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绪教育·让这一代孩子,与情绪和谐相处

第二章 情绪教育·让这一代孩子,与情绪和谐相处

到了我们跟情绪直面摊牌的时代了。它们没有那么可怕,非得我们用压抑和否认的方法去专制管理。从童年到老年,你能看到情绪教育缺失在一路上抛洒下来的风险。往前“推三代”认识情绪的“家底”,跟它们搞好关系,学会情绪疏导和支持、学会调用理性情绪的方法,现在就来改变从我们到孩子、再到后代的情绪传承方式,才是进步。

除了关注孩子,我也喜欢琢磨成人。孩子长大就是成人,而成人沿袭了孩子的经历和经验——生命个体在不同断代的切片、剖面形态,也能检验我们在教育上该未雨绸缪什么、该快马加鞭什么、该埋头苦干什么。

我妈每天早上去一座公园晨练,其中一个项目,就包括跟两百多个老头老太太一起做两套健身操。以她超级能跟人打成一片的“外交家”性格,很快就知道了很多人的故事。我喜欢求她打上马赛克讲给我听。跟职业病似的,我尤其偏好打探里面的情绪细节。

认识从童年到老年一脉相承并延续的情绪问题

我知道李老太太家的黄老先生,从公务员的岗位上退休以后,就活得空虚怨怼。天天泡在网上,半夜两三点睡觉、上午十一点起床。不跟老伴儿交流,但凡与儿女相聚,总说风凉话,闹得不欢而散。

我知道林老太太和王老先生,被儿女送去东南亚旅游,争吵一路,到后面几天互不说话,甚至翻脸不在一张桌上吃饭,闹得全团尴尬。

我也知道陈老太太出口皆是怨言,搞得家里一派压抑的沉寂。老伴匡老先生又是火爆脾气,能弄得家里像巴尔干地区一样形势一触即发。儿女虽孝顺,但也往往见势不妙只能拔腿开溜,一对双胞胎孙子孙女也学会了在家大发脾气和在外唯唯诺诺、怨东怨西。

这些年,我真的较少见到那种积极、阳光、洒脱、向上的老年人了,他们往往活在传奇、心灵鸡汤文、晚会的小品里。时代变迁的反复磨损、生活的多样诘难自不必言,特性再强韧的金属反复弯折也会发生金属疲劳现象,但他们就真的没有机会活出能量满满的“夕阳红”吗?

如果说教育能改变什么,我真的希望是人这一生从头到尾,都能活出自我,活在高适应性、高弹性的情绪应对状态之下,从不走进死胡同、窄巷子;就算生活坎坷不易,也有机会在情绪上复归平和愉悦,让周围的亲人和朋友不至于受到负面情绪的牵连。偏偏这代心理不怎么健康的老年人,还往往在参与隔代抚养。所以,不重视情绪教育,难道我们要把那个小时候一逗就笑的快乐婴儿,送往情绪的末路吗?我特别希望自我们这一代开始,能做一点工作推动时代的情绪健康。

情绪是一种非常有意思的心理能量,它完全属于我们自己。但在我们的文化中,不正视情绪是有传统的。所以,我们从小自然习得的情绪处理方式就两个:一个是能压抑就压抑——快发洪水时就筑堤坝,对情绪围追堵截、极力否认;实在压抑不了就发泄——堤坝兜不住洪水就决堤,干脆一泻千里。虽然我们的教育科学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但这一块儿还是相当贫瘠和荒凉,我们延续着祖祖辈辈从处理孩童情绪开始的思路:

“别哭了,别哭了,这有什么值得哭的?这是多大点儿事儿啊!”这是否认。

“别哭了,忍住,眼泪给我收回去!”这是压抑。

“别哭了,来,吃个好吃的就好了!”这是消除。

在我们的习惯中,似乎没有意识问发生了啥事儿、有啥感受、能咋解决,所以你才能见到七八十还噘着嘴、面对情绪依然无所适从的老年人。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我,怎么能在判断我是不是值得生气、伤心、担心、嫉妒、忧虑时,那么理直气壮?情绪是完全个人的体验,其实照理说别人是没立场评判的。首先要摆正的心态是,我们需要非常尊重情绪。不然情绪会报复和反扑。在成年时,我们是社会事务和责任承当的主力军,通过漫长的社会训练,学会了在家庭以外看似合理地控制情绪,显得波澜不惊。但在外温和无限、在家脾气不断的父母我见过不少。因为情绪就像岩浆一样,哪里有个薄弱的缝隙,就往哪里迁徙爆发。

