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教育主张之异同
如前章所述思想之大概,咸名之为理想主义。又有所谓实现主义,相对为思想界之二形式。理想主义者从人生根本上着想,实现主义者从社会事实着想,致有歧异之主张。而现今所创之人格观念,决不专从人生根本着想,社会生活亦极注重。故二十世纪之新理想主义已包括人生、社会二者而言,实现派之精神实已容纳在内。余曾言思想无所谓新旧,故仍称理想主义。所宜注意者,此种理想主义,为对于十九世纪以前之思想觉悟而起,仍不免有实现主义之反对。可知实现主义非对于从前之思想觉悟而起,反对于现今之思想反动而起。此二种思想实不谓相对之二形式,而为主从二形式可也。教育主张虽不一,而其根据不外理想与实现两派。理想派主张人格教育,实现派则主张职业教育。又有公民教育问题,理想派则谓公民教育即人格教育,实现派则谓公民教育即职业教育。此外又有艺术教育与作业教育,亦均以两派混合之主观而异其作用。试先述艺术教育。
十九世纪为科学世纪,有鉴于科学中心之偏颇,以产物之勃兴适召社会之腐败,乃力倡美的陶冶、人格之尊重不可缓。同时因美术工艺之进步,有提倡美术教育之必要,欲以艺术解决社会问题,遂起艺术教育运动。近数十年中,西洋各国关于艺术教育,会议多次,不遗余力,推其原因有五:(一)自法国革命以来,艺术与国民生活相分离。法国之革命为政治上之大事件,其影响及于欧洲全部,一般国民皆以政治之变动为虑,不能安闲从事于艺术。但此不过一时之状态,识者谓不可不有以救济之,故不得不提倡艺术教育。(二)国民与艺术分离之结果,而鉴赏的陶冶缺乏。欲补此缺点,不得不有艺术教育运动。(三)大工业之勃兴,人间流为器械的,与天然兴味愈趋愈远,乃大声提倡兴味教育。(四)十九世纪之科学万能主义,对于事物感于知识的、分析的,而无情的、综合的、美的研究。(五)政治的兴味、平民的思想勃兴,美术岂能为贵族所独占,一般国民不可不使享乐艺术。
自此五原因,起艺术教育运动。而对于此运动之见地,又有不同之处。或自社会的见地主张艺术教育。今日之社会既成机械工业世界,倘蔑视艺术与人格,其弊不可胜言。为社会救济,对于机械工业,宜振起手工作业,使社会艺术化以调剂之。或自经济的见地主张艺术教育,即振兴艺术教育与经济问题至有关系。艺术品之制作,国家经济得以丰裕。法国国民以其有趣味性之练习,得制出精美之物品。故不可不陶冶公众之艺术精神,以养成艺术的国民。又或自艺术教育美的见地主张艺术教育。国民一般使养成有鉴赏之耳目,足以促艺术之进步。工业品之日渐精良,尤贵有赏识美术工艺之人。此艺术教育运动之所由起也。
次言艺术教育之目的及方法。试思主张此种教育之理由,不无歧义。一方面自美的见地而论,以鉴赏力之养成为目的;他方面自经济的见地而论,则以制作力之养成为目的。但观改革运动之主旨,似以制作力之发达为尚,而与近时之作业主义、自动主义相携手,以儿童之发表的冲动为出发点,自由技能之练习与想象力之唤起为主旨,依此方针,促使技能科教授革新之效。而偏于极端者,遂舍却鉴赏与直观之陶冶于不顾,宜其引起理想派之反对。如海尔把特辈最重直观,以趣味之养成为中心。要之艺术教育歧义之二目的,恰相当于理想派与实现派之分据。平心而论,鉴赏与制作固宜兼顾,惟普通教育上则宜以鉴赏为目的。何则?一般人民鉴赏家较制作家为多,倘制作家多于鉴赏家,或仅有制作家而无鉴赏家,则实现派经济的见地,岂非自招失败?我国近状,制作家固不多,而鉴赏家更缺乏,虽古来之美术国,一般之鉴赏力亦尚幼稚,盖鉴赏力之养成较制作力为难。据近时实验教育之研究,儿童美的判断之发达甚迟,不得不借制作以引出之。则制作不过手段,鉴赏乃为目的。此普通教育上原当取此主张也。
