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客勾结,宫人遭劫
前文已经说过,在上述三个故事中,魏忠贤虽然不是什么主要角色,但得利的却是他。究其原因,不外乎机遇和人事,使他爬上了窃权弄权,祸国殃民的高位。所谓机遇,是指他在“梃击”“移宫”事件中,虽参与了活动,但他未能平步青云,原因是那时忠臣当权,他还没有多大的空子好钻。例如“梃击”事件中,他有些微功,也得到了小小的提升;“移宫”一案中,是他魏忠贤给李选侍出主意:要挟持朱由校逼封皇太后,但这个阴谋被王安、杨涟和左光斗等大臣击败,李选侍、魏忠贤未能得逞,魏忠贤似乎看错了时机,但他在不幸中还算有幸,逃脱了惩罚,保存了自己。所谓人事,是指他初进宫时就讨好王安手下的太监魏朝,魏朝没有看透魏忠贤的奸恶,常把他当作好人而在王安面前替他说好话,从而取得王安的信任。在这以前,魏朝与朱由校的乳母客氏是“对食”。这是明朝宫廷里允许的一种怪现象,即允许年长些的宫女经人介绍找一个太监为伴,在生活上可相互照顾。魏朝和客氏就是这种关系。谁知魏忠贤投入魏朝手下以后,就渐渐地勾搭上了客氏,久而久之,客氏便嫌恶魏朝而专爱魏忠贤,两人共谋驱逐魏朝。在这件事上,王安犯了一个大错误,竟被魏忠贤和客氏所蒙蔽,一怒之下,赶走了魏朝,遂了魏忠贤和客氏的心,同时种下了祸根。这是有利于魏忠贤的人事关系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也是重要的一个方面,即光宗死,熹宗即位,魏忠贤在机遇和人事两个方面都具备了条件:他和朱由校乳母客氏的关系以及他自己与朱由校的关系,都是爬上权力巅峰的至关重要的条件。
《梼杌闲评》在这些方面有具体的叙述。朱由校(熹宗)即位以后,“自此中外无事,皇上万几之暇,不近妃嫔,专与众小内侍顽耍,日幸数人。太监王安屡谏不听,只得私禁诸人,不得日要恩宠,有伤圣体。且自恃老臣,知无不言,皇上亦有厌倦之意。魏进忠窥伺其傍,遂生觊觎之心”。这段叙述,暗示了熹宗朱由校是个什么样的皇帝,他对王安的忠谏“亦渐有厌倦之意”,说明了王安的处境及以后被害的祸因。这些都成了魏忠贤钻空子的时机,再加上客氏给他出谋划策及暗中出力,魏忠贤自然诸事顺心。客氏给魏忠贤出的计谋是投熹宗所好,从而接近熹宗。熹宗喜欢斗鹌鹑,魏忠贤重金购买善斗猛搏的鹌鹑,博得熹宗的欢心。这一招果真行之有效。熹宗见了魏忠贤的鹌鹑斗胜了,非常高兴,除了给他重赏之外,还让他到司礼监去挑选工作,魏忠贤挑选了管东厂的要职。此事虽遭王安反对,“皇上听了,沉吟不语”,但架不住客氏的教唆:“这老汉子也多嘴,官是爷的,由得你,爷反做不得主么!”皇上即着他(魏忠贤)到文书房领牌任事,遂不听王安之言。由此可见客氏的作用。这是魏忠贤与客氏勾结的事例之一。
魏忠贤与客氏勾结弄权,当然不可能一帆风顺。他们勾结之初,感到最大的障碍便是王安,因此,他们首先要除掉的便是王安。
