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奈何”的财富:南宋成纪张氏家族消费考述
“没奈何”的财富:南宋成纪张氏家族消费考述
王善军
南宋时期,某些家族在经济上所达到的富有程度,时人称之为“自开辟以来,未之有也”[1]。崛起于南宋之初的成纪张氏家族,即是这类家族中的代表。该家族起家于号称“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张俊子侄辈人物有子盖、子颜、子正、子仁等,孙辈人物有宗元、宗尹等。自宗字辈以下, “取五行相生为次”[2],较知名的人物有镃、濡、
、炎等。张氏家族起家后,很快成为巨富之家,“家多银,每以千两镕一球,目为没奈何”[3]。所谓“没奈何” ,意思是窃贼也没有办法偷走。其经济状况,突出反映了南宋武将家族的暴富和宋代大土地所有制的发展程度。从根本目的上说,家族的财富积累是为了消费。宋代世家大族的消费,大体可分为生存性消费、享乐性消费、发展性消费和公益性消费四种类型。[4] 具有雄厚经济势力的张氏家族,生存性消费在总体消费中所占比例甚微,几乎可忽略不计,故本文将其与享乐性消费合并,称之为生活性消费。张氏家族各种类型的消费,既表现出了时代特点,亦表现出了其自身特点。鉴于学界对其具体情况尚缺乏深入研究[5],故笔者不惴谫陋,按其消费类型,试加初步探析。不妥之处,敬待指教。
一、糜烂的生活性消费
张氏家族在衣食住行等方面的物质生活,用其成员自己的话说, “出而逸游,入而恬居,耳目之于靡曼妖冶,心体之于芬华安燕”[6],亦即自觉不自觉地长期均处于奢侈状态。家族中某些代表人物的生活,甚至被人称为“豪侈”[7]。张镃曾作诗云: “客至当饮酒,客去亦饮酒。有客与无客,酒杯不离手。 ”[8]他还“排比十有二月燕游次序” ,著有《四并集》 。这些燕游活动虽含有诗人雅兴的成份,但大体上反映了张氏家族的日常生活,固不惮其繁,引录如下:
正月孟春:岁节家宴、立春日迎春春盘、人日煎饼会、玉照堂赏梅、天街观灯、诸馆赏灯、丛奎阁赏山茶、湖山寻梅、揽月桥看新柳、安闲堂扫雪。
二月仲春:现乐堂赏瑞香、社日社饭、玉照堂西赏缃梅、南湖挑菜、玉照堂东赏红梅、餐霞轩看樱桃花、杏花庄赏杏花、群仙绘幅楼前打球、南湖泛舟、绮互亭赏千叶茶花、马塍看花。
三月季春:生朝家宴、曲水修禊、花院观月季、花院观桃柳、寒食祭先扫松、清明踏青郊行、苍寒堂西赏绯碧桃、满霜亭北观棣棠、碧宇观笋、斗春堂赏牡丹芍药、芳草亭观草、宜雨亭赏千叶海棠、花苑蹴秋千、宜雨亭北观黄蔷薇、花院赏紫牡丹、艳香馆观林檎花、现乐堂观大花、花院尝煮酒、瀛峦胜处赏山茶、经寮斗新茶、群仙绘幅楼下赏芍药。
四月孟夏:初八日亦庵早斋随诣南湖放生食糕糜、芳草亭斗草、芙蓉池赏新荷、芯珠洞赏荼蘼、满霜亭观橘花、玉照堂尝青梅、艳香馆赏长春花、安闲堂观紫笑、群仙绘幅楼前观玫瑰、诗禅堂观盘子山丹、餐霞轩赏樱桃、南湖观杂花、鸥渚亭观五色莺粟花。
五月仲夏:清夏堂观鱼、听莺亭摘瓜、安闲堂解粽、重午节泛蒲家宴、烟波观碧芦、夏至日鹅
、绮互亭观大笑花、南湖观萱草、鸥渚亭观五色蜀葵、水北书院采蘋、清夏堂赏杨梅、丛奎阁前赏榴花、艳香馆赏蜜林檎、摘星轩赏枇杷。
六月季夏:西湖泛舟、现乐堂尝花白酒、楼下避暑、苍寒堂后碧莲、碧宇竹林避暑、南湖湖心亭纳凉、芙蓉池赏荷花、约斋赏夏菊、霞川食桃、清夏堂赏新荔枝。
七月孟秋:丛奎阁上乞巧家宴、餐霞轩观五色凤儿、立秋日秋叶宴、玉照堂赏玉簪、西湖荷花泛舟、南湖观稼、应铉斋东赏葡萄、霞川观云、珍林剥枣。
八月仲秋:湖山寻桂、现乐堂赏秋菊、社日糕会、众妙峰赏木樨、中秋摘星楼赏月家宴、霞川观野菊、绮互亭赏千叶木樨、浙江亭观潮、群仙绘幅楼观月、桂隐攀桂、杏花庄观鸡冠黄葵。
九月季秋:重九家宴、九日登高把萸、把菊亭采菊、苏堤上玩芙蓉、珍林尝时果、景全轩尝金橘、满霜亭尝巨螯香橙、杏花庄篘新酒、芙蓉池赏五色拒霜。
