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诗歌对后世的影响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谢灵运诗歌对后世的影响及其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谢灵运诗歌对南朝诗人的影响

谢灵运被钟嵘《诗品》称为“元嘉之雄”,在我国文学史上“蔚为一祖”,他诗歌的影响是巨大的。谢诗在当时就轰动一世,“每有一诗至都邑,贵贱莫不竞写,宿昔之间,士庶皆遍,远近钦慕,名动京师”,在当时获得了“文章之美、江左英逮”(《宋书》本传)的美誉。“延之与陈郡灵运,俱以词采齐名,自潘岳、陆机之后,文士莫及也。江左称颜谢焉。”(《宋书·颜延之传》)谢诗对后代影响更大,“宋齐以下,率以康乐为宗”[1]。南朝文学的三体中,第一体就是沿袭谢灵运的。萧子显《南齐书·文学传论》云:“一则启心闲绎,托辞华旷。虽有巧绮,终致迂迴。宜登公宴,本非准的,而疏慢阐缓,膏肓之病,典正可采,酷不入情。此体之源,出灵运而成也。”虽对谢灵运颇有微辞,但也指出了谢灵运对当时文坛的巨大影响。梁代萧统编定的《昭明文选》共收入谢灵运诗歌四十二首,数量仅次于西晋诗人陆机。(《文选》共收陆机诗五十二首)《文选》是古代重要的文学读本,人们认为“文选烂,秀才半”(见陆游《老学庵笔记》)。多数读书人矢志于“精熟文选理”[2],因此谢灵运诗歌通过《文选》得到了广泛的传播,对后代的诗歌创作产生影响。在南朝,踵康乐步武者大有人在。如:

《南齐书》卷三十五《武陵昭王晔传》:

晔刚颖隽出,工弈棋,与诸王共作短句,诗学谢灵运体。

《南史》卷二十一《王籍传》:

籍好学有才气,为诗慕谢灵运,至其合也,殆无愧色。时人咸谓康乐之有王籍,如仲尼之有丘明,老聃之有严周。

《梁书》卷五十《伏挺传》:

有才思,好属文,为五言诗,善效谢康乐体。

在南朝刻意模仿谢灵运的诗人中,王籍的成就最高,其《入若耶溪》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两句以动衬静,脍炙人口。在南朝著名的诗人中,谢朓的诗歌风格也是有意追随谢灵运的。他的诗歌无论是写景,还是抒情,乃至语言的锤炼等方面都逼肖谢灵运,继承了大谢诗歌写景工丽的优点并有所拓新。比起大谢来,他的诗显得更加清新流丽,情景也更加交融。清人吴淇在《六朝选诗定论》卷十五中说:“人皆言杜甫之诗本于杜审言,而不知谢朓之诗本于谢灵运。盖杜之学杜,人易知;而谢之学谢,舍其经语理语,而独学其景语,人不易知也。诸景语,皆从灵运‘池塘生春草’等来。”吴淇这段话对大小谢之间的师承与发展关系作了相当准确的概括。

梁、陈时代,阴铿、何逊诸人也都刻意学习谢灵运,他们的诗以写景见长,都具有观察细致、修辞巧妙、意境清新的特点,并且更加体物入微,惟妙惟肖,在烹句炼字和斟酌音韵上尤见功力,杜甫称赞并效法他们两人作诗的“苦用心”,他们诗中都有不少名句,与谢灵运有异曲同工之妙。

谢灵运诗歌对唐代诗人的影响

由于大谢及后来小谢等人的共同努力,我国诗坛上形成了一个强大的山水诗派,谢灵运也成了山水诗的鼻祖。以后历代的大诗人特别是擅长于描写山水的诗人,无不受谢诗的沾溉。唐代最著名的山水诗人王维就与大谢之间有着青蓝冰水的关系,王维发扬了大谢诗歌体物精微、讲究设色和炼字等优点,克服了谢诗的一些缺陷,使山水诗达到了形神兼备、诗中有画的艺术境界。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盛唐山水田园诗派,继承了陶、谢的艺术传统,将陶渊明的浑融完整的意境与谢灵运的工巧细致的描写熔为一炉,完成了山水诗和田园诗的合流,在描写自然景物方面取得了独特的成就。以后历代诗人中,都有刻意学习谢灵运的人,如明代的李梦阳,清代的王闿运等等。唐代大诗人李白、杜甫及柳宗元也深受谢灵运的影响。