王安原是神宗身边的太监,因他忠诚可靠,明神宗便让他当了皇长子(朱常洛)的伴读。当时郑贵妃阴谋立自己的儿子常洵为皇太子,从而继承帝位,因此郑贵妃往往派人寻找朱常洛的过失,幸亏得到王安的调度与保护,郑贵妃的阴谋未能得逞。在“梃击”事件中,张差招出主谋是郑国泰、庞保和刘成,这事和郑贵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事发后,郑贵妃惶惶不可终日。明神宗不肯深加追究,大臣都很清楚。太子的态度如何呢?这牵涉到拥护朱常洛的大臣和拥护朱常洵的大臣之间的利害关系,如朱常洛坚持要追根到底,势必引起两派大臣之间倾轧冲突,后果很难预料。这时王安给太子朱常洛出主意并给他起草了命令,不许法司深究。这事在《梼杌闲评》中有所反映。太子又传令催:“速审结,毋得停留滋事。”最后以张差一死了事。王安这个主意的高明之处是,这样处理,既顾全了明神宗的面子,让他摆脱了尴尬的处境,又使郑贵妃及其同党们安心,同时也能更好地保拥朱常洛,可以说三全其美。
明神宗(万历)死后,光宗(朱常洛)即位,提升王安为司礼秉笔太监,这是一个可以代替批阅奏章、草拟诏书命令的要职,由此可见光宗对王安的信任。而王安则采用自己的食客中书舍人汪文言的意见,规劝光宗推行了一些比较好的政策,又拿国库里的钱救济边民,同时还起用了邹元标、王德元等直臣,博得朝廷内外的称赞。光宗执政期间,郑贵妃一党势力衰落,郑贵妃也不敢再出头露面寻衅闹事了,但她的野心并没有消除,她利用光宗好色的弱点,在他身边安插了自己的心腹,这人就是以美色专宠的李选侍。李选侍凭着自己得宠,便不时地找事欺压朱由校(后来的熹宗)的母亲王才人,王安为此事内心常愤愤不平,暗中常加保护。光宗短命,即位个把月便死了。这时魏忠贤便给李选侍出谋献计,挟持朱由校逼封皇太后,以达到垂帘听政的目的。这个阴谋就是被王安识破,并很快通知了给事杨涟,杨涟联合大学士刘一燝等直臣及时赶到乾清宫,这时王安骗过了李选侍,把朱由校抱了出来,择日即位,从而挫败了李选侍与魏忠贤等人的阴谋。
通过以上的介绍,我们可了解王安的为人,但由此可以明白魏忠贤为什么恨王安、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的前因后果。
魏忠贤串通客氏害死王安一事,《梼杌闲评》有比较详细的描写:
却说魏忠贤自平妖(白莲教)之后,朝廷说他赞襄有功,加赐他蟒玉表里羊酒。他便由此在朝横行无忌,把几个老内相都不放在眼里,串通了奉圣夫人客氏,内外为奸。内里诸事都是卜喜儿往来传递。惟王安自恃三朝老臣,偏会寻人的过失。一日因件小事,把个卜喜儿押解回真定原籍。卜喜儿来辞客印月,大哭一场。起身时,印月赠他许多金银,又从身上脱下一件汗衫来,与他穿在贴身道:“你穿这汗衫,就如见我一样。从容几时,等我奏过皇上,再叫你回来。”
从这段描写中,我们不难看出如下几个问题:一,魏忠贤与客氏内外勾结,已经形成一股势力,且有日益扩大之势;二,卜喜儿与客印月也非一般关系,又是魏、客之间的联络人;三,王安已经察觉到魏、客勾结的势力的日益强大,预感到了它的危害性,因而想打击、削弱魏、客的势力,便从卜喜儿开刀,意在先切断魏、客之间的联系,而后再采取别的对付措施。但奸刁狠毒的魏忠贤,他派人在半路上把卜喜儿暗杀了,同时剥下客印月给卜喜儿穿的那件汗衫,拿到正在思念卜喜儿的客印月面前,对她说道:“我实对你说罢:老王恼他与我们一伙,只说发他回籍,谁知他叫人在半路上将他杀了,我先着人送他去,临死时叫把这件汗衫儿寄与你,代他报仇。”魏忠贤这一招果然奏效,激得客印月咬牙切齿,发誓“我若不碎剐了这老贼,我把个客字儿倒写了你看”!