十月孟冬:旦日开炉家宴、立冬日家宴、现乐堂暖炉、满霜亭赏蚤霜、烟波观买市、赏小春花、杏花庄挑荠、诗禅堂试香、绘幅楼庆暖阁。
十一月仲冬:摘星轩观枇杷花、冬至节家宴、绘幅楼食馄饨、味空亭赏蜡梅、孤山探梅、苍寒堂赏南天竺、花院赏水仙、绘幅楼前赏雪、绘幅楼削雪煎茶。
十二月季冬:绮互亭赏檀香蜡梅、天街阅市、南湖赏雪、家宴试灯、湖山探梅、花院观兰花、瀛峦胜处赏雪、二十四夜饧果食、玉照堂赏梅、除夜守岁家宴、起建新岁集福功德。[9]
在张氏家族内部,除家族成员外还有大量的婢仆,他们的职责主要是服侍主人。绍兴二十一年(1151) ,张氏家族曾设中国历史上规模空前的私宴,招待大驾光临的宋高宗、秦桧等君臣数百人。权臣韩侂胄爱姬过生日, “素与之通家”的张府要“移庖”韩府。[10]不难想像,张氏家族婢仆中包含了多少技艺高超的厨师和训练有素的服侍人员!他们的存在,适足以说明张氏家族生活的糜烂和生活性消费支出的巨大。
张氏家族在追求奢侈物质生活的同时,也极力追求精神生活。男性成员不但大都妻妾成群,而且喜欢豢养家妓,以供娱乐。张俊本人即爱好纳妾,他甚至恬不知耻地在初入杭州之时,即“取杭州角妓张秾以归”[11]。 “夫人魏氏先俊薨,以其爱妾荣国夫人张氏继室,嫌其同姓,遂改为章氏。 ”[12]在张俊众多的妾中,诰命夫人即有章氏(即张氏) 、杨氏,诰命硕人则有潘氏、沈氏、曹氏、周氏等。正因为张俊以侍妾众多闻名,以至某些文学作品竟有将主人公附会成张俊妾之事。如《陶小娘子》 ,本来“已见《太平广记》 ” ,至南宋时竟误传为“南渡时事,以陶小娘子为张循王妾”[13]。除妾之外,他还对众多的婢女享有肉体占有权。 《夷坚志》曾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张循王家婢有娠,过期不产,请照(异人元照——引者)往。诸婢杂立,照独视孕者,咨嗟曰: ‘尔宿生为樵夫,尝击杀大蛇,今故雠汝。在腹食尔五藏,尽乃已。 ’急白王出之,书二符授婢。婢如戒焚符,以水饮讫,产一大蛇。王闻之大骇,敬礼之,欲赠以金缯,不受。 ”[14]这个故事虽有荒诞不经的成分,但却说明了张家主人与婢女之间的关系。张子仁曾因“外妾箠楚婢妞致死”而被“降一官”[15]。张镃在这方面更是后来居上, “其园地、声妓、服玩之丽,甲于天下” 。其政敌甚至说他“居家则渎乱而朋淫”[16]。还说他“本娶刘氏累年,一旦弃之,初无可出之过,继娶郑氏,乃其弟妇杨氏之女,天下岂有母子自为娣姒之理”[17]?他一次招待客人,所用“名姬”包括“歌者、乐者,无虑百数十人”[18]。在宋代商品经济日益发达的条件下,这些色艺双佳的家妓,一般要通过支付高价才能购得。
宗教信仰作为精神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其相关的物质消费完全视消费者的经济势力和信仰程度而定。张氏家族的宗教信仰,主要是祖先崇拜和佛教。宋代祖先祭祀崇尚祭品的丰盛[19],因而,以巨额的物质财富进行频繁的祭祀活动,正可以满足张氏家族成员的光宗耀祖的心态。张宗愈在“陈乞家庙”时曾说: “四时祭飨,有元拨堂前田产支遣”[20]。宋高宗当年赏赐给张俊的“堂前田产” ,当具有一定规模。张镃作为张俊之后“三世传嫡长”的曾孙, “筑庙于居第之东” , “以高宗御书‘德勋’二大字为庙之名” 。该德勋庙由三室组成,分别祭祀张俊、张子厚、张宗元及他们的配偶。 “岁时奉享,丰豆硕俎” 。[21]