如上所述,艺术教育仅美育上之问题,已与人格主义之教育较为接近。若以艺术教育作艺术主义之教育解,则艺术与教育之交涉,不视为美育范围内之事,即教育事业之新解释,教育为一艺术,教育家为一艺术家,此所谓美非术之美,乃为美的人格之陶冶。对于从来之教育根本的改善,反对形式耳。凡主知之教育,废除科学主义而为艺术主义,则艺术教育全与人格教育相一致。又可自教育事业之新解释转出美感之新解释。艺术教育之所谓美,非狭义之美,与人格有密切之关系者也。华美之美,美丽之美,为社会腐败之源。广义之美,决非美丽、华美之意。人生以美感供给兴味于无穷,《朱子家训》所谓“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愈珍馐”,所谓得美之真义者矣。他人不以为美者而我能感觉以为美,即他人无兴味而我多得一种兴味,决非勉强以不美为美,必其有相当之人格而后可。好素食者,余认为美与人格增进之结果。人能素食,而犬与猫不能素食,但思鱼肉而不得,予以蔬菜而不知其味,亦可为人类有美与人格之证说也。
如上所述,艺术教育以美为中心,即以感情为基础,对于从前主知主义之教育而倡主情主义。又有以自己活动意志为根据者,而对于主知、主情而倡主意主义,如作业教育。
作业教育与艺术教育,其发表创作之注重为二者共同之点;而作业教育又稍广义,不限于美术工艺,包括一般实业社会。艺术教育陶冶美的感情与其发表,作业教育则以意志的活动与其发表及技能、勤劳心之养成为主旨,故其内含亦有理想派与实现派两种相混。实现派之作业主义,专注现今之实业社会,力倡身体作业。而理想派则反对手工等身体的作业,力倡精神作业之发表创作。前者以为教育无非为图社会进步,不可不施以适应于实业社会工业团体之教育,故学校之内须造成共同团体之缩图,以共同作业养成劳动之精神与共同心。又如勤勉之习惯,秩序之念,生产义务之感,均为作业教育之中心。故手工、家事等实业教科,工场、实验场、庖厨、裁缝室在在不可少。此等教科之实习,与儿童自发的活动之作用最为适宜,遂将从前受动的教育教授,一变而为发动的、基于儿童之本能与活动性而施以教育。且可以手工与身体的作业,由日常之经验事实而生适当之概念及认识。故技能不过为手段,概念及认识为其目的,以养成适应于社会有用之国民。此实现派之主张也。
理想主义亦非蔑视现代之生活状态、生产关系,而对于手工及其他之身体作业则表示不甚注重之态度。学校之有手工教授,非直接以手工为目的,亦借以形成精神。作业惟以教育教授,不为受动而为发动,则与实现派相同。是以技能科作业教授得占从来未有之地位,为现今教育之一特色。我国现今之教育手工与实业,果能达是等教科之目的与否,吾辈盍反省之。
