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验批判主义往哪里发展?

4.经验批判主义往哪里发展?

现在我们来看一看马赫主义在马赫和阿芬那留斯以后的发展情形。我们已经看到,马赫和阿芬那留斯的哲学是大杂烩,是一些矛盾的没有联系的认识论命题的堆砌。我们现在应当看一看这种哲学怎样发展,往哪里发展,就是说,朝什么方向发展。这会帮助我们援引一些不容争辩的历史事实来解决若干“争论的”问题。实际上,由于我们所研究的这个派别的基本哲学前提是折中主义的、没有联系的,所以对这个派别作出各种不同的解释以及在枝节问题上进行无谓的争论,这是完全难免的。但是,经验批判主义像任何一种思潮一样,是活生生的、成长着的、发展着的东西,它朝这个或那个方向发展的事实,要比冗长的议论更有助于解决有关这种哲学的真正本质的基本问题。判断一个人,不是根据他自己的表白或对自己的看法,而是根据他的行动。判断哲学家,不应当根据他们本人所挂的招牌(“实证论”、“纯粹经验”哲学、“一元论”或“经验一元论”、“自然科学的哲学”等等),而应当根据他们实际上怎样解决基本的理论问题、他们同什么人携手并进、他们用什么教导自己的学生和追随者以及这些学生和追随者学到了什么。

这后一个问题正是我们现在所感到兴趣的。一切根本的东西,马赫和阿芬那留斯在20多年以前都已经谈过了。在这段时间里,那些想要了解这两位“领袖”的人以及这两位“领袖”本人(至少是比自己的同伴长寿的马赫)认为是自己事业的继承者的人是怎样了解这两位“领袖”的,这一点不会不表露出来。为了确切起见,我们就以自称为马赫和阿芬那留斯的学生(或追随者)以及被马赫列入这个营垒的那些人为例。这样,我们就会看出,经验批判主义是一个哲学流派,而不是著作家的奇谈汇集。

马赫在《感觉的分析》俄译本序言中把汉斯·科内利乌斯作为一位走着“即使不是相同道路,也是很相近道路”的“青年研究工作者”(第4页)加以推荐。马赫在《感觉的分析》一书的正文里再一次顺便“满意地提到”汉·科内利乌斯等人的“著作”,说他们“揭示了阿芬那留斯思想的本质并且向前发展了这些思想”(第48页)。拿汉·科内利乌斯的《哲学引论》(1903年德文版)这本书来说吧。我们看到,这本书的作者也提到他要跟随马赫和阿芬那留斯走(第Ⅷ、32页)。因此,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为老师所承认的学生。这个学生也是从感觉—要素开始的(第17、24页),他断然说,他不超出经验(第Ⅵ页)。他称自己的观点是“彻底的或认识论的经验论”(第335页)。他毅然决然地既谴责唯心主义的“片面性”,又谴责唯心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者的“独断主义”(第129页)。他劲头十足地批驳可能产生的“误解”(第123页):似乎从他的哲学中会得出承认世界存在于人脑中的结论。他以不亚于阿芬那留斯、舒佩或巴扎罗夫的巧妙手法向素朴实在论递送秋波(第125页:“视觉和其他任何一种知觉是在而且只是在我们发现它们的地方,即素朴的没有被虚伪的哲学玷污的意识给它们限定的地方,才有自己的位置”)。这样,这个为老师所承认的学生也得出了灵魂不死、有神的结论。这位教授讲坛上的巡官,不,应当说“最新实证论者”的学生,吼叫道:唯物主义把人变成了一部自动机器。“不用说,唯物主义破坏了我们自由决断的信心,同时还破坏了对我们行为的道德价值的全部评价和我们的责任心。同样地,关于我们的生命在死后继续存在的思想,唯物主义也不给它容身之地。”(第116页)这本书的结尾是:教育(显然是对这位科学大师所愚弄的青年的教育)之所以需要,不仅是为了活动,而“首先”是为了“培养崇敬心(Ehrfurcht)——不是崇敬偶然传统的暂时价值,而是崇敬天职和美的不朽价值,崇敬在我们内心和在我们以外的神灵(dem Göttlichen)”(第357页)。

