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擅权
老国王秦昭王驾崩的消息一传出,全国上下都笼罩在一片哀悼、肃穆的气氛之中。殡葬的礼仪是隆重的,这是秦国五十六年中的第一次大丧,百官和宫女、宦官个个身着孝服,普通百姓也都严禁喜庆欢乐,满朝文武不免为埋葬国王的繁文缛节而忙乱一番。陵墓是早已建好的,那是在潮水东岸的洪庆原上的芷阳,与先昭王而去的王妃唐八子合葬。原来继昭王之位的孝文王(安国君)并非昭王的正妻——太后所生,而是一个媵妾——八子的儿子。昭王死后,孝文王继位,第一件事就是主持其父的葬礼,“母以子贵”,孝文王尊自己亲生母亲为太后,并将唐太后与昭王合葬于芷阳。
夕阳、衰草和秋日的蛙鸣,伴随着低沉的哀乐,将叱咤一世的秦昭王送入冰冷黑暗的芷阳墓穴之中。当送葬的臣下刚刚散去,哀悼的气氛尚未在落叶飘零、苔侵殿阶的咸阳宫消失,就有人禁不住喜形于色、公开欢庆了。
首先为昭王去世而高兴的是吕不韦,他所追求的目标毕竟又接近了一步。
因为昭王去世而欢欣鼓舞的第二个人是公子异人。他终于因父亲孝文王继承王位,而使自己成为王太子。离登上秦国国王的宝座,只有一步之遥了。
最直接的受益者,当然是安国君嬴柱。这位五十三岁的太子,在苦苦地等待了几十年之后,终于坐上了最大的一个诸侯国的王位,其兴奋之情可想而知。
登极大典以后,孝文王就连续发布笼络臣民的政令:赦罪人,弛园囿。把正在服刑的罪犯赦免出狱,开放国王园囿,令民众出入采择果物。这本是秦昭王极力反对的、因情枉法的政策。但孝文王一反其父的作风,迫不及待地宣布了这几项措施。此外,孝文王又犒赏先王功臣,赏赐王室亲族。这些做法无非希图在臣民面前造成贤明君主临朝的形象。
可惜这位待位多年的王储,大约在宫中长期沉醉于安逸,在脂粉堆中过惯了淫乐生活,又长期迷恋华阳夫人这样妖冶的女色,身体早已空虚,一旦临朝掌政,无力应付繁杂的政务。加之称王时的激动,在当了三天秦王之后,他就一命呜呼,猝然而死,成为中国历史上执政时间最短的君主之一。
孝文王的殡葬礼仪也应与昭王一样,不过隆重程度则相差甚远。这位上台仅三天的国王还没有来得及给自己建陵墓就咽了气,而他死后继位的是庄襄王(异人),实际就是相国吕不韦主政,主持修建陵墓的也是吕不韦。对于孝文王的死,公子异人和吕不韦是早就盼望的事,哪里还有兴致给他大肆修建陵墓。孝文王的葬礼在吕不韦主持下只是草草走个过场,陵墓也相当简约、狭小:在灞河东岸的一块平地埋下就算完事。至今,埋葬孝文王的寿陵,既没留下陵冢的遗迹,也找不到任何遗物。吕不韦一进入秦国的政治舞台,就显示出他的铁腕。
吉礼紧连着丧礼,殡葬的哀乐之后又奏起登极典礼的丹墀大乐。公元前251年的十月,真是秦国的多事之秋,昭襄王、孝文王接连驾崩,紧接着就是公子异人顺理成章地登上了秦国王位。
吕不韦的苦心经营到初见效益的时候了。
芷阳宫内丹辉映霁烟,九宫人意肃,上朝的文武大臣静悄悄地排列在殿下,等待着即将开始的登极大典。突然,一阵钟鼓齐鸣,笙磬管弦共奏出丹墀大乐、仙韶之音。随着庄严、肃穆的乐曲,三十二岁的异人坐到秦王的御座上,正式即王位,是为庄襄王。
庄襄王即位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为吕不韦而发的:“以吕不韦为丞相,封为文信侯,以蓝田(今陕西省蓝田县西)十二个县为食邑(后又改为食河南洛阳十万户)。”当这道命令刚一传达下来时,秦国的文武大臣一定都惊呆了:当朝的百官中尚无一人有此殊荣,在秦国的历史上集官、爵、食邑最高等级于一身的人,也是少有的。
秦国的丞相自武王时设置,在吕不韦之前先后任秦国丞相(或相国)的虽有樗里疾、甘茂、屈盖、向寿、魏冉、薛文、楼缓、金受、寿烛、杜仓、芈戎、范雎、蔡泽等十余人,但封侯者则极为罕见。这是因为秦国的爵制有其特殊的历史渊源:商鞅变法时创二十级爵制,用以奖赏杀敌立功的将士,这二十级爵士的爵位由低到高是:
