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像青蛙一样快乐

穿戴整齐，旅行画架一拎，坐火车到郊外写生去！

作者特意强调“穿戴整齐”四个字，是因为通过当时的照片和画像，人们发现印象派画家们在野外工作时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他们经常穿着一身白大褂，有点像修炼的道士；留胡子，年纪越大胡子越浓密；戴时髦的礼帽或夸张的草帽，甚至撑一把通常姑娘才用的小阳伞。

尤其是莫奈，当他晚年工作照曝光以后，这简直成了他的招牌形象。

还有一张画，是马奈偶尔跟小兄弟们出门写生的时候画的，他画的是莫奈，莫奈正坐在小船上画画，还是穿着身白衣服。

有同学就问了：这些画家在野外摸爬滚打，为什么总是打扮得这么漂亮？为什么穿不耐脏的白色？他们的画风如此豪爽，应该像野战排一样，身上披条麻袋，头上戴圈草环才对呀！

不！不！不！

前边已经说过莫奈有多臭美啦，但写生时打扮成这个样子可真不是他的错！除了留胡子是当年的时尚外（巴黎到处美髯公，想想雨果那样子），其余绝对是为了满足工作需要，这是因为：

野外写生对光线的要求太严格了，画家必须穿浅色衣服，越浅越好，这样才不会对画布上的颜色产生干扰。想想看，如果莫奈穿一身粉，那就会有淡淡的粉色反射到画布上。

莫奈的白袍子是特制的，有好多口袋，可以随时往里塞东西或掏东西，烟斗啦，小刀片啦，备用笔啦，手绢纸巾啦，巧克力糖果啦……

帽子和小阳伞也是同样道理。玩摄影的同学都知道，阳光特别明媚或者直射的时候，其实是很难拍出好照片的。画画也一样，帽子和伞都是为了遮阳，否则在强烈阳光下画出的绿色，晚上拿回家一看，咦，变墨绿了，青蛙变成癞蛤蟆了！

此外还有一点，在船上写生那张，法国人就是这么注重繁文缛节，他们规定在不同河道上水手要穿不同颜色的衣服，在塞纳河上必须穿白色。好吧，所以这是在塞纳河上！仔细看的话，莫奈还特意在领子上系了条黑丝带模仿水手呢。

希望都解释清楚啦！

那时候，大家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就是青蛙塘了。

青蛙塘是塞纳河心的一个小小的岛，当年是极热闹的周末娱乐场所，欢声笑语比夏天的蝉鸣还响。岛周围密密麻麻的游船是一个个移动酒吧，像繁华时期南京的秦淮河。聊天、跳舞或者游泳，干什么都可以。人气这么高，连国王和王后都慕名来访过。

印象派当然不会漏掉这么有趣的地方，尤其是雷诺阿—雷诺阿最喜欢玩了。所以呢，就出现了同一题材的两幅大师作品：莫奈的《青蛙塘》和雷诺阿的《青蛙塘》。

不同画家画相同题材，这种事是很常见的，尤其印象派这样一同写生的画家，出现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一事件的作品也不奇怪！可即使这样，最终完成的作品仍然大大不同，除了技术上的差异外，更受到画家眼光、性格、心态等要素的影响。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厨师铲下有一千盘鱼香肉丝，最迷人的作品是能体现创作者个性的作品。

就拿这对好朋友的《青蛙塘》来说吧，看过这两幅画，大家就明白为什么说“莫奈爱画景，雷诺阿爱画人”了。确实，雷诺阿的重点放在来青蛙塘玩耍的男男女女身上，虽然距离远略掉了五官，但可以看出画上人物的衣服是有层次和明暗的。

而莫奈只是简单勾勒了人物的外形，一个黑团团就是一个人，他把重点放在了他的大爱——水——上面。

这幅画上的水，采用的就是莫奈自创的色彩分割法，也就是前边提到过的不混合颜料，一块一块直接涂上去的方法。这样的水面，近看只是些黑白蓝绿，离远一点它却明晃晃地荡漾起来了。

“风景是通往情感的道路。”这话还挺有道理的。

现在我们看印象派的画，觉得好宁静好秀美哦，仿佛是端着精制的瓷器喝着下午茶画出来的——啊，天大的误解！画这些画的时候，这帮人其实是打了兴奋剂一样疯狂的！

比如雪景，印象派特喜欢画雪景，莫奈、雷诺阿、西斯莱、毕沙罗都画过，因为雪天会产生色彩丰富的阴影（不信你去观察一下），所以他们用明亮的蓝色、紫色甚至粉色来表现雪面的阴影。刚看到这些雪景图的时候，有评论家问他们是不是出现过幻觉，建议他们去看医生。

你能想象别人都缩在家里烤着火不敢出来，这帮人却雪越大越兴奋，胡子冻成一根根冰碴碴，在淹没小腿的积雪里一坐五小时写生，像第一次看见雪的欢快小狗，边哆嗦边为自己精彩的配色感动得哈哈大笑的疯狂场景吗？

那时候全球还没有变暖，又没有羽绒服，冬天是很恐怖的。塞纳河全部冰封的时候，莫奈会在冰上凿洞，把小凳子腿和画架腿插进去以求稳固。

文艺复兴大师表示他们不画雪，他们喜欢温暖的画室。

再比如画海——他们是真爱水，塞纳河那点水根本不够画。

就在莫奈老家勒阿弗尔不远处，同样位于诺曼底地区，有个叫作埃特尔塔的地方海景非常有名。这里海边有一个形状奇特的断崖，仿佛大大小小几只象伸着鼻子喝水——据说因为这个原因，埃特尔塔已经和中国桂林结成“友好象鼻城市”了。

同一个埃特尔塔，又有好几位画家画过，莫奈自己几年间就画过好几幅呢！

画象鼻山的时候，莫奈找了很多奇特的角度，其中看海景最好的是个秘密隧道，只有他自己知道。每天他扛着一大堆画具，爬过一大片根本没办法落脚的碎石头，摔几十个跟头，爬到断崖下边的秘密隧道里。

有一次他画忘了时间，涨潮了，海水淹没了石头路，他被困在断崖上。

海水越来越高，他只能死死抱住石头，连裤子都被冲裂了，画布四散，漂向无边无际的大西洋……

就这样一直坚持到退潮才得以回家。没有裤子，这一路大概很困难吧。

后来每逢海风大的时候，莫奈干脆把自己绑在岩石上，据说有几幅海景画到现在还能看见嵌着的沙粒！

像青蛙一样，又傻又快活，除了画画什么都想不到。

画歪脸和苹果的塞尚有句评论莫奈的话特别有名：“莫奈只不过是只眼睛……可那是只多么了不起的眼睛啊！”

要我说，莫奈何止是只眼睛，他至少还有个超大的胆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