请把这种见解和亚·波格丹诺夫的论断比较一下。波格丹诺夫硬说,由于马赫否认任何“自在之物”,所以在马赫哲学中,神、意志自由、灵魂不死等观念绝对没有(黑体是波格丹诺夫用的)而且“不可能有容身之地”(《感觉的分析》第Ⅻ页)。可是马赫就在这一本书里(第293页)声称:“没有什么马赫哲学”,他不仅推荐内在论者,而且还推荐那位揭示了阿芬那留斯的思想本质的科内利乌斯!因此,第一,波格丹诺夫绝对不知道“马赫哲学”是一种不仅栖身于信仰主义的羽翼下而且还要走向信仰主义的思潮。第二,波格丹诺夫绝对不知道哲学史,因为把否定上述观念和否定任何自在之物联系在一起,就是嘲弄哲学史。一切始终不渝地拥护休谟的人,由于否定任何自在之物,恰恰给这些观念留下容身之地,波格丹诺夫是不是想要否认这一点呢?主观唯心主义者否定任何自在之物,从而使这些观念有容身之地,波格丹诺夫是不是没有听到过这一点呢?这些观念唯独在一种哲学即唯物主义哲学里“不可能有容身之地”,因为这种哲学教导说:只有感性的存在;世界是运动着的物质;我们大家所知道的外部世界即物理的东西是唯一的客观实在。也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马赫所推荐的内在论者和马赫的学生科内利乌斯以及整个现代教授哲学都同唯物主义展开了斗争。

当人们向我们的马赫主义者着重指出这种不体面的言行时,他们才开始和科内利乌斯断绝关系。可是这没有多大价值。弗里德里希·阿德勒大概没有“接到警告”,所以他在社会主义杂志上还推荐这位科内利乌斯(1908年《斗争》杂志第5期第235页:“这是一部容易读的、值得大大推荐的著作”)。有人通过马赫主义把露骨的哲学反动分子和信仰主义的宣扬者拉来做工人的老师!

彼得楚尔特没有接到警告就看出科内利乌斯的虚伪,可是他同这种虚伪作斗争的方式简直妙极了。请听一听:“断言世界就是表象〈我们正与之斗争的——这可不是开玩笑!——唯心主义者就是这样断言的〉,这只有在如下情况下才有意义,即人们想以此说明世界是陈述者或者甚至是所有陈述者的表象,就是说,世界的存在仅仅依赖于这个人或这些人的思维:只有当这个人想到世界的时候,世界才存在,当他没有想到世界的时候,世界就不存在。相反地,我们使世界不依赖于个别人或者一些人的思维,或者说得更确切和更明白些,不依赖于思维的活动,不依赖于任何现实的〈实际的〉思维,而是依赖于一般思维,并且只是在逻辑上。唯心主义者把二者混淆起来,其结果就是我们在科内利乌斯的著作中所看到的不可知论的半唯我论。”(《引论》第2卷第317页)

斯托雷平否认有秘密检查室!54彼得楚尔特彻底击败了唯心主义者。但令人诧异的是:他这样歼灭唯心主义,倒像是劝告唯心主义者要更狡猾地掩盖自己的唯心主义。世界依赖于人们的思维,——这是错误的唯心主义。世界依赖于一般思维,——这是最新的实证论、批判实在论,一句话,这是彻头彻尾的资产阶级骗术!如果说科内利乌斯是不可知论的半唯我论者,那么彼得楚尔特就是唯我论的半不可知论者。先生们,你们在捉跳蚤啊!

我们继续谈下去吧。马赫在他的《认识和谬误》这本书的第2版里说道,教授汉斯·克莱因佩特博士作了“系统的叙述〈对马赫的观点〉,在一切重要的地方,我都能同意这个叙述”(《现代自然科学的认识论》1905年莱比锡版)。我们来看看这个第二号汉斯吧。这位教授是马赫主义的一个最好的传播者,他在一些专门的哲学刊物上用德文和英文写了不少介绍马赫观点的文章,翻译了马赫推荐的并附有马赫的序言的一些著作,总而言之,他是这位“老师”的得力帮手。请看他的观点:“……我的全部(外在的和内在的)经验,我的全部思维和意向,都是我的心理过程,都是我的意识的一部分。”(上引书第18页)“我们叫做物理的东西的,是由心理要素构成的。”(第144页)“任何科学所能达到的唯一的目标是主观的信念,而不是客观的真相(Gewissheit)。”(第9页,黑体是克莱因佩特用的,他在这里作了一个注释:“康德在《实践理性批判》一书中已经说过类似的话。”)“假定有别人的意识存在,这是一个决不能得到经验证实的假定。”(第42页)“我不知道……在我以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自我。”(第43页)第5节的题目是《意识的能动性》(“自生性”=自发性)。动物这类自动机器的表象变换纯粹是机械的。当我们做梦的时候,也是这样。“在正常状态下,我们意识的特性和这种情形有本质上的不同。这就是说,我们的意识具有那些〈自动机器〉所没有的特性;要机械地或自动地说明这种特性,至少是困难的。这种特性就是所谓的我们的自我的主动性。任何人都能使自己和自己的意识状态对立起来,都能操纵这些意识状态,都能把它们鲜明地摆出来或者把它们藏起来,都能分析它们,都能把它们的各个部分彼此加以比较,等等。这一切都是(直接的)经验的事实。我们的自我实质上不同于一切意识状态的总和,所以不能同这个总和相提并论。糖是由碳、氢、氧组成的;假如我们使糖具有糖的灵魂,那么类推下去,糖的灵魂就应当具有任意移动氢粒子、氧粒子和碳粒子的特性。”(第29—30页)下一章第4节的题目是《认识的行动就是意志的行动(Willenshandlung)》。“我的一切心理体验划分为强制行为和任意行为两大类,应当认为这是确定不移的事实。外部世界的一切印象都属于前一类。”(第47页)“关于同一个事实领域,可以有许多理论……这个事实是物理学家完全了解的,又是同任何绝对认识论的前提不相容的。这个事实是和我们思维的意志性质有关联的;这个事实表现出我们的意志不受外部环境的束缚。”(第50页)