李白的性格豪宕不羁,喜爱游览名山大川,在这一点上,和谢灵运颇为相似。李白虽然对六朝诗风很不满意,然而对大谢却甚为忻慕,他称赞谢灵运的话屡有所见。他山水游览时,常常怀念起谢灵运来:

且从康乐寻山水,何必东游入会稽。

(《与谢良辅游泛川陵岩寺》)

我乘素舸同康乐,朗吟清川飞夜霜。

(《劳劳亭歌》)

谢公之彭蠡,因此游松门,余方窥石镜,兼得穷江源。          (《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志》)

李白常以谢灵运自况,并自谦不如。因谢灵运欣赏谢惠连,于是惠连也常受他的称赏:

尔则吾惠连,吾非尔康乐。

(《寻阳送弟》)

昨梦见惠连,朝吟谢公诗。

(《书情寄从弟邠州长史昭》)

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

(《春夜宴诸从弟桃李园序》)

他称赞谢灵运的名句说:

梦得池塘生春草,使我长价登楼诗。

(《赠从弟南平太守之遥》)

他因山水而发诗兴时,又想起谢灵运,并整句整句地引用谢灵运诗句:

兴与谢公合,文因周子论。

(《与周刚清溪玉镜潭宴别》)

故人赠我我不违,著令山水含清辉。顿惊谢康乐,诗兴生我夜。

襟前林壑敛暝色,袖上云霞收夕霏。

(《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

他在驰骋想象,描写梦游幻想境界时,也没有忘记谢灵运,他想象自己也穿起谢灵运的登山屐,来到谢灵运曾经投宿过的剡溪,其《梦游天姥吟留别》云:

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绿水荡漾清猿啼。

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

李白对谢灵运推崇备至,不仅景仰其人,也继承了他山水诗的优良传统。在李白集中,有不少富有浪漫主义奇情壮采的山水诗,其奔放飘逸、雄奇恣肆的诗风与谢灵运固然有很大差别,但李白还是充分学习和借鉴了谢灵运的写景技巧和语言艺术。李白诗中有不少句子颇似谢灵运。如前所举《入彭蠡经松门观石镜缅怀谢康乐题诗书游览之志》一诗中,“空濛三川夕,迴含千里昏。青桂隐遥月,绿枫鸣愁猿”四句,酷似谢诗《入彭蠡湖口》中的“洲岛骤迴合,圻岸屡崩奔,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四句;“水碧或可采,金膏秘莫论”则是袭用谢灵运的“金膏灭明光,水碧缀流温”。又如“永愿坐此石,长垂严陵钓,寄谢山中人,可与尔同调”(《独酌清溪江石门寄权昭夷》)四句,酷似谢灵运的“目睹严子濑,想属任公钓,谁谓古今殊,异世可同调”(《七里濑》);“或弄宛溪月,虚舟信洄沿”(《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待御》)则出自谢灵运的“弄此石上月”(《夜宿石门诗》)和“虚舟有超越”(《游赤石进帆海》)两句。仅举以上数例,李白受谢灵运影响已灼然可见。

杜甫多次把谢灵运和陶渊明并称,他称赞许十一说:“陶谢不支吾。”(《夜听许十一诵诗》)其《石柜阁》诗云:“优游谢康乐,放浪陶彭泽。吾衰未自由,谢尔性所适。”即此可见杜甫对谢灵运推戴之一斑。他在“转益多师”的时候,学习谢诗的艺术技巧是不遗余力的。

