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奇又强大的朋友圈

第八章·神奇又强大的朋友圈

温老师没到之前,排练现场从来都是乱哄哄一片:钢琴伴奏在角落里自顾自练手;早到的孩子们东一堆西一堆叽叽喳喳;几个合唱团的主力队员,带着点傲娇,面朝墙壁“咿咿哦哦”练声;也有勤快点的,拿着扫帚畚箕收拾前面一拨绘画班的人留下的纸屑颜料。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似乎画家们总是那最邋遢最散漫的,人走垃圾留,让人头大得很。

市艺术中心的这个排练场,从早到晚,来活动的人一拨接一拨,尤其在漫长的暑假中。早上来的是老年合唱团,他们磨磨蹭蹭总要耗到中午才散伙。中午过后,会有一拨芭蕾培训班,爱漂亮的小女孩直接穿着芭蕾舞裙从家里过来,飘飘扬扬蝴蝶一样晃眼。四点钟,美术班开课,几十副画架在排练场摆开,教画画的老师穿着油彩斑驳的罩衣,不断地在画架之间巡逻,指点,示范,场面称得上浩浩荡荡。

然后,晚上七点钟,才轮到“荆棘鸟”合唱团活动。一个小时后,八点整,他们又必须让出场地,给成人舞蹈班。虽然练舞的阿姨们腰粗腿壮,不是一身花衣花裤,就是一条绝对亮眼的大花裙子,怎么看都少了艺术家的范儿。

甘小田这拨合唱团员,暑假过后就上中学了,年龄偏大,“荣休”在即,因而格外珍惜最后的聚集时光。从爱尔兰比赛回来后的所有排练日,大家一次不落,情绪比从前更高涨。

甘小田穿一件很家常的棉布裙,在排练场四处寻找林栋,没找着,去问丰子悦:“他呢?”

丰子悦当然明白甘小田问的是谁,跟着用目光在全场溜一圈,耸耸肩:“这家伙,不迟到就不姓林。哎,你找他?”

甘小田说:“我想问问丹阳的派出所那边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丰子悦有点不服气:“你为什么不问我?”

“你不用问啊,要是人家给你打过电话,你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报喜了呀。”

丰子悦用劲地哼一声,承认甘小田这话没有错。

七点差五分时,温老师到达排练场。他穿得很正式:白棉布衬衫,黑色西裤。因为炎热,衬衫的袖子挽起来,露出左手腕一块很时尚的黑色“苹果”腕表。

温老师每次来排练,衣着都是一丝不苟:冬天,大衣脱下来,里面是黑色或者藏青色的西装,打领带。领带是为了保暖还是符合着装标准,不清楚。夏天,白衬衫,黑西裤,短袖很少见。从不穿运动鞋。发型既不很时尚,又不太落伍。一年四季走过他身边,会闻到淡淡的薄荷香味。甘小田认为是香水味。林栋坚持说是剃须水的味,因为他爸爸也用这个味道的剃须水。丰子悦则反驳他们说,根本都不是,就是洗脸洗澡的香皂味罢了。为此甘小田对丰子悦恨得牙痒,因为他这一句话完全破坏了一个男神在她心中的清新飘逸的形象。

有一次,甘小田壮着胆子问温老师,一年四季总穿一样的衣服,会不会烦?温老师回答说,要是每天起床考虑衣服搭配,那才烦。他还说,做童声合唱这件事,往全团队员前面一站,他就是中心和灵魂,如果穿得很休闲,小孩子的感觉就懈怠,松松垮垮提不起精神来。

甘小田认为有道理。事实上,每次上排练课,同学们一见到温老师,自觉不自觉地,就会收起嬉笑打闹的劲儿,变得紧张而严肃。温老师的指挥棒一抬,个个卖力开口,寒冬腊月都会唱出一身汗。

此时,温老师进门后,嘈杂的现场瞬间安静,所有人都停止交谈,放下手头的事情,迅速按标准队形站位,目光专注看向温老师的脸。

甘小田的旁边,应该是林栋,再过去才是丰子悦。此时林栋没到,丰子悦好心空出了他的位置。整个队形看起来像缺了颗牙。甘小田赶快做个手势。机灵的丰子悦明白过来,马上往中间凑一下,填补了这个缺。

却不料眼尖的温老师已经注意到了,眉头一皱:“那谁,人呢?”

