空洞的、子虚乌有的时代,那么,如果它会成为某个新时代的一种生机勃勃的生活的基础和原则,它就肯定不是我们时代的产物。
为了阐明第一点,即我们在这里阐发的思想是不是超乎任何时代的,我们不妨来看一看,这种思想就其内容说是怎样的,我们应该把它归入人类思想的哪一个主要类别?我回答说:它就是宗教思想;我们的一切考察都是宗教考察,我们的看法和我们得出这种看法的眼光也都是宗教的。
按照我们在所有以前的讲演中清楚地或模糊地、间接地或直接地涉及的,以及在上一讲中全面阐述的思想,宗教的实质在于,一切生活都被看作和承认为统一的、原始的、完善的和极乐的生活的必然发展阶段。首先,十分清楚,这种看法不包含在对生活或某种事物的单纯知觉和直观之中,也不可能从这种知觉和直观中产生。通过对具体存在的事物的最仔细的观察,除了知道这物此时此刻如此这般存在以外,绝不会再进一步得知什么东西;但也绝不会无视这种单纯的现象,而是假定这种现象具有更高的意义。所以,宗教观点不可能是单纯观察世界的结果,因为确切地说,它的实质在于这样一个向我们显现出来的准则:绝不要认为整个世界和一切世俗生活都是真实的和真正的存在,而是要假定在世界彼岸还有另一种更高的存在。这一准则必定单纯是精神的产物,是绝对植根于精神的基本趋向,我们绝不能通过单纯的经验知觉达到它,因为它作为判定一切有效东西的最高根据,恰好完全扬弃了经验知觉。很显然,这个准则是同我们阐述的这个时代的思想清晰的原则相矛盾的;因此,现时代绝不可能达到这个准则,而从宗教方面对于比尘世更高的东西作初步的猜测,则使我们超乎这个时代之上,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简言之,并非单纯的知觉,而是由自身产生的思想,才是宗教的首要环节。用众所周知的学术用语来说,形而上的东西,即德语中说的超感性东西,乃是宗教的要素。从世界的开始到今天,宗教不论以何种形态出现,从来都是形而上的东西;谁无视和嘲笑形而上的东西,即拉丁语中说的一切a priori〔先验东西〕,谁就要么是全然不知他希求的东西,要么是无视和嘲笑宗教。
解脱了这种着迷和拘泥于现象的状态之后,达到真正宗教的第二个条件便是坚持这样一个准则:既不把世界的根据设定为随意的偶然性——因为这会意味着,既假定世界的根据,又否定这种根据——,也不把它设定为盲目的必然性——因为这会意味着,假定世界和世界中的生活的一个绝对不可理解的、自身僵死的根据——,也不把它设定为一个尽管是活生生的,然而是邪恶的、敌视人的和执迷不悟的原因,如迷信常常在不同的程度上做的那样,而是把它设定为统一的、绝对善的、永远善的和神圣的存在。如同根本不让把时间中的存在看作真正的存在,而假定这种存在之外有一种更高的东西的第一个准则那样,把这更高的东西视为生命,视为至善的、极乐的生活的第二个准则,也同样必定单纯是精神的产物,是绝对包含于精神的基本趋向。能从外部给予个人的帮助,顶多是告诉他这种观点,请他凭自己的真情实感体验这种观点;只要对他适当地加以询问,只要他不完全被大量现存的谬误和偏见束缚住,这种观点无疑会获得他的赞同。不存在强迫接受这种观点的真正逻辑手段,因为即便是纯利己主义的最平淡、最拙劣的思维方式,本身也是首尾一贯的,而且对于固执己见、不愿放弃这种思维方式的人,也不能强求他这么做。