不重视孩子情绪健康,随着年龄增长可能会面临的风险

我曾经遇到这样一个家庭……

儿子小艾在我认识他们之初,上小学三年级,成绩优秀。跟他一接触就能发现,他的好成绩是有广博的知识储备和爱动脑筋的习惯来打底的,这是个天资很好的孩子。但我总觉得他很紧张,遇到有挑战的任务时会反复搓手、快速眨眼,本来流畅的语言表达也会变得纠结结巴。让我不由联想到,他阳光俊朗的外表背后愁肠百结。

跟妈妈聊过之后我才知道,小艾爸爸非常强势。他经营一家公司,是说一不二的老大。这种人确实有着某种要命的人格魅力,聚拢着想要“逃避自由”[1]、急需安全感、跟随命令指哪儿打哪儿的勤奋员工。但在家,爸爸的这个特点就变成了“随意宣泄情绪不加掩饰”。他对孩子的期望很高,要求也严格。他和小艾的典型情绪互动循环方式是,他的父权权威以发脾气的方式使孩子屈服。

小艾妈妈叙述了前一天发生的一件事:小艾在搭乐高,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利索地收拾完毕去做功课。当然小艾也表现出正玩儿在兴头上的不舍、被不断催促时的不耐烦和不高兴。爸爸一下子就爆发了,劈头盖脸一顿情绪风暴平地而起:“看你磨磨蹭蹭、叽叽歪歪的那个熊样子!我没你这个儿子!你再这么不知好歹,滚出我这个家……”

我不忍摘录。我们是不能指望一个暴怒的人说出什么理性的话。对孩子发脾气的家长,必然是狂躁和粗鲁的。那种口不择言我们都有机会体验过。

像我从前情绪管理还不理想、跟我妈吵架的时候,也曾经怒吼出:“我真希望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生活里了,我受够了你的指手画脚,你知道你管我的那副样子多讨厌吗!”

这么伤人的话,事后给我带来的悔恨和自责比当时的快意恩仇麻烦一千倍。

连我爸都说,“别看你措辞不粗俗,但情感上的杀伤力一点不打折扣”。结果就是,像我妈那样有着超强人际战斗力的勤劳勇敢妇女,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暗自落泪,吃不下睡不着,差不多都要抑郁了。世态炎凉一定从她心头慢慢闪回,痛苦自己怎么养了个比白眼狼还要高端的情感杀手。我后来不知花了多少工夫才修复与她的关系。

情绪是这样,我们为图一时爽快,不知怎么就在别人心头刻下一道道伤痕,随着时间的推移,伤痕有可能痊愈,但想要完全无痕是痴人说梦,每逢刮风下雨,就会像风湿类风湿一样隐隐作痛。

对于孩子来说呢?情绪情感没有完全发育成熟,就经受这样的暴风骤雨,多影响一个孩子对于与人互动、建立情感关系的信心我就不必说了,一个长期备受情绪问题困扰的孩子,在心性上怎么可能是舒展的呢?我们从小需要接受的非智力方面的教育和培养,说到底是为了帮助我们成为人格上光滑平顺、对挫折和挑战有抵御力的人。这样在情绪上被折腾过的孩子,哪能在心理上是厚薄均匀的呢?一定会有弱点和痛点,在面临风险的时候,他们会是脆弱易折的。

小艾妈妈也加入了生气的行列。一边气老公对孩子如此严酷,一边气孩子不懂事。如果小艾能雷厉风行地果断收了玩具去写作业,不就没这一茬事儿了吗?“可小艾完全在敷衍我,这个态度让我更生气。我自己只好冷静一会儿,跟他重新反思这件事。我问他‘你是否感觉到自己的做法不对?’他直接回答我‘不觉得’。我问‘为什么’,他回答‘不知道’。然后就再也不跟我说话了。”

无力和丈夫抗衡的妈妈,只能和孩子以两个弱者的身份对话,但妈妈还是爸爸这位“情绪暴君”的代言人。自己是受害者,无意又扮演了“加害者”的角色——在孩子情绪痛苦的时候还逼他道歉和反思,孩子如何敞开心扉?我能感受小艾的痛苦,作为一个“被侮辱和被伤害者”,还遭受莫须有的指责,那个时候他一定是绝望的吧!