—级公士
二级上造
三级簪袅
四级不更
五级大夫
六级官大夫
七级公大夫
八级公乘
九级五大夫
十级左庶长
十一级右庶长
十二级左更
十三级中更
十四级右更
十五级少上造
十六级大上造
十七级驷车庶长
十八级大庶长
十九级关内侯
二十级彻侯
秦国赐爵的标准十分严格,武功爵只限有功之人,虽宗室贵族,无军功也不能封爵。秦国对有爵之人给以特殊待遇,自公士至公乘即第一到第八级爵为“民爵”,生以为禄位,死以为号谥,成为终身待遇,而公乘以上的爵位就与县令、县丞地位、身份相同。自五大夫到关内侯则为官爵,特权更大。而至二十级爵彻侯更有封土食邑的特权。在秦国的历史上,既封丞相又封侯的只有二人,那就是范雎和魏冉。秦昭王时代的魏冉被封为穰侯,范雎被封为应侯。但应侯范雎是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继魏冉之后为秦相的,乃是一个特例,而魏冉既为相国又封穰侯,除了他在秦国专政达数十年外,更重要的是他与宣太后的亲属关系。可是,吕不韦既非秦国宗室贵族,又无显赫战功,在任相国之前没有任何官、爵和政绩,却在庄襄王即位之后立即被封以丞相,授以文信侯,赐以十万户食邑。新国王刚一即位就把官、爵、封地一起给了吕不韦。满朝文武如何不大吃一惊?
吕不韦本人心里十分清楚:这不过是十年前在邯郸投资所收回的收益而已。那时异人曾答应,若得以回国继承王位,定与吕不韦共同拥有秦国。当了庄襄王之后的异人,开始兑现自己的承诺了。
这样,自庄襄王即位之后,秦国的大政实际就完全控制在丞相、文信侯吕不韦手中,国王只是丞相意志的传声筒而已。吕不韦从此正式步入政坛,开始施展他积累多年的才能。秦国开始了吕不韦擅权的时代。
吕不韦当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大赦罪人,奖赏先王功臣以及对百姓施行一些小恩小惠。这虽然是历代新王上台后的一套例行程序,没有任何实际作用,但对吕不韦来说则非同一般。他并非秦国人,任丞相之前又毫无政绩,在秦国臣民中的影响有限。当政后首先发布的这些收买人心的政令,泽及“罪人”“功臣”和“民”。其用心十分明显,无非是要用一点小小的“德政”使秦国各阶层都对新任丞相吕不韦感恩戴德。这一招非吕氏“发明”却也有相当大的作用。从他执政之后,秦国没有出现大动乱就可得到证明。
就在这期间,又传来一个喜讯:与庄襄王异人分别六年、留在邯郸的娇姬和稚子也从赵国回到咸阳。这无疑也是吕不韦安排的结果。
回到秦国的邯郸姬仍然不减昔时的美艳,而其妖冶、淫荡则更胜从前。庄襄王见美姬回到身边不免欣喜异常,远别胜似新婚,对她的宠恋、爱怜有增无减。炽热的欲火使这位新国王沉溺在锦被绣帐之中,哪里还有心过问朝政。吕不韦独断秦国朝政更是畅行无阻了。邯郸姬(此时已成为庄襄王后)从赵国归来时,也没有忘情于嫪毐,竟将他从邯郸带回到咸阳。可是到咸阳后,嫪毐毕竟没有吕不韦那样的特殊身份,不能自由出入王宫,而邯郸姬又成了王后,进入秦国深宫,两人根本无法见面。吕不韦是邯郸姬的旧情人,她的到来不免勾起昔日的情火。两人在宫中偷偷地重温旧梦,悄悄幽会的机会并不难找。不过,吕不韦已不是邯郸时代的富商阔少,他的兴趣主要专注于攫取政治权力,对艳后的感情也就愈来愈淡。
吕不韦的权势和专横,首先在对王后的关系中显示出来。对于这位多情的王后,吕不韦不仅在她嫁给公子异人之前就霸占在先,而且在她成为王后之后仍与其勾勾搭搭,作为国王的异人虽迷恋艳后,却始终未对吕不韦的非礼举动做丝毫反对的表示,若不是吕不韦专横跋扈到庄襄王对之都畏惧的程度,王后的卧榻之上岂能容第三者酣睡?