总之,像我们已经在上一讲中清楚地说出的,从宗教的观点看,一切在时间中发生的现象,毫无例外地都被视为统一的、极乐的和神圣的基本生活的必然发展阶段,因此,每个现象都被视为一种必定由它产生的、更高级、更完善的生活的必要条件。但应当记住,这种统一的、永远不变的宗教观点,即使就它的形式说,在各个时代又是不一样的,是一种双重的观点。这就是说,或者,我们单纯一般地认识到,既然时间中出现的一切生活都只能是统一的生活的发展阶段,因此,在当前出现的个别现象也必然是这样的阶段;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能懂得这个现象是怎样和以何种方式成为这样的阶段的;我们可以把这种形态的宗教称为纯粹的理性宗教,它能超越任何理智和任何概念,但这丝毫无损于它的清晰性和确实性。我们之所以称它为理性宗教,是因为它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或者——这是第二种情形,我们甚至能理解和懂得这个加以研究的现象是怎样和以何种方式成为一种更高级的生活的发展阶段的,能够确实指出必定由这种生活产生的更完善的结果,用清楚的概念证实这个当前的现象是特定的完善东西的必然根据。以这个形态出现的宗教,可以称为理智宗教。两种宗教的范围涵盖了整个宗教领域,理性宗教包围了这个领域的两个外边的终端,理智宗教占据了居于中间的部位。每个人本身及其特殊命运与永恒东西有怎样的关系,是我们不能理解的;这是宗教领域的下限;同样,我们类族的这整个当前的、首先存在的生活与未来生活的无限系列有怎样的关系,如何由这种系列加以规定,也是我们不能理解的;这是宗教领域的上限。但总起来说,这种无限系列是善的,对最完善的生活是绝对必然的,这一点笃信宗教的人都看得很清楚。反之,我们类族的首先存在的世俗生活,唯独就它自身,而不涉及其他生活来说,如果单纯被视为类族生活,而绝不被视为个人生活,究竟意味着什么,却是我们能理解的,也确实被我们理解了;这是那个宗教领域的中间部位。依据同样的理由,这种世俗生活的每个必然的发展时期与整体有怎样的关系,它在整体中有怎样的打算,也是我们能理解的。因此,这里便是理智宗教领域;我们的研究必须从头到尾度量这个领域,把我们生活的时代视为自己的最清楚的阶段。
我们的整个研究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因为我们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情:我们的研究用现时代最常用、最流行的方法,即用理智的方法,使我们上升到了宗教的太空。既然我们的研究具有宗教的性质,那它就超越了一切时代和一切时间,而绝不是现时代的产物;既然它以现时代里占主导地位的原则为起点,那它实际上就是出乎现时代之外,超越了任何时间。反思的最大障碍在于,我们对什么事物都不再有异议,对什么事物都既不再感到惊奇,也不要求作出解释。不管每个人在多大程度上濒于这种麻木不仁的境地,他身边发生的那些当代事件都由于直接影响到他的命运而仍然最容易打动他的心弦。哪一个有教养的人在目睹这些事件时不至少偶尔感到惊奇,追问这些不寻常的现象的意义,希望得到解释呢?琐屑的事情常常属于绝对不理解的东西领域,即使可以理解,也绝对无关大局;我们没有讨论这些细节,而是从整体上说明了现时代;尽管如此,在座的听众中也未必有哪个成员会发现特别使他感兴趣的东西是完全没有讲到的。在这里,我们已经从理智宗教的角度说明了现时代,把一切都理解为这个整体中的必然环节,理解为肯定能导致更高尚、更完善的东西的环节。
所以,毫无疑问,我们的研究超越了一切时代。但只做到这一点,对我们来说还是不够的。如果它不是现时代的产物,不是现时代钟爱的看法,不是现时代的片面性,那的确很好;然而,它就不可能完全是虚无,是空洞的模糊感觉和梦幻,属于空闲的时间,而对充实的时间根本不存在吗?我们必须陈述一些原则,来回答这第二个问题。