“老师,林栋他他……他上个厕所。”丰子悦慌不择言,一边很心虚地又把位置空了出来。

甘小田用眼角瞪他一下。她怕丰子悦的自作聪明反而会让林栋遭殃。

还好温老师没有细究,打开一本乐谱,摊开在面前的谱架上,顺手从架子上拿起他惯用的那根枫木指挥棒。

“继续排练《在山顶》。那个……你们两个,站位交换一下。”

他指了一下队伍后排中间,又指了指最左边。

这也是温老师说话的方式:简短,直接,能用三个字表达出来的,绝不说四个字。若是有同学精力涣散,耳朵边上滑过去一两个字,那就完全蒙圈,手足无措,尴尬至极。也因此,每个人站在温老师面前,都是全神贯注,把耳朵竖成一只机敏的兔子。

甘小田以为温老师的指挥棒所指的是她,脚步刚想动,后面的男生已经退出队列,走向温老师指定的位置。原先站在这个位置的男生,迅速跑向中间,填补了林栋的空位。

还好还好,温老师应该不准备细究。甘小田松一口气。

“先练个发声。do mi so mi do——”温老师的指挥棒轻轻抬起来,脸色也在这一瞬间有了变化,从不苟言笑高冷梆硬,转为平和轻柔,眉眼发光。

偏就在这时候,全团孩子“do”的声音刚出,排练场沉重的弹簧门被推开一道缝,一张涨成赤红的面孔小心翼翼探进来,脸上横七竖八全是汗水。

“林栋,快过来!”丰子悦第一时间看到他,急切地打手势,用口形说话。

练发声,刚起音就被打断,温老师明显不悦。他垂下指挥棒,转头看林栋,舒展的眉头又微蹙起来。

丰子悦生怕林栋没有事先跟他串词,一开口会露馅,就扯着嗓门,抢先大叫:“林栋!你上个厕所也磨蹭!拉肚子啦?”

“哄”一下子,全场爆笑。

林栋不明究竟,神情张皇,奋力把门推开,挤进他滚圆的身体。

“来呀!快过来呀!”丰子悦拼命打手势,做表情,一边把旁边的同学挤开去,让出位置。

林栋终究不敢,进门就老老实实站着,等候温老师发作。

温老师看着他,没发火,却不轻不重来了一句:“说你的理由。”

丰子悦对着林栋疯狂眨眼,几乎要把一对眼珠子眨得掉下来。林栋终于明白了他的提示,嗫嚅着告诉温老师:“那个……厕所……人多。”

场中又开始哄笑。林栋的这个理由实在小儿科,不笑对不起他。

温老师想了一想,大概是不愿意浪费宝贵的排练时间,轻叹一口气说:“林栋,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对我陈述理由。”

说完一挥手,让林栋归位。

但是全场却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温老师平常很少喊出学生的名字,一旦喊了,就是真恼火了。帅气的温老师恼火起来,会让大家不安,也会让大家心疼。所以林栋踮了脚尖羞愧无比地走向队列时,每一双看向他的眼睛都带了嫌弃和责备。

这就让林栋的好朋友丰子悦十分不爽。林栋刚站到他旁边,他就愤怒而小声地责斥对方:“你怎么回事?每次排练不迟个到,皮都痒痒?”

林栋伸手擦脑门上的汗,顺便用胳膊挡住脸,同样小声地向他解释:“今天我过生日,我妈请了两桌人,没法提早走。”

站在另一边的甘小田赶紧用眼睛瞪这两个人一下子,让他们别再说话。

今天合唱团的任务,是继续排练一个很棒的无伴奏童声合唱曲《在山顶》。前面两次的排练,已经读过了谱,分好了声部,各人都熟悉了属于自己的旋律。今天第一次合练,一开始多少有些混乱,所以温老师指挥得比较费劲,不断地停下,讲解,纠正,重来,脸色也就格外阴郁严厉。

左声部。右声部。高音。低音。和声渐入。缓慢地起来,保持!好。左边的同学压住声音。右边加强,加强!中间几个怎么回事?没吃晚饭?男生注意仪态!挺胸!女生晃什么身子?难看。那谁,你抢拍子了……

耳朵张开,目光在队伍的前后左右来回切换,胳膊始终半抬在空中,表情随乐曲起伏而变化,随时随地纠正孩子们的口型、气息、节奏和整体情绪,一小时下来,温老师那件衬衫的前胸后背已经汗湿。

