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否用头脑思想?

5.人是否用头脑思想?

巴扎罗夫十分果断地对这个问题作了肯定的回答。他写道:“如果给普列汉诺夫提出的‘意识是物质的内部〈?巴扎罗夫加的〉状态’这一论点加上一个比较令人满意的形式,例如,‘一切心理过程都是头脑过程的机能’,那么不论是马赫或阿芬那留斯都不会反驳他了……”(《“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论丛》第29页)

老鼠以为没有比猫更凶的野兽。21俄国马赫主义者以为没有比普列汉诺夫更强的唯物主义者。难道真的只有普列汉诺夫或者首先是普列汉诺夫提出了意识是物质的内部状态这个唯物主义的论点吗?如果巴扎罗夫不喜欢普列汉诺夫的唯物主义的说法,那么他为什么要同普列汉诺夫算账而不同恩格斯或费尔巴哈算账呢?

因为马赫主义者害怕承认真理。他们反对唯物主义,可是却装出一副好像只反对普列汉诺夫的样子,真是一种胆怯的无原则的手法。

我们且谈经验批判主义吧!阿芬那留斯“不会反驳”思想是头脑的机能。巴扎罗夫的这句话简直是撒谎。阿芬那留斯不仅反驳这个唯物主义的论点,而且创造了一整套“理论”来推翻这个论点。阿芬那留斯在《人的世界概念》里说:“我们的头脑不是思维的住所、座位、创造者,不是思维的工具或器官、承担者或基质等等。”(第76页;马赫在《感觉的分析》第32页中赞许地引证了这句话)“思维不是头脑的居住者或主人,不是头脑的另一半或另一面等等,思维也不是头脑的产物,甚至也不是头脑的生理机能或一般状态。”(同上)阿芬那留斯在他的《考察》里同样断然地说:“表象”“不是头脑的(生理的、心理的、心理物理的)机能”(上引论文第115节,第419页)。感觉不是“头脑的心理机能”(第116节)。

可见,照阿芬那留斯的说法,头脑不是思想的器官,思想不是头脑的机能。我们读一读恩格斯的著作,就立刻会看到与此截然相反的明确的唯物主义说法。恩格斯在《反杜林论》里说道:“思维和意识是人脑的产物。”(德文第5版第22页)[45]这个思想在这部著作里重复了许多次。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里,我们可以看到下述的费尔巴哈的观点和恩格斯的观点:“我们自己所属的物质的(stofflich)、可以感知的世界,是唯一现实的”,“我们的意识和思维,不论它看起来是多么超感觉的,总是物质的、肉体的器官即人脑的产物(Erzeugnis)。物质不是精神的产物,而精神本身只是物质的最高产物。这自然是纯粹的唯物主义”(德文第4版第18页)。或者在第4页上也可以读到:自然过程“在思维着的头脑中”的反映[46],等等,等等。

阿芬那留斯反驳这个唯物主义的观点,把“头脑的思维”叫做“自然科学的拜物教”(《人的世界概念》德文第2版第70页)。因此,阿芬那留斯对于自己在这点上和自然科学的根本分歧,是没有丝毫错觉的。像马赫和一切内在论者一样,他也承认自然科学坚持自发的不自觉的唯物主义观点。他承认并且直言不讳地说:他和“流行的心理学”是有根本分歧的(《考察》,第150页及其他许多页)。这种流行的心理学作了不能容忍的“嵌入”(这是我们的这位哲学家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新名词),即把思想放进头脑,或把感觉放到我们里面。阿芬那留斯在同书中说道,这“两个词”(in uns=到我们里面)就包含着经验批判主义所反驳的前提(Annahme)。“把看得见的东西等等放到(Hineinverlegung)人里面,我们就称之为嵌入。”(第45节第153页)

嵌入“在原则上”违背了“自然的世界概念”(natürlicher Weltbegriff),因为它是说“在我里面”而不是说“在我面前”(vor mir,第154页),它“把(实在的)环境的组成部分变成了(观念的)思维的组成部分”(同上)。“嵌入把自由地明显地表现在见到的东西〈或我们所发现的东西:im Vorgefundenen〉中的非机械的东西〈代替心理的东西的一个新字眼〉变成某种在中枢神经系统里神秘地潜藏着的东西〈阿芬那留斯又用了一个“新”字眼:Latitierendes>。”(同上)

这里,我们又看到了经验批判主义者和内在论者在替“素朴实在论”进行臭名昭彰的辩护时耍过的把戏。阿芬那留斯以屠格涅夫笔下的骗子22的贼喊捉贼的忠告作为行动准则。阿芬那留斯竭力装出一副反对唯心主义的样子,说人们通常从嵌入得出哲学唯心主义,把外部世界变成感觉、表象等等,而我却维护“素朴实在论”,认为见到的一切,不论“自我”或环境,都具有同样的实在性,我不把外部世界放到人脑里去。

