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陵悲歌
从咸阳向东,经过垂柳依依的潮河,眼前就展开一幅恬静而广阔的田园画卷。这里,雄踞于北面的骊山,像一匹黑色的骏马,驻足于秦国国都的阙右。极目登临,漫山遍野郁郁葱葱,青松亭亭,芳草萋萋。那山脚下的温泉,千百年来急急匆匆地冒着热气,从地下涌出,又缓缓地向远方流去。是谁在这里谱下这首令人心醉的和谐、宁馨无声的协奏曲,让人们在动的、静的、五颜六色的、千姿百态的大自然的组合中,尽情地、无偿地领略美的境界。
俯瞰着三秦大地的骊山,她的绰约风姿曾诱发过多少人的神往!而在她苍翠的胸膛上,却留下一连串悲怆的痕迹。早在公元前8世纪的周代末,昏庸暴虐的周幽王为了博取他心爱的宠妃褒姒一笑,竟在和平的日子里点燃了骊山顶上报警的烽火。一时狼烟滚滚,遮天蔽日,各地领兵诸侯见烽火台上的信号,以为发生战事,纷纷率军前来救驾。当各路大军从四面八方聚会至骊山脚下的时候,气喘吁吁的诸侯们才发现:原来是幽王同他们开了一个玩笑。而那位平时不轻易笑的冷美人褒姒,见诸侯们匆匆赶来的狼狈相,竟难得地开心大笑起来。幽王博得了宠妃的欢心,但却失掉了所有诸侯的信任。后来,西方的犬戎果真向周朝首都镐京(今陕西省西安市境内)进攻,危急中幽王又燃起骊山的烽火。可是幽王的威信早已扫地,这一次没有一个诸侯来救。结果,犬戎攻进西周首都,周王被迫逃向关东。建国二百多年的西周王朝就此灭亡。
幽王的悲剧落幕五百余年后,骊山顶上的烽火早被山下的袅袅炊烟代替。这时,一场更大的悲剧又拉开序幕。
序幕开始的时间是秦王政刚登基的公元前247年。上场的是相国吕不韦。
有一天朝会散后,文武官员纷纷退出王宫。吕不韦特宣召主管秦国宫室、陵墓工程的左、右司空二人上殿。
“新王登基,建陵之事你们如何安排?”吕不韦在上发问。依照传统惯例,每个国王刚即位时都要亲自筹划修建陵墓,秦王政才十三岁,自然就由丞相代办了。“启奏相国,陵址尚需议定。”左司空先提出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你们的意向如何?”吕不韦知道左、右司空早有成竹在胸,让他们先说。
“秦国先公先王,自孝公以前都葬在故都雍地,此所谓‘西陵’。孝公葬于栎阳。惠文王‘公陵’悼武王‘永陵’则在咸阳西侧北原。昭襄王与唐太后合葬‘芷陵’。孝文王‘寿陵’庄襄王‘阳陵’均在咸阳东、骊山西麓芷阳地带,此所谓‘东陵’。”左、右司空一口气历数秦国先公、先王陵墓地址,供吕不韦定夺,“依臣等参酌祖宗旧制,观察、测定阴阳风水,新王陵址若确定在‘东陵’之东、骊山北麓,则既合礼制,又占地脉之利。”
“好!那就选定东陵东端,骊山北麓!择良日就破土动工吧!”吕不韦说,“不过,秦国自先王惠文、武、昭、庄襄各王所建陵墓,皆大其丘坊,多其殉葬宝藏。甚不足为训。”
“是!”左、右司空从《吕氏春秋》中就知道吕不韦主张薄葬,对秦国厚葬之风不以为然,连连称是。
“世人埋葬死者时,把坟墓建得极高,墓上栽的树多得像森林,还在陵墓旁修建寝殿、宫室甚至城邑,大兴土木,我看用这种方法夸富是可以的,以此送葬则大可不必。”
吕不韦说得兴起,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发挥一通“节丧”的主张。见左、右司空连连称“是”,他更加起劲地接着说:“人活在世上没有不死的,而死后视生前这段短短的时间,即使活一万年也像是一眨眼的工夫。可是寿长者不过百岁,一般的不过活六十岁。以百八十年活的工夫为无穷尽的死后之事考虑,怎么能想得尽善尽美呢?”吕不韦将“生”“死”的问题突然提到哲学的高度。这些本是写入《吕氏春秋》中《》和《安死》篇的话,不知是执笔者根据吕不韦的口述写出的,还是吕不韦从书上学来的,反正说得有道理,反映了古人对生、死和丧葬有一整套看法。他又接着说:“凡生于天地间的动物,都必有一死!”