张氏家族对佛教的崇奉亦相当虔诚,张镃甚至已到了“一日不炷香,已若神不清”[22]的程度。佛教要求信徒捐献财产,张氏家族既曾捐献已有房舍作寺院,又曾捐献钱财建造寺院,更捐献过大量的土地等财产。张镃“舍园东旧宅为禅寺” ,谓之“东寺” ,他曾作诗云“吾亦爱吾庐,精舍出其右”[23]。这是捐献已有房舍作寺院的实例。张氏家族的成员,尤其是女性成员,有出家的传统,并因此而创建新庵,这属于捐献钱财建造寺院的情况。据南宋地方志记载: “慧光院,在聚景园前。乾道间,张循王女孙真寂妙明惠懿大师,自幼奉敕为尼,守慈福宫香火,遂建庵以居。因佛指放光,赐慧光为额。至今住持皆张氏女。 ”[24]至于捐献土地、金钱等财产供赡僧徒,则相当频繁。绍熙元年(1190) ,张镃“以临安府艮山门里所居屋舍为十方禅寺,仍舍镇江府本家庄田六千三百余亩供赡僧徒”[25]。宋光宗“赐额广寿慧雲禅寺” 。张镃“乃一意崇饰,以侈上赐。彻堂为殿,凡佛屋之未备者,悉力经营。土木坚好,金碧焕发,隐然丛林,为寓都壮观。见者起敬焉”[26]。这应是规模较大的一次。从对佛教的捐献可以看出,张氏家族在精神生活方面的消费支出,其数量相当可观,完全可与物质生活消费相提并论。
二、多样的发展性消费
张氏家族的发展性消费支出多种多样。只要有利于家族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影响的提升,张氏家族均不惜以各种方式大手笔地进行消费。其中尤为突出的,是以下几种方式的消费:
首先,张氏家族重视对可稳定获利的田宅的投入。尽管张氏家族通过强占、受赏等各种方式获得了不少田宅,但在商品交换日益发达的宋代社会,田宅以买卖方式易主乃是主流现象。张氏家族庞大的土地、房舍产业,是不断积累的结果,其中应有相当大的部分是通过购买而获得的。除去张氏家族自身生活占有的部分,绝大部分的田宅应是用于出租获利的,成为维持和壮大张氏家族经济势力的重要来源。
其次,张氏家族在营造社会关系方面不惜巨额投入。利用其丰厚的物质资源,广泛结交社会上层人物,为家族的发展营造良好的人际环境,在这一点上,张氏家族比其他世家大族更为突出。绍兴二十一年,宋高宗临幸张府,从张俊设家宴招待宋高宗、秦桧等君臣一事,可看出这种投入的巨大和对家族的有利影响。在这次家宴中,进奉给宋高宗一人及其“直殿官”的膳食即有:
绣花高饤一行八果壘: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鹅梨、乳梨、榠楂、花木瓜。
乐仙干果子叉袋儿一行:荔枝、圆眼、香莲、榧子、榛子、松子、银杏、梨肉、枣圈、莲子肉、林檎旋、大蒸枣。
镂金香药一行:脑子花儿、甘草花儿、朱砂圆子、木香、丁香、水龙脑、史君子、缩砂花儿、官桂花儿、白术人参、橄榄花儿。
雕花蜜煎一行:雕花梅球儿、红消花、雕花笋、蜜冬瓜鱼儿、雕花红团花、木瓜大段花、雕花金橘、青梅荷叶儿、雕花姜、蜜笋花儿、雕花橙子、木瓜方花儿。
砌香咸酸一行:香药木瓜、椒梅、香药藤花、砌香樱桃、紫苏柰香、砌香葡萄、砌香萱花柳儿、甘草花儿、姜丝梅、梅肉饼儿、水红姜、杂丝梅饼儿。
脯腊一行:肉线条子、皂角铤子、云梦
儿、虾腊、肉腊、妳房、旋鲊、金山咸豉、酒醋肉、肉瓜齑。
垂手八盘子:拣蜂儿、番葡萄、香莲事件念珠、巴榄子、大金橘、新椰子象牙板、小橄榄、榆柑子。
再坐
切时果一行:春藕、鹅梨饼子、甘蔗、乳梨月儿、红柿子、切橙子、切绿橘、生藕铤子。
时新果子一行:金橘、葴杨梅、新罗葛、切蜜蕈、切脆橙、榆柑子、新椰子、切宜母子、藕铤儿、甘蔗柰香、新柑子、梨五花子。
雕花蜜煎一行: (同前)
砌香咸酸一行: (同前)
珑缠果子一行:荔枝甘露饼、荔枝蓼花、荔枝好郎君、珑缠桃条、酥胡桃、缠枣圈、缠梨肉、香莲事件、香药葡萄、缠松子、糖霜玉蜂儿、白缠桃条。
脯腊一行: (同前)
下酒十五盏:第一盏:花炊鹌子、荔枝白腰子;第二盏:妳房签、三脆羹;第三盏:羊舌签、萌芽肚胘;第四盏:肫掌签、鹌子羹;第五盏:肚胘脍、鸳鸯煠肚;第六盏:沙鱼脍、炒沙鱼衬汤;第七盏:鳝鱼炒鲎、鹅肫掌汤齑;第八盏:螃蟹酿橙、妳房玉蕊羹;第九盏:鲜虾蹄子脍、南炒鳝;第十盏:洗手蟹、鯚鱼假蛤蜊;第十一盏:五珍脍、螃蟹清羹;第十二盏:鹌子水晶脍、猪肚假江