我特别喜欢情商快乐营晨晨姐姐说过的一句话:“我们当家长的,常常用自己的‘不当行为’去对付孩子的‘不当行为’,还自认为有理,这就是教育问题解决不了的一个症结所在。”情绪暴躁、不讲究方法,谁说这个问题就比孩子的“不能快点儿收玩具、赶紧去写作业”来得更具有合理合法性、更值得原谅呢?

当时,这个家庭不打算接受我们需要耗费一定时间去助其改变的专业帮助。我就给了一些建议和操作方法,当然也在认识上“敲打敲打”了这对父母,说好后期需要一些追踪和反馈。痛孩子之痛,几乎成了我这些年的本能反应。可是,这个家庭由于种种原因,在我的追踪中消失了。

一晃四年,我再次接到妈妈的电话,又见到小艾。这个家庭的问题陡然变成了“刚需”:上初一的小艾成绩一落千丈,无论爸爸再施加多大的情绪压力,都不能唤起他的丝毫斗志,也不能激发他的正面行为。他就像灵魂萎缩了,带不动躯壳,压抑沉闷地应付着日常。

情绪就有这么一个宣泄链,当孩子不想“下地狱”,父母就得经受地狱般的煎熬。

我也跟着陷入了某种自责。当然我不是救世主,可总在问自己,当时如果跟踪这个家庭再跟得紧一点儿,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

这可能也会是小的时候表现好的孩子,长大后“泯然众人矣”的一个原因吧?我花了好多时间协助这个家庭学习情绪管理的方法、学习帮助亲子关系改善的情绪互动、看着(可以说是“看管着”)爸爸妈妈做练习、疏导孩子、引导他参与重建心理能量的同伴群体活动……只能说,我们现在还在路上。

我再次确认,情景简单的时候,孩子可以单靠高认知能力就能表现良好;情况复杂时,就要情绪保驾护航了。

其实我们的引导方法可以再简单不过。孩子不是收拾乐高积木磨磨蹭蹭吗?那是他喜欢、在玩儿的时候有愉悦的情绪体验啊!这跟一位当爹的爱抽烟、爱打游戏或者爱赚钱有多大的分别?承认情绪,是理解人性的开端。孩子不是不太情愿马上开始做作业吗?那也是他在面临困难任务的时候有担心和烦躁的情绪啊!这跟一位当爹的有星期一综合征[2]、接手重要任务的时候失眠、去见大客户之前坐立不安,有多大的不同?这种情绪同理的练习,就能帮助一位家长重新梳理看待自我与孩子的视角,多一分耐心的等待和体谅的同情。这样的孩子成长起来,内心才会是坚实的。

我当年也跟小艾妈妈做了两次这样的练习。“你现在非常想继续玩儿乐高对吗?我能感觉到你搭得非常投入、很愉快,也有成就感。我多想让你再搭一会儿啊!不过,根据你和爸爸之前的约定,现在应该做什么了?……嗯,我非常理解,开始做作业需要一个接受过程,作业的数量和难度让你有点儿压力。我可以为你做什么?需要我帮忙吗?”这只是情绪接纳的“外交礼仪”而已。孩子都被如此温柔而理性地对待了,一般就消停了。

但也有父母嘴里“蹬鼻子上脸”的孩子,继续“犯浑和犯犟”。这也不怕,仍温和而坚定地在行为上做到:乐高收起来、带到书桌前,哪用大发脾气呢?这件事,越小开始做越好。五六岁、七八岁的孩子,都可以用被温柔地抱起来的方式带离情境,辅以言语上的情绪同理和同感。如果十几岁了,操作难度是大,孩子都快同妈妈一般高了,一不小心就容易掐起来。如果孩子在行为上跟我们杠上了,家长还真容易破功。被接纳情绪的孩子,能更稳定、更有建设性、同时也更积极地调动心理能量去应对自己的处境。

