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学潮平议和解决方法

北京学潮平议和解决方法

(1923年3月)

这次北京学潮,是因为北大校长蔡孑民先生不屑与彭允彝同流合污,毅然辞职。凡是敬爱蔡先生的当然有此举动。其目的无非要挽留蔡先生回来,所以连带不得不提到驱彭。因为既不两容,非驱彭不足以留蔡,但从政客眼光看来,以为驱彭就是袒罗。学生联合会虽郑重声明,与罗案无关,而蔡先生自己辞职呈文中,却明明有罗案字样,难怪反对者谓从此学潮与政潮,被蔡某一手拉成;又说蔡某叹政治清明无望,教育何尝清明何尝有望,他身居最高学府,不能不负其责。我平心而论,蔡先生辞呈文中提及罗案,确是多事,北京教育不清明也要说,但不能责备蔡先生一人。近来学生行动,非到处表明自动吗!果是自动,一定是纯洁的!“五四”运动所以能胜利,决不是依赖群众万能的作用,是在纯洁无私的精神。这次学潮,在学生主观方面,我也深信纯洁无私,但客观方面,可是大不如前。国会请愿,等如无效。在职员方面且自命不屈服群众为克尽天职。应如何另谋方法,积极进行,似非操切的奋斗可能达其目的。仔细研究这次国会议员何以如此藐视学生,原来他们认学生完全是对手了。他们是政客生活中人,并非看学生都是政客,一定看学生所敬爱的蔡先生是一个大政客。彭允彝也不过是政客,半斤八两,对手八马,所以有此结果。

学生的目的,但知挽留蔡先生回校,不问其他,是很纯洁的,蔡先生不屑同流合污,决非政客行为,但我们自己说终不中用。要切实表示一种纯洁的办法,又要回想从前所做的事,有无授人以口舌!蔡先生以政治清明无望,毅然而去,要挽留他至少非政治清明有望不可。如等到真正清明以后才回来,我想蔡先生也不必如此固执,只要有望就可以了。怎样算政治清明有望,标准如何定呢?据我想来,就是先使教育清明,将来政治总有清明之望!但我不解北京学生会宣言,但知教育总长必须要丝毫没有政党色彩的人才可以做,我想校长更要紧,何以半年以来,校长风潮闹得“不亦乐乎”,而学生列举出来理想的校长,竟无一不是政客色彩最浓的人,好像所信仰的校长条件,和政客色彩成正比例似的!说到这里我却要为学生辩诬,并非学生有意逢迎政客,不过是崇拜偶象的弱点所表现,哪里知道这弱点就被政客利用了,就被社会轻视了!

现在北京的教育,不好算清明,无可讳言。要教育清明,更宜先使学生清明。这次学潮,我细细想过,实在没有最妥当最简便的解决方法,政治清明,等到何日!彭允彝去了,又来一个面上不刺字的政客,大家倦了,勉强承认,有何意思,而且这面上不刺字的政客,如其能够做得成教育总长,一定是在教育界势力最厚的某政党中人,但他党仍是要攻击,仍是不得安宁。近年来高谈教育独立,而事实上步步和政治夹杂,是否政治和教育非同时清明不可!把政治和教育并为一谈,政治家教育家合为一身,未始非政治所以不清明之一罪人。我非甘心做教育界的叛逆,我不配为万恶政府助虐,但知责人先责己,要改革政治,应先改革政治式的教育。我们痛骂政府,痛骂议会,政府议会也在那里痛骂我们,这是必然相对的,无如非政府非议会非教育界的人,痛骂政府,痛骂议会,同时痛骂北京教育界,大家有没有听到。不过挂了一块清明的招牌,还没有除去,遮任着不看见发表出来,我们要及早反省才是。

挽留蔡先生,挽留各校校长,最早最诚意的无非各本校教职员学生,自拉自唱,这种腔调,实在太熟套了!我要请挽留蔡先生的人想一想,到如何程度,蔡先生才可以回校?彭一去就来,非但蔡先生不愿,我们也不应当赞成。因为至少要政治清明有望!我已经说过,要政治清明有望,非先使教育清明不可!要使北京的教育清明,我简捷主张,切勿从校长问题着想。而且校长问题是北京教育所以不清明的大原因。有校长制所以政客好利用。夺得一席,可比督军占有地盘,渐渐扩张其势力,将来各校旗鼓相当,一定有许多笑话闹出来。我的理想的办法:一、废除校长制;二、校址迁移分设于各省。这是最爽快而且可以根本整顿。

但校长如何可以废呢?说是家有主国有王,一个大大的学校决不可没有校长。我要研究校长制度起源,还是学校本身有校长制的必要呢?还是设立学校者可以责成一人有校长的必要?据现在北京高师看来,两者都不成问题,教育部已明文承认评议会可以代行校长职权,已经过了好几个月,安然无事,试问校长究竟有什么用处?如其说评议会代行校长职权,可暂而不可常,我老实说今后校长,难保一年不更换几个,要想常恐怕比暂的更暂罢。又说如其决定没有校长,评议会也不肯负责,这是看学校是官厅的不是我们的,根本认错了。又说有一个校长,才算有负责人,那么当教员是否承认对学校不负责。又说校长是全校信仰的重心,那更不对了。信仰一人,崇拜一人,今后思想上是不容许的。北大非蔡先生不能任校长,北大何必一定要有校长。蔡先生的品行学问,诚如黎元洪挽留电所谓“万流宗仰”。既是万流宗仰,更不应限于北大一校。我希望万流宗仰的蔡先生,站在社会上做一个智识阶级共同的重心,何必拉他到不清明的北京来,害他做攻击的中心,负并吞他校的罪名。蔡先生去了,北大立一个纪念,从此不设校长,未始不是根本改革的一个办法。

要不然只得做第二步,把北大校址迁移分设于各省。原来分科大学,何必集在一处!其大无外,势力雄厚,就是政客口吻。大学包罗万象,大学校长万能的观念,在世界已成过去,我们中国何必重演一回。教育本是各地方自谋进行的事业,并非中央政府对外装饰门面的东西,北京八校,本已垂毙,讨钱是图,整饬何望!与政府连带关系,要想安心读书,看来一时不能,无非沾染些政客习气,学些捣鬼手段罢了!政治教育同时清明主义,永无希望。何勿趁此将北大各分科,酌量性质相宜,分设于各省,全国仍应联络,可设大学总长一人,周流各处,不必常驻北京,如此政客虽要利用,到底影响不灵。比麇集在北京,朝夕相见,动辄闹是非,一定可以安静得多。我料这次学潮,或不免没价值的解决,不过是北京政事中的一幕,不但政治仍是不清明,教育也从此更不清明。学生诸君呀,你们不愿听被人利用这句话,但前途可否安心读书,总要想想看。和政府奋斗,和国会奋斗,无非是和军阀奋斗,和政党奋斗。假使教育界自身和军阀政党有使人猜疑之处,这场奋斗这一出戏是没有叫彩的呢!最后我供献几句话,这次学潮的大标题是争“人格”!比从前种种国家问题宽泛得多。驱彭是极小的小事,留蔡是极难的难事。彭驱了,蔡留了,还不好算圆满解决。这样宽泛的标题,极大又极难,决不能希望短时期把这学潮平静。不可厌倦,不以激烈,要有持久的精神,从先使教育清明一条路上做去才是!

(原载《责任》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