无能的庄襄王甘心戴绿帽子,又毫无怨言地充当政治上的傀儡,因为他十年前就将自己卖给吕不韦,他的国家、妻子都是吕不韦的,自然情愿任吕不韦摆布。而吕不韦的擅权,对秦国来说也未尝不是好事。
以工于筹算的商贾头脑从政,处处都能显露出吕不韦善于捉住时机、取得最大效益的才能,灭东周就是他执政后为自己立起的第一块丰碑。
公元前249年(秦庄襄王元年),在巩地苟延残喘的小国东周竟也联合各诸侯国图谋进攻秦国。本来公元前256年(秦昭王五十一年),西周的赧王被秦灭掉之后,挂名的周“天子”已不复存在。但在巩地还留下一个东周君。这个东周君又称周公,虽不称为“天子”,却毕竟是周王室的残余,他的存在无疑是各诸侯国统一中国的心理障碍。要无缘无故地消灭他,在道义上又会受到谴责。恰好,这时机会来了,东周君竟图谋攻秦,正给吕不韦带来建立功业的机会。
吕不韦认准这是一次绝好时机,轻而易举地征服东周,将东周领地并入秦国版图,彻底消灭了统一中国过程中最后的政治障碍。但在灭东周之后,吕不韦采取了一个极罕见的措施:将东周君迁往阳人(在今河南省汝州市),让他奉其宗祀,延续着有名无权的周人宗室。吕不韦的这一措施,显示出其不同于往昔君王的政治眼光:消灭东周国,又不绝其宗祀,是儒家“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理想的具体化。秦国百余年来以武力征伐东方各诸侯国,在各诸侯国中留下极其恶劣的形象,“虎狼之国”“凶残暴虐”“仁义不施”等恶名,总是与秦国紧密相连的。不少知识分子——“士”也因秦国无礼、无义,而站在反秦立场上与其为敌。吕不韦将东周君迁往阳人,一方面达到彻底消灭东周,铲除统一障碍的目的,同时又为自己树起崇奉礼义的形象,施行“兴灭”“继绝”的善举,从而赢得士人的好感,也减少一些姜姓、姬姓诸侯国的仇恨、对抗情绪,为大批士人投奔秦国和顺利地完成统一创造了条件。
灭东周一举,可见吕不韦出手不凡。
站到秦国最高权力的金字塔尖上,吕不韦踌躇满志,自任丞相以后,一刻也没有停止筹划东进的军事行动。
消灭东周君的同时,吕不韦又派大将蒙骜率兵伐韩,夺取了成皋和荥阳(均在今河南省荥阳市境内),建立三川郡。成皋和荥阳是由关西通向关东各诸侯国的战略要地,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处,秦国取得它们,并设郡管理,不论在经济上还是在军事上,都具有重要意义,为秦军东进占领了牢固的阵地。吕不韦掌权的头一年,秦国在军事上和政治上就显出勃勃的生气。这一年,秦国的国界已逼近魏国的国都大梁。魏国的国都陷于混乱之中。
次年,即公元前248年(秦庄襄王二年),蒙骜继续率兵向东进攻,先后取得魏国的高都、汲,以及赵国的榆次、新城、狼孟等三十七城。秦军一路凯歌行进,咸阳城内捷报频传。借助秦国几十年来强国的基础,吕不韦为相的头两年取得的政绩,足以巩固他在秦国的地位,军政大权更加集中于丞相一身。
吕不韦趁有利时机继续派兵向韩、赵进攻。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三年),蒙骜率兵攻晋阳,同时,大将王龁奉命攻打韩国的上党。不久,两地皆被秦军占领。秦国即以此两地和原先占领的狼孟等三十七城为太原郡。本来,太原郡是赵国所建,公元前259年(秦昭王四十八年)秦将司马梗就曾攻占过太原。但次年被魏、楚联军所败,太原又归赵国所有。十余年后,吕不韦当政时又夺回太原郡,从此就划入秦国的版图。
吕不韦当政期间,同魏国的斗争构成了这一时期的主要内容。他十分密切地注视着魏国的动向。
