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故事 王安石变法失败原因揭秘

王安石变法失败原因揭秘

时间:2024-01-09 历史故事 版权反馈
【摘要】:在范仲淹被罢官十三年之后的嘉祐三年,提点江东刑狱王安石进京述职,向仁宗皇帝上万言书,系统地提出了变法主张。但宋仁宗此时已年老力衰,暮气沉沉,故并未采纳王安石的变法主张。失败的原因何在?1旧党对王安石变法的攻击治平四年,宋神宗拟以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筹划变革,旧党即上疏竭力反对。面对充斥于耳的反对声,王安石也不得不采取一些变通的办法,设法给改革披上一件传统的外衣。

王安石变法失败原因揭秘

庆历新政夭折后,北宋严重的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并未缓和,积贫积弱的局面仍在发展,朝廷内外危机四伏,因而要求改革的呼声很快又高涨起来。在范仲淹被罢官十三年之后的嘉祐三年(1058),提点江东刑狱王安石进京述职,向仁宗皇帝上万言书,系统地提出了变法主张。在此次上疏中,王安石总结了自己多年的地方官经历,指出国家积弱积贫的现实。认为症结的根源在于为政者不懂得法度,解决的根本途径在于效法古圣先贤之道、改革制度,他进而提出了自己的人才政策和方案的基本设想,建议朝廷改革取士制度、重视人才。并以晋武帝司马炎、唐玄宗李隆基等人只图“逸豫”,不求改革,终至覆灭的事实为例,要求立即实现对法度的变革。但宋仁宗此时已年老力衰,暮气沉沉,故并未采纳王安石的变法主张。

治平四年(1067),久慕王安石之名的宋神宗即位。宋神宗希望改变积贫积弱的局面,整顿吏治,消除积弊,克服统治危机,遂起用王安石为江宁知府,旋即召为翰林学士兼侍讲,非常信任和器重王安石。熙宁元年(1068)四月,王安石上朝“入对,帝问为治所先,对曰:‘择术为先。’帝曰:‘唐太宗何如?’曰:‘陛下当法尧、舜,何以太宗为哉?尧、舜之道,至简而不烦,至要而不迂,至易而不难。但末世学者不能通知,以为高不可及尔。’帝曰:‘卿可谓责难于君,朕自视眇躬,恐无以副卿此意。可悉意辅朕,庶同济此道。’”[51]王安石随后上《本朝百年无事札子》,阐释宋初百余年间太平无事的情况与原因,指出当前危机四伏的社会问题,期望神宗在政治上有所建树,他对神宗说:“大有为之时正在今日。”认为“变风俗,立法度,最方今之所急也。上以为然。于是设制置三司条例司”。[52]制置三司条例司是熙宁变法的核心机构,其全面负责领导这次变法改革运动

改革从熙宁二年(1069),宋神宗任命王安石任参知政事起,至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保守派得势,以“尽废新法”的结局告终。其间因阻力太大,支持者神宗皇帝一度动摇,王安石于熙宁七年第一次罢相,次年复相,熙宁九年王安石第二次罢相,从此闲居金陵。熙宁变法的内容主要有:方田均税法,均输法,青苗法,农田水利法,市易法,募役法(即“免役法”),保甲法,裁兵法,置将法,保马法,军器监法,太学三舍法,贡举法等。改革之初,面对保守派的阻力,王安石决心很大,曾言:“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并且他本人确实在改革过程中没有动摇过。但是,结局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失败的原因何在?以下逐一检讨分析。

1 旧党对王安石变法的攻击

治平四年,宋神宗拟以王安石为参知政事,筹划变革,旧党即上疏竭力反对。唐介首先发难,说王安石“议论迂阔,难以大任,若使参政,恐多所变更,必扰天下。”[53]御史中丞吕诲居然捏造了王安石的十大罪状,毁谤王安石“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外视朴野,中藏巧诈,骄蹇傲上,阴贼害物”。若将其“置诸宰辅,天下必受其弊”。[54]范纯仁则指责王安石行商鞅之法,“欲以王霸富国强兵之术”诱惑宋神宗背离孔孟之道,变法是“侵刻生民,专兴财利”,必使皇帝“圣德”受到玷污。变法尚未开始,守旧派就给新党以当头一棒,好比一台戏,尚未拉开帷幕就听到台下一片喝倒彩之声,这充分显示了改革前程的崎岖坎坷。

随着变法的推行和不断深入,更激起宫廷内外、朝野上下的轩然大波,“士大夫在朝廷及四方来者,莫不非议介甫”。[55]上至朝廷的元老重臣,皇亲国戚,下至地方小吏、大商人一片喧哗,群起而攻之。“均输法”一颁布,旧党就攻击说,这是“与民争锥刀之利,失王政之体”。“青苗法”则是“盗跖之法也”,[56]“募役法”、“市易法”、“方田均税法”等都毫无例外地遭到旧党猛烈的抨击。他们打着为民请命、为国担忧、为君效忠的旗号,罗列了变法措施的许多“害民”罪状,要求宋神宗废罢新政。旧党首领司马光则利用其与王安石旧知故交的身份,直接写信给他,首先对王安石备受舆论指责表示惋惜,然后笔锋一转,就给王安石加上了“侵官”、“乱政”、“生事”、“拒谏”等罪名,要王安石“改过从善”,放弃变法。司马光的挚友刘攽写信对王安石说,历史上的商鞅为秦变法,“其后夷灭”,张汤为汉变法,“后亦戮之”;企图用这些事例对王安石进行恫吓,迫其知难而退。面对充斥于耳的反对声,王安石也不得不采取一些变通的办法,设法给改革披上一件传统的外衣。王安石一面力主“变风俗,立法度,期合于当世之变”;[57]一面却也担心自己的革新言行会招致“倾骇天下之耳目,嚣天下之口”[58]的后果,遂不得不给自己的变革涂上“学先王之道,法先王之政”[59]的色彩。当旧党坚持“祖宗法制具在,不须更张”[60]之时,博学善辩的王安石就来了个将计就计,他考证出免役法出自《周官》,保甲法起自三代,市易法源于周代之司市。虽然,王安石煞费苦心,在新政上面贴上一张旧制标签,但是,司马光、文彦博、韩琦等也是学富五车、胸怀韬略之士,岂能识不破王安石旧瓶装新酒的伎俩。