孩子小时候,我们帮助他们疏导情绪的方式,长大后会自动转化为他们自身调节情绪的方式。这个道理多好懂,难的是做到。因为我们小的时候,很可能没有被这么对待过。所以,总有一代人要学吧?越早学,代际危险传承的风险越小。

在情商发展领域,情绪识别和调节能力的提高,绝对是最大的难点,没有之一。这还要从情绪的生理基础——大脑的特点说起。人类的大脑不是一开始就长成这样的,而是在漫长的、适应环境变化的过程中,逐渐通过功能的改善和调整而形成的。新皮层负责高级认知活动,令人类有了如今在自然界的地位。但新皮层这个“新”就表明,这是随着社会化而出现的新鲜而高级的物质产物,它跟大脑原始的部位有没有搞好关系,能否在一些事情上达成同心协力的效果,是值得商榷和推敲的。

通常认为,下丘脑是情绪表达的中心,边缘系统是情绪体验部位,杏仁核负责一些原始的情绪……总而言之,它们跟理智的新皮层就不是一码事儿。而这些部分,动物们甚至较为低等的两栖类和爬行类也有,愤怒的蜥蜴、伤心的鳄鱼我们也是见过的。情绪作为脑的重要功能,依存于这些在进化上古老的神经组织部位。同时,周围神经系统、躯干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也各种卷入情绪的生成与发展,大家又都不服气新皮层这个来得晚的、“空降”的领导,于是,情绪变得愈加难管。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人在理智上认同对亲密的人生气不对,然而一旦被激怒了,还是不发顿脾气就收不了场;明明知道嫉妒是恶魔,但就在这个狂躁的漩涡里变得自觉性越来越少;客观分析起来,处境相当安全且有优势,但还是抑制不住焦虑。

不少心理学家认为认知已经“现代化”,情绪还“原始化”,是现代人情绪困境的一个原因。我们可以通俗地把人脑分为情绪脑与理智脑,情绪管理其实是搞好外交,让情绪脑和理智脑恢复邦交正常化,建立良好的秩序与协作关系。不能因为情绪脑是落后的发展中国家,就实施制裁、对主权和内政进行干涉;也不能因为理智脑代表先进的生产力和科学技术,就实行霸权主义和充当世界警察,这样都是搞不好关系的。

如果理智和情绪冲突起来了,就像一个优雅的绅士和一个粗俗的悍妇吵起来一样,绝对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就是为啥当人们,尤其是孩子有负面情绪的时候,我们讲道理不仅没用,还常常带来火上浇油的局面的原因。

很多家长跟我一起验证过,帮助孩子接纳和疏导情绪的过程,他们完成了对自己情绪管理的回炉再造,也许这一篇,最贴近书名《情商教育:和孩子一起成长》。

让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位叫小豆包的孩子的情绪往事。

孩子不想结束游戏或不肯回家等情景的处理

小豆包当时4岁半,有个令妈妈头疼不已的问题——他每次在各种场合下跟小伙伴一起玩儿,在结束时都不愿意跟他们分别。他会不断地恳求再玩一会儿、各种找借口拖延时间,然后以发脾气抗拒,甚至大哭大闹,最后往往被妈妈收拾一顿强行拖走。小豆包妈妈说:“每次我带他走时,他都能哀嚎一路,好像我要杀了他一样。我试过制定规则和执行规则、跟他事前预期,但他的情绪还是不能平复,每次都弄得不欢而散。久而久之,我最怕的事情就是带他出去玩儿,我一设想他跟同伴分开我得对付他情绪的情景,就有深深的心理阴影。”

已经成为成人多时、离开童年太久的我们,多数时候真的难以理解孩子怪异的情绪爆发点。

解读孩子“莫名其妙”的情绪来源

但我深深记得,小时候爸妈带我去姥姥家的那条路上,有一座锅炉房。里面那台锅炉,为了释放压力通过阀门有规律地喷出来“嗤嗤”作响的气体,会让我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惧感,从头到脚颤栗不已。因为这座锅炉房,有时我会拒绝去姥姥家,有时我会哀求父母别走那条路,有时是默默忍耐、情绪糟糕……我爸妈一直没有发现那座锅炉房与我的秘密,只是觉得我的反应不可理喻。