;第十三盏:虾橙脍、虾鱼汤齑;第十四盏:水母脍、二色茧儿羹;第十五盏:蛤蜊生、血粉羹。
插食:炒白腰子、炙肚胘、炙鹌子脯、润鸡、润兔、炙炊饼、炙炊饼脔骨。
劝酒果子库十番:砌香果子、雕花蜜煎、时新果子、独装巴榄子、咸酸蜜煎、装大金橘小橄榄、独装新椰子、四时果四色、对装拣松番葡萄、对装春藕陈公梨。
厨劝酒十味:江
煠肚、江
生、蝤蛑签、姜醋生螺、香螺煠肚、姜醋假公权、煨牡蛎、牡蛎煠肚、假公权煠肚、蟑蚷煠肚。
准备上细壘四卓。
又次细壘二卓(内蜜煎、咸酸、时新、脯腊等件) 。
对食十盏二十分:莲花鸭签、茧儿羹、三珍脍、南炒鳝、水母脍、鹌子羹、鯚鱼脍、三脆羹、洗手蟹、煠肚胘。
对展每分时果子盘儿:知省、御带、御药、直殿官、门司。
晚食五十分各件:二色茧儿、肚子羹、笑靥儿、小头羹饭、脯腊鸡、脯鸭。
直殿官大碟下酒:鸭签、水母脍、鲜虾蹄子羹、糟蟹、野鸭、红生水晶脍、鯚鱼脍、七宝脍、洗手蟹、五珍脍、蛤蜊羹。
直殿官合子食:脯鸡、油饱儿、野鸭、二色姜豉、杂熝、入糙鸡、炼鱼、麻脯鸡脏、炙焦、片羊头、菜羹一葫芦。
直殿官果子:时果十隔碟。
准备:薛方瓠羹。
跟随宋高宗前来赴宴的臣僚,被分为5等。第一等是秦桧、秦熺父子,他们的食次分别为:
秦桧:烧羊一口、滴粥、烧饼、食十味、大碗百味羹、糕儿盘劝、簇五十馒头(血羹) 、烧羊头(双下) 、九簇从食五十事、肚羹、羊舌托胎羹、双下大膀子、三脆羹、铺羊粉饭、大簇饤、鲊糕鹌子、蜜煎三十碟、时果一合(切榨十碟) 、酒三十瓶。
秦熺:烧羊一口、滴粥、烧饼、食十味、蜜煎一合、时果一合(切榨) 、酒十瓶。
第二等为参知政事余若水等6人, “各食十味、蜜煎一合、切榨一合、烧羊一盘、酒六瓶” 。第三等为侍从7员、管军2员、知閣6员、御带4员、宗室3员、外官6员, “各食七味、蜜煎一合、时果一合、酒五瓶” 。第四等为环卫官9员、宣赞舍人18人、閣门祗候20人、看班祗候8人、提点兼祗应行首5人、三省枢密房副承旨逐房副承旨6人、随驾诸局干办临官等18人, “各食五味、时果一合、酒二瓶” 。第五等为閣门承受10人、知班15人、御史台16人, “各食三味、酒一瓶” ;听叫唤中官等50分, “各食五味、斩羊一斤、馒头五十个、角子一个、铺姜粉散、下饭咸豉、各酒一瓶” 。
酒足饭饱之后,宋高宗一行还笑纳了张府赠送的礼物。宋高宗得到的礼物是:
宝器:御药带一条、玉池面带一条、玉狮蛮乐仙带一条、玉鹘兔带三条、玉璧环二、玉素钟子一、玉花高足种子一、玉枝梗瓜杯一、玉瓜杯一、玉东西杯一、玉香鼎二(盖全) 、玉盆儿一、玉椽头碟儿一、玉古剑
等十七件、玉圆临安样碟儿一、玉靶独带刀子二、玉并三靶刀子四、玉犀牛合簪儿一、金器一千两、珠子十二号共六万九千五百九颗、珠子念珠一串一百九颗、马价珠金相束带一条、翠毛二百合、白玻瓈圆盘子一、玻瓈花瓶七、玻瓈碗四、马瑙碗大小共二十件。
古器:龙文鼎一、商彝二、高足商彝一、商父彝一、周盘一、周敦二、周举罍一、有盖兽耳周罍一。
汝窑:酒瓶一对、洗一、香炉一、香合一、香球一、盏四只、盂子二、出香一对、大奁一、小奁一。
合仗:螺钿合一十具(织金锦褥子全) 、犀毗合一十具(织金锦褥子全) 。
书画:有御宝十轴:曹霸《五花骢》 、冯瑾《霁烟长景》 、易元吉《写生花》 、黄居宝《雀竹》 、吴道子《天王》 、张萱《唐后竹从》 、边鸾《萱花山鹧》 、黄筌《萱草山鹧》 、宗妇曹氏《蓼岸》 、杜庭睦《明皇斫脍》 ;无宝有御书九轴:赵昌《踯躅鹌鹑》 、梅竹思《踯躅母鸡》 、杜霄《扑蝶》 、巨然《岚锁翠峰》 、徐熙《牡丹》 、易元吉《写生枇杷》 、董源《夏山早行》二轴、伪主李煜《林泉渡水人物》 ;无宝无御书二轴:荆浩《山水》 、吴元俞《紫气星》 。
匹帛:捻金锦五十匹、素绿锦一百五十匹、木绵二百匹、生花番罗二百匹、暗花婺罗二百匹、摴蒲绫二百匹。
随驾官知省御带御药门司直殿官, “紫罗五百匹、杂色缬罗五百匹、马下目子钱一万贯文” 。禁卫一行祗应人等, “钱二万贯文、炊饼二万个、熟猪肉三千斤、熝爆三十合、酒二千瓶” 。[27]