作业主义之教育,身体作业、手技、手工、实验等非仅以技能之修炼为目的,有几多教育的价值,仅有手之活动而不与心相结合者,非真之作业教育。手工科之设,为意志陶冶与判断力之养成,为两派共同之主张。是故手工科既随艺术教育运动而特别注重,今又自作业主义之教育,而理想、实现两派均认为有生产的价值,其教育的价值为何如耶?小学校之有手工科,决非直接为木匠、水泥、铁匠之准备,以死践职业教育之名目。此固非理想派所赞同,即实现派亦决不作如是解释也(去年北京教育会议时讨论手工科,有以编草帽,削火柴杆为教材以示实用者,可笑孰甚!又参观某校会客室坐椅,指为手工成绩品以自矜,亦不思之甚)。两派均认为手工科为有生产的兴味,而分量轻重又不同。盖理想派并不注意手工,以为创作力之养成不在乎技而在一般之精神活动。凡作法及理科教授无不有创造力养成之机会,不过手工科引起儿童自发的兴味较易,而进锐退速亦未可知。精神作业必较身体作业为尚,而实现派则身体作业与精神作业并重,宜其重视手工而为各教科之中心也。
理想派之作业教育,相当于蒙台梭利女士之自动教育。此自动二字究作何解,不可不明白。研究女士教育学中有所谓潜势力者。儿童本能的具在,则所谓自动。是否不加意志作用,一如消化、呼吸、循环之作用起于自然发动,与意志无关?则自动教育直可谓无意志无意识教育。吾知自动教育之主张决不如此,自动二字必有第二种意义。对于他动而曰自动,非我被他动,自我自己出发之意。消化、呼吸等虽亦可谓自动,此不过对外部刺激所起之反射运动而言。自动教育之所以谓自动,自内部自发,且有意志发动活动之意,故自动教育亦可谓活动教育,发动教育。儿童内部之潜势力,非如消化、呼吸无意志而能自动。自动教育之主张,不过对于此内部有意志的自动之潜势力不使挫折,希其发达。此点与前述创作勤劳为主之作业教育相一致。儿童富有发挥其潜力之活动性,不以干涉而妨害之可也。
自动教育不主干涉,然亦不主放任。不干涉而不放任,将何以圆其说?盖儿童之本能,有时或偶有害于社会生活之理由,而使之自己觉悟防止的态度,即不放任不干涉之态度。凡一种教育主张,必由反动而起。自动教育,不过以从来之教育压迫儿童自由之发达而创此说。流于极端,固亦有未妥之处,此吾人所当共谅也。试进言公民教育。
公民教育之旨趣,亦有理想,实现两样之说法。理想派重在公民个人方面,伦理的修养、人格的陶冶之外,别无何等意味。实现派则以社会方面,即团体之一员、实际之职业为其主旨,使理解个人对于国家之目的、对于同胞之兴味,故以职业之堪能为公民教育必要之条件,以手工作业为主要之手段。余思之公民教育名义上似较艺术教育、作业教育空洞,无他特别意味。故理想派即以公民教育为人格教育,实现派即以公民教育为职业教育。然则何故特有公民教育之名目?此吾所当研究之问题也。
近代思想之倾向,平民的政治的兴味有勃兴之象,公民教育其根据于此乎?少数贵族参政时代已成过去,今则列强皆进于立宪共和政治,而国内一般人民犹不自觉。平民的精神之勃兴、亦国家社会趋势所当然。又或谓个人主义已形成现代之特色,而平民主义易流于个人主义之倾向,故不可不鼓吹团体的精神。此有鉴于个人主义之弊而倡公民教育者也。盖个人不可不与国家社会之兴味相结合,从来的教育,不过个性化,未免有害于国家,不可不施公民教育以补救之。所谓社会化之思想与政治参与相结合,而公民教育之声遂愈呼而愈高。其主旨在使锐进社会的政治的国民的良心,陶冶其品性与意志。一般少年,对于祖国皆当忠实服务。试综合近今各教育家之意见,公民教育有如下之定义:公民教育者,授与少年以公民的知识,使其意志对于公民的方向,而唤起其公民的良心之教育也。此又进一步言公民教育者,思合乎为现今宪法国家有价值之公民,依教授与习惯,对于学生具案的影响之谓也。但此无非教育之定义,何劳蛇足。要之,此种定义亦有鉴于现今之情势,有所感慨而云然耳。