由于新党和新法得到了宋神宗的全力支持,所以尽管旧党竭尽攻讦之能事,并未能阻挠新法的推行。旧党又变换手法,利用所谓的“天变”来否定新法。熙宁年间,自然灾害不断发生。首先是京东、河北一带括起飓风,继而是华山一带发生山崩,接着各地又发生蝗灾、旱灾,天上又有彗星的不断出现。旧党当然不失时机抓住了这个“天赐”良机,纷纷指斥变法违反了天命,引起了天怒,故而受到了惩罚。司天监灵台郎亢瑛利用“天久阴、星失度”的“天象”,说如今是“政失人心,强臣专国”。[61]文彦博则对神宗说:“市易司不当差官自卖果实,致华州山崩。”[62]吕诲疏攻道:“今天灾屡见,人情未知……如安石久居庙堂,必无安静之理。”[63]旧党这一招确实奏效了,在人类科学不发达的岁月里,“天人感应”说是一种撒手锏,是否定新法最有效的武器。尽管王安石的“天文之变无穷,人事之变无已,上下附会,岂无偶合?”[64]说得那样明白,尽管他列举尧舜、禹汤之时,水旱灾变时常出现的论证十分有力,但却无法打消宋神宗对天意的疑惑。真是祸不单行,因连年大旱不雨,百姓流离失所,平时并不曾把百姓疾苦放在心上的官员们,这时却装着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有个叫郑侠的官员画了一幅《流民图》献给宋神宗,声称去春蝗灾、秋冬大旱、今春不雨,都是大臣“辅佐不以道”所致,反对派把这一切都说成是变法所造成的恶果。他们把全部怒火都喷射在王安石身上,声称“只要去掉王安石,天就一定下雨”。还有人挖空心思,从王安石诗文中搜罗出片言只语,添油加醋地乱发挥,危言耸听地说,王安石有觊觎皇位的“异志”,要求宋神宗对王安石严加防范,“详其文而防其志”。甚至诬陷王安石朋比结党,不久就要发动政变。旧党的种种攻击,无非是为了离间宋神宗同王安石的关系,对王安石产生猜忌,以达到对新法釜底抽薪的目的。

旧党虽然把攻击的主要矛头集中在王安石身上,但对变法派的其他成员也不放过。凡是坚决支持新法的官员,不是被他们诬为“小人”,就是被看作是不遵守封建礼制的异端分子,如秀州判官李定来京师,“谒谏官李常,常问曰:‘君从南方来,民谓青苗法何如?’定曰:‘民便之,无不喜者。’常曰:‘举朝方共争是事,君勿为此言。’定即往白安石,且曰:‘定但知据实以言,不知京师乃不许。’安石大喜,谓曰:‘君且得见,盍为上道之。’立荐对。神宗问青苗事,其对如曩言,于是诸言新法不便者,帝皆不听。”[65]司马光得知此事后大怒,借故大骂李定“不服母丧,禽兽不如”。守旧派把变法派攻击得一无是处。

在王安石变法的高潮时期,不仅有守旧官僚、大商人、宦官、外戚、贵族所组成的反变法联盟,向新党发起围剿和进攻,甚至连皇族也因变法触犯了他们的许多特权和利益,而极为仇视新政。如邵伯温所撰的《邵氏闻见录》记载:

帝一日侍太后,同祁王(赵颢)至太皇太后宫,时宗祀前数日,太皇太后曰:‘天气晴和,行礼日亦如此,大庆也。’帝曰:‘然。’太皇太后曰:‘吾昔闻民间疾苦,必以告仁宗,常因赦行之,今亦当尔。’帝曰:‘今无它事。’太皇太后曰:‘吾闻民间甚苦青苗、助役钱,宜因赦罢之。’帝不怿,曰:‘以利民,非苦之也。’太皇太后曰:‘王安石诚有才学,然怨之者甚众。帝欲爱惜保全,不若暂出之于外,岁余复召用可也。’帝曰:‘群臣中惟安石能横身为国家当事耳。’祁王曰:‘太皇太后之言,至言也。陛下不可不思。’帝因发怒,曰:‘是我败坏天下耶?汝自为之。’祁王泣曰:‘何至是也。’皆不乐而罢。

太皇太后和祁王都对王安石变法极为不满,和宋神宗争辩得脸红耳赤,以致闹得不欢而散。

在王安石变法过程中,旧党向新党进攻的手段无所不用其极。新党当然也不甘示弱,为了保证改革事业的成功,王安石与旧党进行了坚决的斗争,他不为流言所惑,更不为攻击诬陷所屈,面对人言鼎沸的反对,他提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人言不足恤”,[66]针锋相对地回击反对派的攻击。在著名的《答司马谏议书》中,他针对司马光的责难,坦然答道:

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为: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为怨者故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而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如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67]

王安石虽然在《答司马谏议书》中,据理力争,为新法辩解,但无法取得司马光及旧党的谅解,旧党依然对新法进行种种责难和攻击,以王安石为首的新党虽然曾一度顶住了旧党的巨大压力,并且也取得过一些政绩,但终究抵挡不住旧党的强大进攻而败下阵来。

2 熙宁变法的缺陷

王安石变法时,围绕着新法的颁行,朝廷分成支持新法与反对新法的两大阵营,双方壁垒分明,势同水火。史称改革派为新党,保守派为旧党,故“熙宁变法”又称“新旧党争”,从王安石变法开始,新旧党争延续至元祐更化、绍圣绍述,直至北宋灭亡,前后凡五十余年,影响极大。

这里需要讨论的是:对于改革者结党究竟如何看?笔者认为,改革者结党和中国帝制社会中常见的一些朋比为奸,争权夺利,扰乱国政的朋党不同,他们的结派成党是出于变法改革的需要。当守旧势力麇集起强大的力量反对变革时,改革者如不结党自卫,就会被强大的保守势力所摧毁。再则,要进行规模宏大的社会变革,单靠个人毕竟势单力薄,必须把个体变成群体,形成改革的核心力量,来领导变法运动。因此,对于改革派不能以结党营私之朋党而视之。但是,改革者以何种标准用人,却关系到变法改革的成败存亡。纵观熙宁变法,我们看到王安石虽有一定的政治远见和较高的道德情操,但他却不能摆脱官场习气的浸染,随着变法的深入,新旧党争的激化,和个人的恩怨纠葛,王安石亦不知不觉地卷入到封建官场门户派系之争的漩涡之中,致使变法改革与朋党门户这两类不同性质的斗争混淆起来,给守旧势力以攻击的口实。王安石虽然提出了“人才为先”、“众建贤才”的口号,但在实践中,他却常常背离德才兼备的原则。他凭着手中掌握的权力,以“合意者为贤,异己者为不肖”。[68]“凡附己者即用之”。结果一些逢迎谄媚之徒,便趁机投靠新党。正如《宋史·陆佃传》所言:“王安石为政,一时士大夫之素知名者,变其所守而从之,比比皆然。”所谓“变其所守”,即是他们看到旧党遭贬,新党执政,就放弃了自己原来反对变法的主张而摇身一变,高唱起拥护新法的赞歌。

宁州通判邓绾就是一个“变其所守”的典型人物,他为了获得王安石的信任,就大力吹捧新法。其本传载:“时王安石得君专政,条上时政数十事,以为宋兴百年,习安玩治,当事更化。又上书言:‘陛下得伊、吕之佐,作青苗、免役等法,民莫不歌舞圣泽。以臣所见宁州观之,知一路皆然;以一路观之,知天下皆然。诚不世之良法,愿勿移于浮议而坚行之。’其辞盖媚王安石。又贻以书颂,极其佞谀。”[69]由于他溜须有术,结果受到了王安石的重用,获得了“集贤馆校理,检正中书孔目房”的美差,在遭到同乡的笑骂后,他却恬不知耻地说:“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70]毫不掩饰地道出了他猎取高官厚禄的欲望。类似邓绾之流的营私谋利之徒,都因伪装拥护新法而混入了变法派,并扶摇直上,窃据高位。

王安石在用人上也有私心,毫不避讳地将其亲信、姻亲安插在政府的各个重要机构。旧党首领司马光上疏神宗说:王安石“汲引亲党,盘踞要津,挤排异己,占固权宠”。[71]其实,司马光的指责并非无中生有,恶意诽谤。因为王安石所用之人,有的根本就不是变法派,而靠的是裙带关系。如吴充其人就不赞成新法,但仅因是王安石的亲翁(吴充子为王安石婿)而被王安石荐为枢密使,后又接替王安石为相。对此司马光大为高兴,他写信给吴充,要求他尽罢新法,吴充表示赞同。元丰二年(1079),吴充欲变新法,幸赖“蔡确争之曰:‘昔曹参与萧何有隙,至参为相,一遵何约束。见法,陛下所建立,一人协相而成之,一人挟怨而坏之,民何所措手足?’吴充屡屈,法遂不变。”[72]可见王安石在用人方面并非出于公心,而是“专用其所亲爱之人”,[73]“遍引私人居要地”。钱穆在检讨王安石变法失败原因时指出:“安石未免自视甚高,而结果为群小所包围。安石的最大弊病,还在仅看重死的法制,而忽视了活的人事。依照当时的情况,非先澄清吏治,不足以宽养民力……安石的新政,忽略了基本的人的问题。”[74]钱穆之语确实是中的之论,新法再好,也必须有贤能之官吏去贯彻实施,否则只能是徒具形式,一纸空文。