秦国的胜利引起魏、赵等国的极大恐慌。当秦国占领魏国的高都、汲以后,吕不韦正安排向魏国国都进攻,魏安釐王急忙派人到赵国去请信陵君魏无忌。原来,魏公子信陵君无忌在公元前257年(秦昭王五十年)为解赵国邯郸之围窃取兵符打败秦军之后,并没有回魏国。他知道计窃兵符、矫杀大将皆犯大罪,虽然救赵得胜,回国后也难逃国法严惩。故信陵君令部下率魏国得胜之师归国,自己则在赵国定居。赵国君臣自奉为上宾,因而信陵君在赵国居住竟达十年之久。在这十年中,他的才干和势力均大为增长。刚来赵国时,赵孝成王因感谢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义举,曾与平原君拟议赠信陵君五座城。平原君赵胜乃信陵君的姐丈,当然支持赵王的动议。信陵君得知这一消息,最初也十分高兴,言行中自不免流露出骄矜、得意之态,而跟随信陵君留在赵国的幕僚、宾客中就有人劝诫他。
“人生当中有些事不可忘,有些事不可不忘。”有一天,一个幕僚对信陵君说。
“此话怎讲?”信陵君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别人有德于公子,望公子切莫忘记;若公子有德于人,但愿公子忘掉。”宾客回答说,“况且,矫魏王令、夺晋鄙之军救赵,这件事对赵国来说固然是有功,对魏国来说很难算是忠臣的行为吧!若公子为此而自矜有功,怕有不妥。”
信陵君闻此言立即省悟,从此以后恭谦退让,常自言无功于赵,有罪于魏,使得赵王赠城之事终于不好出口。信陵君也得以在赵国安安稳稳地住下,免遭赵国文武大臣的嫉妒和暗算。魏国国王对信陵君亦表宽赦,仍将信陵君领地的租税送到赵国,让他在赵定居。
在赵国的十年中,信陵君广交朋友,有意结识、网罗各种人才。他早年在魏国就听说赵国有两个被尊为“处士”的毛公和薛公,这两位处士虽不做官,但声望却甚高,有“贤人”之称。来赵国后信陵君即有意拜访。他得知毛公藏在赌徒之中,而薛公则混迹于卖浆之流的下层人里。他多次寻访,这两人都匿而不见。后来,千方百计找到这两人的住所,信陵君徒步上门拜见,才得以见面。信陵君毫无贵族公子的架子,见面后畅谈甚欢。平原君赵胜听到妻弟信陵君竟与卖浆之流交友,十分不悦,有一天对夫人谈起此事:“以前我听说令弟信陵君天下无双,现在他到了赵国竟与赌徒、卖浆的往来甚密。看来公子不过是个稀里糊涂的‘妄人’罢了!”
夫人无言以对,她也弄不清何以信陵君对这些三教九流之人如此亲切,抽空即将平原君的看法转告给自己的弟弟信陵君。信陵君听说平原君对自己如此评价,立刻要离开赵国,他说:“以前听说平原君乃有识之士,才不惜负魏而救赵。现在看来,平原君无非是求虚名而已,并无求贤才的真心。我以前在魏国就听说赵国有这两个贤人,到赵国后尚怕见不到他们。如今这两位贤人能与我交往,乃是我求之不得的事。而平原君却以此为耻。对这样的人,我只好告辞了。”
说毕,信陵君就要收拾行装。这可急坏了平原君夫人,她赶紧向平原君报告,且不免数落他几句。平原君也觉察自己出言不慎,忙向信陵君赔礼、道歉,坚决不让魏公子离开。信陵君见此情形,也只得放弃离开赵国的打算。
经过这一场小风波,信陵君的威望大增。不仅原来追随他的幕僚、宾客对他更加忠心,就是原来平原君门下的宾客以及赵国以外的许多游士,也有不少前来投奔信陵君的。
吕不韦知道,信陵君在赵国的十年,才干和威望有极大提高,得知魏王派人去请信陵君时,不免有点担心,赶快加派人员打探信陵君的动向。
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三年),魏军被秦军打得节节败退之时,赵国的国都邯郸突然出现了魏安釐王派来的使臣。
魏安釐王派人来邯郸请信陵君回国,但信陵君离开魏国已十年,无意插手魏国事务,避而不见,他还下令禁止门下的人与魏国使臣联系,宾客们无人敢劝。此刻吕不韦得知这个信息,命秦军加紧攻魏。秦军咄咄逼人地向魏国国都推进,魏安釐王一筹莫展。派到赵国的使臣不得谒见信陵君,也不敢回国复命。在这关键时刻,毛公、薛公起了决定性作用。这两位被信陵君尊崇备至的处士,对信陵君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他道:
“公子之所以在诸侯中有很高的威信,是因为您是魏国宗室,现在魏国有难公子不救,一旦秦人占据国都大梁,把魏国宗室祖先的宗庙夷为平地,您还有什么面目对天下的诸侯呢?”