这个看法显然与秦王嬴政不同。秦王嬴政后来统一中国的目的达到,接着就追求长生不死。在这一点上他确实比吕不韦愚蠢多了。“父子之情这是天性,若人死后就弃之沟壑,也是人情所不忍,故有葬死之举,所谓‘葬’就是‘藏’,把尸体藏起来,不要被抛尸荒野就行了。作为活着的人,儿子埋葬老人也好,老子埋葬夭折的后代也好,最重要的就是关注死者的尸体埋藏好,不要被从土里发掘出来,不要被人或者动物乱拉乱动。这就叫作‘重闭’。”
“臣下明白!”左、右司空口头答应着,至于心里如何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古时死人埋葬于广野深山就觉得心安了!”吕不韦听到左、右司空同意他的看法更来劲了,又拉出“古人”来攻击,其实他说的“古人”也许就指秦国的先王、先公,因为这些王、公都是厚葬主义者。“埋在深山里,葬在高陵上,避开狐狸骚扰,免得水泉潮湿。这都是好办法。可是,何必要把墓修得那样豪华?棺椁内又何须放那么多珠宝?这样做只能是生者为炫耀富贵,而不是替死者打算。他们就没想到把那么多财宝埋在墓里会招来盗贼吗?他们就没想到这样奢侈办丧事对死者毫无益处,反而给尸体带来麻烦吗?”
吕不韦对厚葬的气愤,使得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大概在胸中积郁已久的看法,已经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利、财这些东西对百姓来说诱惑力是相当大的。为财、利,有的人宁可冒杀头、流血危险,至于那些没有教养的野人,为夺财、利,更不顾亲戚、兄弟的情义。现在有机会让他们发大财,吃好的穿好的还能给子孙留下用不完的财产,而又没有任何危险,谁会不干呢?那些把财宝埋在墓里,把陵墓建造得像宫殿一样的人,实际上是吸引盗贼来盗墓。虽然法令严禁掘坟盗墓,然而既有那么多的财宝诱惑,哪能制止这种无本万利的营生呢?何况死者埋在地下愈久,活着的人的关系愈来愈疏远,对死尸的关心程度愈来愈浅。结果,埋在地下的金银财宝,珍玉玩好,羽旄旌旗,黼黻文章,还不知落到谁的手里呢?所以,我认为这些好东西奉养生者是可以的,送给死者无益而有害。”
吕不韦的见解实际是墨家的主张,不过他说得比《墨子》中的议论具体,似有所指而发,大约他批判的对象是秦国的王公贵族,但作为外来人而身居丞相之位,又不便直斥秦国先辈,故而有意泛泛而谈。这样,他的话就不免海阔天空,反复复述:“现在如果有人在墓上立一石碑,碑上刻着:‘此碑下埋有财宝甚多,不可不掘。掘出来的人一定大富,世世代代享用不尽。’人们必定笑这个立碑的是个‘二百五’、大傻瓜。可是,世界上厚葬的人却正是这样的‘二百五’、大傻瓜。从古至今,没有不亡之国,而亡国之贵族、王室的大墓没有不被掘开的,就是那些打过败仗墓地被敌国占领过的国家,诸如齐、楚、燕、宋、中山、魏、韩、赵等都打过败仗,此前还有更多的国家或亡或败,而这些国家的大墓没有一个不被掘开过。都知道这些事实,还争相建造豪华大墓,岂不悲哉。”吕不韦提到一些诸侯国战败后国君或贵族陵墓被掘的事实,意在引起秦国贵族和国君重视,不要蹈其覆辙。不料,这些浅显的道理竟不能被秦王嬴政所接受。不知坐在吕不韦身旁的嬴政当时是如何想的,但后来的历史证明他对吕不韦的这套主张十分反感,更不屑于接受他所提出的教训。见到秦王嬴政毫无反应,吕不韦不厌其烦地又接着说:
“耗费巨资修建陵墓,只给死者招致祸患,故忠臣、孝子都主张俭朴办丧事,古代名君尧葬于谷林,仅种一棵树作为标记而已;舜葬于纪市,也不随便移动原来的市肆;禹葬于会稽,更不扰乱当地百姓的正常生活。他们如此俭朴节葬,并非吝啬,而是节省财力,实实在在地替死者办事啊!”直接举出尧、舜、禹这几位古代国君为例,几乎是对着秦王嬴政耳提面命。吕不韦啰唆半天,意犹未尽,最后又总结性地说:“死去的先王如果有知,必以坟墓被掘为最大耻辱。而要保持先王陵墓不被掘发,则唯有俭、合、同。俭是说俭朴,合、同就是因地制宜,葬在山林就借山林地势,葬在平地就按平地形势埋葬,不必大动土木。这才叫爱惜民力,只有爱惜民力的人,才有人保护。不知爱惜民力,耗资费力兴建豪华陵墓的,往往没有好结果。请想一想宋未亡而宋文公的冢就被人掘了,齐未亡而齐庄公的坟也被掘开的事实。这还是在国未亡之时发生的,何况百年之后国已亡时呢?”
吕不韦最后几句话似是对秦国的预言。可是嬴政既没有重视《吕氏春秋》中有关节葬、俭丧的倡议,也没有对吕不韦的耳提面命做出丝毫反应。
“相国所见极是,臣下必照办无误。”左、右司空遵命回衙,立即筹办修陵事宜,不日就破土动工。
按照吕不韦的要求,秦王政的陵墓应当俭朴无华,至少要低于其父王庄襄王及先祖昭王、和孝文王的陵丘。事实上,吕不韦执政的数年间,秦王陵的修建确实也是按照这个意图以低标准的规格进行的。这时,朝廷不过动用有数的劳动力,在骊山北侧清理出一片不大的陵园,选择吉利的地形开始掘出墓坑而已。按吕不韦的设计意图,建成的秦王陵其高大、豪华程度绝不会超过秦东陵的任何一陵。
然而,今天人们所知道的秦始皇陵的规模,和吕不韦最初的意图相距何止十万八千里!其高大、豪华程度,不仅远远超过秦东陵的任何一陵,而且超过秦国历史上所有先公、先王的陵墓,在中国历代帝王陵中也是绝无仅有的。秦始皇陵的修建创造了一批震惊世界的奇迹,那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呢?秦陵这一世界奇迹的产生与吕不韦的悲剧有直接关系。
现在,让我们暂时将目光从两千年前移到今天,投向陕西临潼东约五公里的地方。映入视野的是骊山与渭河之间的广阔田野,在一片麦田中可见到郁郁葱葱的矮树和长满树丛的土丘,若细心观察,在田野、草丛中可以不断发现秦代的残砖碎瓦,这里就是秦始皇陵园区。
秦始皇陵园区的范围,包括三个主要部分:陵墓、城垣及陪葬坑。这三个部分都蕴藏着令人神往的内容和说不清的被时间长河湮灭了的动人故事。
陵墓分为地上和地下两部分。地面以上有高达76米的封土,像一座小山与南面的骊山遥遥相映。如此大的坟丘,在中国历史上是独一无二的。本来,人的死亡无非是一种物质转化形式,对死人如何处理完全取决于生人的观念。在原始社会初期,人死后就随便掩埋了事,没有任何神秘和繁杂的礼仪。埋死人的“墓”字在古文字中,其意义与“没”字相同,埋在地下就没有了。后来,人们产生了灵魂观念,认为人死以后灵魂到另外的世界去,于是对死人的埋葬才开始复杂化。为祭祀死者,需要在墓地建立标志,最初是种上一棵树,后来就除种树外又堆上土成为“坟”。中国古代夏、商的帝王墓上还没有封土的痕迹,大约自周代开始,在君主和贵族的墓上才有封土坟头出现。它的做法是在墓坑上面,用层层黄土夯筑,使之成为上小下大的方锥体。