散场时,所有同学保持合唱队形,对温老师鞠躬致谢,说再见。

老师先走,同学目送,这也是规矩。

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温老师前脚刚走,排练场里呼啦一下子就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吵吵嚷嚷,互相之间争着抢着报告自己的暑假动向,同时也询问对方都干了什么。时光漫长,暑热浩荡,彼此在家都宅得无聊,好不容易见面,不说个尽兴舍不得分开。

林栋刚讲完他在电脑里下载的一个游戏程序,忽然之间想起什么,捂住他的那条萝卜裤的巨大的口袋。

“坏了坏了。”他一脸惊惶。

丰子悦正听得来劲,被林栋冷不丁打住,有点着急:“又是什么坏了呀?你怎么比个女人还要事多?”

甘小田用劲地哼他一下,表示抗议。

丰子悦马上改口,嬉皮笑脸地:“我是说,林栋他尽出幺蛾子,婆婆妈妈。”

林栋苦着脸,从裤袋里拔啊拔,拔出一条长长的色彩热烈的开司米披肩。

“怎么办啊?真忘了哦,这东西还在我口袋里!”

丰子悦一把抢到手。“是什么?”看一眼,烫手似的,随即塞回给林栋,“花围巾!噫,好恶心。”

林栋埋怨说,是餐馆服务员找给他的麻烦。原来他家里两桌子亲戚聚会给他过生日,吃完大家先散了,林栋因为上了个厕所最后离开,服务员就叫住他,说他家有人落了披肩在挂衣架上。“让我带回家。可我家七大姑八大姨,谁知道东西是哪个的呀?我该送到哪家啊?”

甘小田出个主意:“你家里人没有建群吗?群里问一声不就知道了?”

林栋一拍脑门:“对对,忘了这事。”

他立刻掏出手机,请甘小田把披肩展开在手里,对着拍了个照,上传到家庭微信群,还附带打了几个字:“谁的?跑腿送货需付费!”

丰子悦伸头瞥一眼:“哈哈,付费!见者有份啊,拿到了请吃冰淇淋。”

甘小田骂他:“吃你个头!管理员快要来赶人走了,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正事?”

“‘猎犬三人组’啊!丰子悦你故意吧?”

丰子悦回过神来,连连道歉:“哎哟,哎哟,我是被林栋气糊涂了。”

甘小田不理他,转头跟林栋讨论起来,问丹阳那边有没有电话打给他。林栋回答说没有,说他夜里睡觉手机都不关的,不会有消息错过。

“要不我打个电话过去问?”他谨慎征求甘小田意见。

甘小田想一下,说算了,估计那边不会有进展,问多了怕人家烦。

“这倒是,适可而止。”丰子悦老腔老调。

说着话的时候,林栋的手机嘀嘀直响,连续几条信息传过来。先是他妈妈的:这条披肩我眼熟,是你大姨的吧?立刻大姨回复:这么高级的开司米,哪里会是我的。三姨发个笑脸:大姐,当然不是你的,是你女儿的!大姨答:啊?我问问她。紧接着林栋表姐上来认领:对对,是我的,谢谢小栋,天热不必送来,麻烦快递,邮资到付。三姨就替林栋讨赏:披肩很贵吧?不谢谢小栋吗?话音才落,嘀一声,一个红包被大姨家表姐发过来。林栋点开看,六块六毛钱。

丰子悦撇撇嘴:“小气,还不够买一根可爱多。”

甘小田却受了启发,想到一个主意:“哎,你们说,如果我们把寻找多来米的消息发到各人的微信群还有朋友圈里,再请大家帮忙转发,会怎么样?”

丰子悦和林栋,两个人对看十秒钟,同时赞:“好极!”

林栋再加一句:“好得不能再好。”

丰子悦也加一句:“可歌可泣!”

林栋大呼一声:“真是醉了,什么词啊。”

丰子悦不在乎,忙着催促甘小田:“快,你赶紧的,回家先编一条寻人启事。”

甘小田瞪他:“讨厌,凭什么是我?”

“你是班上作文最好的呀!”林栋很真诚地说了句公道话。

甘小田没开口,心里却是受用的,嘴角漾起两朵花。

“那好吧,”她说,“等下需要转发时,谁都不许偷懒啊。”

“放心放心。”丰子悦和林栋异口同声。

他们在艺术中心的大门外击掌分手,各自回家。

甘小田骑的是一辆共享单车,下车后,在街边停车点锁好,过一条横街,进小区。刚走上自家楼道,飘过来一股特别浓郁的烘焙香味,她心里想,完了完了。

果然,一开门,她妈妈田萍萍举着两只沾满面糊的手,笑靥如花地扑上来:“哈哈,赶早不如赶巧,马上有牛油果曲奇吃啊。”

甘小田赶紧往自己房间逃,一边求饶说:“不饿不饿,不想吃。”

田萍萍依旧热情洋溢:“等下吃了你就要说好了,我今天放进满满一碗牛油果泥!”