现在请大家判断一下波格丹诺夫的声明是多么大胆吧,当马赫自己推荐克莱因佩特这种人的时候,波格丹诺夫竟说在马赫哲学里“意志自由绝对没有容身之地”!我们已经看到,克莱因佩特没有掩饰自己的唯心主义和马赫的唯心主义。克莱因佩特在1898—1899年写道:“对于我们概念的本质,赫兹表露出同样的〈像马赫一样的〉主观主义看法…… 如果从唯心主义方面看来,马赫和赫兹〈克莱因佩特把这位著名的物理学家扯上,这有多少道理,以后另行论述〉因为着重指出我们的一切概念(不是个别的概念)的主观起源和它们之间的联系而建立了功绩,那么从经验论方面看来,他们因为承认只有经验这个不依赖于思维的阶段才能解决概念的正确性问题也建立了同样大的功绩。”(1898—1899年《系统哲学文库》第5卷第169—170页)克莱因佩特在1900年写道:虽然康德和贝克莱跟马赫有种种不同,“但是至少他们比在自然科学中占统治地位的、成为马赫主要攻击对象的形而上学的经验论〈即唯物主义!这位教授先生避讳叫出恶魔的名字!〉更加接近马赫”(同上,第6卷第87页)。他在1903年写道:“贝克莱和马赫的出发点是无法驳倒的……”“马赫是康德事业的完成者。”(1903年《康德研究》杂志第8卷第314、274页)

马赫在《感觉的分析》俄译本序言中也把泰·齐亨称做“走的即使不是相同道路,也是很相近道路的人”。我们读读泰·齐亨教授的《心理生理学的认识论》(Theodor Ziehen:«Psychophysiologische Erkenntnistheorie»1898年耶拿版)这部著作就会看到,作者在序言里就引用了马赫、阿芬那留斯、舒佩等人的话。看来,这又是一个为老师所承认的学生。齐亨的“最新”理论是:只有“群氓”才会认为,似乎是“现实的物引起我们的感觉”(第3页);“在认识论的入口,除了写上贝克莱的‘外部客体不是独自存在着,而是在我们的心中存在着’这句话,不可能有任何别的题词”(第5页)。“我们感知的只是感觉和表象。这二者都是心理的东西。非心理的东西是没有内容的字眼。”(第100页)自然规律不是物质的物体之间的关系,而是“还原了的感觉之间的”关系(第104页:齐亨式的贝克莱主义的全部独创性就在于“还原了的感觉”这个“新”概念!)。

还在1904年,彼得楚尔特就在他的《纯粹经验哲学引论》第2卷(第298—301页)里把齐亨当做唯心主义者抛弃了。他在1906年已经把科内利乌斯、克莱因佩特、齐亨、费尔伏恩列入唯心主义者或心理一元论者的名单(《……世界问题》第137页注释)。要知道,所有这些教授先生们在对“马赫和阿芬那留斯的观点”的解释中都有“误解”(同上)。

可怜的马赫和阿芬那留斯!非但他们的敌人诬蔑他们搞唯心主义,“甚至”(如波格丹诺夫所说)搞唯我论,连他们的朋友、学生、追随者、专家教授也错误地、从唯心主义方面理解自己的老师。如果说经验批判主义发展为唯心主义,这决不能证明它的混乱的贝克莱主义的基本前提根本是虚妄的。天啊!这不过是一个诺兹德列夫55式的人物彼得楚尔特所说的那种小小的“误解”而已。