因它的上部是方形平顶,好像被截去顶部,故名之曰“方上”。自有封土坟头的制度以后,其“方上”的大小都按官爵等级高低建造。春秋战国时期,各诸侯国国君竞相称霸,坟头也因而趋向高大发展,大到犹如山丘。秦国君王的陵墓则从春秋到战国初年尚没有封土,到秦献公以后墓上才有封土,而秦始皇陵的“方上”,乃是迄今为止国君、帝王坟中最大的一个。原封土的底部南北长515米,东西宽485米,总面积249775平方米。经两千年风雨侵蚀,现仍存封土高76米,东西长345米,南北宽350米,面积尚有约12万平方米。站在始皇陵封土堆上极目四望,向东伸展出一片平畴,左靠渭水,右依骊山,东方原野尽收眼底,想象当年秦王在关中俯视关东,挥师挺进如驱猛虎而入羊群,其气魄何等豪壮!从封土堆走下来,一路缓坡,“方上”似渐高大,站在远处向南瞭望,墓上雄伟矗立的封土竟与远方的骊山一争高下,其气势不禁令人惊叹,难怪以“山陵”的“陵”字称这里为“秦始皇陵”。遥想当年在平地上用一担担土造成的这个山陵,不知多少人为此献出了他们的汗水、精力和生命!
然而,最“精彩”的部分还在地面以下。
秦始皇陵的地下部分,因至今尚未经过考古发掘,所以仍然是个谜。根据有关记载和勘探资料可知,在封土的正下方埋藏着一座豪华的地下宫殿。地宫的宫墙如咸阳城内的宫墙一样巍峨,宫墙南北长460米,东西宽392米,墙体高和厚各4米,其顶部距地表深约2.4~7米,面积有180320平方米。四门都有斜坡形通道,东面有通道五个,其他三面各有一个,金碧辉煌的宫殿也如咸阳城内的宫殿布局修建,其中珍藏着无数的财宝,以及供君主享用之物。又用水银制成百川、江河、大海在地宫中流动,又模拟天象制成日、月、星、辰在地宫里旋转。在墓道和棺椁周围又布置了弩矢机关,死者嬴政(秦始皇)就安放在特制的铜棺中。地宫内还常年点烧不灭的人鱼膏烛,千年不熄,照耀如同白昼。但这一座富丽堂皇的地下宫殿究竟是何景象,至今仍停留在人们的想象之中,甚至地宫的面向、墓道的走向等基本问题,也仅依推测而已。这座神秘的地宫留给人们无限遐想,也透露出当年吕不韦和秦王嬴政之间的分歧。
秦始皇陵的封土四周,追寻残瓦碎砖和夯土遗迹,可以勾画出陵园地面上的城垣规模。这座仿照咸阳城形式建造的城垣,分内、外两重,内城垣占地达785900平方米;外城垣占地2035100平方米,平面布局呈“回”字形。内外城垣的四面辟门,门上有华丽的阙形建筑,内城的四角还筑有对称的角楼。进入内城,从遗迹中可以看出分为南、北大体相等的两区,北区又以城墙隔成东、西两部分。内城南区主要是陵墓上的封土。封土北侧有一大型建筑遗址,这里原来一定是一座庄严、肃穆的寝殿,是用以祭祀墓主的礼堂。在秦始皇陵以前的君主陵上都没有寝殿,祭祀墓主的寝殿在另外的地方。秦始皇陵上第一次出现了寝殿,从此就成为制度,故而帝王“陵墓”又称“陵寝”。封土西侧、南侧和西北角布满了陪葬坑。内城北区的西部也为密集的建筑遗址占据,当年这里是陵园的便殿,那黑墙灰瓦和飞檐斗拱与寝殿陪衬,更显得和谐、完整。在内、外城垣之间的东、西、南、北四个区中,除各种陪葬坑外,在西区的三分之二空间里,还有寺园吏舍的遗址。当陵墓被毁之前,这里住着管理陵墓的官吏、士卒,他们年复一年地守在这陵墓之旁,看着草生叶落,度过他们的一生。
在城垣内外,有数不尽的陪葬坑,构成秦始皇陵不可忽略的一部分。除了内城的府藏坑,内外城之间的马厩坑、珍禽异兽坑及各种殉葬坑外,已经发现的震惊世界的陪葬坑,有兵马俑坑和铜车马坑。
