减肥成功就能重获新生吗?
第一章 减肥成功就能重获新生吗?
我的丈夫萨姆是一个英国人。我们在北京相遇,用你能想到的最可能的方式,两个害羞的人相爱了。我们供职于同一家出版单位,工位仅有两个办公桌之隔。上班期间,我们在聊天软件上“暗送秋波”、互相暧昧,但私底下却从不进行任何眼神交流。我深深地为他着迷,因为面对他,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和他人相处时,我也能卸下身上所有的防备,全然放松下来。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在面对面“会晤”之后,我们一起搬到了澳大利亚。后来,我们结了婚,搬到了伦敦北部伊斯灵顿的一套小公寓里。
在北京,当地人对你有什么评价,总是直言不讳。我花了近3年的时间来适应这种直来直往的表达方式。茶馆老板觉得我太过丰腴,相反我的房东太太却认为我过于苗条。但他们,包括路边卖水果的小贩都有一个共识——觉得我热水喝得不够多。
他们总是好奇我当杂志编辑一年能挣多少钱(其实并不多),或者为什么我总喜欢趿拉着人字拖在外边晃悠(可能是我年少无知的缘故)。因为北京是个大城市,穿着人字拖外出显得不太庄重;路边偶尔也会脏乱,人字拖显然保护不了我干净的脚丫。又或者,他们会关心我为什么看起来如此憔悴。
这些花样百出、偶尔还涉及我隐私的问题当然给我带来了不少困扰,但至少有一点支撑着我内心的平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清楚地知道我身在何处。
离开了存在语言壁垒的北京,我天真地以为在英国这个没有语言障碍的国家里,一定能够生活得如鱼得水、自由畅快。再加上有几个老朋友和萨姆相伴,我感觉我的生活就要起飞了。在中国度过混乱的3年之后,我对伦敦尤为敬畏:满目皆是沁人的绿意,街边的队伍井然有序,马桶都带着座圈,以及塞恩斯伯里超市里摆着各种各样的巧克力棒和薯片……这一切无不让我欢呼雀跃。我不自觉地想张开双臂,徜徉在伦敦的街头,大口呼吸我所热爱的空气。我多么希望,伦敦能像我爱她那样爱我。
但是,伦敦不仅没有回应我的爱,反而派了一个伦敦人偷走了我的钱包和签证,从而剥夺了我在英国工作的权利。伦敦用一种毫无善意并且咄咄逼人的方式对我进行了惩罚,没有签证,意味着我不能离开这个国家。她囚禁了我,剥夺了我工作的机会,这是多么残忍。
然而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在火车上,我挪开了我的行李让一个女人经过,她对此表示很感激。我几乎可以肯定她的潜台词是“你做得太对了”。但当一个男人在自动扶梯上从我身边挤过,并说出“请问,我可以……?”时,我简直要哭出来了。因为,人们在询问我是否想做某事,就像那位扶梯上的男人想借道时,我总是无法听出他们的语气:他是在命令我吗?或是给了我一个建议?还是其实是在挖苦我?
那不如交些朋友吧!然而事实却是,即便在最容易的地方,我也很难交到新朋友,更不用说在伦敦了。伦敦人在公共场合尤其喜欢独处。起初这让人很自在,可以一个人静静待着做自己的事儿,没有人上来叨扰,多幸福。这种幸福感一直持续到我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在伦敦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为了缓解尴尬,不让路过的人担心,我嘴里下意识地念叨着“还好还好,没多大事儿”。但没想到的是,我躺在地上如此无助,却没有一个人停下来扶我!至今回想起这一幕,我仍然觉得历历在目。这些人啊,简直比我还内向!