张氏家族这顿酒宴的付出,立即就得到了回报,其家亲属男女共计30余人得到了朝廷“推恩” 。其中, “以俊为太师,弟保特转遥郡防御使,男直敷文阁子颜、直敷文阁子正、直秘阁子仁,并升两职;侄子仪、子安、子文,侄(衍文——引者)孙宗元, [侄孙]宗弼、宗亮、宗说、宗益、宗颖,各转两官。内子仪除两浙东路安抚司参议官,宗元除大宗正丞。女、新妇、侄新妇,并封郡夫人。幹办府以下,推恩有差”[28]。
张氏家族广泛结交社会关系的做法,逐渐形成传统。张子颜“夤缘结纳,妄希宠任”[29]。张镃因有文学爱好,更是“一时名士大夫,莫不交游” 。他甚至还组织“牡丹会”等结社活动。侍郎王简卿等“众宾”一次赴其牡丹会,歌妓依次歌舞, “所讴者,皆前辈牡丹名词。酒竟,歌者、乐者,无虑百数十人,列行送客。烛光香雾,歌吹杂作,客人皆恍然如仙游也”[30],奢靡之状可想而知。张镃还曾“倾其故弟家财,强抑孤女与(苏)师旦子为婚” ,且正“当苏师旦用事之时” 。 “其女出嫁之夕,号泣登车,指镃而恸曰:‘叔要做好官,却以我嫁书表司之子! ’ ”[31]显然,张镃此举意在谋求政治利益。
在专制主义政治体制下,政治运行以人际关系为核心。显而易见,张氏家族在经营社会关系方面的消费虽大,但对家族发展所起的直接的和潜在的作用亦复不小。
再次,张氏家族注重子弟教育方面的投入。作为成功实现由武向文转变的世家大族,张氏家族在起家后的第二代人物身上,就进行了不菲的教育消费。南宋时期的杭州, “乡校、家塾、舍馆、书会,每一里巷须一二所,弦诵之声,往往相闻”[32]。张氏家族当建有自己的家塾。张俊虽然长期过着军旅生涯,但“其诸子悉在行都” , “子颜、子正,皆为次对杂学士”[33]。这显然是文化教育培养的结果。第三代以后,则不断出现文人,并且有些甚为知名。张宗元18岁中进士,其子张镃、张鑑、张錤均有文名。张镃曾说自己“日思放涤膏梁之习,以从贤士大夫后”[34]。虽然膏梁之习难以完全放涤,但其“从贤士大夫后”却已完全做到,后人甚至称赞他“尽交一世名彦”[35]。当时的一些著名文人,如杨万里、陆游、范成大、辛弃疾、姜夔等人,或被张家聘为塾师,或与其子弟交往甚为密切。著名词人姜夔因“困踬场屋” ,尽管“四海之内,知己者不为少矣,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 ,只有张鑑为其“所依倚” 。张鑑与其“十年相处,情甚骨肉” , “至欲输资以拜爵” , “又欲割锡山之膏腴”[36]为其养身之资。由此事即可看出,张氏家族在聘请知名之士教育子弟方面,是不吝惜投入的。当然,姜夔对张氏家族子弟的教育,贡献也是相当大的。代表张氏家族最高文学成就的张炎,虽未直接受业于姜夔,但受其“家学”影响,其作品“有姜尧章(姜夔字尧章——引者)深婉之风”[37],以至文学史上以“姜张”并称。姜夔还编有《张循王遗事》一书,“以补史氏之遗” ,并彰显张俊之“大功”[38]。
教育子弟方面的投入,既包括建置学堂,又包括聘请教师,还包括购买图书等。张氏家族在这些方面均进行了相当投入,其子弟所处教育环境应属一流。张镃称其“诗书满屋藏” ,应具有相当数量的藏书。唯其如此,张氏家族才更有条件吸引文人,组织文学会社。
又次,张氏家族还经常为买官而纳粟或献钱献物。嘉定三年(1210) , “诏朝议大夫、直徽猷阁张宗愈、承事郎张钜、承奉郎张錧,各特转一官,以宗愈等共献米二万石,故有是命” 。这是在朝廷一再“募民纳粟补官”[39]的情况下发生的事情。 “理宗朝,张循王府有献白玉箫管长二尺者,中空而莹薄,奇宝也,内府所无。 ”结果, “即时有旨补官”[40]。这种所谓的“献” ,显而易见具有相互交易的性质。