如果某种事物只是单纯用于消磨时间,或换个意思完全相同的说法,只是单纯用于满足一种不以严肃认真的求知欲为基础的好奇心,那它就是属于这种空闲的时间。消磨时间真正说来就是空着的时间,它打断那排满了认真的工作的时间。当我开始这些讲演的时候,我承担的工作无非是想用一种并非完全不适当的或对你们不成体统的方式,在今冬不多的课时内为你们助兴或解闷;单凭我自己的力量,我不能许诺更多的东西;无条件地许诺这些东西,甚至会冒风险;因为助兴是以对方得到助兴的可能性为前提的,一种特定的助兴是以一定程度和一定种类的助兴的可能性为前提的。假如你们大家都毫无例外地想从我的话语中捕捉我的意思,那么,你们今天就会一起赞颂,今年冬天期间,你们使用新的方法,免去了十六到十七个小时的寂寞无聊;这也总可以算是某种良好的、有益的和健康的结果,我不可对此提出非议。然而有一点也可以说是完全肯定的,那就是在此情况下,这十六到十七个小时本来不属于你们的充实的时间,而属于你们的空闲的时间。
如果某种东西成了各种新的、早先在时间中从未存在过的现象的原则、必然根据和原因,那它就属于充实的时间。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出现一种生动的生活,它从自身产生出其他的生活。根据这些研究,这种可能成为原则的东西,可以是那种用宗教观点毫无例外地看待一切现象的主导趋向和习惯。然而,要靠我们在这里用今冬若干小时作过的考察,就在我们心中培植起这个原则,是不可能的。一方面,如前所述,这个原则根本不可能从外部注入人之内,而是必定素来就包含于人的本质中,并且是毫无例外地在他之内存在的;另一方面,我们这里还远不能利用现有的一切手段,以唤起和激励这个原则。首先,学校的整个人为的做法,每种异议的系统的提出和推翻,对谬误的根源从其一切方面所作的适当的挖掘;其次,深入、缓慢的研究和思维能力的人为的发展——这两者都以前三者为其前提——,所有这一切在这里都不可能,也不允许加以引用。因此,宗教意识在这里是不能被植入的,甚至在最初也是不能被唤醒和激起的。可以假定,宗教意识以前在所有参与我们的研究的人心中已经热烈地迸发和表现出来,只不过现在被其他不间断的生活琐事、各种各样的娱乐消遣和通常的生活环境掩盖起来,才会昏昏入睡。对这种只是沉睡而绝没有死亡的意识,我们都能发出呼吁,就像每个人只要有时间和能力沉思这类事情,就可以同样很好地独自这么做一样。我被赋予一项任务,那就是花费我的一部分时间评估这样一种说法,这种说法是你们当中的每个人同样也可以向自己讲的,而且在它要完全涉及这个人的时候,他最终也确实会向自己讲它,并且凭他自己的感受检验它。我能帮助我的听众做的事情,充其量说,是消除你们过去——在这个时候,宗教意识最初在你们心中变得很生动——的精神教养与你们现在的精神教养之间的对立,竭力使这种自身永恒不变的意识摆脱束缚它最初的发展的各种其他的限制,把它转入你们现在的文明生活。
为了暂时评判一个业已提出的问题,即这里所作的考察对我们来说纯粹是一些顶多能用以填补消闲时间的空话和思想游戏,还是涉及我们心中有活力的东西,最初已有一个良好的标准,那就是:如果我们觉得,这些考察仿佛清楚地表述了我们自己很久以来就抱有的猜想和感受,如果我们觉得,我们自己仿佛早就把这个问题大致恰好像在这里说的那样作过思考,那么,这些考察就肯定涉及我们内心深处的东西。我说,这是一个仅仅暂时的,甚至只有一半判定作用的标准。因为有人可能会全心全意地赞同这个标准,但在他那里却只在科学或审美学方面引起一种瞬息即逝的愉悦,这种愉悦当然可以在前后一贯的世界观或热情洋溢的艺术作品中表示出来,但绝不会打动他的内心深处。另一种人也可能会反对这个标准,因为他是怀着科学偏见来看待它的;他自己心中暗暗赞同那种依照他的理论必然是谬误的东西,这种赞同愈使他受到刺激和感到痛苦,他就愈强烈地反对它;然而他在内心深处赞同它,这种赞同渐渐深入他的整个思维方式和性格,使他的做法跟他的理论发生矛盾,直到这种理论最终由于再也得不到他内心的滋养,像枯萎的树叶一样凋谢和脱落为止。