甘小田躲进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自从田萍萍进了一个主妇们学做烘焙的微信群,甘小田就觉得家里的枕巾被单上都沾上了除不去的奶油面包味。做烘焙的微信群很大,怕有两百人都不止。刚学一门手艺,个个兴致高昂,分享配方的,展示成果的,点赞助兴的,信息一条接一条,嘀嘀嗒嗒响不停。田萍萍本来就要强,凡事不肯落人后,朋友们热情高,她的积极性比别人更高,开车从超市搬回来大袋的面粉,大包的白糖,大块的黄油,从此厨房成了她的战场。

无奈的是,凡事都要做到最好的话,勤奋之外,天赋也重要。田萍萍从来没有下厨的天赋,她做红烧排骨,排骨嚼不动,蒸鸡蛋,蛋羹老得调羹插不进,就连最基本的炒青菜,她都能炒得让人咸掉下巴颏。甘小田的爸爸甘建国调侃说:“我老婆做饭,人不爱吃,狗不爱吃,只有垃圾场里的细菌愿意吃。”

这样的笨手妈妈迷烘焙,厨房里该是什么光景?简单一句话:天惶惶,地惶惶,老老少少都遭殃。

头一回,烤的是一个“戚风蛋糕”。用田萍萍的话,这个简单,容易掌握。事先买回了打蛋器,搅拌机,还有称重量的小天平。一切严格按照微信朋友提供的配方和程序,每样都小心翼翼加了一点量。结果问题就出在她自作主张加上的那点量,蛋糕在烤箱里不可遏止地膨胀开来,四面开花,差点儿炸成了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光事后清洁箱体就花了两小时。

田萍萍自我安慰说,这个不算,哪有学本事不交学费的。

接着再做,面粉、黄油、鸡蛋、糖,一样一样都到了位,可是时间没有掌握好,等甘小田在房间里闻到不好的气味,冲出来大喊大叫时,田萍萍正把一团焦黑的玩意儿铲进垃圾桶。这回她给出的解释,是她没想到烤箱的功率有大小,设置时间时疏忽了。

第三次做,有进步,勉强能吃,尽管蛋糕的模样比较惨,从上到下绽开一道深深的裂缝,甘建国笑称这是“东非大裂谷”。

坏在坏在这个“能吃”,这给了沮丧中的田萍萍巨大的信心,从此具备蛋糕口味的各种圆的方的长的扁的怪诞食物源源不断摆上餐桌,弄得甘小田和她爸爸见之欲吐。

再然后,凡家中亲戚上门,每人一份蛋糕带走,根本没得商量。用甘建国的话说:“行行好,帮帮忙。”

甘小田的奶奶从此总是趁儿媳不在家的时候偷着来,做完饭,收拾了屋子,拔脚便溜走,一分钟不肯留。她扯着身上的衣服对甘小田抱怨:“看看,这条裤子,才穿两个月,裤腰又小了!你妈做那些高糖高油的东西害人啊!”

甘小田说:“你不会不吃?”

奶奶就瞪大眼:“花那么多钱买的食材,做完不吃,扔了?你舍得?”

甘小田当然舍不得。可是她拿疯狂的妈妈没办法。

现在的田萍萍,蛋糕面包这些基础款的烘焙物已经不能满足她的展示欲,她开始朝着高端目标迈进,做曲奇饼干。而甘建国也变得更聪明,只要发现老婆开始称面粉,立刻找借口出门:单位加班啦,机场接人啦,同事小孩过生日啦。反正,厨房里的烘烤气味不散去,他哪怕走到了家门口,还是会掉头再下楼。