张氏家族多样的发展性消费,当然不限于以上几种情况。在争取使张俊亡灵能够配飨宋高宗的过程中, “俊家以厚赂” ,竟将关于岳飞一案的“原案”取出藏匿,以至后世不存。[41]显然,能够使其先祖之灵配飨,即意味着提高了其家族的社会地位;毁坏了其先祖诬陷同僚的材料,即可多少消除一些不利影响。
三、无奈的公益性消费
公益性消费是指为满足国家需要、社会需要或他人需要而进行的消费。这类消费,有时能够获得一些奖赏性的报酬,对家族社会地位的提升也往往能起到一定的间接作用。因此,公益性消费与发展性消费具有一定交叉,并非绝对泾渭分明。张氏家族的公益性消费,多是在社会形势或社会舆论的压力下做出的无奈选择。
输财于国是张氏家族公益性消费中最为常见的方式。宋王朝的创立者赵匡胤曾说:“富室连我阡陌,为国守财尔。缓急盗贼窃发,边境扰动,兼并之财,乐于输纳,皆我之物! ”[42]这话不能说毫无道理,因为“富室”最需要稳定的政治环境,事实上政权的稳定与否也与它们的切身利益密切相关。张氏家族作为声名昭著的“富室” ,也最希望南宋王朝稳定。作为家族的核心人物,张俊死去时无异于大树倒塌,在失去庇护的情况下,“其房地宅缗日二百千,其家献于国”[43],又“诸子进黄金九万两”[44]。显然,张氏家族既希望王朝稳定,也希望家族稳定。绍兴三十一年(1161) ,张子颜、张子正、张子仁、张宗元等上奏朝廷: “臣等伏睹王师进讨,窃虑兵食所须,费用浩大,谨以私家所积粮米一十万石,进献朝廷。 ”[45]事实上,张氏家族在这次进献粮米的同时,还献钱十万缗。如前所述,这次献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即两年前朝廷已发令禁止私家超规定标准积钱,“满二年不易他物者,拘入官”[46]。张氏家族这次无奈地献钱献粮,不但可以掩人耳目,而且还得到迁官的奖赏。绍熙五年(1194) ,宋光宗“以两浙州县米价腾贵,小民艰籴,诏许帅守监司劝谕豪右,出米赈粜。出米最多、利济及民者,优加旌擢” 。结果“临安府言,在城张、杨、刘府,岁入甚丰,以理劝谕, (张)宗况、宗愈首出米一十万石” 。本次献米,虽是官府“以理劝谕”的结果,但因献米及时,张宗况、张宗愈还是受到“特转一官”[47]的奖赏。
济贫救弱是最能代表慈善之心的公益性消费,作为佛教信徒,张氏家族成员在这方面多有表现。淳熙五年(1178) , “知隆兴府张子颜为八县人户代输二税旧欠”[48]。八县人户虽不至均欠二税,但所欠者亦当不是小数。由于“赈济有劳绩” ,张子颜后来得“除显谟阁直学士”[49]。张镃则曾有过救弱的具体事例。据周密《癸辛杂识》记载:
张约斋甫初建园宅,佣工甚众。内有一人,貌虽瘠而神采不凡者,张颇异之。因讯其所以,则云本象人,以事至京,留滞无以归,且无以得食,故不免为此。张问其果欲归否?答曰: “虽欲归,奈无路途之费。 ”张曰: “然则所用几何? ”遂如数赒之。[50]
在一定社区内建设公共基础设施,虽然可以方便自己,但更具有公益的性质,张氏家族在这方面自然也有一些支出。 《吴郡志》卷一七《桥梁》记载的桥名中,有张香桥、北张家桥、南张家桥、张马步桥、张师桥、北张师桥、南张师桥、张墅桥等。张氏家族在平江府有着豪华的府第园林、广袤的地产。这些以张姓命名的桥梁中,当有一些为该家族所建。
当然,公共基础设施的建设、济贫救弱以及其他类型的公益性消费,在张氏家族的消费总额中所占比例甚微,因为此类消费虽受到各种社会势力的影响和社会舆论的制约,但更主要的是靠自觉。如果以“铁顩”[51]来阻挡这种压力,是能够发挥作用的。
四、结语