在这里最可笑的也许是:这位以维护纯洁无瑕自居的彼得楚尔特自己首先以“逻辑的先验”“补充了”马赫和阿芬那留斯的学说,其次把他们和信仰主义的传播者威廉·舒佩结合在一起。

如果彼得楚尔特知道英国的马赫信徒,他还得把陷进(由于“误解”)唯心主义的马赫主义者的名单大大地扩充。我们已经指出,大受马赫赞赏的卡尔·毕尔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者。请再听两位“诽谤者”对毕尔生所作的同样的评论:“卡·毕尔生教授的学说不过是贝克莱的真正伟大的学说的回声。”(霍华德·诺克斯的话,载于1897年《思想》杂志第6卷第205页)“毫无疑问,毕尔生先生是一个十足的唯心主义者。”(乔治·罗狄埃的话,载于1888年2月《哲学评论》杂志56第26卷第200页)马赫认为英国唯心主义者威廉·克利福德的学说“非常接近”他的哲学(《感觉的分析》第8页)。不过这个克利福德与其说是马赫的学生,不如说是马赫的老师,因为他的哲学著作在上一世纪70年代就已出版了。这里的“误解”是直接从马赫那里来的,马赫在1901年“没有看出”克利福德学说中的唯心主义。克利福德曾说,世界是“精神之物(mind-stuff)”、“社会的客体”、“高度组织起来的经验”等等[23]。为了说明德国马赫主义者的欺骗行为,应当指出,克莱因佩特在1905年就把这个唯心主义者抬高到“现代自然科学认识论”的创始人的地位!

马赫在《感觉的分析》第284页上指出了一位“接近”佛教和马赫主义的美国哲学家保·卡鲁斯。卡鲁斯自称是马赫的“崇拜者和朋友”,他在芝加哥主编一个研究哲学的杂志《一元论者》57和一个宣传宗教的杂志《公开论坛》(«The Open Court»)58。这个通俗杂志的编辑部说道:“科学是神的启示。我们坚持这样一种看法:科学可以改革教会,这种改革将保存宗教中一切正确的、健康的好的东西。”马赫经常为《一元论者》杂志撰稿,在这个杂志上发表他的新作的个别章节。卡鲁斯按照康德的精神“稍微”修改了马赫的学说,声称马赫“是唯心主义者,或者像我要说的,是主观主义者”,但是,尽管他,卡鲁斯,和马赫有部分意见分歧,却仍然深信“我和马赫在思想上一致”[24]。卡鲁斯声明:我们的一元论“不是唯物主义的,不是唯灵论的,也不是不可知论的;它不过是意味着彻底性……它把经验当做基础,把经验关系的系统化的形式当做方法来使用”(显然这是从亚·波格丹诺夫的《经验一元论》那本书里抄来的!)。卡鲁斯的口号是:“不是不可知论,而是实证科学;不是神秘主义,而是清晰的思想;不是超自然主义,不是唯物主义,而是一元论的世界观;不是教条,而是宗教;不是信条,而是信仰(not creed,but faith)。”为了实行这个口号,卡鲁斯宣扬一种“新神学”、“科学的神学”或宗教科学。这种神学否定圣经的词句,但是坚信“一切真理都是神的真理,神在自然科学中也像在历史中一样显示自己”[25]。应当指出,克莱因佩特在上面提到的那本论述现代自然科学的认识论的书里,除了推荐奥斯特瓦尔德、阿芬那留斯和内在论者,还推荐了卡鲁斯(第151—152页)。当海克尔发表了他的一元论者协会的纲要时,卡鲁斯表示坚决反对。首先,卡鲁斯认为,海克尔否定“同科学的哲学完全相容的”先验主义是枉费心机的。其次,卡鲁斯反对海克尔的“排除意志自由的可能性”的决定论学说。再次,他说海克尔“强调自然主义者反对教会传统保守主义的片面观点,是犯了一个错误。因此,海克尔并不是愉快地致力于使现存教会对教理作出新的更正确的解释而得到高度发展,而是变成了现存教会的敌人”(同上,1906年第16卷第122页)。卡鲁斯本人也承认:“许多自由思想者认为我是反动分子,责备我不加入他们把一切宗教当做偏见来攻击的合唱队。”(第355页)

十分明显,我们面前是以宗教鸦片来麻醉人民的一伙美国文化骗子的首领。马赫和克莱因佩特显然也是由于小小的“误解”而加入了这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