听到这番开导,信陵君猛然省悟,立即随魏国使者回国。魏安釐王见信陵君归来,激动得流泪,任命其为上将军,主持抗秦战争。
信陵君领命后,自忖以一魏国难以单独抵抗秦军,就先派出使者向各诸侯国求援,说服各国君主联合起来抗秦。各诸侯国得知信陵君又为魏军统帅,抗秦信心倍增,迅速派出军队与魏联合作战。这一次参加联合抗秦作战的有赵、韩、魏、楚、燕,即大国中除齐以外的五国都派兵参战,成为一次声势浩大的联合军事行动。五国军队在信陵君的率领下向来犯之秦军猛烈出击,双方大战于河外。尽管吕不韦多方运筹,也无力与联军对抗。蒙骜所率曾连连取胜的秦军,这次竟遭到联军的沉重打击而失败,最后只得败退回函谷关。信陵君率兵追至函谷关,见关势险要,一时难以攻克,遂退兵。
五国联军抗秦,把秦军打得大败而归,也给正在洋洋自得的吕不韦当头一棒。这是吕不韦当政后秦国军事上的第一次失败。从此,他更加谨慎用兵,因而这也是他当政时唯一的一次败仗。
吕不韦令秦军主力撤回关中,他估计东方各国联盟未被拆散之前,秦军暂时无力向东出击,就采取守势,保存力量,等待时机。但信陵君集结起来的五国联军则趁尚未解散之际,又向函谷关外秦人的孤立据点管城(在今河南省郑州市)进攻。恰好替秦国固守管城的官吏乃是魏国属下的安陵(在今河南省鄢陵县西北)人缩高之子。信陵君亲自率兵攻不下管城,想到了安陵人缩高,就派人对安陵君说:“请你派缩高去攻管城!我将赐他以五大夫之爵,任命他为执节尉。”
“安陵是个小国,我这个芝麻大的小君,臣民们不一定听我的命令,还是请您自己对缩高说去吧!”安陵君不软不硬地给信陵君的使者一个钉子碰。然后,他就派人将信陵君的使者送到缩高的家,让他们自己直接谈。
当缩高听说信陵君竟把这么“光荣”的任务给了自己时,就对信陵君派来的人说了一大套道理:
“承蒙抬举,小人缩高不胜荣幸。不过,令在下攻管城,也就是叫我攻我儿子守的城池,父攻子守,是令人耻笑的事。若我的儿子知道是我率兵攻管,就举手投降,又是对他的君主秦王的背叛。作为父亲的我,教儿子叛主,大概也不是信陵君所愿意见到的吧?因此,还是请不要任命我当这个官吧!”
来人无言以对,只好将原话转达给信陵君。信陵君听此言大为震怒,再次派人至安陵君处进行威胁:“安陵这块地方,同魏国的本土一样。”信陵君授意使者这样说,无非提醒安陵君别忘了安陵和魏国的关系,既有拉拢又有威吓。“现在,我率兵攻不下管城,则秦兵必定反扑过来,那样一来魏国的社稷江山就陷入险境。请你把缩高捉来,如果不捉他,我就把十万大军开到安陵城下,跟你算总账。”
“且慢!”安陵君并不怕信陵君的恫吓,慢慢地和来人讲理,“当年我的先君成侯得到襄王信任,受命守此城,并亲手接过太守下达的文书。文书上写明:‘儿子杀父亲、臣杀君都是属于不可赦之大罪。即使遇到国家大赦,投降敌人的臣和逃亡的儿子,都是不在赦免之列的。’现在缩高推辞高官以保全父子之义,避免子杀父的罪行。而信陵君却要我把他捉来,这明明是让我负襄王之令,不遵守太守文书的规定,这样的事,我就是死也不敢干!”