但是,关于我们的考察是否涉及我们心中已有活力的东西,是否很强烈地涉及这种东西,以致它不可能再重新沉睡——因为否则,它的苏醒就需要一种崭新的、属于未来的和总是肯定无法期待的顿悟,而且只有对于这种顿悟才会有某种价值,没有这种顿悟,同样会属于空闲的时间——的问题,可靠的、有全部判定作用的标准却在于,这种被激起的生活是否会不停地进一步扩大,成为新生活的根据和源泉。
在前一讲中已经清楚地表明,宗教绝不表现于外在结果,绝不促使人去做他没有宗教便不会做的事情,而只是使他在内心得到完善,达到他真正的存在和生存。宗教不是行为,也不是能动的东西,而是一种观点;它是光,唯一真正的光,这光自身包含一切生命和生命的一切表现,并渗透于它们的内在核心。这光一旦启动,就从自身永放光芒,不停地传播开来;对它说“放光吧!”如同对天空升起的太阳说这话一样是徒劳的。它这么做,无须我们的任何命令;假如它不发光了,那就是说,它还没有启动。一俟它启动,黑暗就自行消失,在黑暗内部产生的鬼魂和幽灵也消失不见。对黑暗说“产生光吧!”这也是徒劳的。它自身不可能产生光,因为它本身没有光。对那种沉湎于短暂事物的人说“让你的目光仰望永恒的东西!”也同样徒劳。他没有仰望永恒东西的目光,他具有的目光本身就是短视的和易逝的,只能反映倏忽即逝的东西。但只要光放射出来,黑暗就变成了可见的,像田野上的阴影那样撤退了。黑暗是人们的无头脑、浅薄、轻率。哪里升起宗教之光,哪里就无须提防人们的这些纰漏,也无须与这些纰漏做斗争;它们已经烟消云散,人们再也看不到它们的踪影。假如它们还在人身上存在,那么,宗教之光肯定还没有升起,一切提防与告诫都无济于事。
由此可见,如果从消极的意义上应用这个标准,对于我们的考察是属于空闲的时间还是属于充实时间的问题的回答,就取决于人们的无头脑、浅薄、轻率是否将从我们的生活中消失和日益消失。
纯粹的无头脑,也就是说,一味盲目地追随现象之流,甚至不考虑关于现象之流的统一和根据的想法,是动物性的表现,因而获得了人们必须承认的某种顺应自然的美名。人很少幸运到这种地步,以致可以分享这种美名。探讨现象之流的统一的问题已经出现,要求予以回答。谁不愿投身于这项交给他的研究,谁就只能在突如其来的感性冲动面前增强自己的体力,将绝对的无头脑这种连他的天性也不认为他具有的自然状态,坦然当作他的行为准则,定为他的真正智慧。在这里并不缺乏一些动听的名义,诸如真正的健全人类理智呀,怀疑主义呀,反对幻想和迷信的斗争呀,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在这些名义下,动物生来就是智者,就是哲学家;人得到的却是愚蠢,这愚蠢就在于有人寻求现象的根据。智者尽其所能,压制这种探究现象的根据的愚蠢,而且就这样借助技艺,又把自己变成了动物。如果这个准则和给它附加的一切动听的名义还不能压制那种寻找可靠根据的追求,有人就会试图采取其他手段,把这种追求打入冷宫。有人实际上想在取笑我们的追求时,就做一些戏弄和取笑自己有这种追求的表演;这种做法本身是为了报复人们对我们的追求终究会感到惊讶和受到感动,同时也是为了使其他人认为我们不可能有这种追求现象的根据的癖好。人们逃避任何社会都不会比逃避自己的社会更不愉快;为了绝不茕茕孑立,人们力求在生活中把所有从那种反正与我们关系不大的工作留下的部分都变成一种游戏。——这种状态不是自然而然的。儿童喜欢游戏,可以说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他们的力量还没有成熟到能从事更为严肃的工作的地步;可是,当成人除了游戏便什么也不愿做的时候,那就说明他们的目的不在于游戏,而在于玩物丧志,忘却其他东西。或者,你在你的路上遇到一种很严肃的思想,你却不喜欢它,怎么办呢?