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遇良师

幸遇良师

贝多芬的父亲一向自视甚高。开始的时候,他认为对儿子的音乐教育,自己完全可以胜任,无须另聘教师。因此,他总是亲自教贝多芬弹钢琴,但由于他的钢琴水平并不特别出色,而且由于性情急躁,他总想把自己所知道的音乐知识,一下子都灌输到儿子的脑子里去。因此使得贝多芬学习很吃力,而且一旦没学好,就会遭到父亲一顿痛打。贝多芬的母亲对此十分忧虑。

一天,有位名叫勃伦宁的先生来访。父亲拉着小贝多芬的手,把他领到钢琴前轻声说:“勃伦宁先生要听你弹琴,你可要好好表现。”贝多芬是个内向的孩子,不善于在人前表现自己。于是,他就把练得很熟的一首乐曲弹了一遍。他刚弹完,勃伦宁先生就大声喊道:“太好了!这孩子真是个神童!”父亲对此感到很自豪地说:“您还不知道吧?这孩子可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勃伦宁先生愣了一下说:“您应该为他请一个专业钢琴教师。”贝多芬的母亲也插话说:“可不是嘛,我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了,他总是不听。”

父亲起初有些不太高兴。勃伦宁先生连忙说:“我知道您也是个很出色的歌唱家,但是教孩子是另一回事,需要很多的理论知识,还得有儿童心理知识,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耐心,所以我建议您还是为孩子请位专业教师比较好。我可以向您推荐一位老师,他就是教堂的风琴师——伊登先生。”

父亲考虑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贝多芬的父亲给贝多芬请的这位音乐老师是贝多芬爷爷的朋友,是一位宫廷老管风琴师。

老伊登是个慈祥、善良的人。当贝多芬的父亲向他说出自己的愿望时,老人深情地说道:“我的好孩子,我觉得过错在你身上。我现在73岁了,但是我所想到的和知道的,就是一个钢琴家总是要一个钢琴家来当老师。你不是钢琴家,我的孩子。你所会的那些,大概你儿子自己也早已经就会了,你却怪他认为无聊、不用功。你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我愿意教教他。如果我能够在入坟墓之前,对宝贵的路易斯尽一点力量,那也算我的福气。”老人的话多少打动了贝多芬父亲的铁石心肠,似乎看到了一道圣光照亮了儿子的前程。第二天,他就领着儿子去拜见老人。此时的贝多芬,还没有从对抗中扭转过情绪,对父亲、对钢琴、对音乐,都充满了敌意。他很不情愿地随父亲迈进了老伊登供职的大教堂。教堂里庄严肃穆,壁画上圣母怀抱婴儿,静静地坐着。一缕阳光从天窗射入,使室内显得温暖而和煦。贝多芬感到自己郁积在心里的紧张和焦虑被这圣洁的氛围慢慢地化解了。忽然间,一个轻微的声音在空气中飘荡,紧接着是又一个、第三个、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汇集成一种共鸣。随着时间的延续,又化为一首古老的圣歌。贝多芬怔住了,这乐音不像是人间的声响,而像是来自遥远的上苍。他猛然一阵顿悟:这才是音乐。原来音乐竟然如此美妙、如此动人。他学了这几年的琴,怎么居然毫无察觉呢?当最后一个音符消逝之后,贝多芬低声问道:“爸爸,这是谁作的音乐?”父亲指了指一架管风琴旁的一位白发老人,说:“去吧,孩子。”那正是老音乐家伊登。从此,小贝多芬开始拜伊登老人为师,跟他学习音乐理论和钢琴。这一年是1778年。

但老伊登毕竟是到了垂暮之年,对于充满了生命力和好奇心的贝多芬而言,他所传授的知识似乎显得灰暗、刻板了些。而贝多芬初入音乐殿堂,对各种音响、各式乐器几乎都是一见钟情,他怎么能够满足于只听一种声音在他耳边絮叨呢?何况,老人只愿意教他弹钢琴,而不让他尝试一下他着迷已久的管风琴。要知道,他不到7岁的时候,就在科伦举行过钢琴演奏会。于是,小贝多芬有了许多苦衷。好在老伊登既宽容,又精力不济,除了上课之外,对贝多芬的兴趣、爱好并不多管。这样,贝多芬就有了机会多方求师,先后跟威尔巴德·柯赫及神父汉斯门等人学管风琴;又跟弗朗兹·乔治·洛凡提尼学小提琴和中提琴。还有脱比亚斯·弗烈德里西·皮埃弗尔,他是位男高音,且能弹钢琴和吹双簧管,也曾指点过贝多芬。