王安石“汲引亲党”,导致了新党内部矛盾重重,如吕惠卿曾经是王安石变法的得力助手,受到王安石的重用。在熙宁变法时,朝中“事无大小,安石必与惠卿谋之。凡所建请章奏,皆惠卿笔也,时人号安石为‘孔子’,惠卿为‘颜子’”。[75]王安石推行青苗法、均输法、募役法、农田水利法,具体内容均由吕惠卿亲手拟就。吕惠卿在主管司农寺期间,成绩卓著,因此宋神宗和王安石对他很赏识。先被任命为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后又任国子监、军器监的主要官员,在王安石的力荐下,升任参知政事(副相),成为熙宁变法的二号人物。但吕惠卿有强烈的个人野心,“凡才能过己便忌嫉”,是个“忌能好胜不公之人”。[76]他看到王安石权势日重,十分嫉妒,遂大量提拔自己的亲族和亲信,如吕升卿、吕和卿、吕温卿、方希觉等人,结成了一个以他为核心的吕党,欲取代王安石,夺取相权。司马光对吕惠卿的人品看得很清楚,他对神宗言道:“惠卿憸巧非佳士,使安石负谤于中外者皆其所为。安石贤而愎,不闲世务,惠卿为之谋主,而安石力行之,故天下并指为奸邪。近者进擢不次,大不厌众心。”司马光又写信提醒王安石:吕惠卿乃“谄谀之士,于公今日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将必卖公自售也”。[77]但是,王安石根本听不进司马光的话,他一味赞赏吕惠卿的才能而加以重用。然而,当王安石“称疾居家”,暂时离开中枢后,吕惠卿马上就翻脸,他首先借郑侠上《流民图》之机,指使其心腹诬告王安石弟王安国,并借李世宁一案败坏王安石名声。其次他把王安石写给自己的信偷偷交给宋神宗览阅,王安石信中的一些措辞引起宋神宗反感,吕惠卿企图挑拨宋神宗与王安石的君臣关系,阻止王安石回朝。

王安石复相后,吕惠卿就公开同王安石唱对台戏。吕惠卿上书讼王安石曰:“安石尽弃素学,而隆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奸,移怒行很,方命矫令,罔上要君,凡此数恶,莫不备具。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平日闻望,一旦埽地,不知安石何苦而为此也。”[78]甚至诬陷其对皇帝不忠,又“兴起大狱,欲株连蔓引”,想置王安石于死地。史载:“惠卿既叛安石,凡可以害王氏者无不为。”[79]苏辙曾如此总结吕惠卿,说其人“有卢杞之奸邪,诡变多端,敢行非度……又兴起大狱,欲株连蔓引,涂污公卿”。[80]尤其是吕惠卿当年投靠王安石时,态度恭敬如学生对恩师,儿子对父亲。其父吕畴病逝,王安石还为其作墓志铭,但王安石一罢相,吕惠卿则视之为仇敌,不遗余力辱骂诬陷。故王安石在晚年为之追悔莫及,斥吕惠卿为“福建子”。吕惠卿在《宋史》中列入“奸臣传”,对此后人亦有不同看法,但吕惠卿对王安石前后态度之大变,终究令清流士人为之所不齿。总之,由于改革派首脑人物的交恶、内讧,最终导致新党内部的四分五裂,大大削弱了新党的力量。(www.daowen.com)

王安石变法时期,新党中不少官员还利用变法改革的机会捞取到很多好处。侯叔献、杨汲就利用兴修水利之便趁机巧取豪夺民田数百亩,吕惠卿兄弟则勾结地方官,“强借秀州富民钱买田……丁母忧,诏于本奉外特给五万,惠卿更请添支万五千”。[81]章惇则利用搜刮来的钱财,在家乡建造别墅,其父依仗权势“冒占民沈立田,立遮诉(章)惇,惇系之开封”。[82]即使是为官比较清廉的王安石,亦在江宁求田问舍,以后他单是赠给蒋山太平兴国寺的至少有良田3427亩。[83]其儿媳萧氏也向寺院施舍田地千余亩。[84]王安石在宣城、芜湖还有一批为数可观的田产,后被宋高宗所觊觎。[85]可见其家广有田产。

总之,谋求升官发财是相当一部分官僚士大夫参加熙宁变法的动机,他们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实现这个目的。“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就是那个无耻之徒邓绾的自白,同时也反映了那些投机变法者的共同心态。尽管王安石以提倡廉洁为衡量人才的标准,但是他的变法是植根于君主专制体制的土壤之中,没有也不可能改变权力结构和封建土地所有制。再加之北宋官场中各种依附、荫庇、宗族、裙带、同年、座主门生、姻亲、故旧等关系,要剔除腐败分子谈何容易,故“用贤如转石,去佞如拔山”[86]的状况一直无法扭转。

3 “拗相公”的刚愎自用

冯梦龙所撰的《警世通言》中,有一篇名为《拗相公饮恨半山堂》的白话小说,描写那位性格执拗,主意一定佛爷菩萨也劝他不转,人皆呼为“拗相公”的王安石,晚年退居江宁(今南京)钟山后,连老翁老妪也骂他是执拗奸邪之人。当然,这是后世道学家对王安石的诋毁诽谤之言,不必当真。王安石对变法改革事业执着而忠诚,他勇敢地与反对势力进行坚决的斗争,这都是值得后人敬仰的。但就王安石本人的性格而言,脾气“执拗”也确实是相当地突出。王安石视天下群儒士人皆为庸人,而将自己的意志看作是天下万民的意志。他在变法过程中,一意孤行,刚愎自用,“自以为我之所见,天下莫能及,人之议论与我合则喜之,与我不合则恶之”。[87]甚至连他的密友曾巩也批评他是“勇于有为,吝于改过”。[88]