这一通义正词严的言论,表现了安陵君的胆识,也感动了缩高。他知道小小的安陵君如何能抵得住信陵君的逼迫,遂长叹道:“信陵君为人悍猛而自用,听到安陵君的话必然加紧威逼。安陵君大祸要临头。我个人已保全了名声和气节,没有做有违人臣之义的事。可是,怎么能使我们的安陵君遭到魏公子信陵君的欺侮呢?”
于是,这个重气节的缩高亲自到信陵君派的来使住处,当着他的面刎颈自杀。
信陵君胁迫缩高攻管城没有成功,反而被缩高大义凛然的言行教训了一通,对秦作战取胜的得意劲顿时烟消云散,五国联军也就自行解体。
尽管五国联军解体,但信陵君魏无忌率联军毕竟给了秦国军队以当头一击,使秦军暂时不敢东出函谷关,这是吕不韦在秦国当政后的首次碰壁。从此,魏公子之名声威震天下,各诸侯国忌恨秦国,都纷纷向信陵君靠拢。各国的军事理论家,也都将其所著的兵法献给信陵君。信陵君也乐得借此留名于世,将这些兵书编辑起来,世称《魏公子兵法》,从此信陵君知名度更高了。
吕不韦当政后,首次失败,就是由于信陵君。他见信陵君威望日高,渐渐成为东方六国反秦首领,因此认为不除掉信陵君,秦国的军事征服就会遇到更多的困难。经过多日谋划,一个阴险的策略终于在他胸中成熟。接着他便布置有关人员,支出大量财物,实施这项阴谋计划。不久在魏国国都就听到人们纷纷议论:“魏公子在国外十年,现在统率魏国军队,魏国军队都成了魏公子私家的武装了。”
“魏公子不仅统率魏国武装,这次还率领五国军队攻秦。”有人补充说,“各诸侯都知道魏国有公子无忌,哪知道有什么国王!”
“这还有什么说的!”又有人忖测道,“魏公子若趁此时机自立为王,各诸侯国畏公子之威,一定会助他夺权的!”
这些街头巷尾的传言、议论,很快就被人报告给魏安釐王。开始,魏安釐王还不相信,他知道信陵君魏无忌是忠诚的,决不会有夺权的野心。可是,谣言重复多次,假话也不能不令人相信。一再传来的谣言,逐渐使魏安釐王半信半疑。就在这当儿,又有人报告给魏安釐王一个消息:
“大王,听说最近秦国有人来到我国。”
“来的是什么人?”
“是秦国相国吕不韦派来的人。”
“吕不韦派来的使者为何不来见我?”魏王有点不解。
“大王想错了。吕不韦派人是专门前来向信陵君祝贺的,当然不会来见大王。”
“祝贺什么?”
“祝贺他即将登上王位。”
魏安釐王听后不禁怒从心头起,当即下令派人调查是否确有此事。不久,派去的几批人都回来报告说:
“秦国吕不韦确实派人到信陵君府上去祝贺过!”
至此,魏安釐王就不能不相信那些传言了,一声令下:“免去信陵君魏无忌将军职,着其归家听候处理。”于是,信陵君就被解除了军权。魏安釐王哪里会想到,这正中了吕不韦的离间计。秦国派到魏国的使者,都遵从吕不韦的嘱咐,故意装出鬼鬼祟祟的样子进岀信陵君的王府,给人造成前来祝贺信陵君即将为王的假象。信陵君自己还蒙在鼓里,魏安釐王却信以为真了。
吕不韦在暗自高兴,秦国上下当然也拍手称快。
信陵君被谗言和谣言击倒,寒心至极。但他既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用行动争取国君的信任。而是自暴自弃,谢病不朝,整天在家中饮酒作乐,日夜与宾客、姬妾厮混。心灰意懒,不问政事。从此在政治舞台上销声匿迹。四年以后从魏国传来消息:魏无忌在一次酒后纵欲中身亡。一度声威远震,曾经联合各国抗秦有功的政治家、军事家信陵君魏无忌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魏国失去了信陵君,这无疑是秦国的胜利。吕不韦的离间计不仅打倒了一个有远见的政治家,也打散了东方各国联合起来组成的军事集团。秦国的丞相府内和国王的兴乐宫前,不免庆贺一番。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三年),正当杏褪残花、园荷点翠的五月,丙午,从秦国宫中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抛进静静的池水:
“庄襄王去世!”