翻旧案,然后颠倒黑白,这是魏忠贤和客印月害人杀人的手段之一。他们谋害王安就是这样。有人上本,为移宫盗宝一事翻案,目的是减轻李选侍的党羽田寿的罪名。此本落入魏忠贤手里,他与客印月等串通搞好一个陷害王安的阴谋,然后把本呈给皇上,皇上因田寿盗宝不肯从轻发落,这时客印月在旁边说道:“李选侍移宫时,这些人也不过是搬些娘娘的随身金珠簪珥,何曾盗着乾清宫宝玩。只因王安与这般人有仇,要乘机诈他们的钱,故将他们陷害。李娘娘也十分苦恼,当日也曾奉泰昌爷(朱常洛)的旨看管皇爷,他生的八公主,也是先帝的骨血,皇爷的手足。因王安恼他,说他交通外官,诬他要僭称太后,要垂帘听政,把他逼迁到冷宫,也不等皇爷的旨意。选侍急得上吊,公主急得投井。皇爷也该看先帝面上,怎忍使他母子受苦,衣食不周。总是王安倚着王爷的势,擅作威福,说皇爷件件事都是他主张。后来与外官交结,不知得了多少钱哩!”客印月的一席话,无异给熹宗心里放了一把火,给王安头上加了一把刀。紧接着魏忠贤又乘机火上加油,又上一本说“王安要陷害李选侍并奴婢等,因要诈银二万两未遂,故任意加赃,欲置之于死地”,紧接着“又嗾使给事中霍维华劾王安。客氏又在旁簸弄,激恼皇上”,致使昏庸无能的熹宗“天颜震怒”,立刻传旨,释放了有罪之人田寿,而对无罪的王安却是:“王安结纳朝臣,弄权乱政,诬陷无辜,逼迁妃主,着革职发南海子净军处安置。所有恩典,尽行缴回。一应家财产业,籍没入官。”
王安遭此不白之罪,有理无法申辩,有怨更无处诉说。而魏忠贤那班狐群狗党因此“拔了眼中之钉”而弹冠相庆,兴奋异常。但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放过王安。魏忠贤的黑高参李永贞就对他说:“如今他虽在外边,他的羽党甚多,过几日或有他的人代他称冤,或是皇上一时回心,取他回来,那时悔之晚矣!”“除非摆布死他,才得干净。”魏忠贤心领神会,立刻与客印月密谋,乘着熹宗说“如今没有王安,朕也顽得爽快些”,客印月立刻说:“他虽去了,还在外边用钱买嘱官儿代他出气。说他是三朝老臣,皇爷也动他不得!”无能的熹宗盛怒之下,下令禁止王安与一切人往来,连侍候他的两个小太监也被弄走,又断王安的饮食,王安饿得无法,弄些芦根等野生植物充饥,以延续生命。即使在这种情况下,魏忠贤等仍不放过王安,派人送给王安下毒的酒饭,王安吃后,“没半个时辰,七孔流血而亡”,紧接着把王安的尸体“一把火化为灰烬”,“将灰扬去,不留踪迹”。魏忠贤一党对王安可以说做尽做绝,手段之狠毒,令人发指!
王安的悲剧,也可以说是明末朝廷的悲剧,更是熹宗自身的悲剧,只不过他昏庸不自知罢了。这些,只要看看下面的事实,就明白了。
王安一死,朝廷便成了魏忠贤、客印月的天下。先是魏忠贤“掌了司礼监印,将李永贞、刘若愚升为秉笔,一应本章不发内阁,竟自随意票拟”。接着又将王休乾、石文雅、涂文浦这些奸邪小人作为心腹,一个平时要好的太监李实也派去当了苏州织造,就连因“红丸”事件革了职的崔文升也“升了美缺”。这还不算,魏忠贤又让长子魏良卿担任武职,“荫了个锦衣指挥”,紧接着又把客印月的儿子侯国兴、兄弟客光先、侄儿客瑶都“荫作锦衣指挥”,“其余掌家及门下的官”,有的派在皇帝身边,有的安插在各处要津,“把个皇帝左右,布得满满的私人”,因而皇帝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无不在魏忠贤和客印月的掌握之中,什么也瞒不过他们,而他们要干伤天害理的勾当,可以对皇上封锁得水泄不通。这难道不是宫廷的一大悲剧吗?
客印月同魏忠贤一样心狠手辣。她在宫里“调遣六宫妃嫔,非与他相好者不得进幸”。由此可见客印月在宫内的权势及其横行无忌的情景。但这些对客印月来讲,只是小事一桩,算不了什么。而她的更大的罪恶是在宫廷内的大肆杀伐。例如,她不满意光宗选侍赵氏,便假传圣旨让她自杀身死;熹宗的裕妃因为怀孕,客印月怕她生了儿子,按明廷规矩,“母以子贵”,地位超过她客印月,于是客印月派人暗杀了裕妃张氏;成妃李氏因看不惯客印月的飞扬拔扈而疏远她,她便假传圣旨革掉了李氏成妃的封号;其他如冯贵人、太监王国臣、刘克敬、马鉴等不趋奉她的人,客印月一概害死;更有甚者,皇后张氏怀了身孕,客印月也不放过,暗用计谋使张皇后堕了胎,弄得熹宗皇帝断子绝孙,临死时无子孙继位,只好让他的异母弟弟朱由检(崇祯)来承继帝位。这岂非熹宗皇帝(朱由校)自身的一大悲剧!(以上引文均见《梼杌闲评》第二十八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