内阁之更迭,选举之频繁,国家大势如昙花倏变,人心惶惶,不知所向。依现代之要求,教育实有革新之必要。所谓立宪的教育之创议,亦不外是欲矫正现代选举之腐败。如何能选出真正之国民代表,促进自治制度之革新,阐明纳税兵役之义务,解决国民之生活问题,乃得个人之自由与独立。此立宪的教育之目的,以对于立宪政体缺陷之救济,为第一义。更进而教养立宪精神为根本之道义精神,革新国民之思想,一方面又促成国民急务之经济问题、社会问题等外的生活之廓清。姑勿论此,此立宪的教育之结果如何,而国民教育上向来不完不备之点,或可改善。诸种实际问题,脱离形式主义、划一主义、奴隶主义、压制主义,而解决自发主义、自由主义之下诸种社会问题,亦始得解决。盖自发主义、自由主义为立宪的教育主张之中心。凡个性自觉之不足者,思想界、教育界极宜倡自由主义以启发之。立宪的教育,不仅在自由民权的思想、选举之矫正;而道义之革正为选举矫正之基础,责任之自觉、牺牲心之养成尤为公民教育之中心。此主张公民教育者之论也。
次言公民教育之方法如何。公民教育之方法,当然不以授与知识竣乃事,此理想派、实现派一致之意见。惟实现派以共同作业为形造公民教育之根本方法,体操之必要亦竭力提倡。又有以游戏与体操形成公民教育之最好手段,游戏足以养成共同之感情,体操之起源本为国民的意气之鼓舞。而理想派则以社会的道德教养为主,所谓共同作业与劳动,倘失于督率,任其因循,或且为品性之贼。总之,公民教育不在获得对于国家组织之知识,而在涵养共同生活之义务及责任、自觉之品性,两派均无异议,此公民教育之意的方法也。公民教育虽不以知识为限,亦不谓知的方法绝对置之不问,且公民教育之知的方法殊不易言。盖具体的教材之如何选择,及儿童之发达阶段何时始能领会系统的公民教授之知识,此为可研究之问题。据实验教育家之说,儿童自十四五岁,国家的理解认为可能。此种公民教授之知识,或列为一科,即所谓公民科:或于各教科中乘机授之。此依国情,办法不同。如法国、瑞士,则特设公民科;如日本,则于修身历史等科随时教授。此固不成问题。修身科尚有或设或不设也(法国于一八八二年颁布小学校法令,有道德公民科之设。其教材初级自七岁至九岁,每周一时,授以公民、兵士、军队、祖国、法律、公权等事,并依物语相助教授,以养成国民的观念。中级自九岁至十一岁,授以法国制度简单之知识、公民及其权利义务、兵役、租税、选举权、公共团体、自治会、议会、国家等。上级自十一岁至十三岁,授以行政、立法、司法之知识,及宪法、元老院、众议院、刑法等。至高等小学校,则分公民科为法制科、经济科,每周各二三时)。
以上所述艺术教育、作业教育、公民教育,皆有理想、实现两派混合之关系,惟理想主义之思想较多。最后论两派纯粹之主张。如人格教育,全自理想主义出发,所谓人格品性之注重,与作业教育、公民教育初无或异,而近时人格教育之主张,与二者又非全相一致。盖作业教育、公民教育之思想,由时事感慨而起。人格教育,普通皆谓挽救世道人心,则与时事感慨之意何殊?如前章所述,人格限于理性,则理性淘汰之觉悟,实为其至大之原因。为世道人心而提倡人格教育,犹见之浅者。故人格教育之所谓人格,与作业教育、公民教育之所谓人格不同。即实现派亦决不蔑视人格。惟彼等所谓人格之人为特称的,理想派所谓人格之人为全称的;彼等所谓人格为限定的,理想派所谓人格之格为普遍的。此不可不注意也。