但就是我对这座诡异的锅炉房的情绪体验,在成年后竟然成了我去理解孩子们情绪的起点。人脑在很多时候的神秘性不啻于星空与大海,有太多我们尚无法解释的现象,除了尽可能尊重已知的规律,我们别无他法。

小豆包在这个情绪点上,就是我们俗称的“别不过弯”来。如果强行跟他拧着来,妈妈也看到了后果。从4岁半到5岁多的将近10个月时间里,这个问题不仅毫无进展和改善,反而变得愈演愈烈,在生活其他方面,小豆包“火药桶”的特点也渐露峥嵘。如果再这样下去,抓狂的妈妈怕是要剥夺他出去跟别人玩儿的权利了。无法应对、只好回避,是人自我保护式的选择。

我们来看看妈妈应对小豆包情绪的处理方法。不出意料,她采用的也是在家长中分外流行的“哄-讲道理-发脾气-威胁恐吓”的四重变奏曲。

典型表现如下:“我们赶紧回去了,回家可以看动画片,妈妈给你吃巧克力派好不好?奶奶在等我们吃饭呢!奶奶会想着‘小豆包怎么还不回家啊?’……到了时间就要回家,小朋友也要回家的。不能因为你想、就无限制地玩儿下去,要懂得适可而止!我们之前都约定好了,到了五点必须回家,小孩子要说到做到、不能耍赖……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走了!你自己在这儿吧……你还不走是不是?你发脾气你还有理了!看我下次还会不会带你出来玩儿!你赖着吧,我先走了……”

这段话有没有分外熟悉的感觉?据我观察,大部分还没有关注到孩子情绪的爸爸妈妈,都是这段变奏的熟练演奏者。脾气好一点的,从第一段不疾不徐地开始,还顾及起承转合;脾气急一点的,直接从第三段、第四段高潮部分切入、妄图速战速决。当然,大家也是有论据的:小孩子怎么那么“不开眼”,我们给他台阶下的时候,赶紧收敛行为乖乖的,不就啥事儿也没有了?

可是,被忽略的情绪成长,将来都是要还的,哪有一蹴而就的领悟。就像我们不能不从20以内的加减法开始,最后才能学到三角函数和微积分;我们也不能要求孩子不从小事的情绪处理练起,将来才能应对人生的重大波折:学业压力、恋爱失败、事业暂时的不顺利、人际的复杂性、可能的病痛等。所以,在心理教育领域,我们也得放下天真的梦想,从脚踏实地之处开始践行。

“哄-讲道理-发脾气-威胁恐吓”这套方案,把一个家长天然本能可以做的,都囊括进去了。唯独没涉及的,就是面对孩子的情绪本身。我们通常回避的,也是问题的核心。而回避问题,往往是因为没掌握有效、使人有信心的替代方法。忽略情绪的存在,是我们教育传承中的问题。很难想象,我们这一代的父母曾经温和地跟我们讨论过“怎么啦?你感到伤心了?嗯,我理解。你可以跟你的伤心多待一会儿。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如此坦荡地面对情绪的存在,在我们曾经压抑情绪和表达的社会环境下,简直是不能自然生长的稀罕物。

曾经被拒斥和被压抑的,往往就是人性异常渴望的。在这个年代,一切旺盛生长的条件都具备了,就是缺乏传播和宣扬。小豆包跟同伴玩得恋恋不舍的情绪、要离开时的失望、伤心的情绪,你甭管它是怎么来的,是客观存在的呀!聚集的情绪是能量,那我们就开闸泄洪好了;觉得总也玩不够,除了斥止,还可以“想象性满足”啊!把孩子置于接纳和包容当中,再强烈的情绪体验也会被消融和化解,如果一味地回避和压抑,它们就想要不断进攻,游击战就产生了。

我当时死乞白赖地在小豆包妈妈的方法体系中加入了这么一套,她当时确实将信将疑。每当小豆包不想走的时候,我们都得“顺情绪而为”。

事实证明,有成功体验的加持和护体,小豆包妈妈这些话到后来说得越来越溜:“你们玩得那么开心,你一定非常不想走。妈妈很理解。如果是我,也很想多玩一会儿呢!”嗯,小豆包通常会一脸懵懂,但觉得开心顺遂,很舒服。能跟妈妈心意相通,只能用一个“惬意”来形容啊。

如何接纳与疏导孩子的情绪、对孩子做情绪的想象性满足

妈妈把小豆包抱起来,让他暂时先离开游戏情景。“你现在还有多想玩儿呢?是想跟小萌萌再玩儿两个小时、两天、还是两年呢?”

