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暗时刻:第二次喜剧表演
第十二章 至暗时刻:第二次喜剧表演
临近午夜,我推开了酒吧的大门,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大厅,只有舞台前方坐着两个观众,他们看上去是一对情侣。表演喜剧很可怕,对着30多张空凳子表演喜剧更可怕,我根本没想过我居然会遇到这种“地狱模式”。
那对情侣起身了,还拿上了外套。
我瞬间就捕捉到了他们的意图,他们要走了!
“那个,那个!你们去哪里啊?”我急忙拦住他们。我感觉自己就像是酒吧里那种在努力挽留女生的痴汉。
“我们刚刚才看了一场难看的单口喜剧。”女孩有些抱歉地回答我,男生也在一边不好意思地点头。他们应该25岁上下,看上去很招人喜欢。
“然后……”
“我们受不了了。”男生带着温柔的苏格兰口音。
女生继续补充:“他们居然让我吃了一根香蕉。”
“什么鬼?太吓人了吧?谁干的,他们在哪儿呢?你没事儿吧?”我说着就开始扫视房内的角角落落,瞬间化身夏洛克·福尔摩斯。
“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啊,他从魔术帽里拿出一根香蕉,然后就问我敢不敢吃。”
“你放心,我的节目很精彩,而且最重要的,绝不会逼你吃什么香蕉的,我保证!”
他们听完有些怀疑地上下打量着我,而我看着空荡荡的酒吧,狠下心继续“攻略”他们。
“今天是我第二次演出,留下来吧,这里都没人了,我需要你们。”我的声音越来越高。这时右边传来一声咳嗽,我往那边望去,莉莉站在那里,看上去很惊恐。我正在恐吓别人,包括我的朋友。我没有理会她,继续试图说服那对情侣。就算莉莉再反对,再有礼貌,也无济于事。
那对情侣不情不愿地告诉了我他们的名字——亚当和珍妮。
“珍妮,我保证你会笑的。亚当,我需要你当观众。”我恳求道。
亚当看向珍妮,珍妮无奈地耸了耸肩。就这样我留住了我的观众,他们放下外套,重新回到座位上。
改变就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曾经和陌生人说话对我来说是一件可怕至极的事情,现在,眼前这个画面看上去似乎是我在欺负人了。
我决定再挑战一次单口喜剧,因为第一次的成功给我带来了不少困惑。舞台上那个游刃有余的人是谁?那一次的成功是因为我运气好,还是真的擅长这个?最困扰我的一个问题是,难道我其实是享受聚光灯的?
我的第二次演出在爱丁堡边缘艺术节(Edinburgh Festival Fringe)上,我不懂为什么我第二次的演出就已经在世界上最负盛名、规模最大的喜剧节上了。这种感觉就像我刚赢了我爸一局网球比赛,就立马被要求在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Wimbledon Championships)上拥有一席之地一样。
我可能根本没准备好。
但是凯特在这个艺术节上,每天午夜都会举办一场单口喜剧表演,并且允许我、莉莉和薇薇安每人有5分钟的表演时间。
经历了一段头晕目眩的火车旅行,我们3个抵达了民宿。我们拿着梳子当话筒,互相练习;在街上溜达来溜达去,品尝烤奶酪三明治和羊杂碎,喝热巧克力,看世界上最有才华的喜剧演员的表演。
薇薇安前一天在25名观众面前完成了她精彩绝伦的表演,莉莉也在一个40人的小组里表演完毕,现在只剩我了,轮到我给珍妮和亚当表演了。
现在是23点45分,距离表演正式开始还有15分钟。我径直走向了厕所,打算给自己打打气,就像克拉克·肯特(Clark Kent)[1]做的那样,只不过我是冲着镜子里的自己大吼大叫,期待暂时忘掉自己的本性。
最终表演开始之前,我收获了8名观众。亚当、珍妮、两名船员、一对来自谢菲尔德的40多岁的夫妇以及两个好像酒后迷路的苏格兰女孩。再加上前排的薇薇安和莉莉,空着的位子差不多有30个。
其实在看完我第一次表演的录像后,我就已经莫名自信起来。因为透过影像我发现,那些我内心的不安、混乱,其实观众是看不到的。这时主持人叫了我的名字,我走上前,经过被我强行留下的可怜兮兮的亚当和珍妮时,他们礼貌性地冲我鼓了鼓掌。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
“大家都还好吗?”我进行了我的开场白。
“好!!”薇薇安和莉莉非常捧场地接下了我的话茬,果然是好朋友!
我咽了咽口水,已经紧张到不能动弹了,手脚都没法移动,好像一旦我动了一点点,地球马上就会从我脚下开始塌陷。最后,我开口讲了我的第一个笑话,关于我来自阿里马洛的段子。
但是观众席一片寂静,没有笑声,没有掌声。我甚至为了救场,用了其他喜剧演员常用的套路,用那种自以为是的语气问大家:“这难道不好笑吗?”现在大家了解了我的需求,但还是没有一个人笑。
继续,继续,我告诉自己要继续,我重新抖了一个包袱,现场依旧一片寂静。其实也不是全然寂静,你可以想象一下电影里常出现的场景,一片漆黑中只有玻璃杯叩击台面的声音和观众的咳嗽声。
这就是我此刻听到的全部声音了。
没有我所期待的笑声。
轮到我为在英国的美国人做些贡献的时候了。我努力保持活力,展现我的热情,凯特说这在戏剧表演里至关重要。要让自己的能量足够强大,强大到所有人站到你这一边。
“所以,我并不是本地人,”我说,“但我喜欢英格兰!”