甘小田进了房间,把房门反锁好,确信妈妈再不可能拉她去观摩饼干的制作过程,才定定心心思考“寻人启事”应该怎么编。

怎么编呢?语文老师教过写信,教过写请假条、借条和收条,但是没教过写寻人启事。毕竟现在的人连报纸都很少看了,寻人启事写了也没地方登。

记得书橱里有一本《应用文大全》,爸爸以前买的。跳起来去书橱里面找,根本没了踪影。也许是奶奶整理房间时嫌这本书太旧,扔了。奶奶是最喜欢扔东西的人。

现在怎么办?丰子悦和林栋一定抱着手机在等她的微信发送吧?不管了,体例什么的都放一边去,写清楚事情算数。

甘小田甩掉拖鞋,“砰”的一下子,以跳水的姿势趴上床垫,胳膊肘撑着身体,开始往手机上打字。

开宗明义先写两个字:寻人。后面是冒号。想一想,又加两个字:急急。跟上感叹号。于是成了这样——寻人:急急!现有爱尔兰老华侨,寻找七十年前旧友师念东。两位老人少年时代在镇江丹阳幼童音乐学校相遇,义结金兰,于一九四八年年底在南京下关码头分手。爱尔兰华侨现已年近九十,对旧日好友思念日甚,若能重逢,他有重要信物交还!

“义结金兰”这个词,甘小田其实并不太懂,书上读到过,依稀是这么个意思,用上再说。其余文字,觉得不够精彩,不过水平只有这个程度,马马虎虎也说得过去。

最后再看一遍,在“师念东”的名字后面加了个括号,注明这朋友还有另外一个别名“多来米”。结尾部分另提一行,也加一个括号,里面写:请求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和各位小伙伴们广为转发。为不占用太多微信空间,如有朋友需了解详情,请私信我。

最终的“寻人启事”,全文是这样呈现的:

寻人:急急!现有爱尔兰老华侨,寻找七十年前旧友师念东(别名多来米)。两位老人少年时代在镇江丹阳幼童音乐学校相遇,义结金兰,于一九四八年年底在南京下关码头分手。爱尔兰华侨现已年近九十,对旧日好友思念日甚,若能重逢,他有重要信物交还!

(请求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和各位小伙伴们广为转发。为不占用太多微信空间,如有朋友需了解详情,请私信我。)

最后一个括号刚打上,还没来得及检查一遍,房门被田萍萍拍得山响。

“田田,田田,开门!”

“有事呢,别烦我。”甘小田转头朝门口喊。

“开一下门,给你尝两块曲奇。有事妈替你做呗。”

没办法,甘小田只能起身开门,不开的话,田萍萍会不依不饶。

门锁嗒的一声响,田萍萍赶紧推门,同时插进一只脚,不给甘小田再关门的机会。

“田田我跟你说,绝对是妈妈做得最成功的一次。尝尝!”

她的手里,端一个挺讲究的木质托盘,托盘放一只白色镶金边的浅口瓷碗,碗里呈宝塔形状地摆放着十多块曲奇饼干。估计为拍张照片发朋友圈,在盛具的选择上费了大心思。此时她满脸堆笑,额头放光,眉眼里满满的自信和得意,招呼甘小田:“快拿一块!趁热。”

甘小田勉为其难地拿一块在手里,牙尖尖咬了一点点,先说了一个字:甜。然后又补充一个字:酥。

前面一个字,田萍萍不以为然,因为这个不需要技术含量。后面说的一个字,田萍萍认为符合她的预期,连连点头,笑得花枝乱颤。

“我就说嘛,你会点赞的嘛。”

然后她兑现诺言:“说吧,要妈帮你做什么?”

甘小田本来没指望老妈帮她做什么,被老妈一提醒,倒是想起来,田萍萍的那个两百多烘焙达人组成的微信群,尽是些行动力超强加好奇心爆棚的“事儿妈”。寻人启事若是能在烘焙群里发一发,传播力一准超过他们这些小学生的朋友圈。甘小田就把她刚刚写好的内容打开给田萍萍看了看。田萍萍马上说,她知道爱尔兰老华侨和多来米的故事。甘小田一听起了警觉,问田萍萍是如何知道的,因为她在家里并没有说过太多老华侨的事。田萍萍不好意思地承认,她偷偷打开过甘小田的电子信箱。

“不是存心要看人家的信哦,是想弄清楚你在跟什么人交往嘛。”田萍萍有点羞愧,又有点理直气壮。

甘小田喘了几口粗气,实在想发作,想想还要借老妈的微信群发启事,使劲地忍住了。

老妈的烘焙群之外,甘小田顺便又发了温老师以及合唱团的群。因为他们都是一起去爱尔兰参加合唱比赛的,爱尔兰老爷爷大家都是见过的,知根知底,绝对会格外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