“我想跟她再玩儿一百年、一千年!”小豆包坚定地说。孩子的夸张功力永远都让我等叹为观止。

“嗯。你有一头大象那么大地想跟她玩儿,还是有一座城堡那么大地想跟她玩儿?”不就是“想象性满足”嘛,那么多可以顺手拈来的、可以在孩子心里放幻灯片的意象,不用白不用啊。

“我有一座大高山、很大很高的,那么想跟她玩儿。”小豆包认真地回答。

“如果我这时说,‘我们时间到了’,就要带你回家,你会有多伤心和生气呢?像一座小火炉煮饭时冒火焰一样,还是像一座大火山喷发岩浆一样?”妈妈继续。

“就像一百座超级火山喷发岩浆一样!”小豆包义正辞严地说。

“嗯,我理解,如果不能玩儿了,你还会非常失望,不舍得小萌萌。还会想着,唉,下次什么时候才能一起玩儿啊,这让你有点担心。你还有什么没来得及跟她一起玩儿的,我来说说看好吗?你还没把树叶洒在她身上,她刚才洒了你三次;那边的土还没运完,带下来的小铲子才玩了一会会儿;你们还要绕着那个长椅多跑几圈呢,对不对?”妈妈化身“儿童之友”,贴心得要命。

“我们今天还没有说怪话呢!”小豆包补充道。

这个“怪话”就是小朋友之间呜里哇啦的“外星语”,不承担汉语里表达的那些意思,但小朋友们用这种放松搞笑的方式来进行情绪情感互动。

你是不是会觉得太复杂了,费这事儿干嘛呢?听着都是有的没的、咸的淡的,真的管用吗?一开始是费事儿,但很多妈妈练习后,爱上了这种感觉,越发上瘾了,跟孩子的互动也能收获天真烂漫的好心情。什么叫作帮助孩子“过有营养的生活”?不是给予他们虚不受补的、成人自以为是的那种营养,而是给予孩子切合他们实际、满足身心发展的营养。

才多大一会儿,妈妈跟孩子谈到了开心、伤心、失望、不舍、难过、担心这么多情绪。孩子也知道了这些情绪对照的情景和内心体验,这是多重要的教育。比起那些三四十岁了,还发无名火,不知道自己有啥和为啥有那些负面情绪的成人来,这样的孩子不知幸福和从容多少倍!

孩子的认知就是有这样的特点,你一开始说得多,后来人家吸收了、自己学会了上了道,还怕你失落不能对大段台词哩!其实背会这些词儿容易,谁还没点从小背课文的童子功啊,背后关键是耐心和好奇,对孩子情绪的支持、接纳和探索。

其实,多照着这个思路练习,从任意时刻都能开始。不管是接纳情绪、想象性满足、同理同感、猜测,都是对情绪温柔以待的表现,可以单个使用,也可组合出招。慢慢地,我们会跟孩子之间形成情绪默契。当然了,就算有的孩子天性倔强坚硬,在耐心失完血之前,我们还有最后一招——温和而坚定地执行规则。板起老脸和声色俱厉不是执行规则的必要条件,温柔地抱起或拉起孩子,温和地说:“我知道你非常不愿意离开,这让你非常失望和难过,我很理解。你知道回家的时间,这让你也很矛盾。嗯,你可以和你的情绪小人待一会儿,如果实在难受得厉害,我非常愿意帮助你。”顺势把孩子搂过来,还有助于在心里荡起温情——我们用两个人的互动,给了情绪平缓的容身之地。情绪不再被撵得鸡飞狗跳,也就不会冷不丁地跳出来干扰心神。确实,这么说、这么做不耽误小豆包妈妈继续带着他往家的方向走去啊,有了前面的宣泄安抚、有了中间的接纳体谅、有了后面的顺势执行,这才是对负面情绪四两拨千斤的正确姿势啊!