这里的诡辩和我们在臭名昭彰的同格的例子中所看到的完全一样。阿芬那留斯用攻击唯心主义的手法来转移读者的注意力,实际上是用一些稍微不同的词句来维护同一种唯心主义:思想不是头脑的机能,头脑不是思想的器官,感觉不是神经系统的机能,感觉是“要素”,这些要素在一种联系上只是心理的东西,而在另一种联系上(虽然是“同一的”要素,但是)又是物理的东西。阿芬那留斯用了一些新的混乱术语、新的古怪字眼来表达所谓新的“理论”,其实他只是在一个地方打转,而后回到他的唯心主义的基本前提上。

如果说,我们俄国的马赫主义者(例如,波格丹诺夫)没有看出这种“把戏”,并且还把对唯心主义的“新的”辩护看成对唯心主义的驳斥,那么在哲学专家们对经验批判主义的分析中,我们看到的则是他们对阿芬那留斯思想的本质的清醒评价,而这种本质是在清除那些古怪术语之后才被揭露出来的。

波格丹诺夫在1903年(《权威的思维》一文,见《社会心理学》文集第119页及以下各页)写道:

“理查·阿芬那留斯给精神肉体二元论的发展描绘了一幅最和谐最完整的哲学图景。他的‘嵌入说’的本质如下:〈我们直接观察到的只是物理的物体,我们只能凭假说推断别人的体验,即别人的心理。〉”“……由于别人的体验是在他的肉体之内,是被置入(嵌入)他的机体,这种假说就复杂化了。这已经是不必要的、甚至是产生无数矛盾的假说。阿芬那留斯系统地指出了这些矛盾,详细叙述了二元论和哲学唯心主义的发展中的一连串历史环节,可是在这里我们无须追随阿芬那留斯……”“嵌入说是对精神肉体二元论的一个说明。”

波格丹诺夫上了教授哲学的圈套,相信“嵌入说”是反对唯心主义的。他完全相信阿芬那留斯自己对嵌入说的评价,而没有看出那个反对唯物主义的毒刺。嵌入说否认思想是头脑的机能,否认感觉是人的中枢神经系统的机能,也就是说,为了破坏唯物主义而否认生理学的最起码的真理。“二元论”原来是被唯心地驳倒的(不管阿芬那留斯如何装腔作势地对唯心主义表示愤怒),因为感觉和思想不是第二性的,不是物质所派生的,而是第一性的。二元论在这里所以说是被阿芬那留斯驳倒了,只是因为他“驳倒了”主体以外的客体的存在、思想以外的物质的存在、不依赖于我们感觉的外部世界的存在,也就是说,二元论是被唯心地驳倒的。阿芬那留斯所以要荒谬地否认树木的视觉映象是我们的视网膜、神经和头脑的机能,是为了加固他的关于“完全的”经验(它既包含我们的“自我”也包含树木即环境)的“不可分割的”联系的理论。

嵌入说是糊涂思想,它偷运唯心主义的胡说,并且与自然科学相矛盾。自然科学坚决主张:思想是头脑的机能;感觉即外部世界的映象是存在于我们之内的,是由物对我们感官的作用所引起的。对“精神肉体二元论”的唯物主义的排除(这是唯物主义的一元论),就是主张精神不是离开肉体而存在的,精神是第二性的,是头脑的机能,是外部世界的反映。对“精神肉体二元论”的唯心主义的排除(这是唯心主义的一元论),就是主张精神不是肉体的机能,因而精神是第一性的,“环境”和“自我”只是存在于同一些“要素复合”的不可分割的联系之中。除了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排除“精神肉体二元论”的方法之外,如果不算折中主义,即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胡乱混合,就不可能有任何第三种方法。正是阿芬那留斯的这种混合,在波格丹诺夫之流看来,却成了“超出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外的真理”。

但是,哲学专家们并不像俄国马赫主义者那样天真和轻信。不错,每一位正教授先生都维护“自己的”驳斥唯物主义的或至少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调和起来”的体系,可是在对付竞争者的时候,他们就毫不客气地把各种“最新的”和“独创的”体系中没有联系的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片断揭露出来。如果有些年轻的知识分子会上阿芬那留斯的圈套,那么老麻雀冯特决不是用一把糠就可以捉住的。唯心主义者冯特在赞扬阿芬那留斯的嵌入说的反唯物主义倾向后,就毫不客气地撕破了装腔作势的阿芬那留斯的假面具。

冯特写道:“如果经验批判主义责难庸俗唯物主义,说它用头脑‘有’思想或‘产生’思想等说法来表明那根本不能用实际的观察和记述来确证的关系〈在威·冯特看来,大概,人不用头脑思想是“事实”!〉……那么这种责难当然是有根据的。”(上引论文,第47—48页)

当然啰,唯心主义者总是同不彻底的阿芬那留斯和马赫一起反对唯物主义的!冯特补充说道,遗憾的只是这种嵌入说“与独立的生命系列的学说没有任何联系,它显然只是在事后相当勉强地从外面加到这个学说中的”(第365页)。