你可以把它置于一旁,继续走你开始的路。然而,你却不这样做,而是反对这个使你不安的思想,运用你的一切智力,以期显示它可笑的方面。你为什么要费这个劲呢?显然你完全不能忍受这种最初以严肃形态出现的思想,因为在你把它表现为另一种令你更满意的形式以前,你是不安宁的。轻率和浅薄是一些确实的标志,说明人们的内心深处有某种折磨人的、人们本想摆脱的东西,而且它们愈变本加厉,就愈是这些确实的标志;正因为如此,它们就是一些无可争议的证明,表明更高尚的本性在这些人之内还没有完全泯灭。谁能深入洞察这些人的心态,谁就会看到一幅有关他们的生活状况、有关他们所处的谎言氛围的极其痛苦的情景;因为他们想使人人相信,想使人人从他们那里再期待证实,他们是极其幸运和快活的,但他们自己却从来都不这么相信,而是同时忧伤地嘲笑他们的愿望看来比他们的实际情况更糟。
如果这些现象对我们来说已经完全消失,那么,我们就不再怕严肃认真和沉思默想,而是超乎一切地热爱它们;这样,我们的考察也就不属于空闲的时间,而是属于充实的时间。
如果宗教之光已经在我们心中燃起,那么,它不仅驱散黑暗,而且它本身也是独立地、具体地存在的,因为否则,它就不能驱散黑暗;它广为传播,直到包罗我们整个世界,从而成为新生活的源泉。——这些讲演开始的时候,我们曾把人心中的一切伟大、崇高之处,归结为他使他个人沉湎于类族,将他的生命奉献给类族的事业,他为这项事业忘我劳动,忍受匮乏,承受痛苦,以致牺牲生命。在过去,我们留心的总是一些行为,总是一些能在外部现象中显示的东西。在这方面我们必须适应时代。如今,宗教观点已经深入我们心中,使我们变得高尚起来,所以像我假定的那样,我们不再作如是说。人心中唯一真正高尚的东西,即本身业已变得清晰的理念的最高形态,就是宗教;但宗教绝不是外在的东西,绝不在于某种外在的现象,而是使人单纯在内心臻于完善。它是心灵中的光和真理。于是,正确的行动便自行产生,因为真理也只能按照真理来行动;但这种正确的行动绝不再是牺牲,也不是承受痛苦和忍受匮乏,而是至上的内在极乐生活的体现和流露。谁强制自己,跟自己内心的黑暗进行斗争,而按照真理行动,人们就会钦佩谁,就会赞扬他的英雄气概;谁心里已经豁然明朗,谁就不再需要我们钦佩和赞扬;他本性中再没有什么内在障碍,也没有不可理解的东西,而是一切都属于唯一的、不断涌流的和清澈可见的源泉。
我们那时曾经说过,正像僵硬的冰块——它的每个原子不久以前还牢固地封闭着自己,冷酷地排斥每个邻近的原子——不再能经得住那种使大气复苏的春天气息,而汇入一条不可分割、沁人肺腑和清神爽气的暖流一样,精神世界这个整体也是靠自己的仁爱气息流逝的,并且永远是靠它流逝的。今天我们要补充说,精神世界的这种气息,这种创造和连结精神世界的要素,便是光。光是初始的东西;如果热不再发散,而在自身支持若干时间,它就纯粹是光的最初表现。在黑暗的世俗观点中,一切对象都是在分离的状态下存在的,每个对象在其自身都是由在它之内持续存在的昏暗、冰冷的物质聚合起来的;在这种黑暗中绝没有任何整体可言。宗教之光升起来了!一切都彼此并列地发芽生长和脱颖而出,一切都相互支持和相互规定,沉浸在这束唯一的、不断行进的和包罗万象的光线中。
这光看起来是柔和、清爽、适意的。在朦胧的世俗观点中,模糊不清的形象总是令人惧怕,因而令人憎恨。在宗教的光照下,一切都令人高兴,闪烁着和平与安宁。在这里,畸形的东西消失不见了,一切都沐浴在玫瑰色的太空中。在这里,人们不听命于命运的那种一成不变的最高意志。对于宗教来说不存在命运,而只存在纯粹的智慧和仁慈,大家不是被迫服从它们,而是怀着无限的爱心拥抱它们。在这些讲演中,这个令人高兴、与人为善的观点,首先应当传遍我们的时代,传遍我们类族的整个尘世生活。这种温馨愈真挚地感动我们,就愈深入地浸透我们的一切信念——总而言之,我们愈跟所有的人和平相处,愈在每样生活中得到欢乐,我们就愈能有把握地说,这里所作的考察不是属于空闲的时间,而是属于充实的时间。