1974年3月,有几位农民在距秦始皇陵东侧1.5公里处打井时,偶然发现几片陶俑的碎片。聪明的中国农民立刻意识到地下一定埋有重要的文物。于是,他们立刻向文物部门报告。经过考古工作者发掘,结果掘出了世界第八大奇迹——雄武、壮观的秦始皇陵兵马俑群。以军阵形式排列的兵马俑群共有三个坑。一号坑长230米,宽62米,面积为14260平方米,共有陶俑、陶车马6000余件,战车40余乘。二号坑位于一号坑的东端北侧,平面呈曲尺形,东西长124米,南北宽98米,约有战车80乘,驾车的陶马356匹,陶质鞍马116匹,各类武士俑900余件。三号坑位于一号坑的西端北侧,平面呈凹字形,东西长17.6米,南北宽21.4米。坑内计有战车一乘,陶马4匹,各类武士俑68件。三个俑坑总共约有陶俑、陶马7000余件、战车100余乘。这些兵马陶俑和战车,都按古代军阵组成面向东方。一号坑是长方形军阵,军阵四周配置有前锋、后卫及两侧的翼卫,以战车、步兵相间;二号坑是以战车、骑兵、弩兵及车徒结合的四个小方阵组成的曲尺形军阵;三号坑内的武士俑按夹道的环卫队形排列,象征着古代的军幕,即指挥部。古代军队的编列多为三军,一号坑象征着右军;二号坑的军阵为左军;三号坑是指挥部,从而构成一个完整的军阵编列体系。
站在秦始皇陵兵马俑坑旁,犹如置身于秦国的千军万马的军阵之中,从这里向西望去,秦始皇陵的高冢就在眼前。从这个位置判断,兵马俑军阵正是象征着守卫京城的宿卫军。从恢宏的气势和一个个高大的武士俑冷峻的神情中,可以想象到当年秦国军队横扫六合的威风。兵马俑的出土,被誉为世界第八奇迹,确是当之无愧的。然而,这仅仅是秦始皇陵园外的一个陪葬坑而已。
1978年在秦始皇陵封土西侧20米处又探出另一个陪葬坑。
1980年在这里试掘出了另一震惊世界的文物——铜车马。这个陪葬坑平面呈巾字形,长、宽各为55米,面积为3025平方米,出土的铜车马共两乘,大小相当于真车的二分之一,均系以铜制成。车轮均为双轮,单辕,前驾四铜马,车上各有铜御官俑1件,车马鞍具齐全,与真实车马无异。一号车上立有一柄铜伞,并有铜弩、铜矢、矢匣、铜盾。铜御官俑立于车上双手紧握马辔控驭马车。二号铜车分为前后两室,周围立有厢板,上有一椭圆形的篷盖,车后有门,两侧有窗。铜御官俑跪坐于前室内双手紧握马辔控驭马车,铜马通体彩绘,以大量的金银为饰,装饰得华贵富丽,是秦始皇车马仪仗的象征。铜车马的结构复杂,制作工艺很高,是世界文明史上的一颗瑰宝。而这也仅仅是秦始皇陵陪葬品中的一两件而已。
那么,整个秦始皇陵中还有多少奇迹和瑰宝,至今仍难以断定,而建造秦始皇陵这一伟大历史奇迹,共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和财力,也只能粗略地计算。根据已发掘的秦国先公大墓资料推算,仅陵墓的土方工程量约29976000立方米,全部工程总土方量为36030070立方米,用工数为207035480个工日。秦王朝统一中国后大约有两千万的人口,如以五口之家计,全国不过有青壮劳力四百万,仅土方工程一项用工,则平均每个劳动力只负担修陵一种徭役就需四十余天,这还不算其他方面的徭役。