南宋时期世家大族的暴富及其巨额消费尤其是奢侈性消费,极大地消耗了社会财富,引起了严重的贫富分化。它们耗费的财富,完全是被剥削者用辛勤的汗水换来的。因此,它们耗费财富越多,广大人民群众所受剥削就越重。同时,世家大族对社会财富的过度耗费,也必然损害国家的利益,并由此使其与国家之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从南宋初年李椿年行经界法到南宋末年贾似道行公田法,即是这种矛盾越来越尖锐的表现。在这种情况下,国家对平民百姓的剥削也必然加重。赵翼对“南宋取民无艺”曾大发感慨:“统观南宋之取民,盖不减于唐之旬输月送,民之生于是时者,不知何以为生也? ! ”[52]要之,暴富家族的巨额消费,对社会发展产生了极为不利的影响。
(原载《国际社会科学杂志》2009年第3期)
【注释】
[1]刘克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五一《备对劄子》,四部丛刊初编本。
[2]牟巘:《陵阳集》卷一六《题西秦张氏世谱后》,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188-143。
[3]洪迈:《夷坚志》支戊卷四《张拱之银》,中华书局校点本,第1084页。
[4]参见王善军:《宋代世家大族消费述论》,《社会科学战线》2008年第7期。
[5]在现有学术成果中,与张氏家族有关的成果,多为对具体人物的研究,涉及到一些人物的世系、生平及其作品,并且多为从文学史角度进行的考察。陈光新《气势显赫的张俊接驾家宴(上、中、下)》(《烹调知识》1995年第3、4、5期)一文,虽关涉张氏家族消费问题,然只简单介绍了张氏家族招待宋高宗君臣的一次家宴情况。
[6]戴表元:《剡源戴先生文集》卷一《乔木亭记》,四部丛刊初编本。
[7]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张功甫豪侈》,中华书局校点本,第374页。
[8]张镃:《南湖集》卷二《王荆文公有客至当饮酒篇姜邦傑广其意赋诗见示有云有客固当饮无客饮更歌有客与无客颓然同一科仆因和荅一首》,中华书局影印知不足斋丛书本,第3册,第400页。
[9]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张约斋赏心乐事》,中华书局插图本,第251-254页。
[10]周密:《齐东野语》卷三《诛韩本末》,第48页。
[11]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一建炎元年十二月辛酉,中华书局本,第248页。
[12]徐梦莘:《三朝北盟会编》卷二一九绍兴二十四年七月二日,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本,第1574-1575页。
[13]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十二《劄记•同治壬戌十月二十六日》,中华书局2006年版,第1268页。
[14]洪迈:《夷坚志》丁志卷一四《武真人》,第654页。
[15]《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二之一○,中华书局影印本。
[16]卫泾:《后乐集》卷一一《论新除司农少卿张镃乞赐窜责状》,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169-623。
[17]《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三之二五。
[18]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张功甫豪侈》,第374页。
[19]参见王善军:《宋代的宗族祭祀和祖先崇拜》,《世界宗教研究》1999年第3期。
[20]《宋会要辑稿》礼一二之一三。
[21]陆游:《渭南文集》卷一六《德勋庙碑》,中华书局标点本,第2123页。
[22]张镃:《南湖集》卷三《一日》,第411页。