许多政论家对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原因作了种种探索,比较流行的看法是王安石对顽固势力打击不力,因此留下了无穷的后患。其实这种看法是值得商榷的。实际上王安石对守旧派的打击丝毫没有手软,史载“王荆公秉政更新天下之务,而宿望旧人议论不协,荆公遂选用新进,罢黜中外老成大僚几尽”。[89]直到宋神宗去世,“左右侍从职司使者,十有七八皆安石之徒”。[90]可见几乎所有的反对派在王安石执政时期都被赶下了台。王安石为了变法改革的需要,对守旧派予以猛烈打击是无可厚非的,问题是王安石不仅打击了顽固势力,而且误伤了不少中间人物,甚至包括改革派的同盟军。在整个变法运动过程中,情况确实是错综复杂的。其中既有极端仇视改革的顽固派成员,也有对改革抱怀疑态度的人物,更有主张变法而在如何变法的问题上与王安石有分歧的士大夫。作为一个高明的改革者,对善意的批评就该虚怀若谷,诚恳采纳,而绝不应不分青红皂白,将提意见者一棍子打死。王安石却不能做到这一点。大量史实表明:“王安石秉政,当时所议法令,不务详讲利害,惟以速成,自任偏说为意,官吏稍有议论,指为沮毁新法。”[91]可见他听不得别人半点不同意见。

为了对异己者实施打击,王安石专门设立宫观,“知州有老不任职者,当与闲局,王安石亦欲以处异议者”,[92]并“置京城逻卒,察谤议时政者收罪之”。[93]他还利用台谏阵地,使之成为打击不同意见者的机构,史载,“王安石屏异己者,数月之间,台谏一空”。[94]

其实,对变法措施持不同政见者也并非全无道理。因为在变法实施的过程中,确实存在不少问题。司马光曾写信给王安石,信中说道:“今介甫为政,尽变更祖宗旧法,先者后之,上者下之,右者左之,成者毁灭之,弃者取之,矻矻焉穷日力,继之以夜不得息。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内起京师,外周四海,士吏兵农,工商僧道,无一人得袭故而守常者,纷纷扰扰,莫安其居,此岂老氏之志乎?何介甫总角读书,白头秉政,乃尽弃其所学而从今世浅丈夫之谋乎?”[95]按照司马光的看法,新政一无是处,故普天下没有人不反对的。当然这是司马光站在守旧派的立场上,对新政进行攻击,但我们也不能把司马光的话全都看成是诬蔑不实之词。我们不妨以青苗法为例,看看此法的不足之处。按理来说,青苗法本为国家发放的贷款,虽利率较低,但决无强迫借贷的道理,然而却有不少地方官吏竟强迫百姓借贷,“今之散青苗钱者,无问民之贫富,愿与不愿,强抑与之,岁收其什四之息,谓之不征利”。[96]按规定,青苗钱年利为四分,但地方官吏却巧立名目,增收息钱,甚至“吏缘为奸至倍息”。[97]“复有给陈粟腐麦以与之,而使之偿善价者,论其所折,又不知几分之息也。”[98]河北地区还别出心裁,把仓库积压多年、几乎是变质的绢充当“青苗钱”,强制性地借给农民。

除了官吏营私舞弊外,还由于青苗钱借贷手续烦琐,粮钱折价不合理,使得借贷者耗费太多,实际所得甚少。有的地区农民“因欠青苗至卖田宅,雇妻卖女,投水自缢者,不可胜数”。[99]青苗法在实施过程中的种种弊端,自然引起民众和部分士大夫的不满。甚至连王安石的学生陆佃也委婉地对老师说:“法非不善,但推行不能如初意,还为扰民。如青苗是也。”[100]又如,在推行募役法的过程中,有的贫苦农民反而负担加重。保马法将军队难以有效管理的马匹饲养强行转加给农民,却未能起到强兵的作用。其实任何一项改革措施都不可能一出台就完美无缺,都有一段实践过程。而且在执行过程中,也还有积累经验加以改进的问题。正如吕公著所说:“且如青苗之法,但罢逐年比较,则官司既不邀功,百姓自免抑勒之患。免役之法,当少取宽剩之数,度其差雇所宜,无令下户虚有输纳,上户取其力,则公私自然均济。保甲之法,止令就冬月农隙教习,仍只委本路监司提按,既不至妨农害民,则众庶稍得安业。”[101]由此可见,只要对新法稍加修改,还是切实可行的。但王安石实行的却是独断专行的政策,他固执己见,对异己者一概排斥,结果不仅使旧党与其势不两立,而且使一些原来支持改革变法的士大夫也改变了初衷,倒向守旧派。这里我们不能不提到苏轼苏辙兄弟、孙觉、程颐、沈括等人,因为他们在不同程度上都参加了王安石变法,支持过新政。然而,他们一个个逐渐转而反对新法,这对王安石无疑是个不小的打击和讽刺。

在王安石变法之前,宋廷中也有不少人认为改革为治国之必然,问题的焦点不在于要不要改革,而在于如何改革。苏东坡对如何改革,就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认为,要解决日益严重的财政危机,就必须解决“事之害财者三:一曰冗吏,二曰冗兵,三曰冗费”。[102]也就是要压缩庞大的官僚机构、人员及其开支,精简军队。但王安石认为“罢官而止俸”[103]不能解决任何困难,精简军队不是当务之急,在他看来,朝廷之所以“积贫”,是由于“其于理财,大抵无法,故虽俭约而民不富,虽勤忧而国不强”。[104]故变法应在生财、理财上下功夫。其实苏轼和王安石在革除旧弊以富国强兵的原则上是一致的,只是在具体改革方案上存在分歧,而且苏东坡的变法方案不无道理,如能取苏之长补王之短,就会把改革搞得更好。后哲朱熹评道:“熙宁变法,亦是势当如此,凡荆公(王安石后封荆国公)所变更者,东坡亦欲为之。及见荆公做得纷扰狼狈,却去攻他。”这是十分允当中肯的评价。但王安石却不愿和苏轼携起手来共商国是,甚至不能求同存异,让对方保持中立。王安石心地狭窄,容不得对方的不同见解,他利用手中权力,对苏轼予以打击。苏轼气愤至极,遂上疏皇帝,批评王安石“求治太急,听言太广,进人太锐”。[105]又说:“臣非敢厉诋新政,苟为异论。”其实苏轼对朝廷,对百姓是一片忠诚,他没有反对改革,甚至赞成“裁减皇族恩例,修营器械,阅习鼓旗”[106]等措施。

