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矢之的,文坛罕见
纵观中国历史,“忠”“奸”二字的界限总是十分清楚的。忠者,千载受人崇敬称颂;奸者,万代受人唾骂鞭挞。因此,后人称忠臣百世流芳,斥奸臣遗臭万年。这样的结论,无疑是带有高度的概括性,同时也表达了多少年来人们的普遍的心理状态。明末奸臣魏忠贤同样没有逃过历史的规律,他死后,不光是史书记载了他的累累丑行,而且民间也流传不少揭露他罪恶的文艺作品。一句话,他成了众矢之的。
魏忠贤(1568—1627年),生活在明神宗、光宗和熹宗年间。年轻时原是无赖,后赌博输钱,走投无路而自我阉割。万历(神宗)中期被选入宫中,先依靠太监孙暹,继而谄媚太监魏朝,而后又与明神宗长孙乳母客氏勾结。明神宗死,光宗即位。光宗短命,熹宗即位后,魏忠贤便升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兼管东厂事,一时权倾朝野,残害忠良,鱼肉百姓,直到熹宗死,崇祯即位,魏忠贤畏罪自缢,其祸国殃民达七年之久。魏忠贤死后,不到一年,便有长达十万字的小说《警世阴阳梦》付印,而后有《斥奸书》《皇明中兴圣烈传》《梼杌闲评》陆续问世。其速度之快,数量之多,在中国小说史上实属少有的现象。但这也正好说明了社会上人们的普遍心理:痛恨祸国殃民的奸臣贼子,热爱为国为民的忠臣义士。
现在我们先介绍一下四本小说的情况。
《警世阴阳梦》共十卷四十回,刊于明崇祯元年(1628年)。作者为长安道人国清,生平不详,据原书封面题识有“长安道人与魏监微时莫逆,忠贤既贯,曾规劝之,不从。六年受用,转头万事皆空,是云阳梦,及既服天刑,道人复梦游阴司,见诸奸党受地狱之苦,是云阴梦云云”。樵元九的序中也说作者“知忠贤颠末,详志其可羞、可鄙、可畏、可恨、可痛、可怜情事”。
两段引文说明两个问题:一,作者是魏忠贤同时期人,并且对魏忠贤比较了解;二,作者对魏忠贤“规劝”及道人梦游阴司之说,在书中有所反映。《阳梦》第八回、第九回,曾有相士陶玄赠金相救魏忠贤的描写,并叮嘱魏忠贤:“你不读书,不识字,但记着自己的名一个忠字儿。愿你尽忠报国,便得保全身命了。切记,切记。”三十年以后,这个相士得道成了道士,在魏忠贤最得意的时候又来指点迷津:“我风鉴一世,阅人多矣。难道我不识你这兽心人面!我当时再三叮咛你想个忠字。你今日如何做这许多逆天大罪的事!特来点化你,还不回头哩。”而在《阴梦》中,则以道人入梦开始,出梦结束,道人作为线索贯穿始终。
《警世阴阳梦》的回目安排自有它的特点。它以卷为单位,每卷分三回、四回、五回不等,每卷各有侧重点。例卷一的三回,侧重于魏忠贤从无赖到京都谋到差役后,吃喝嫖赌诈骗等无赖行径更有所发展;卷二的侧重点,则是叙写魏忠贤因嫖赌吃了官司,丢了差使,流放落魄,吃尽苦头。其余卷目依次是魏忠贤再进京,混进内廷当太监,逐渐爬上高位、窃取权柄,矫旨残害忠良,鱼肉百姓,内廷遍布心腹,外镇安插亲信,冒功晋爵,到处建立生祠,密谋篡权夺位,直到熹宗死,崇祯即位,魏忠贤畏罪投缳自缢。阴梦的卷目安排也是如此。这种卷目的安排方法,读时结构条理清楚,重点突出,读后印象深刻,应该说是一种优点。
《斥奸书》共四十回,现残存二十六回(第一回到第十二回,第二十二回到第三十回),刊出时间稍后于《警世阴阳梦》。本书作者为吴越草莽臣,即陆云龙。以上残存的二十六回有峥霄馆的评语,且有眉批,全名为《出像通俗演义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因全书无序跋,因而有关此书的情况所知甚少。而第一回的后面有这样几句话:“向西湖志中有魏监传,近谀,近有小传,近诋,而且不根。兹则参之北人之传闻,为奸党发身之实录。”这几句话表明了作者对几部魏忠贤传记的看法,并说明自己的材料来源、创作态度。至于峥霄馆评语,往往夸大其词,名实不符。例第一回的评语为:“此回自幼及长,欢乐与穷愁毕具,叙得不烦不简,入理入情,点缀灵巧,远可以齐《水浒》,近则《金瓶》诸传不足数也。”这可以说是对《斥奸书》评说的基调。但从作者的叙事能力及文字技巧看,与评语相差甚远,实不可取。
《皇明中兴圣烈传》共五卷,每卷回目多寡不定,多则十几回,少则三四回,明末刊行,乐舜日撰,西湖义士述,生平皆不详。卷首有前言,说明此书的写作过程。魏忠贤在朝弄权期间,作者在“忧民”“忧君”之余,曾有“埋轮分,蹈越俎”的想法,愤激之情溢于言表。提到本书的材料来源以及创作目的,则说“逆珰恶迹,罄竹难尽。特从邸报中与一二旧闻演成小传,以通世俗,使庸夫凡民亦能披阅而识其事,共畅快奸逆之殛,歌舞尧舜之天矣”。从书中的人和事以及文字材料来看,作者所说的材料来源,大致可信。
《梼杌闲评》又名《明珠缘》,五十卷五十回,清初刊行,作者不详。该书署“京都藏版”,书名为《绘图梼杌闲评全传》。卷首有《总论》,阐述写作此书宗旨是“讲谈尽合周公礼,褒贬咸遵孔圣文。按捺奸邪尊有道,赞扬忠孝削谗人”。总论后有该书主要人物图像十六幅,背面对每个人物都有评语。例如对魏忠贤的评语是“群凶之首,万恶之魁。实从何来,为虺为蛇”。对被魏忠贤残害的忠臣义士却没有评语,而是在书中随其遭遇则用诗词作赞颂或惋惜。关于书名“梼杌”,《辞海》“梼杌”条第二解:古代传说中的怪兽名,常用以比喻恶人。张守节正义引《神异经》:“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二尺,人面虎足,猪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搅乱荒中,名梼杌。”对照魏忠贤其人,作者给该书题此名也许即出此意。
以上四部小说,前三部纯属讲史小说,所讲故事情节和涉及到的有关人物,大同小异。因为是讲史,虚构成分少,讲实成分多,因此有些故事情节和有关人物,都能在明史上得到印证。但这几部书大都文辞粗劣,可读性不强。《梼杌闲评》有所不同。它是在前三部小说的基础上,经过艺术加工再创造而成,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比前三部小说成熟得多,可读性较强。它同前三部的共同之处是同属讲史小说,故某些故事情节和某些有关人物,与前三部大同小异。但《梼杌闲评》的言情成分也较浓重,它把言情和讲史交织起来,既有政治上的明争暗斗,也有人情世俗的描绘,文笔也较前三部小说为优。因此,我们在解读有关魏忠贤的小说时以《梼杌闲评》为主,其他几部从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