庄襄王就是那个被吕不韦视为“奇货”从邯郸弄回来的异人。此人早在十八年前就朝思暮想地要爬上国王宝座,为这一目的他曾卖身投靠,甚至把自己当商品交给吕不韦去投机。他还不惜弃自己生母夏太后于冷宫而不顾,去取悦、谄媚华阳夫人。可是,花了这么大代价的异人,只在秦国国王的宝座上坐了三年就命归黄泉,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五岁。消息传出宫后,就不免有种种议论和猜测:
“大王得的什么病?为什么这么年轻就死了?”
“大概是早年在邯郸花天酒地过度,伤了元气。”
“听说王后淫欲特盛,使大王精殚力竭而亡。”
“这些说法都不对!”也有人神秘地猜测,“是相国吕不韦嫌大王碍手碍脚,索性把他害死,自己掌权。”不过,这些都是人们的猜测,谁也找不到确实的证据,所以庄襄王之死也就成为千古疑案。
不论庄襄王的死因如何,事实上他一死,吕不韦在秦国的地位又发生了变化。
按规定,庄襄王死后,由其太子继位,而这个继位的太子不是别人,正是十三年前在邯郸诞生的赵政(又称嬴政),也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秦始皇。
公元前247年(秦庄襄王三年)五月的一天,秦国国都一片肃穆气氛,从渭水南的章台宫内,不时地传出钟声鼓乐奏出的铿锵雅曲,凤阙龙楼中透出一阵阵悲凉的清音,御花园中绿槐疏影间却洋溢着一股喜庆的瑞气。后宫轻幽的呜咽和前殿九重歌管之乐相呼应,显示出这里举行的又是一次紧接着葬礼的登极典礼。
这是秦国历史上极重要的一场典礼,庄襄王的丧礼和秦王政的登极大典紧连在一起。悲剧和喜剧首尾相接,一个站在权势顶端的人赤手空拳地被埋入地下,另一个赤手空拳的人又被拥上顶端。秦国的宗室大臣沉浸在既悲恸又欣喜的混杂气氛之中,迎接着新君主的临朝。章台宫内锦衣斑斓,禁卫森严,瑞烟袅袅。新王的登极大典,一切均按传统仪式进行:山呼万岁声后,丹墀下的群臣抬头望见秦王的御座上坐定的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人们知道,这就是十三岁的嬴政(赵政)。在威严的典礼过程中,丞相吕不韦始终在秦王嬴政左右,指示他该如何动作。嬴政则顺从地按照吕不韦的要求行礼如仪。神圣的登极典礼顺利地完成。
嬴政继位后,吕不韦除了仍任丞相(相国)、文信侯外,又加封了一个特殊称号——“仲父”。十三岁的孩子当然不会想出这么个封号,肯定是吕不韦自己出的主意。
吕不韦为什么煞费苦心地给自己加个“仲父”的称号呢?
“仲父”这个称号既不是官爵名,也不是亲属的称谓。对它可以做多种理解:从字面上看“仲父”就是叔父。吕不韦暗示自己是嬴政的亲生父亲,或表示自己与嬴政之父庄襄王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在嬴政面前自称“仲父”均无不可,但是,除此之外尚有更深的一种示意:“仲父”曾是春秋时期齐国管仲的称号。公元前685年(周庄王十二年)齐桓公任用管仲为相。管仲是历史上的名臣,主持齐国改革,发展生产,富国强兵,几年之内就使齐国由弱变强,称霸中原。齐桓公对管仲信任、尊重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将齐国朝政全部交给他,而自己从不加以干涉。这时的管仲就称为“仲父”。吕不韦自称为“仲父”就是以相齐的管仲自居,他不但要嬴政承认自己是他的父亲,而且向臣民暗示他将要像管仲一样处理朝政,无需取得嬴政的授权。如果说庄襄王在位时,吕不韦操纵秦国政权还需通过国王的话,那么,到秦王政登上王位时,身为“仲父”的吕不韦就可以直接发号施令来实行自己的主张了。这个时期的秦国,实际是吕不韦个人专政从后台进入前台的时期。商人吕不韦经营的事业,达到辉煌的顶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