奥·艾瓦德说道,嵌入“无非是经验批判主义需要用来掩饰自己错误的一种虚构”(上引书第44页)。“我们看到一种奇怪的矛盾:一方面,排除嵌入,恢复自然的世界概念,就会使世界重新有活生生的实在这种性质;另一方面,经验批判主义通过原则同格导致关于对立项和中心项绝对相互关联的那种纯粹唯心主义的看法。这样,阿芬那留斯就在一个圈子里打转。他去讨伐唯心主义了,但在同唯心主义公开交战的前夜,却在它面前放下了武器。他想使客体世界摆脱主体的控制,可是又把它拴在主体上。他所真正批判地摧毁的,是唯心主义的滑稽模仿品,而不是唯心主义的真正认识论的表现形式。”(上引书第64—65页)

诺曼·斯密斯说道:“我们经常引证阿芬那留斯的一句名言:头脑不是思想的座位、器官或承担者。这句话就是对我们用来规定两者之间关系的仅有的一些术语的否定。”(上引论文,第30页)

至于说冯特所称赞的嵌入说引起了露骨的唯灵论者詹姆斯·华德的赞许[47],那也是不足为奇的,因为华德一贯攻击“自然主义和不可知论”,特别是攻击托·赫胥黎,(这不是由于赫胥黎像恩格斯所责难的那样,是一个不够明确和坚决的唯物主义者,而是)由于他的不可知论实质上掩藏着唯物主义。

应当指出:英国的马赫主义者卡·毕尔生,轻视一切哲学花招,既不承认嵌入,也不承认同格,又不承认“世界要素的发现”,因而他得到了没有这些“掩护”的马赫主义所不可避免的结果,即纯粹的主观唯心主义。无论什么样的“要素”毕尔生都不知道。“感性知觉”(sense-impressions)是他的唯一用语。他丝毫不怀疑人是用头脑思想的。因此在这个论点(唯一合乎科学的论点)和他的哲学的出发点之间的矛盾,是十分明显和显眼的。毕尔生在反对不依赖于我们感性知觉而存在的物质的概念时,完全不能控制自己了(他的《科学入门》第7章)。毕尔生重复着贝克莱的一切论据,宣称物质是无。但是一涉及头脑和思想的关系,毕尔生便毅然决然地说:“我们不能从那种和物质机制联系着的意志和意识中推论出任何跟没有这一机制的意志和意识相类似的东西。”[48]毕尔生甚至提出下述论点作为他的这一部分研究的总结:“意识超出了跟我们的神经系统相类似的神经系统,就没有任何意义;断言一切物质都具有意识,这是不合逻辑的〈但是假定一切物质都具有在本质上跟感觉相近的特性、反映的特性,这是合乎逻辑的〉,断言意识或意志存在于物质之外,那就更不合逻辑了。”(同上,第75页第2论题)毕尔生的混乱是惊人的!物质不过是感性知觉群,这是他的前提,这是他的哲学。这就是说,感觉和思想是第一性的,物质是第二性的。但又不是这样,没有物质的意识是不存在的,甚至说没有神经系统的意识也是不存在的!这就是说,意识和感觉是第二性的。真像是说水在地上,地在鲸上,鲸在水上。马赫的“要素”、阿芬那留斯的同格和嵌入,丝毫没有消除这种混乱,只是把事情弄糊涂,用学究气十足的哲学胡话来掩盖痕迹。

阿芬那留斯的特殊术语就是这样的胡话(关于这些胡话只要讲一两句就够了),他造了大量各式各样的名词,如“notal”,“sekural”,“fidential”等等。我们俄国的马赫主义者在大多数场合都羞羞答答地回避这种教授的胡言乱语,只是偶尔向读者抛出“existential”这一类的名词(以便迷惑他们)。天真的人把这些字眼当做特种的生物力学,而那些自己也喜欢用一些“古怪的”字眼的德国哲学家却嘲笑阿芬那留斯。冯特在题为《经验批判主义体系的经院哲学性质》这一节中说道:我们说“notal”(notus=已知的)或者说某某东西我已经知道,这是完全一样的。的确,这是最纯粹的晦涩的经院哲学。阿芬那留斯的一位最忠实的弟子鲁·维利,有勇气公开承认这点。他说:“阿芬那留斯幻想着生物力学,但是要了解头脑的生活,只能靠事实的发现,而决不能用阿芬那留斯所尝试的那种方法。阿芬那留斯的生物力学决不是以任何新的观察为依据的,它所特有的东西是纯粹公式化的概念结构,而且这些结构连展示某种远景的假说的性质也没有,它们是一些纯粹思辨的死板公式(bloße Spekulierschablonen),像一堵墙壁那样阻挡着我们的视线。”[49]

俄国马赫主义者很快就会像那些赶时髦的人一样,对欧洲资产阶级哲学家戴破了的帽子赞扬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