然而,就连贝多芬的父亲都看得出来,这些人都不足以把已经显露出过人才华的贝多芬培养成音乐天才。更何况,这些老师中最有作为的洛凡提尼又英年早逝。能让自己的心血和儿子的才能就此付诸东流吗?这时候,他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老师人选,那是新成立的波恩国立歌剧院的作曲家——克里斯坦·哥特洛普·聂夫。他已被任命为小教堂的音乐大师,而且成为宫廷管风琴手老伊登的继任候补人,尽管才31岁,在音乐界却已是名声大振了。1781年年底的某一天,贝多芬由父亲带领,参见了这位年轻的音乐大师。从此,他的音乐生活揭开了新的一页。

聂夫给贝多芬上的第一堂课,是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就因为这一堂课,才第一次有人真正看到了贝多芬那尚未尽情发挥的音乐天才,真可谓“慧眼识英雄”。当这堂音乐课结束,贝多芬离去后,聂夫就兴奋而又不无“妒意”地对妻子说:“他是个天才,就和以前世界上几百年才出现一个的天才一样。”随后,又对贝多芬父亲的愚昧及其以往老师的浅薄表示愤慨。他决心以自己的方式把贝多芬调教成音乐大师。为此,他为贝多芬准备了系统的音乐理论课程,有通奏低音理论,数字低音学及和声学,还有对位法、模仿论和赋格曲式。在授课过程中,师生间既以诚相待,却也时常发生冲突。对于贝多芬,聂夫一方面看到了他超人的才能和许许多多的优秀品质,同时也能洞悉他性格中的种种弱点,甚至缺陷。

他要用自己的智慧把这个暴躁而又高傲,并且性格上多少有些分裂症状的孩子培养成一个伟大的、顶天立地的人物。为了这一目的,聂夫的教育方式有扬有抑,夸奖和批评双管齐下。尤其是对贝多芬作品中那些粗浅和庸俗的东西,从不姑息迁就。而让贝多芬那颗孤傲的心接受别人的意见又谈何容易?于是,师徒之间也不断产生摩擦、争执以至于敌视。贝多芬就曾向友人抱怨聂夫对他的一些初试之作给予了过分尖锐的批评。但一当他冷静下来,就能感受到老师那颗真诚而炽热的心。他曾这样感谢老师说:“由于受你不断的指导,使上帝赋予我的艺术得到进步。有朝一日我成为一个伟人,你是有贡献的。”话虽然说得简朴、含蓄,感恩之情还是溢于言表的。

的确,在聂夫的指点和关照下,贝多芬的事业有了很好的起步。1782年当贝多芬还只11岁时,就以管风琴独奏家的身份代替了聂夫的职务。第二年,音乐出版家格茨出版了他根据德雷斯勒的进行曲改编的《钢琴变奏曲》,这是贝多芬第一首被发行的作品。当地一家音乐杂志这样对贝多芬加以介绍:“路德维希·范·贝多芬是个11岁的孩子(实际上是12岁),是以前所提到的男高音的儿子,很有天才,前途无量。他的钢琴演奏得十分完美而有威力,即席演奏时弹得很简洁,他演奏了塞巴斯蒂安·巴赫的《十二平均律钢琴曲》中绝大部分,这是聂夫先生教给他的。聂夫先生根据他具备的其他条件,教他学习了通奏低音的结构方法。目前他正在教他作曲,为了使这位年轻的天才能够去旅行,他应该得到补助金。假如他的进步就像开始时那样迅速,毫无疑问,他将成为第二个莫扎特。”对一个年轻的孩子来说,这样的评价已相当难得,相当不错了。其间,聂夫的作用同样受到了关注和好评。同年,由于聂夫的推荐,贝多芬被任命为乐队中的古钢琴独奏与伴奏,这是一个重要的位置。紧接着,当地又一家杂志预告贝多芬的一些重要作品要出版,它们是三首题献给“仁慈的国王马西米里安·弗列德里希”的钢琴奏鸣曲。所有这一切都表明,贝多芬在聂夫的引导下,朝着伟大音乐家的目标迈开了坚实的步伐。