在诗歌的艺术构思上,杜甫是学习大谢的。他在描绘波涛如海的江水时,想到“焉得思如陶谢手,令渠述作与同游”(《江上值水如海势聊短述》)。他称赞孟浩然的时候说:“赋诗何必多,往往凌鲍谢”(《遣兴》五首)。他又曾有诗云:“思飘云物外,律中鬼神惊,毫发无遗憾,波澜独老成。”(《敬赠郑谏议》)虽是称赞别人,但我们却可以从中看出老杜的诗学理想,他主张诗歌要穷形尽貌,写尽物态,这无疑是受谢灵运诗派“情必极貌以写物”的影响。杜甫在语言上也是“穷力追新”的,他“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又“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戏为六绝句》)。李纲在《杜子美》一诗中称赞他:“孤忠无与施,但以佳句写,风骚列屈宋,丽则凌鲍谢。”他的诗无论在选词炼句还是音节对偶等方面都反复琢磨推敲,他夫子自道曰:“忍对江山丽,还披鲍谢文。”(《戏寄崔评事表侄苏五表弟韦大少府诸侄》)他还说:“陶冶性灵存底物,新诗改罢自长吟。孰知二谢将能事,颇学阴何苦用心。”(《解闷》)“丽”是大谢和老杜诗歌的共同特色,二人在诗歌的艺术技巧上有着明显的师承关系。

方东树指出杜甫的《次晚洲》、《空灵岸》、《花石戍》诸诗的体格是学大谢的,其实远远不止这些。杜甫的山水诗,大都以叙事写景发端,以抒情议论结束,这正是谢诗常见的章法,杜诗中化用谢诗的成句也不胜枚举。我们试举《春归》一诗:

苔径临江竹,茅檐复地花。别来频甲子,归到忽春华。倚杖看孤石,倾壶就浅沙。远鸥浮水静,轻燕受风斜。世路虽多梗,吾生亦有涯。此生醒复醉,乘兴即为家。

诗中铺陈属对,极为娴熟,诗中大半篇幅写景,末四句说理。“远鸥”两句,造语极工,寥寥十字,刻划海鸥、春燕,细致入微,惟妙惟肖地绘出了一幅充满生意的图画。“浮”字“受”字,用字准确,深得谢诗炼字之法,这两句诗深受苏东坡赏爱。这首诗写景与谢灵运的《于南山往北山经湖中瞻眺》十分相似,“远鸥”两句是从谢诗“海鸥戏春岸,天鸡弄和风”脱胎而出,“倚杖”两句,则是从谢诗“舍舟眺迴渚,停策倚茂松”变化而来。

宋人葛立方《韵语阳秋》卷一云:“老杜诗以后二句续前二句处甚多。如《喜弟观到诗》云:‘待尔鸣乌鹊,抛书示鹡鸰。枝间喜不去,原上急曾经。’……如此类甚多。此格起于谢灵运,《庐陵王墓下》诗云:‘延州协心许,楚老惜兰芳。解剑竟何及,抚坟徒自伤。’”

又如杜甫的《八哀诗》,咏王思礼、李光弼等八人,每首诗相当于一个人的评传。追根穷源,则取法于谢灵运的《拟魏太子邺中集八首》。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在此毋庸赘举。

元好问《论诗绝句》云:“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谁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他又在另一首诗中自注道:“柳子厚唐之谢灵运,陶渊明晋之白乐天。”元好问说柳宗元源于谢灵运,两人的诗同样具有风容之美,同样有寂寞郁结的情怀,其说颇有道理。

柳宗元一生在斥逐贬谪之中度过,他的山水诗和山水文都深有寄托,时而流露出愤懑不平的情绪,这和谢灵运颇为相似。但谢灵运的失意出于恣纵狂放,而柳宗元则是一个进步的思想家,在挫辱之中仍能坚持自己的政治理想,两人失意的原因有所不同。

柳宗元的古诗,尤其是五古,大都描写自然山水,运思精密,着力于字句的选择和锤炼,受谢诗影响非常显著。如《构法华寺西亭》一诗:

窜身楚南极,山水穷险艰。步登最高寺,萧散任疏顽。西垂下斗绝,欲似窥人寰。反如在幽谷,榛翳不可攀。命童恣披翦,葺宇横断山。割如判清浊,飘若升云间。远岫攒众顶,澄江抱清湾。夕照临轩堕,栖鸟当我还。菡萏溢嘉色,筼筜遗清班。神舒屏羁锁,志适忘幽潺。弃逐久枯槁,迨今始开颜。赏心难久留,离念来相关。北望间亲爱,南瞻杂夷蛮。置之勿复道,且寄须臾间。

诗中极力刻划山水的形貌,不但遣词、句式似大谢,而且通篇的格局、情调都和谢诗颇有一致之处。其他如《游朝阳岩》、《游石角》、《与崔策登西山》、《界围岩水帘》、《初秋夜座赠吴武陵》等诗都是如此。

谢诗的命题深有趣味,谢灵运这一手法亦为柳宗元所继承。柳宗元的一些诗题,如《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柳州二月榕叶落尽偶题》、《登蒲州石矶望横江口潭岛深迴斜对香零山》等等,深得谢诗命题之旨趣。

清人王世贞说:“余好读谢灵运诗,初甚不能入,既入而渐爱之,以至不能释手。”(《书谢灵运集后》)后代许多诗人都对谢灵运极为推崇,他们常常在诗中提到谢灵运,屡屡将谢诗的句子以及有关谢灵运的典故摄入诗中。如:

宁嗟世人弃虞翻,且喜江山得康乐。

(钱起:《送毕侍御谪居》)

闲心近掩陶使君,诗兴遥齐谢康乐。

(韩翃:《赠兖州孟都督》)

心许陶家辞,诗逢谢客呈。

(卢纶:《春日过李侍御》)

遥知异政荆门北,旧诗新许康乐齐。

(司空曙:《越中送王使君》)

诸谢偏推永嘉守,三何独许水曹郎。

(李嘉祐:《送会弟》)

新叶有佳色,残莺犹好音。依然谢家物,池酌对风琴。惭无康乐作,秉笔思沉吟。

(白居易:《首夏南池独酌》)

学诗浑似学参禅,自古圆成有几联?‘春草池塘’一句子,惊天动地至今传。

(宋·吴可:《学诗诗》)

这一类的诗句还可以找出许多,限于篇幅,在此便不一一列举了。概而言之,提起山水诗,人们很自然地就会想到谢灵运,许多山水诗人都承其余泽,绍其箕裘,后世的山水诗,很少有不受谢灵运影响的。

谢灵运诗歌在文学史上的地位

谢灵运的山水诗,大多数是他在政治上失意以后专意游览的产物。他纵情于山光水色之中,一方面是因为他“性好山水”,借山水以娱其情;另一方面是想借山水之乐来排遣胸中的忧愁,所以他的诗中,时常表露出拂郁不平的思想感情,而这种感情又是封建社会中政治上不得意的知识分子所共有的。从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看到没落的世家大族同新政权之间的矛盾,曲折地看到那个时代的影子。

固然,在谢灵运的山水诗中,也流露了一些贵族庄园主的情调,但我们不能因此就彻底地否定谢灵运的山水诗。他的诗歌,精秀深微地刻划了自然界的山容水貌,以一种清新活泼的艺术魅力吸引着广大读者,能开阔人们的视野,陶冶人们的性情,提高人们的审美能力,并激发起人们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之情。