宗教之光由自身传播开来,并不断扩大其范围,直到最终照透我们的整个世界。尘世之光刚刚在一个点上破晓,阴影便开始撤退,昼夜的界限变得分明,黑暗本身也变得可见,但笼罩于黑暗中的对象还没有变成可见的;宗教之光也是如此。这光必定是在一个领域,在我们的尘世生活领域,向我们升起的。如果它在那里确实已经向我们升起,那么,我们就肯定知道,在这个领域的彼岸也只有智慧和仁慈占支配地位,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其他东西能在那里占支配地位;但我们还不理解,它们是怎样在那里占支配地位的,它们在那里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对于智慧和仁慈在那里占支配地位的事实有了坚如磐石的信念和认识以后,给我们剩下的就只是对于它们在尘世领域的彼岸如何占支配地位的信仰了。我们的尘世领域是由自身可以理解的和清晰无比的光照亮的;彼岸的地带当然也在周围环绕着光,然而这个地带包含的超感性对象还被黑暗笼罩着。但是,可以理解的和自身清晰的光并不永远封闭到自己最初的界限里,而是一俟自身变得更明亮起来,就同时照亮周围的环境,并且愈照愈远。这样,理智宗教的范围就在不断地扩大,把信仰领域一部分一部分地吸收进来。由此可见,如果我们在那个值得理解的唯一东西中,即在上帝的智慧和仁慈的计划中,变得愈来愈理智,那么,这就是一个可靠的证明,说明这里进行的研究原来不属于空着的时间,而属于现实的时间。
总之,只有我们内心的宁静、极乐生活和理解能力在未来的增长,才能证明这里阐述的学说是真的,证明它真的被我们接受了,在我们心中获得了一种生命。
尊敬的听众,你们看,这个证明绝不是外在的;谁也不能替别人回答问题,而是每个人只能从他自己的心灵深处出发,替自己回答问题,如果他完全深入到他自己的心灵中回答问题,那就做得最好。你们看,那些业已提出的问题绝不能在今天或明天就得到回答,而是它们的回答要拖延一段相当不确定的时间。你们看,在今天,到了我们结束这项工作的时候,我们还根本不可能知道,我们是做了什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而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也只能诉诸对于我们的正当意向的意识,假如我们内心有这种意识的话,并且我们必须从理智的领域过渡到信仰和希望的领域。
假定我们能回答这些问题,能按照我们的愿望回答它们,但你们这些听众哪怕只跟这个人口众多的城市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城市跟整个文明王国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也许只是大河中的一滴水罢了。这滴浸透了新生命要素的水——如果它确实被浸透了——难道不与大河汇合,难道不在大河中消失,使这种提供给它的新要素很快在整体中留不下任何痕迹吗?即使在这里,我们也只能期望,如果真理就是这里表述的东西,如果它是以一种恰好使现时代感到满意的形态表现出来的,那么,这同一个真理也会以同样的形态,不借助我们的任何知识,在其他地方使用其他官能,使现时代感到满意;因此,许许多多的水滴在大河中就会被同样的生命要素浸透,渐渐地汇合在一起,并用这种方式逐渐给整体提供自己的要素。
让我们寄望于这个结局吧!尊敬的听众,让我们在眼前怀着这个令人高兴的期望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