自从有了聂夫这位老师,贝多芬身上那天才的音乐细胞都渐渐地觉醒、活动起来。而聂夫赐予贝多芬的,也不仅仅是作曲与演奏的技巧,更珍贵的,是对贝多芬音乐天分的由衷赏识,并以自己高尚的人格去呵护这位少年天才的成长。在他们师生之间,有一段很富戏剧性的佳话。在1784年的一份年俸表中,我们看到聂夫的薪俸从400古尔盾减至200古尔盾,而贝多芬则突然间拿到了150古尔盾。在当时,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乐师跟他大名鼎鼎的老师的薪俸只这么点差额,是很令人奇怪的,也足以使老师感到难堪。的确,聂夫得知这一消息后大为恼火,他为自己如此被人看轻而愤怒,也为学生突然而来的荣誉而产生了嫉妒,最后,竟然怀疑是学生背后捣鬼,才有了眼前这令人尴尬的局面。于是,他把一腔怒火一起发泄到贝多芬身上。事后知道,原来是因为名字上的小小差错,闻名全国的聂夫被当成了另一位不知名的、平庸的乐师。从而有人打报告拟免去他管风琴师的职位,由已经崭露头角的贝多芬代理,这报告得到了选帝候的批准。事情弄清楚后,选帝侯提议恢复聂夫乐团管风琴师的职位。那么贝多芬呢?有人主张撤销任命,并付给他一笔小费作安慰。这时的聂夫却在沉思了片刻后,以坚定的口气说道:“君王殿下恕罪。在这件事尚未决定之前,我决定放弃我半数的年薪。那孩子是我的学生,一个出众的人才,可以说是天才。我对他可以下拜,当然是说思想上。我有责任关心他的一切。”这番话令选帝侯十分感动,他深深地佩服聂夫的音乐才能,这样也就深深地知道聂夫所说“天才”二字的分量,他当即宣布对贝多芬的任命不变,并在合适的时候,恢复聂夫400古尔盾的年俸。这段佳话或许经过后人的渲染,但我们有理由相信,贝多芬乐意追随并由衷感激的人,会如此大度、如此高尚,会把一个人的天才看得比金钱乃至于自己都更为重要。为此,我们也有理由替贝多芬庆幸,庆幸他找到了这样一位明眼、无私而又有音乐才华的引路人。跟聂夫学艺这段经历,是贝多芬“从师记”里最精彩的篇章。

其实,从跟随聂夫的第一天起,贝多芬就十分高兴,这样他可以少受一点父亲的管束了。他每天按时到聂夫老师家里去上课,师生之间十分相投。聂夫挺喜欢这个倔强而又有些忧郁的小孩,从心里产生了一种怜爱,他对贝多芬说:“孩子,我要教你钢琴、提琴,还有风琴,作曲也要学……”

前面说过,聂夫同贝多芬父亲的教法显然不一样,他先从基础讲起,循序渐进,逐步由浅入深,教弹奏方法也讲乐曲的内容,休息时还给他讲关于音乐家的故事等等。贝多芬此时才眼界大开,真正感到了音乐的魅力。

一天,师生两个聊了起来,聂夫问贝多芬:“你学音乐是为了什么?”