苏轼是北宋士大夫中有影响的人物,他出面善意批评新法中的某些过激行为,不仅没有使王安石醒悟过来,反而将其视为仇敌,以莫须有的罪名将苏轼投入监狱,几乎因乌台诗案将其置于死地。[107]即便如此,苏轼也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政治见解,也没有倒向守旧派。因为在以后司马光执政、全面废除新法之时,苏轼就曾与司马光激烈辩论,指斥旧党“专欲变熙宁之法,不复校量利害,参用所长。”[108]

苏轼之弟苏辙与乃兄相似,他看到新法推行后,官吏进一步搜刮财富,立即表示:“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所以害财者而已。”[109]王安石听不进他的忠告,他只好辞职而去。程颐曾“居职八九月”,参与了变法活动,“安石本与之善”。[110]当程颐觉察到“兴利之臣日进,尚德之风浸衰,尤非朝廷之福”[111]时,遂向王安石提出新法的某些弊病,但王安石却置之不理,气得程颐当面责问王安石:“天下事非一家私议,愿平气以听之。”[112]并随即退出了变法行列。孙觉和王安石关系很好,曾大力支持变法,王安石亦将孙觉“骤引用之,将援以为助”。[113]然而一旦当孙觉提出了青苗法“往往追呼抑配,深为民害”[114]的意见时,即被王安石撤职。王安石早年由欧阳修引荐,熙宁三年(1070),王安石拜相,欧阳修有《贺王相公拜相启》,对他推崇备至。但后来欧、王关系恶化,不愿共事,分歧的原因是欧阳修“请止散青苗钱,为安石所诋,故求归愈切”。[115]吕公著对王安石也很称颂,只是由于提出“自古有为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图治”,“昔日之所谓贤者,今皆以此举为非,岂昔者皆贤而今皆不肖乎”等语相劝告,而被“安石怒其深切”。[116]到后来,甚至像沈括这样坚定的变法派人物,也被王安石斥之为“佞人”。[117]王安石的独断专行、固执己见和过于自负的傲气使得其胞弟王安国亦对新法表示不满。当宋神宗问安国:“卿兄秉政,外论谓何?”他竟答道:“恨知人不明,聚敛太急尔!”并“屡以新法力谏安石,又质责曾布误其兄,深恶吕惠卿之奸”。[118]像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尽管这些记载可能有夸大之处,但总不至于全是造谣攻击。由于王安石偏执到“众人以为不可,而拒之愈坚”[119]的地步,结果不但丢掉了许多好的变法设想和意见,而且使自己处于腹背受敌,日益孤立的境地。

4 王安石与宋神宗的关系

以王安石和宋神宗的关系而言,君臣风云际会,相知相得,在历史上确实是少见的。正如宋神宗对王安石所言:“朕与卿相知,近世以来所未有。所以为君臣者,形而已,形固不足累卿,然君臣之义,固重于朋友。若朋友与卿要约,勤勤如此,卿亦宜为之少屈。”[120]时人也说:“自古好治之君,至诚笃信,排天下之议论而任安石,未有如陛下者。为安石者,以身当天下之怨以报陛下,固亦鲜比。”[121]早在神宗当太子时,就耳闻王安石大名,对其十分钦佩,即位后不久,就超擢王安石为相,把其比作诸葛亮,以师礼相待,君臣两人商谈改革变法之事,非常投机。故时人都认为王安石“得君之尊,前古未有”,[122]“上与介甫如一人也”。[123]宋神宗坚决支持王安石的改革,尽管新法遭到了朝中大批元老重臣的激烈反对,甚至在宫廷内部,两宫皇太后也对皇帝施加压力,但宋神宗却并没有动摇。他常说:“朝廷之法,当在坚守也。”[124]元丰五年,提举江南西路常平等事刘谊上书,攻击新法有十害,宋神宗马上予以痛斥,说刘谊“惟举一二偏僻不齐之事,意欲破坏大法,公肆诞谩,上惑朝廷,外摇众听。宜加显黜,以儆在位。”[125]总之,宋神宗和王安石一样,冒着“天变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人言不足恤”的危险,顶住了守旧派不断吹来的寒风,不断地给王安石以巨大的支持,使新法能比较顺利地进行。连王安石自己也认为“臣以羁旅之孤,蒙恩收录,待罪东府,于今四年。方陛下有所变更之初,内外大小纷然,臣实任其罪戾,非赖上至明辨察,臣宜诛斥久矣”。[126]可见,宋神宗对王安石变法给予全力支持。然而当宋神宗发现王安石擅权用事,任意引用私人时,君臣之间就发生了矛盾和冲突。