因为没签证,不能工作,所以我拥有了大把可支配的自由时间,然后追完了“英国文化最伟大的发明”——大型真人秀节目《与我共进大餐》(Come Dine with Me)。我发现,大多数英国宴会都会以一个水煮梨收尾,而且每个人都会在私下说老板的坏话,这个发现让我莫名有些开心。
几个月后,我拿回了签证。签证一到手,我就完成了一项迫在眉睫的任务——在一家营销机构找到了一份专门给某个鞋类品牌撰写文案的工作。我的工作内容是写攻略,告诉大家在什么天气该穿什么样的鞋。可笑的是,大多数人7岁时就已经熟练掌握了这项技能。
不知不觉间,我和萨姆已经在伦敦待了好几年。在这几年间,我所有在伦敦的朋友都相继离开了。我大学最好的朋友雷切尔(Rachel)搬到了巴黎,来自中国的好朋友埃莉(Ellie)搬回了北京,我的英国同事都散居在乡下或郊区。我对伦敦这座城市感到愈发陌生,置身其中,我仿佛成了一座孤岛。街道日渐熟悉,但每天我目之所及的都是陌生人的面孔。于是,我逐渐沉迷工作,把自己埋在实时更新的帖子中,钻进一场场冗长的客户会议里,躲进品牌方琳琅满目的鞋堆里。
故事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夜晚。那晚是公司的表彰大会,老板们要选择一个经常在办公室度过周末、留在公司时间最长的员工,为其颁发大奖,并美其名曰“午夜加班奖”。他们宣称,这个人全身心地扑在工作上,然后他们拆开了信封,叫出了我的名字。
当时,我还没彻底反应过来,只能傻愣愣地走向那个临时搭建的颁奖台。有许多男同事拍了拍我的后背,开玩笑地“祝贺”我,“嘲笑”我没有私人生活。我咬咬牙,在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接受了这个奖项。
我把上面刻着我名字的奖杯带回了家,它就像佛罗多(Frodo)的魔戒一样,变成了一件被诅咒的器物,只是它没有那么强大和闪亮,看起来也更加笨重。它时刻提醒着我,我是一个失败者——因为我对工作、生活毫无热忱,完全提不起兴趣。我希望成为自己敬佩的那种人——敢于冒险,勇于尝试新鲜事物,面对重大问题能深思熟虑而不是做简单的选择题。我离这样的要求还相差甚远。
就像佛罗多的魔戒一样,奖杯也不能被火烧掉或是丢到垃圾桶里。我看过电影《指环王:魔戒再现》的预告片,担心它会像电影里的魔戒一样重新找上门来。于是,我决定把它安置在最偏僻的地方,关在了柜子里,让它烂在半打垃圾袋和水管清洁剂旁边。“去你的吧!”我温柔地对奖杯说道。
第二天,回到工作岗位后,我得知“午夜加班奖”去年的得主是戴夫(Dave)——一个看上去总是满面愁容、每天嚼着同样口味的三明治的人。在公司的圣诞晚会上,我们俩在一个角落里挨坐着,他醉醺醺地跟我承认:“只要能够知道如何离开这里,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我从戴夫那里得到了启发,随后就做了一件极其愚蠢却令我倍感舒畅的事情——我辞职了。
由于没有找好下家,我开始称呼自己为“自由职业者”。在我的字典里,“自由职业者”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特指那些在公园里闲逛,看到猫咪会格外兴奋的一类人。我坐在家里的蓝色沙发上,继续写着关于鞋子的文章,赚的钱比之前少了很多。当我看到人们在通勤的路上行色匆匆时,我突然意识到,这个偌大的城市容纳了近900万人,而我每天的交流对象仅限两位——萨姆和一位咖啡师。
咖啡师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而萨姆在我们家的四面高墙之外,也有自己的生活。他有热爱的工作、聊得来的同事,参加了一个夜跑俱乐部,还有能和他一起看足球比赛的至交好友。他是一颗可以自转的独立星球,而我却是一颗只能围绕着他转的精神贫瘠的卫星。每天清晨他一去上班,我就把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因为不想独自面对又一个阴郁的日子——一个不会有人在某个地方等我赴约的苍白的日子。我哥给我发短信说:“你好长时间没给我发短信了,过得怎么样啊,最近还好吗?”