人格教育之主张反抗物质文明,对于科学中心主义而力倡艺术主义。原来物质文明离乎人格而躐进,无补于国家社会固无待言,而与人格相关之物质文明,本非一概抹煞不过(不由人格所产之物质文明,余名之曰“豆芽菜的物质文明。”吾国近状,事事模仿外国,应有尽有,余甚忧之)。反主知主义而重情意,对于平凡化划一主义而创个性之自由发达,以期造成真正之人格,故理想派最恨以道德作客观的解说,即以道德为生活规定之外的法则者,非也。现状情形流于器械化、平凡化,忘其精神生活之能力。无可讳言,人格教育主张,亦因时制宜之道也。
人格之解释,前章已略述之。自有理性淘汰之觉悟,思想界大扩充,教育事业不得不水涨船高,与之俱进。故人格教育之主张,立于哲学所辟人生问题之根本上,牢不可拔。以人格教育为无学术上之价值,实际上之结果者,必局部的研究教育之人,不知伦理哲学为何物,余亦不屑与之辩论。总之,人格教育为一种哲学的见解,所谓新理想主义为其中坚。试概括诸家之意见,述其要点如下:
一、人为自然之产物,而不仅受自然法之支配,有自然法以外精神自由之作用,故认为有一种人格之威严。
二、由人格之威严,必贵有相当之品性。教育及教授不可不以此品性之形成为目的。
三、人之精神,不但自知力而成,有较深之感情意志作用为根据,以之内省直觉;又自由活动之萌芽,而含有开辟新生活新价值之创造力。
四、教育即启发此创造力之事业,须尊重儿童之个性及其人格,以儿童为教育之中心。
五、教育非造成知而不行之人,须随时练其情意,使有一定之信念与理想,而为强有实行意志之人。
六、施自由精神之力,使人格发达,品性形成,对于自然有巧夺天工之概。反自然主义之人生观、世界观,趋合于理想的倾向,重克己献身之德。
七、希造成人格尊重之高尚的社会,不可抹杀个性天才,徒为国家社会牺牲。与其为适合于国家社会之人,无宁为使国家社会多方发达之人。
八、现代物质文明虽发达,而精神文明不及。人生之欲望躐等,堕落于机械的便宜的生活,对于神经过敏提醒精神自立与人格之权利及其威严。
九、矫正教育活动囿于科学的方法太过之弊,指明教育之生命为教师与儿童固有的内部关系,为一高尚之艺术。
十、教授,当为锻炼人格为目的之教育的教授,不特益儿童之知,须兼及其情意。与其抽象的教授,无宁出于直观,使容易理解,同时刺激其情意之活动。又欲使发达个性,当设自由选择科。
十一、教材不可偏重科学,须重艺术;而为情之修养,又当一变宗教教授,而改正意志锻炼之方法。
十二、教育事业之中心不当在教授,而在训练;且训练当以儿童为中心,不尚他律的束缚,须注及其内部之良心,促其自由之服从,而施自律的训练。
十三、欲使教授、训练密切于人格的关系,一学级学生之定员以少为宜。
十四、要求改社会制度及家庭、学校、国家协同的努力,使易于精神生活、人格尊重之实现。
十五、当讲求教师养成之道,俾得收人格感化之效。
如上所述要点,人格教育不外精神生活之作用。心情者,精神生活之母,故心情为各科教授集中之点。试进言人格教育之教授方法:(一)感情作用。即利用感动之方法,使心情与吾性共鸣,不取论理的分析的方法,而取艺术的方法。(二)综合的方法,不在使知识明瞭精确,但能综合的记忆。(三)直观的方法。非普通意义之直观,使得明瞭精确之知识为限,以直观而刺激其情意之活动,使全精神相感应。(四)自动的方法,即个性力之发展。此种教授之方法原理,固有优点,若忘却人格二字,敷衍塞责,因循无生气,则非提倡人格教育之本意矣。最后试述职业教育。