王安石的擅权结党也是在变法过程中逐步形成的。熙宁初年,宋神宗求治心切,力排众议,任用王安石主持变法,“即全以威福之柄授之,使之制作新法”。[127]为了使新法得到全面的贯彻和落实,王安石不怕别人诬为植党,公开排斥政治上的对手和反对变革者,如吕诲、文彦博、冯京、韩琦等大臣皆被贬出朝廷,而积极拥护变法的中下层官员,如吕惠卿、曾布、李定、韩绛等人则被王安石大力培植,授予高位。王安石的亲属、故旧、门生,如王雱、沈季生、朱明之、谢景温、吴安持、孙觉、张商英、邓润甫等都被提拔、重用。新党官员布列朝廷要津,形成一股较强的政治势力。故司马光攻击王安石“汲引亲党,盘据要津,挤排异己,占固权宠。常自以己意阴赞陛下内出手诏,以决外庭之事,使天下之威福在己,而谤议悉归于陛下”。[128]从熙宁三年至七年,王安石独相,权势甚重。相权的扩大,必然是对君权的一种威胁,使皇帝有大权旁落之感。而王安石又竭力劝说宋神宗,建议他不应过问国家具体事务,他说:“天下事大计已定,其余责之有司,事不当则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辄再三手敕质问,臣恐此体伤与丛脞,则股肱倚办于上,不得不随也。目王公之职,论道而已。若道术不明,虽劳适足自困,无由至治;若道术明,君子、小人各当其位,则无为而天下治,不须过自劳苦纷纷也。”[129]又说:“陛下于刑名、度数、薄书丛脞之事可谓悉矣。然人主所务在于明道术,以应人情无方之变,刑名、度数、薄书之间不足以了此。”[130]希望皇帝垂拱而治。

用人权和赏罚权历来是帝王用以治理天下的基本职能,也是君主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和具体体现,但王安石却要干涉宋神宗这种权力的实施,两人多次争论的主要问题就是用人和赏罚问题。宋神宗虽然支持新党,但他从宋王朝统治者的整体利益出发,不愿废黜罢免所有的守旧派官员,但王安石却坚持要求把旧党中人全部清洗出朝。他多次暗示宋神宗所用之人,“妨功害能,罔上不实,即一切不问”。对“于不问人之,每务含容”。[131]凡是反对他变法的官员,王安石一概以白帖子斥退,根本不经过宋神宗批准。宋神宗想重用自己的亲信李评,因李评反对新法,王安石多次上疏参劾而未果,最后,王安石提出:“臣备为大臣,案治小臣诞谩,罪状明白,小臣任事如故,臣反受诘责,诚难以安职,惟罢臣,则评自不可免閤门勾当。”[132]在王安石辞官的压力下,神宗无奈,只得“命劾閤门胥吏,贷评等不问。安石固请之,于是御史纷然交攻评矣。上犹未听,安石乃不入朝,乞解政事,章凡数上,上遣中人宣押入中书,即时劾评,安石乃留。月余,劾状已上,犹命特放,安石勃然曰:‘陛下始许臣以逐评,臣乃留,今放评罪何也?臣愿复去。’上不得已,黜评知保州”。[133]由于王安石用辞官相威胁,宋神宗才不得不忍痛罢黜李评。宋神宗又想用郭逵为河北招讨使,王安石也加以阻挠。总之,在用人问题上,宋神宗动辄遭到王安石的掣肘,并时常屈从于王安石的意旨。我们承认王安石的个人品质和良好动机,为了保证变法的成功,必须使新党掌握权力,不容许旧党与新党分庭抗礼,他的专权是为了北宋王朝的国家利益,宋神宗也清楚“其轻富贵”,但王安石专权用事,使神宗内心实感不悦。

新法实施后,宋神宗对王安石的建议几乎是言听计从。早在王安石还未拜相,仅担任翰林学士时,神宗对朝政国是就时常询问王安石,以致使中书省执政大为不悦。参知政事唐介大发牢骚地说:“陛下以安石可大用即用之,岂可使中书政事决于翰林学士!近每闻宣谕,某事问安石,可即行之,不可不行。如此,则执政何所用!必以臣为不才,愿先罢免。”[134]唐介死后,王安石独揽大权,无人敢与其抗争。史载:“时安石锐意变更,而帝信任益专,介既死,同列无一人敢与之抗者。曾公亮屡请老,富弼称疾不视事,赵抃力不胜,遇一事变更,称若者数十。故当时谓‘中书有生、老、病、死、苦’,盖言安石生,公亮老,富弼病,唐介死,赵抃苦也。”[135]中书省他人不容置喙,由王安石一人拍板,讲了算,神宗即使和王安石有分歧,也不得不保留意见,而照王安石的主张行事。偶尔神宗坚持自己的主张,王安石就再三反对,史称:“介甫素刚直,每议事于人主前,如与朋友争辩于私室,不少降辞气。视斧钺鼎镬无如也。”[136]神宗不同意,王安石就称病家居,或以辞职相要挟,迫使神宗降手诏逊谢。熙宁五年(1072),王安石要求辞相引退,宋神宗对他说:“自古君臣如卿与朕相知极少,岂与近世君臣相类……朕顽鄙初未有知,自卿在翰林,始得闻道德之说,心稍开悟,卿,朕师臣也,断不许卿出外。且休著文字,徒使四方闻之,或生观望,疑朕与卿君臣间有隙,朕于卿岂他人能间!卿有不尽,但为朕言。”[137]这简直是皇帝向王安石检讨央求了。王安石这样做,不管其主观动机如何,在客观上无疑给宋神宗心理上施加了不少压力。在这种压力下,会产生一种逆向刺激,使宋神宗对王安石由敬重、信任转变为猜疑、嫌弃。随着新党势力不断扩大和王安石固执擅权,宋神宗由猜忌到反感,防范之心也日益明显,所谓“君臣防嫌,岂可为安石废也”。[138]

