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讲 中国历史的“向量”

第三讲 中国历史的“向量”

今天我们再换个话题,我给今天的讨论取了个名字叫作“中国历史的向量”。上一讲我涉及过这个词,但是没有多说,所以我还是得先解释一下。其实这个概念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理解这个概念的时候,要尽可能地培养起相应的身体感觉,在此基础上建立知识感觉。“向量”本来是一个物理学的名词,它是指“有质量的、动态的、有方向的能量”。就是说,它是一种有方向感的动能。我们现在要把这个概念转用到历史学里面,那么就需要做一点相应的界定。历史的向量这种动能,它有方向感,有质量。大家可以动员你全部的身体感觉去想象,有那么一种具有质量的能量,它是在运动的,有质量,就是说它有物质内容,它不仅仅是一种抽象的概念,它可以通过各种可视的形态呈现出来。这个理解也有些麻烦,因为这些年反对文化本质主义,流行的是半生不熟的后现代和后结构主义,人们都对“实体”这个词噤若寒蝉。而说到质量,就一定跟实体是有关系的,不然我们怎么可能看到它呈现出来呢?只不过它不能等同于实体。实体很难发生改变,实体改变之后,性质也会变化,所以实体是相对固定的。质量虽然涉及了实体,那是因为它是物质的,我们需要确定它的边界,它不可以无限地符号化;但是质量的边界是随时在变化的,而且边界的变化与内在构成的变化也密不可分,这个特点跟固定的实体不一样。可以这么说,质量是包含着不断变化过程的实体,是运动着的实体,它不能被随意替代,但是在动态过程中,它却可以发生各种变化。因此,当它暂时处于静态时,它是可视的,即可以确定它不可随意取代的形态;但是这种静态是暂时的,不具有独立的意义。而当它处于动态时,由于不断地变动,它就不可视了。因为这种时候,我们对于质量的关注,就会被转化为对于变化过程中关系链的关注,而关系是看不见的,只能间接地确认。请大家回忆一下我在第一讲里最后部分谈到的恩格斯著名的论断:世界是过程的集合体,而不是事物的集合体。我们现在需要用到这种感觉。我们把两个要素提示出来了,一个是有质量的,一个是运动着的,下面还有一个,就是方向感。说到有方向感,我相信你们的直觉一定是直线的,一定是一个一直往前冲的走向,而且是从低级向高级的。这就是方向,而且往往专门指称人类发展方向。但是我们能不能不要这样去感觉方向,而是换一种思路?就是说,确实有一个大致的趋势,但它未必是一条直线。这也就意味着有的时候它会偏离那个总体的方向,甚至会曲折地拐上另一条路;还有的时候,它甚至可以迂回曲折地接近它过去曾经留下痕迹的地方。为什么呢?请大家回忆一下第二讲里面我们涉及过的关于无数主体在历史场域的张力关系中进行博弈的讨论,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历史不会按照确定好的方向前进:因为不同的主体在博弈中的胜负,必然造成主体的动机与客观效果之间的错位,所以曲折在所难免。这种方向感,就是历史的方向感。所以英国历史学家卡尔会说,历史并不是一条直线,它包含许多转折,我们当代人是在目前为止历史发展的这个曲折蜿蜒队伍中排在最后,但是有些时候,我们的时代却有可能与很久以前的某个时代最接近,而不是与上一个离我们最近的时代最相像。这就是历史学的方向感,我想它跟物理学的方向感不一样,比那个要复杂得多。还有一点需要说明的,就是我们谈到方向的时候,有可能潜在地感觉到一个既定的目标。似乎历史是朝着一个规定好了的目标前进的,这个感觉促使我们产生很多直观的价值判断,因为目标的设定是不可动摇的,偏离了目标的事物,就变成了“反动”。在假定历史是朝向被规定好了的目标前进的前提下,运动的方向其实就是向着既定目标接近,不应该出现迂回曲折;出现了迂回曲折,就是“历史的挫折”了。但是,这种设想缺少现实的支持,因为现实中的历史走向从来就不是一条直线。这么说来,可能有的同学难免会发生疑问,难道历史是一种无目的的运动吗?要是历史不走一条直线,是不是它的运动方向就没有内在的逻辑呢?这才是我们所面对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强调这点呢?是因为我们要讨论的不是物理学,我们讨论的是历史;同时我还要提醒大家,我们第二节课讲到的恩格斯说“历史是一个角力场”,那个“角力场”背后有一个逻辑,那个逻辑是看不见的。我们今天讲的“向量”也是不可视的,就是说,向量是看不见的。当我们讲历史,说历史走上前台的时候,我们看到的都是所有可视的那些对象,看上去都是一次性的,因此就说它是偶然的。过去我们用一个抽象的概念就把角力场中这个活生生的动能法则化了,说“偶然性”的背后有“必然”,有了“必然”,就好像有了交代,至于“必然”是什么,我们不管。但是今天,我们把“必然性”理解为一种动能,按照恩格斯的教导,把必然性也理解成一个动态过程,也就是说,必然性,它是历史运动中潜在的向量。那么,让我们来看看通过对于向量的追求,怎么去理解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