我哥发来的短信给了我重重一击。我无法将我的情况告诉家人,因为他们离我实在太过遥远。我掉进了一个抬头都望不见日光的幽暗的洞里,怎么找也找不到出口。但我不愿向任何人承认,包括萨姆,也包括我自己。
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清晨,我给远在英吉利海峡对岸的雷切尔发了一封邮件。在此之前,我彻夜未眠,在谷歌搜索了一连串问题:“黑洞”“我有注意力缺陷障碍吗?”“米克·贾格尔(Mick Jagger)和戴维·鲍伊(David Bowie)是朋友吗?”。我发现,我总是从一个网页跳到另一个网页,从来就没有完整地看完过其中任何一个。我思绪紊乱,变得健忘,注意力也很难集中。至此我不得不承认,我极有可能患上了注意力缺陷障碍。
雷切尔很快回信:“我不确定……关于你说的一切,我感觉更像是抑郁症。注意力不集中实际上是抑郁症的症状之一。你应该找个人好好谈谈……”
我不懂她为什么会想到抑郁症,所以我又仔细回看了先前发给她的邮件。当我看见那份邮件的结尾是“我对什么都没有了期待”时,我迅速关上了电脑。
年轻的时候,我们认为未来的生活一定是创意满分,精力无限,我们不会虚度哪怕一秒的光阴,每天都会过得丰富充实。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慢慢把自己逼到了一个角落。我前进的道路,只剩下一条狭长幽暗的走廊,两边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而且,在这个自由的社交媒体时代,它们都是玻璃门。我透过那些对我紧闭的大门,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一扇门里都有一位同龄人被一群好友簇拥着,他们笑容灿烂,春风得意。
我的周围无形之中筑起了一座堡垒,那是我亲手筑成的。堡垒上满是层层叠叠的书籍,书墙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赫然写着:“无论如何我都不需要你!”
但实际上呢?实际上我真的需要,雷切尔知道,我也知道。我想是时候走出令我越来越不舒适的“舒适区”了。但是我很清楚,我不是因为内向而产生抑郁,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内向的人,然后碰巧心情不好而已。我确实讨厌自己现在的状态,所以我决定重新开始。
于是,我开始在健身房健身,虽然这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我解决实际问题的方案。
按照一般故事的发展逻辑,我应该通过健身减肥重获新生,抑郁症被完全治愈,生活变得风生水起,然后我成了一名百万富翁,从而让这个励志故事拥有一个圆满的大结局。但很遗憾,现实不是小说,这只是我如何谨小慎微地穿过禁锢我的堡垒,试图踏入外部世界的故事。我走出自己的房间,慢慢地重新融入社会。一个内向的人要做出改变,迈出的第一步便是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像一个外向者。我耍了一点小伎俩,为后面要讲的故事做了一些轻松的铺垫。
为了获得健身房提供的免费会员资格,我每周要参加三节健身课,还必须赢得他们的室内健身和减肥挑战。环顾四周,这个健身房里的女性个个身姿挺拔,高高梳起的马尾辫非常贴合她们的气质。她们极有可能完成了父母的期许,当上了医生、律师或者银行家,总之绝不是那些在博客上写“系鞋带的一百种方式”的庸俗之辈。
如果我真的完成了健身房的挑战,我就能得到免费会员,加入她们的行列,四舍五入的话,相当于和她们一起生活了。如果运气好的话,或许我还能交到一两个新朋友。想象着在健身房的淋浴室里使用免费的高档洗发水,在身体变得强壮之后搬大型家具也不在话下的画面,感觉健康快乐的人生之旅好像马上就要展开啦(运动会让大脑分泌更多的内啡肽)。
我对自己赢下比赛这件事充满信心,因为我的生活里没有其他事情需要操心,所以我全力准备拿下这样的比赛简直轻而易举。事实证明我是对的,一周接着一周,来上健身课的人越来越少。很少有人能坚持上完三门课程,这也意味着我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少。
到了最后一周,只剩下我和一个叫波希亚(Portia)的女人角逐唯一的胜出资格。
可悲的是,我对波希亚竟然萌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怨恨。
这场比赛也许有点愚蠢,但它寄托了我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全部期盼,所以我必须打败波希亚。我开始思忖这个冰冷又残酷的比赛规则——体重下降的百分比的大小是比赛结果的唯一评判标准。称重将在一周后进行。人的体重由什么决定呢?答案是脂肪、肌肉、骨骼和水。
有天晚上,我在上网时偶然发现,摔跤运动员和拳击手通常会在几天内通过减掉10~15磅的水来“减重”。此后,我就像坠入黑洞一般,沉迷于有关摔跤和拳击的博客难以自拔。这些博客是由叫布兰登(Brandon)的家伙写的,其中事无巨细地列举了快速减掉身体水分的方法。有些方法比较简单,比如喝黑咖啡(一种利尿剂)。稍微极端一点的方法是服用咖啡因或饮用蒲公英茶。喝咖啡听上去还可以,因为“社畜”都会这么干。但我现在已经每天都在喝咖啡了,所以这一条对我失去了作用。
从我第一次因为和波希亚竞争的事情而绝望地瘫在沙发上开始,萨姆一直对我和我的“行为”格外耐心和包容。这种包容持续到称重的前一天,终于被打破了。我努力向他解释,我之所以不愿意洗澡,是因为皮肤会吸收水分,这会导致比赛当天我的体重将增加1千克,这是新手们才会犯的错误。不经意间洗的一个澡,就有可能决定最后的胜负。
“你报名参加这个比赛,是奔着健康和快乐去的,但你现在却在说要打败一个叫作波希亚的人,每天吃起了咖啡因药片。还有,你为什么再也不洗澡了?”