自古以来,皇帝最忌大巨擅权结党,而一旦“政不自天子出”,就是一种反常现象,即使“辅臣皆忠贤”,也是“擅命”之臣。[139]何况宋神宗是一个有所作为的皇帝,怎甘太阿倒持,受制于人臣。熙宁五年七月,新党成员郭逢原上疏道:“夫宰相代天理物,无所不统,未闻特设事局、补除官吏而宰相不预者也,今之枢府是已。臣愚以谓当废去枢府,并归中书,除补武臣,悉出宰相,军旅之事,各责其帅,合文武于一道,归将相于一职,复兵农于一民,此尧、舜之举也。今王安石居宰辅之重,朝廷有所建置于天下,特牵于枢府而不预,则臣恐陛下任安石者,盖不专矣。”郭逢原主张将枢密院与中书省合二为一,把军政大权都交给王安石。“疏上,上甚不悦。”[140]对王安石说:郭逢原“欲并枢密院、废募兵”,“必轻俊”。王安石竟回答说:“人才难得,如逢原亦且晓事,可试用也。”郭逢原要求神宗不守君臣之常分,凡事均须与王安石商量而后行,让王安石统一掌握行政、军事大权,将“代天理物,无所不统”的帝王之权说成是宰相之职,甚至以尧、舜比喻二者的关系。这不仅违悖了宋代的家法,也完全不符合秦汉以降加强君主专制集权的要求,明显触犯了至尊无上的皇权和君尊臣卑的政治法则,神宗指责他“轻俊”,其实已顾及了与王安石的关系。可以想见,“上甚不悦”不可能只是因为郭逢原“并枢密院、废募兵”的要求,而王安石竟毫不以其为非,甚至赞同其观点。宋神宗说:“祖宗不以兵柄归有司,故专命官统之,互相维制,何可废也。”[141]流露出对王安石擅权专国的不满。熙宁五年九月,王安石欲除程昉为押班,宋神宗始终不同意。十一月,宋神宗与枢密院研究永兴军、青州、渭州等地方官人选时,也没有采纳王安石意见。熙宁六年八月,宋神宗不顾王安石反对,追究知泸州李曼为奸之事。对于君臣之间的矛盾,王安石自己也有所察觉,他在与宋神宗谈话时说:“臣前所以求罢,皆以陛下因事有疑心,义不敢不求罢。”[142]熙宁六年二月,王安石称病求去,已表明他与宋神宗的裂痕已经扩大。熙宁七年以后,吕惠卿入朝,并居翰林学士等要职,为拜相做好了准备,恰巧此时旧党发动了对新党的又一次进攻,于是神宗就利用了市易司事件,逼迫王安石辞职。

宋神宗起用资历浅薄,颇具才干的吕惠卿为参知政事,辅佐自己推行新法。事实证明,吕惠卿的威望、人品都远逊于王安石,并且是一个不易驾驭之人。吕惠卿不仅和宰相韩绛不和,而且还结党营私,这就很不利于赵宋王朝的统治。因此勾起了宋神宗对王安石的怀念,权衡利弊后,又第二次起用王安石为相。宋神宗似乎对罢免王安石,显示君主权威的做法也有些内疚。当王安石复相后,宋神宗对他说:“固所望于卿,君臣之间切勿存形迹,形迹最害事。”[143]但此时的宋神宗已不像从前了,他需要的不是师臣和权相,而是一个听话、能干的宰臣。因此,中书省的权力受到很大限制。王安石想正式令司农寺兼兵部事,宋神宗却不同意,反而下诏:“诸路教阅保甲,并隶尚书兵部。”[144]此时的新党正处于分裂纷争之中,王安石的地位和作用远非昔日可比。吕惠卿想建立自己的帮派体系,遂上疏言道:“安石之来,一切托疾,不事事,与昔日异……陛下所听即不一,争又不胜,百官纷纷,莫可调御。”[145]王安石也感到宋神宗对他有厌恶情绪,“故事多不从,只从得五分时也”。[146]王安石也不甘心做一个庸庸碌碌、俯首听命的宰相,熙宁九年四月,当其爱子王雱病死后,就坚持辞职。此时的宋神宗政治上已完全成熟,王安石为相与否,已无碍大局,终于在是年十月第二次罢免王安石的宰相职务,外调镇南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判江宁府,从此王安石再未入朝。王安石的政治生命结束之际,也是他的变法失败之时。

总之,在熙宁变法的初期,王安石与宋神宗配合默契,犹如鱼水,但随着改革的深入,君臣之间逐渐产生矛盾,究其原因,是因为宋神宗毕竟是封建君主,王安石毕竟是封建臣子,君臣之间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君臣防闲,岂可为安石而废哉!”[147]为了变法革新,客观上需要加强王安石的权力,而变法结果则进一步扩大了王安石的权力。相权的加强势必是对君权的一种限制,必然出现“君臣相与,遂失威福之柄”的问题。当北宋面临严重财政危机,宋神宗既年轻又刚继位,还想有所作为的时候,王安石才能执掌国政,成为权相。但随着宋神宗年龄和政治经验的增长,国势开始好转,政权趋于稳定,神宗则难以容忍相权对君权的干涉,更不能容忍大权旁落。他要自己独掌大权,建立伟业,追比先皇,因此,王安石与宋神宗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可以说,君相矛盾是中国封建君主专制政体的必然产物,也是导致王安石罢相乃至变法失败的真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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