[23]张镃:《南湖集》卷一《庄器之贤良居镜湖上作吾亦爱吾庐六诗见寄因次韵述桂隐事报之兼呈同志》,第388页。
[24]潜说友:《咸淳临安志》卷八二《寺观八》,中华书局《宋元方志丛刊》影印本,第4114页。
[25]《宋会要辑稿》道释二之一五。
[26]史浩:《广寿慧雲禅寺之记》,见张镃《南湖集》附录中,第508页。
[27]周密:《武林旧事》卷九《高宗幸张府节次略》,第231-241页。
[28]《宋会要辑稿》礼五二之一六。
[29]《宋会要辑稿》职官七二之三九。
[30]周密:《齐东野语》卷二○《张功甫豪侈》,第374页。
[31]卫泾:《后乐集》卷一一《论新除司农少卿张镃乞赐窜责状》,1169-623-624。
[32]灌圃耐得翁:《都城纪胜•三教外地》,浙江人民出版社《南宋古迹考》,第93页。
[33]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一二《渡江后名将皆西北人》,中华书局点校本,第688页。
[34]张镃:《仕学规范•原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875-8。
[35]方回:《桐江续集》卷八《读张功父南湖集并序》,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193-303。
[36]周密:《齐东野语》卷一二《姜尧章自叙》,第211-212页。
[37]厉鹗:《宋诗纪事》卷八○《张炎》,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485-565。
[38]楼钥:《攻媿集》卷七一《跋姜尧章所编张循王遗事》,丛书集成初编本,第958页。
[39]《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二之二九。
[40]周密:《癸辛杂识》续集下《白玉笙箫》,中华书局点校本,第166页。
[41]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乙集卷一二《岳少保诬证断案》,第700页。
[42]王明清:《挥麈录》余话卷一《〈祖宗兵制〉名〈枢廷备检〉》,上海书店出版社标点本,第221页。
[43]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六九绍兴二十五年十月丙申,第2772页。
[44]徐自明:《宋宰辅编年录》卷一六绍兴十二年十一月癸巳,第1081页。
[45]徐梦莘:《三朝北盟汇编》卷二三七绍兴三十一年十月二十九日,第1702页。
[46]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一八二绍兴二十九年六月丙申,第3025页。
[47]《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二之三六。
[48]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五《田赋考五•历代田赋之制》,中华书局影印本,第66页。
[49]《宋会要辑稿》职官六二之二四。
[50]周密:《癸辛杂识》后集《张约斋佣者》,第109页。
[51]南宋初军队中有“张太尉铁顩”的说法。所谓“铁顩”,“世谓无廉耻、不畏人者”(庄绰《鸡肋编》卷下,中华书局校点本,第92页)。
[52]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二五《南宋取民无艺》,中华书局校点本,第54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