“当音乐家,当有名的音乐家。”贝多芬不假思索的回答了老师的提问。

“很对,是要当有名的音乐家。可是当有名的音乐家又是为了什么呢?”聂夫把问题又深入了一步。

贝多芬想了一想,说:“爸爸经常告诉我的是,成为一个大音乐家,可以挣很多的钱。我并不同意他的说法,可究竟为了什么……这……”对这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10岁的贝多芬确实难以说清楚。

“孩子,”聂夫郑重起来,一脸的严肃的神情,“你要时刻记住,要用音乐去弘扬人类的美德,战胜邪恶。对遭受不幸的人们要给予同情、温暖,使他们得到安慰。千万不能为了金钱、名利,让音乐成为权势者的奴仆,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小贝多芬听懂了,这次谈话在他的心灵上深深地打上了烙印,这个观念影响支配了他的一生,他之所以能傲然屹立,不随波逐流,追求真理和正义,追求真善美的艺术境界,就得益于这位良师,是聂夫老师给他上了人生的第一课。若干年后,他从维也纳给老师来信说:“将来我如果能成为音乐家,全是先生所赐。”

不久之后,贝多芬就在乐团里当了聂夫的助手,多次代替聂夫演奏。他穿上了绿色的燕尾服、绿色的短上衣、白花纹的背心,袋口是金线绣的装饰,脖子上系着白色的领结,卷曲的头发编成辫子,腰间佩剑,脚上是长靴和白色的绢袜。真是一个仪表堂堂的少年音乐家!

贝多芬把第一次得到的薪金拿回家时,父亲接过钱十分兴奋,拍着独生子的肩膀说:“你总算向音乐家迈出了第一步,我为你高兴。你应该感谢我从小对你的培养。”

望着酒气逼人的父亲,贝多芬只是觉得他很可怜,很无聊。他爱母亲,他愿意让母亲分享他的喜悦。他来到母亲身边,母亲慈爱地望着他,什么也没说。但他很满足,母亲这慈爱的目光包含了他需要的一切。他发现妈妈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

这一年,他写了一首钢琴奏鸣曲,父亲知道后,说一个朋友要看看,就拿走了。不知他通过什么路子,竟把这乐曲送到了选侯那里。选侯对这个13岁少年的作品,很感兴趣,这无形中扩大了贝多芬的知名度,也激发了贝多芬作曲的兴趣。在波恩,人们都知道了这位神童贝多芬。聂夫老师对他的弟子更加着意教导,要把自己的全部知识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

1778年3月26日下午5时,小贝多芬第一次登台演出了。他在台上望着下面的听众,心情十分紧张。好在他的母亲握着他的手,再三给他安慰。她说:“孩子,你不要四下张望,眼睛盯着键盘,就像在家里练习一样,别紧张,有妈妈在你身边呢。”好一会儿,小贝多芬才镇定下来,于是,他不再看四周的人群,而是专心致志地弹起琴来。

原来贝多芬的父亲看到儿子学钢琴大有长进,感到很欣慰,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儿子在音乐会上露面,他巴不得儿子立刻能成为神童,给他带来荣誉和金钱。但他又担心贝多芬已经八岁了,不能成为一鸣惊人的神童,于是虚报了他的年龄,为“六岁”的儿子在科隆举行了公开的音乐会。这使得贝多芬后来好久都弄不明白自己真正的年龄。

那天,贝多芬演奏了钢琴协奏曲和三重奏等乐曲。演出中,除了一点儿小失误,基本上很成功,大家都报以热烈的掌声。

正当贝多芬在音乐上大有长进的时候,贝多芬的母亲病了,她患上了肺病,健康状况很糟。她经常目光忧郁,只有看到贝多芬时,才微微露出笑容。贝多芬的父亲依然天天酗酒,嗓子早已被酒精毁掉了,再也不能去宫廷内唱歌,只是偶尔教几个学生一点声乐课,但多数体面的人家都不再请他教课。因此,家中的经济状况十分紧张。

于是,贝多芬成了全家的支柱,他勇敢地挑起了养家的重担。每天从聂夫先生那里上完课,他就跑回家,照顾生病的母亲。此时勃伦宁先生已经去世了,但他的家人也经常来帮助贝多芬家。勃伦宁夫人很有艺术修养,她给了贝多芬母亲一样的关怀,并介绍他认识了一位伯爵。这位伯爵十分赏识贝多芬的天才,经常在经济上给他以援助。为了不伤害贝多芬的自尊心,他总是让贝多芬以为那是来自主教的赏赐。

只有在音乐的世界里,贝多芬才感到一种解脱。晚饭后,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钢琴前,全身心地弹奏着他喜爱的曲调,让自己沉入到音乐的世界中,忘却了现实的烦恼,忘却了他过早挑起的生活重担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