“我只是明天不洗澡!”我吼了回去,“我也没有买什么咖啡因药片,你以为我疯了吗?”
我气呼呼地回去继续浏览有关摔跤的博客,突然发现了一种备受推崇的减肥方法——蒸桑拿。
当然,有别于传统意义上桑拿的温暖惬意,这并不是一次斯堪的纳维亚式的温泉之旅,它不仅不排毒,而且还让人很不舒服。桑拿唯一的作用就是把体内的水分“烤”干,并且为了“烤”出最佳效果,那些博客还建议不要脱衣服,裹得像粽子一样效果更好。
我爱桑拿,我也有资格去蒸桑拿。女人蒸桑拿又不犯法,也没有规定说一个不喝黑咖啡、不洗澡的女人就不能去蒸桑拿吧?“你可以去!”我坚定地告诉自己。任何一个女人都可以在任意一天把以上这些事情做个遍。
但显然,萨姆是对的。我太想打败波希亚了,以至于逐渐忘了踏进健身房的初衷。其实我也知道我做的这些事很可悲,也并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但一年多来,“失败者”这三个字像阴云一样,一直笼罩在我上空,压得我喘不过气。在我快要跌到人生谷底的时候,我急迫地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
称重的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我“全副武装”踏进桑拿房,一屁股坐到滚烫的木板上。我上半身穿着一件黑色长袖T恤,下半身穿着黑色运动长裤,双脚套着加厚的羊毛袜。干热的空气瞬间吞没了我的身体,我就像一个修行的忍者一样,合上双眼,向后一倒。
此时,我浏览过的关于摔跤的博客一篇篇地在我脑海里浮现,正是它们指引着我来到这里。我和业余摔跤英雄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我们都知道,要想得到必须先失去,成功必然有牺牲。但一旦桑拿房里有人问起我在干吗,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此刻我坐在这里大汗淋漓,其实是为了让我的生活回到正轨,为了省下办健身会员的钱。
在桑拿房里穿成这样其实相当难受,但我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决定违背内向的本性,试图外向,做个表里不一的“混蛋”的心理斗争时刻。而现在我只需要熬过这15分钟的炙烤时光,这简单多了。我紧闭双眼,等待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这种高温下,我想象自己是一只沙漠甲虫,这样我就能够保持坚忍,度过高温时间。我可以的!
然而接待员并不想让我如愿,这导致我很难进入真正意义上的“禅定”。她可能觉得我的行为鬼鬼祟祟,所以总是对我进行突击检查。当她第一次使劲地打开桑拿房的门时,我积攒的所有热气都跑出去了。我连忙跳了起来,把门“砰”的一声关上,用手示意她我们可以隔着薄薄的玻璃交谈。就这样,门被我们打开关上,关上打开,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次。
“你为什么穿成这样?你疯了吗,赶紧把厚衣服脱了!”她隔着玻璃对我喊道。此时我的衣服已经湿得透透的了。
“不脱,我就爱这么穿!”我交叉双臂,没做过多的解释。她第三次来开门时,我终于爆发了,喊了一句:“苍天啊,你能不能走远点,算我求你了?”她愣住了,终于决定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再没来打扰。
我终于重获安宁,再一次闭上了双眼。我已经口干舌燥了,却不能喝水,因为那样做会违背我来这里的目的。我的嗓子像冒烟了一样。每隔30秒我就要看一次钟,我觉得1个小时都该过去了,抬眼一看发现才过去5分钟。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伸手去角落里想找本杂志消遣,却发现每一本都在谈论男性健康。
我翻看了其中一页,看到了一个关于如何在夏季远足时保持安全的专题。我心不在焉地浏览了一条和中暑有关的信息:“由于过度出汗、脱水和过热造成的中暑会导致脑损伤或死亡。”呃,我看到了什么玩意儿?