谢灵运的山水诗,对我国诗歌的发展是有贡献的。这首先表现在扭转玄言诗风上。《文心雕龙·时序》说:“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谢灵运对前代的诗歌(包括玄言诗),有所继承,又有所扬弃,创作了大量的山水诗,使山水诗成为当时诗歌创作的主流。虽然他诗中往往还带有玄言尾巴,但由于他在诗中输进了大量的山水等自然景物的描写,为诗歌注入生命的活力和清新气息,大大减少了诗歌中平典深奥的玄言理语,因而他的诗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谢灵运为诗歌创作开辟了一个崭新的题材领域,为后世的诗歌开拓了一个新的发展方向,在促使枯淡无味的玄言诗消歇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提起扭转玄言诗风,人们往往把功劳全部加在谢灵运的身上,而忘记了伟大的诗人陶渊明。这种偏见有待于纠正。我们认为,陶、谢两人在扭转玄言诗风上各有其重要贡献,而功劳应该首推陶渊明。因为陶渊明在诗中大量地描写山水田园等自然景物,时间比谢灵运早得多。如陶渊明于400年曾作《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诗中有句云:“鼓棹路崎曲,指景限西隅,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途。凯风负我心,戢枻守穷湖。高莽眇无界,夏木独森疏。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余。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又有句云:“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崩浪聒天响,长风无息时。”401年作《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诗云:“叩栧新秋月,临流别友生。凉风起将夕,夜景湛虚明。昭昭天宇阔,皛皛川下平。”另外,陶渊明著名的《归园田居》五首作于406年春,诗中描绘了纯洁、优美的田园风光,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而谢灵运集中的山水诗,基本上都作于423年赴任永嘉以后,比陶渊明要晚二十多年。

由于陶、谢两人的共同努力,诗歌的园地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展,大自然的美景越来越多地被引入到诗歌中来,玄言诗的逆流也逐渐被煞住。在这方面,陶渊明因家世寒微而受压抑,谢灵运则因为门弟高华而蜚声文坛,故谢灵运在当时及以后一段时间内,声望远远超过了陶渊明。刘勰、钟嵘由于受门阀观点的影响,把改变玄言诗风的功劳全加在谢灵运身上。他们的观点又影响后人,人们一提起“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往往就想起谢灵运而忘记陶渊明。在扭转玄言诗风上,谢灵运是有重要贡献的,但也不能全部归功于他,陶渊明在这方面的功绩同样是不可抹杀的。

人们习惯上称陶渊明为田园诗人,谢灵运为山水诗人,这当然是有道理的。但山水也好,田园也好,都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山水诗和田园诗都属于风景诗,田园诗中有山水描写,山水诗中也有田园描写,二者相互关联,难以截然分开。陶渊明也不是专写田园的,他有不少诗都是以写山水为主。除以上所引两首外,其他如《时运》、《游斜川》、《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于王抚军坐送客》、《和郭主簿》等等都是。光称陶渊明为田园诗人恐怕不太确切,我们如果像称唐代王维、孟浩然那样,称陶渊明为山水田园诗人,恐怕要更为恰切一些。其实,谢灵运诗中也有写田园的,如《田南树园激流植援》便是。弄清这一点,有利于我们正确地评价陶、谢两人在改变玄言诗风上的贡献。

“谢灵运受到人们如此尊崇,一方面当然是由于他以大量的山水诗作涤荡了笼罩诗坛百余年的玄言诗风,但另一方面,恐怕也与他高度发展了文人诗的传统有关”[3]。中国诗歌起源于民间,《诗经》和乐府诗都是民众集体歌唱的口头文学。在曹植的时代,中国诗歌开始逐渐文人化,曹植诗十分注重形式,讲究锤字炼句,注意对仗和警句的安排,刻画工致,词采华茂,具有鲜明的文人诗的特征。从曹植开始,文人诗逐渐成为诗歌创作的主流,陆机、左思、潘岳等人,都为文人诗的发展作出了自己的贡献。谢灵运也十分注意诗歌的形式技巧,他的诗歌具有“富艳精工”的特点,刻镂精细、自铸伟辞,为后代的山水诗提供了创作的“样板”,开创了宋初“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的一代诗风。在推进中国古代诗歌由口头文学向书面文学发展、由通俗浅显向典雅精深演变的过程中,谢灵运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概而言之,谢灵运是南朝文学中开风气之先的人物,是我国山水诗派的一个重要的开创者,他应该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

【注释】

[1]王士祯:《带经堂诗话》卷一。

[2]杜甫:《宗武生日》。

[3]骆玉明、贺圣遂:《谢灵运之评价与梁代诗风演变》,载《复旦学报》1983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