为实现派之主张,与理想派所主张之人格教育有反对之倾向。近日颇有极力提倡之者,其呼声之高,教育界当所共闻。原夫职业教育亦有二意义:(一)职业教育为特殊职业之准备,例如从事农、工、商等之准备的教育。(二)无论从事任何职业,必须引起同样之职业的兴味,故当有一般的职业陶冶。此二者,要皆以从来之自由教育、修养教育为不顾社会之实情而起。前者为纯实业教育,后者为一般的职业教育,为下级之职业教育,即实业教育之意。现在之社会为实业社会,儿童之大多数须从事于此,教育上固不可不注意。一方面既有人格主义、艺术主义之提倡,同时应有作业勤劳主义之教育发生,亦思想界必然之事也。
职业教育又名实效教育,计较教育之实效,以为现今之教育皆尽力于少数毕业生之从事于学问,而不顾及大多数毕业生从事于实业,故自实效而论,不得不改造授与职业知识之学校。此种主张,五十年前已有之,甚至主张一般的陶冶之中学校,实业之学科加之总时间四分之一。如此实业教育侵入于普通教育之学校,亦非认为专门之实业教育,仍为增高人间之实效,作一般陶冶之一种。对于将来从事实业之学生,固为职业陶冶;对于其他学生,亦得收一般陶冶之效。恰如国文学之于文学者为职业陶冶,对于从事实业者之为一般陶冶。如受两方之教育,均一举两得,为最有实效。此实效教育之主张其关于职业实业之思想。所谓实效教育,即职业教育也。
作业教育,实效教育,实业教育,凡此职业教育,近时何故提倡不遗余力?盖以从来之教育,未免依传说的教科,与现在之社会实际生活相去过远。下级之学校但知为上级学校之预备,对于不升学者实为不利益之教育。此种状况,各国相同,故不得不谋学校与社会之连络。良工、良冶职业的教育,从来家庭上得收此效。但近来实业之变迁进步,大工业组织之时代,究非自学校学习不可。又况自社会问题为取缔无识者、不良儿起见,亦有提倡职业教育之必要。且不良少年,自十二岁至十四岁时为多,此时之感化,亦以作业实业为最得法。如此积极消极之种种原因,职业教育之呼声遂有加无已。所可研究者,职业教育侵入普通教育,有无蹙小一般陶冶之领域,此为一重大问题也。
如上所述,一般陶冶与职业陶冶为两方之交际问题。职业教育论者之主张职业陶冶中得收一般陶冶之效。学校如为社会之映象,则不问实业与否,凡社会种种活动形式上之事,均使儿童学习,决非无益,即教育之所以为实效也。从来之教育,关于(一)乐于劳动之观念,(二)为他人牺牲,(三)公益心等一般的任务,不能自觉,无可讳言,故宜于学校重实业的教科。如手工、烹饪、裁缝等本非仅为熟习其技能,使理解社会,为养成知性、德性之手段也。
如此主张,亦无所误。职业教育中固不无一般陶冶,且亦并不蔑视一般陶冶。职业论者曾谓无人文的教科,决不收真之实效;惟其自夸职业陶冶中一般陶冶之价值,持之过甚,所以招理想派之反对。故余谓人格教育与职业教育主张之异同为分量问题,非性质问题也。
要之,职业教育据以与人格教育相反对者取其第二义。若谓职业陶冶专为职业之预备,侵入普通教育,是直破坏一般的思想及理想之共同财产立论,至不稳健。职业譬之柴米,一般的思想譬之清水,若无清水,非特不能成饭,禾黍草木不得其养,柴米之源亦绝,其何以言生计乎?故于普通教育主张职业教育,不过谓职业陶冶中亦得收一般陶冶之效;而反对者则谓与其于职业中收一般陶冶之效,终不如一般陶冶中收职业陶冶之效之为可靠。理想派与实现派之争点即在是。至若双方趋于极端,逸出理论范围之外,或误解,或强调,无谓之批评,余等本无此闲暇,第恐依误传误,贻害教育前途,不得不谨陈所见,以商榷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