如果让我提一个建议的话(有且仅有一个),那一定会是当你在苏格兰进行喜剧表演的时候,不要热切地对英格兰表现出忠诚。
苏格兰人民不喜欢英格兰。
“嘁!”醉了的苏格兰姑娘在第一排冲我大叫。
“嘁嘁!”后排的酒保也在叫喊。
我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灯,台下是几双死气沉沉的眼睛,没有人笑,只有苏格兰人民此起彼伏的嘘声。上帝啊,快带我走吧,带我这个违反了社会准则的人走吧,我只能以死谢罪了。
“亚当和珍妮居然那样看着我?”我在皇家大道上对着莉莉哭喊,“我之前答应过他们我会表现得很好的!我食言了。”
莉莉拖着我在大街上走,想尽可能快地把我安置进一个酒吧,好让我喝杯伏特加冷静一下。
“那两个女孩子喝醉了,所以才那样的。我在厕所门口看到有一个都快摔到地上了,然后另一个也进厕所了。”薇薇安接过安慰我的接力棒。
我没有接话,我感觉自己摇摇欲坠。
“还有那对谢菲尔德来的夫妻,我觉得他们根本不会说英语。不然主持人问他们话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一言不发?”
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莉莉迫不及待地将我介绍给其他人。莉莉是个外向的人,喜欢和各种陌生人聊天,出租车司机、一起排队看喜剧的情侣,还有其他一起表演的演员,她都能聊上。无论男人和女人都会被她强大的社交能力所震撼。有一次,薇薇安忍无可忍,大叫:“我受不了啦!莉莉和太多陌生人说话了,反正下次又不会再见了,干吗这么麻烦,非得和别人聊天啊!”
乐天派的莉莉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总是能得到免费美食的人。如果她把这些美食藏起来,吃独食,那她就一点都不可爱了。与之相反,她总是和我们一起分享那些美食。
莫名其妙的是,那个让我在舞台上“死亡”的夜晚成了我为数不多的最爱的夜晚之一。
凌晨4点,我、莉莉和薇薇安顺着爱丁堡大街走了30多分钟才回到住处,街道两边是延绵的山脉,微风时常和我们抱个满怀,妙不可言。
大学以后,这种强烈的、确切的、令人心旷神怡的亲密感,以及被友谊包围的温暖已经消失太久太久了。我现在在“极乐之境”吗?我们遇到了很多有趣的陌生人,总是开怀大笑。我们在城市的街道上闲逛,穿梭在不同的酒吧之间,我们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享受着很多美好。
无论如何,如果你想“断送”自己的单口喜剧表演生涯的话,有莉莉和薇薇安这样的朋友在你身边绝对是事半功倍。她们会把你介绍给其他朋友,“这是我朋友,一个喜欢英格兰的喜剧演员”,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看着莉莉和薇薇安,我不由得心生感慨,生活的巨变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第二天早上,她们端着茶钻进了我的被子,我颇感震惊。不是因为她们在我刚入睡3个小时之后就吵醒了我,而是前几个月我还在和一起打“心灵网球”的克里斯抱怨,我以为像现在这样的时刻我永远都不会再遇到了,可是仅仅几个月之后,它就奇迹般地出现了。
“我最好的朋友不是搬走了,就是渐渐疏远了,我也许再也不会有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好难过啊。”那时候我对克里斯这样说道。但现在我在想,如果莉莉和薇薇安并没有端着茶爬上我的床,也没有和我闲聊昨晚的经历,我可能料想不到能体会这种安心的亲密感,也不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毕竟,4个月前,她们对我来说还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想想这真让人难以置信。
我们的冒险之旅很快就结束了,我提前回了伦敦。在回程的火车上,我戴着耳机凝视着窗外,这是我这段冒险开始以来第一次自己独自上路。窗外是苏格兰延绵的海岸线和开阔平坦的海滩,远处崎岖的悬崖依稀可见,阳光明晃晃地洒下来,海面金光闪闪,列车好像在地中海海边穿行。
节日的喜悦渐远,莉莉和薇薇安也不在身边,表演失败的恐惧开始向我袭来。第一次表演带来的沾沾自喜早已消失在泛着大海气味的空气中。《飞蛾》表演之后,我误以为自己所向无敌,因为所有东西都进展得太顺利了。我和很多陌生人成了朋友,和潜在的朋友一起游了泳,我还爱上了每周的即兴表演课。但在布达佩斯,我重新陷进了灰暗的情绪之中,无法自拔。就在这一周,我从第一次喜剧表演后的云霄跌落。为什么人的自信和乐观不能一旦获得就终身拥有呢?
我想我需要一个喜剧导师的专业意见,即使他可能没那么情愿。
我给菲尔发了信息,告诉他我刚刚遭遇了什么。他回得也很快。
“边缘人群本来就很难被打动,何况你还说你喜欢英格兰,那注定不是一场能轻易完成的演出。杰丝,你活着度过了如此艰难的一个夜晚,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上帝在保佑你,杰丝,祝你下次演出顺利。”
嗯,好的。我会追梦不止,菲尔。
【注释】
[1] 克拉克·肯特,美国DC漫画人物超人(Superman)的名字。——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