理解情绪在情景当下发挥最恰当的作用,就不会压抑和迁怒

两个多月以后,“程序”越来越简洁。妈妈提醒:“宝贝,五点了,我们该回家了。”小豆包会起身对小朋友说:“我要回家了,我们下次再一起玩儿吧。”状态好的时候,他还会高情商地发挥,我们也把这个看成他的自我调节:“我很喜欢跟你一起玩儿,下次我们还一起玩儿吧!你乖乖的,到点了就要回家哦,我们一起回家吧。”

在孩子发生任何负面情绪的时候,都能被温柔以待,是我最大的梦想。道理靠边站,咱们先关照一下情绪本身,被理解可以唤起最温柔的调整,更有机会让孩子平顺开阔地成长。情绪归根结底是人的心理动力系统,并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我们对情绪抱有太多的误解和成见。生气不是不对,不对的是乱发脾气的行为;不被接纳的是生气时糟糕的表达方式。生气是心理进化中保留下来保护我们的因素,如果你被触怒或侵犯了还不表达生气?怕是只会进一步沦丧人格主权。

我见过被同伴推搡时不知道用言语表达立场的孩子,却转脸对父母发脾气,然后再被批评“发那么大火干嘛?小孩子有什么值得这么生气的,你看看你对爸妈的态度”。

如果孩子可以在被推搡的时候,就大声而愤怒地对当事同伴表达感受,那么情绪就是用对了地方、发挥了它最本质的价值,不仅维护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不会后续迁怒于其他人。这不就是大家讨论的“高情商就是对亲近的人依然保持恭敬和耐心”吗?但是人性很容易“柿子捡软的捏”,没有对负面情绪的接纳、没有理性表达的训练,我们指望什么对亲近的人保持恭敬和耐心呢?在别人那儿受了气,总得有个出气筒吧?在关系上安全的爹娘、配偶、子女遭了殃也不足为奇。

情绪确实有高级或低劣的表达方式,理性宣泄和狂暴的伤己伤人是不一样的。孩子的情绪通常都比较丰沛,他们的情绪表达可以波澜壮阔,但不会淤积成灾患;压抑和堵塞,就有可能变成疯狂的倾泻和肆虐的爆发。希望所有的父母都有机会知道这一点。

在情绪基础上,我绝对是个消极悲观的人,也很容易在不同情景中识别跟我类似的人。这固然与我们的成长经历和所受到的教育影响相关,但生理基础的特点也绝对逃不了干系。大家肯定记得那个笑话,说一对一母同胞的兄弟,一个悲观、一个乐观。别人给了他俩各一堆马粪,悲观的那个痛哭流涕,觉得因为受到戏弄而悲伤;乐观的那个则兴高采烈地挖了起来,别人问起原因,他说:“这里面一定藏了一匹小马!”就算没挖到小马,我猜他还会说:“没想到挖马粪这么好玩儿!”所以,决定我们情绪的根本不是那个事实,而是我们对事件持有的想法。

这就是为什么,我觉得美国心理学家阿尔伯特·艾利斯(Albert Ellis)于20世纪50年代创立的理性情绪疗法的精髓,完全可以作为我们情绪管理和调节的高级方式。

理性情绪疗法对于调节情绪的应用

有一次,情商快乐营的芳芳姐姐开家长沙龙,带大家讨论“改变想法,调整情绪”的理性情绪疗法的应用。有位迟到的家长,进门就说楼下不好停车才晚到,虽表达了歉意,但也宣泄了抱怨情绪。就爱素材随手抓的芳芳姐姐,绝对不愿放过弘扬实用主义精神的大好机会,于是就请大家一起讨论,如何通过改变想法调整这个因“停车难”带来的气愤、怨恨的情绪。

“找不着车位,这是个培养耐心的好机会。生活和工作中有更多挑战人耐心和忍耐底线的事情呢,不妨在找停车位这件事上先练练手。就想着,这也是对咱的磨练,那高度马上就不一样了!”说这话的爸爸估计是做领导的吧,习惯拔个高度看问题。

“我就想着,这是个认清上海‘停车难’事实的好机会,让我们头脑更清醒,不要不管去啥地方都只管开车,不管交通形势。该乘公共交通就乘公共交通,既环保又节约!路上还可以跟孩子一起玩儿,认标志牌、报站名,放松地聊天,反正司机不是自己,不用分散精力。况且现在的孩子都愿意乘公共交通,多好的时光啊!”这位妈妈视角也不一般,从城市现实切换到儿童角度,一气呵成。