从早上开始到现在,我滴水未沾,现在我觉得嘴唇干得快要裂开了。我在一个巨大的“烤箱”里大汗淋漓,简直为中暑创造了完美的条件,而且这还是我故意为之的。我陷入了强烈的自我怀疑:我会不会中暑?我是不是已经中暑了?中暑是什么感觉?
我惊慌失措,感觉自己马上就要在桑拿房里“香消玉殒”了。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讣告:“她在伦敦北部的免费健身会员竞争中中暑,壮烈牺牲。”他们会告诉我的父母,我死的时候穿得像个“刺客”,手里正拿着一本《8分钟腹肌训练指南》。
我的身体还在燥热的桑拿房里慢腾腾地烤着,但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已经瓦凉瓦凉了。我完全失去了理智。我没有失去脑子,因为我脑子早就没了。
我推开桑拿房的门离开了。
随后,我坐在一家咖啡馆里拼命喝水,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我给自己灌了很多很多水。一回到家,我就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一下子瘫在了沙发上。
我究竟怎么了?没有工作,没有朋友,还不够惨吗?现在连脑子也没了。[1]
那天我跌进了人生的谷底,但是随即上帝便慷慨地洒出了他的光芒,照耀到了我的身上,就在我顽强地窝在桑拿房,读着男性健康杂志以消磨时光的那个瞬间。但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因为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我不知道我的沮丧和孤独来自何处,也无法知晓我天生的内向性格又将在何处消失。我曾经是一个快乐的内向者,但是现在我的世界已经被恐惧和不安完全占领,它们让我裹足不前,甚至把我排挤进了一个幽暗的洞里。
那天,我仔细审视了一下我的现状:我目前的生活圈很狭小,我会喜欢更广阔一些的生活吗?如果我想让我的生活圈扩大,那么这意味着我必须向世人开放我一直以来小心维护的内在世界。我读过很多主题为“30岁很难交到朋友”的文章,对于像我这样内向的人来说,情况估计会更糟糕。我将友谊简单粗暴地分成了两种:要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要么你是个陌生人,我觉得你让人捉摸不透,充满危险,从而时刻对你保持警惕。
从咖啡馆的窗户望出去,车辆川流不息,人群熙攘游走,整个世界滚滚向前,就像奔腾不息的长河,热烈奔放,充满生命力。但这热闹的世界没有一丝一毫属于我。我想念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朋友,怀念对事情感到兴奋的感觉。我觉得我的灵魂正在脱离我的躯体,逐渐远去。
最终我找到了答案,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会和陌生人聊天,不是闲聊,而是认真地探讨,甚至会问“你父亲对此有何感受”这种深入的问题;我会当众演讲,学会面对密集的人群;我会独自上路,在旅途中结识新朋友;我会接受社交邀请,参加聚会,并且再也不第一个离开。
如果我能挺过这一切,我会尝试攀登内向者的“珠穆朗玛峰”——表演一场单口喜剧。这根本不是在选择一次冒险,而是在选择经历一场噩梦。
在这场噩梦的结尾,我举办了一场午宴,来弥补22岁生日聚会上提前开灯的过失。我邀请了一些偶遇的路人,也绝对没有在1小时后就把他们轰出去。我努力娱乐大家,参与闲聊,享受庆祝的快乐。
这和慢跑一样,让我汗流浃背,心跳加速,浑身不自在。但从长远来看,这应该会让我获益匪浅。
我想,我其实是可以外向的。
我想给自己一年的时间去完成这种转变。
【注释】
[1] 我顺理成章地赢下了减肥挑战。因为波希亚还没精神错乱到那种程度,世上恐怕也只有我和那些写减肥博客的家伙们才会疯狂成那样。——作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