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爱尔兰来的最后一封信

第十七章·从爱尔兰来的最后一封信

亲爱的小弟弟小妹妹!我爷爷一直这么称呼你们,请允许我也这么称呼一次。

爷爷已经去世了,很遗憾他没有看到你们的最后一封邮件。

其实,在给你们讲述“丹阳幼童音乐学校”最后结局的中途,他就令人悲伤地陷入了昏迷。因此,那封邮件实际上是我帮他补充完成的。

昏迷原因是脑出血。一早起来,他自己铺床叠被,洗漱刮脸,然后到餐室喝了咖啡,吃了一份煎肉鸡蛋,还外加一只刚刚出炉的牛角面包。我爷爷一向胃口健旺,这就是他活到八十多岁仍然能够出门看歌剧的原因。

然后,他坐到书桌前,开电脑,查看各种信息邮件。九点整,我像往常一样走进书房询问他的时间安排时,看见他一动不动趴伏在桌面上,整个人已经瘫软。

他在医院里坚持了一周,其间一度手脚能够动弹,也能够用眼神表达意愿,我们都坚信他可以战胜病魔。但是在第五天深夜,他的脑部二次出血,终于滑向了死亡的旅程。

五天的就医中,支撑他活下去的,是你们已经寻找到多来米的弟弟,即将见到多来米本人的消息。他甚至希望能够通过电脑连线,和他的好兄弟见最后一面。他说不出话来,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明白这是他的想法。

他去了天国,而你们见到了多来米。你们说,多来米的一生都在音乐中度过,他和父亲团聚,考上了音乐学院,之后一直在交响乐团担任小号手。他还有两个孙子孙女,也学音乐,一个吹单簧管,一个吹长号。天哪,如果我的爷爷还活着,听到这样的消息,他老人家会多么欣慰!

爷爷去世的事,请千万不要告诉他的好兄弟多来米,高龄老人肯定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就让他们在虚幻的世界里互相惦记吧。

最后,我还得跟你们坦白一件事:我爷爷写给你们的七封邮件,其实都是由我执笔。

爷爷年纪太大了,打字很慢。我也帮他试过用语音输入,可是他的南方口音太重,语音识别有点困难,错误率太高。最后我们达成协议,他口述,我记录,整理成文,录为邮件。

如果你们看到我的面孔,也许会惊讶一个西方人的中文水平可以这么好。是的,我有一张典型的爱尔兰人的脸,但是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爷爷的东方血脉。我爷爷年轻时坐邮轮到爱尔兰,娶了一个中英混血的姑娘为妻,生下我的父亲。父亲有一个爱尔兰的女友,那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在生我的时候羊水栓塞去世,他们两个人还没有来得及结为夫妻。我出生之后一直由爷爷抚养长大,小时候上过都柏林的周末中文学校,后来去英国的牛津大学,读的也是中文。我是我们这个家族中除爷爷之外中文水平最高的一个。

说了这些,你们能够理解爷爷为什么愿意由我执笔了吧?

再说一句有点自夸的话,守在爷爷身边三十年,他所有的故事,他少年时代在苦难中国经历的点点滴滴,曾经无数次讲给我听,这七封邮件里的一切,我真的是闭上眼睛也能够叙述详情。

我经常想,在大西洋边的爱尔兰,在带点阴郁气质的都柏林,整个冬季,长夜漫漫,炉火微明,爷爷对我的那些回忆和讲述,是不是他慰藉绵绵乡情的唯一渠道?

好吧,我不能再多说了,失去爷爷的痛苦,我需要一段时间自我消解。下一次,如果你们再去看望多来米,请帮爷爷带去一束鲜花,也顺便问问他,七十年前买下的号嘴还能不能吹出乐曲。

祝你们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