“有了一开始烦躁、后面改变想法调整情绪、回归平和与耐心去停车这件事,下次可以讲给孩子听,让他们在父母传授的经验中学习。我们在生活中的很多负面情绪事件吧,自己觉得太怂不好意思讲给孩子,或者太复杂不方便讲给孩子听。但这件事,是小风险、低难度的自我暴露,不伤面子、不费脑子。想着要跟孩子讲呢,就得好好表现啊!”一位爸爸说出了特别实用的角度,还伴随着大度地自嘲,让大家乐开了花。

“要想着,这也是个锻炼车技的大好机会。作为一个被广泛嘲讽的女司机,我以前不擅长侧方停车。好多次就只能在楼下找到空间有限的侧方位,回去我只好跟孩儿他爸请教,又找网上视频悉心揣摩,苦练这个技能,终于成了一把好手。我停的时候还跟孩子说,‘就是要有困难和挑战,人才会想办法突破!’孩子还给我加油呢!多好的身教啊。”一位妈妈拿自己现身说法,也为女司机正名。

“我告诉自己,这也是这个磨练心性的好时候,干嘛只有静坐、冥想、禅定才能开悟呢,保持平常心找车位也能实现自我升华!”一位乐呵呵的爸爸在意识形态上给大家支招。

“来情商快乐营和去上班停车时都有这问题,我被这件事强制养成了早点儿出门的好习惯。小时候我爸妈催那么紧都没有这么好使!可见环境推动力也有不容忽视的作用。我就是常常这么想着,然后心里就平静不少。”这位爸爸又是一个实用角度的分享,大概有心人才会这么积极地归因吧。

无独有偶,也不是学过的人才会用这套思维方法。在《牧羊少年奇幻之旅》这本书里,写到圣地亚哥初到非洲就被骗走了卖羊的钱。后续描述他在经历中转变,有句话让我震撼:“……他忽然觉得,被骗之后,他可以像个倒霉的受害者一样看待世界,也可以像个寻宝的冒险家那样观察世界。”

你可能会觉得这就是一场阿Q精神比武大会。如果沉下心来想,这些想法的角度还是和阿Q精神有所不同的,它们确实可以帮助情绪状态调整,用以指导后续出现建设性的行为。就算是,阿Q精神如果用来保养情绪健康,也是用得其所了。真有家长问过我,很多人皆认可的“不开心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为什么不开开心心过一天呢”这件事,有什么技术上的实现路径?我想最好的,不是强扭情绪本身,而是养成习惯去挑战和改变事件背后的想法,让负面情绪自然而然地稀释、消散,让我们对自身控制和调整的喜悦,悄悄降临。

但做到这个真的很困难,对抗思维的惯性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们需要长久的练习。但家长练的时候,一点儿也不耽误对孩子的积极影响。我们“70后”“80后”已为人父母的这一代,可能迫不得已只能做“改变想法,调整情绪”的移民了,但孩子有机会当原住民啊!我们的这些积极想法,绝对能在孩子的生命中为他们打开一扇扇窗,让他们窥知不一样的风景。一个埋怨“不好停车,烦死了,什么破地方”的人,一定会失去很多查看别样风景、活出人生厚度的机会。如果还不拉倒,让孩子继续这样宿命的“遗传”的话,也是真心可惜。而从小浸淫在“积极想法”中的孩子,一个“停车难”都能被爹妈找出好多正面体验的幸福孩子,在生活中铁定比前面一个跑得更加恣意盎然、身心舒展。

你乐观,所以我乐观。管好自己的情绪,顺便这样把内在过程呈现给孩子,就足以完成人生中最重要的情绪教育。

【注释】

[1]“逃避自由”:著名心理学家弗洛姆在《逃避自由》一书中指出,虽然人天性渴望自由,但也有一种臣服的愿望,这种臣服可以带来满足——希望更强大的意志能把道路安排好、制定好规则,从而“享受”安全感,这样就可以少承担风险,降低焦虑感。

[2]星期一综合征:指的是周末过后,周一重新工作时提不起精神、感到厌烦和困倦、注意力不集中和效率低下的心理状态。很多现在的成人都有主诉这个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