这么多的劳动力用于修陵,其场面一定异常壮观,在方圆数十里的范围内,成千上万的人或在烈日炎炎下或在寒风凛冽中挥舞工具抬石、挖土、烧砖、制器,成年累月地劳动。不知多少汗水、鲜血和生命才造成了这个伟大工程!距陵墓西南1600米的赵背户村西,曾发掘出两处墓地,一处仅长50米、宽12米的墓穴中,白骨杂乱,互相叠压,无法数清其中究竟埋下多少死人。另一处南北长180米,东西宽45米,总面积8100平方米的墓地中,竟有墓穴114座,其中小墓穴中埋有尸骨二至三具,大墓穴中埋有尸骨十余具。这些都是为建始皇陵而把生命丢在此地的刑徒。而像这样的刑徒墓穴共有多少,至今也无法弄清。
秦始皇陵是用数十万人的白骨垒起来的。那些被迫来为秦始皇修陵的民工,鹑衣百结,忍饥挨饿,背负重压如牛马一样拼死拼活、没日没夜地出力苦干,他们恨从心头起,泪往肚里流,只有无可奈何地唱着悲歌:
运石甘泉口,渭水不敢流,千人唱,万人讴,金陵余石大如斗。
有的人怒斥秦始皇夺去他们衣食,诅咒这个暴君不得好死:
秦始皇,夺俺粮,开吾户,据吾床,饮吾酒,喝吾浆,食吾饭,以为粮,张吾弓,射东墙,前至沙丘当灭亡。
秦始皇大兴陵墓,是在秦统一中国的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二十六年)之后。当时征发的徭役,除筑陵外,尚有修长城、戍五岭、修驰道、建阿房宫,等等。这些徭役加起来几乎使百姓喘不过气,人们不堪苦役,悲观绝望,悲愤地喊出:“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尸骸相支柱。”他们被残酷的劳役吓得连儿女都不敢养,宁可饿死自己的儿女,也不愿让他们长大后给秦始皇服劳役了。在这些名目繁多的劳役中,修始皇陵是重要的项目。史载仅这一项就用工七十万人。秦始皇陵所留下来的“奇迹”,都是这数十万人的血汗、智慧和生命积累起来的。
如果用吕不韦薄葬、俭丧的主张,与秦始皇陵铺张、豪华的奇迹对照,就可看出两者反差何其巨大。当公元前246年(秦王政元年)吕不韦主持建秦王陵时,确是按照他的薄葬主张动工的。但是,这种薄葬的方针在建陵过程中,持续到秦王政十年就因吕不韦罢相而中止。从此以后,建陵就按嬴政的旨意进行。秦王嬴政对生死、鬼神和丧葬的看法,恰与吕不韦相反。好大喜功,贪大务多,铺张奢侈是嬴政的作风,这种作风也反映到陵墓修建上面,特别是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六国之后,秦王嬴政成了秦始皇,这种作风更进一步发展。大肆动用人力、物力、财力修建始皇陵,就在公元前221年之后,这时,他可以征发全国的劳动人民来关中修陵。在已掘出的始皇陵旁陪葬坑中,就发现大量的从关东地区征发来的刑徒遗骨。元代张养浩有一首《山坡羊》小曲,唱出了为秦服劳役的辛酸:“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始皇陵大规模修建,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二十六年)直至秦始皇死时的公元前210年尚未结束。在秦始皇死后,其陵墓又由二世和子婴继续修建,直到公元前206年,反秦大起义的队伍在刘邦和项羽统率下,打进关中,秦始皇陵的修建才被迫中止。如此长时间的大规模修陵,秦始皇陵焉能不成为奇迹!
但秦陵这一奇迹的遭遇,却被吕不韦不幸而言中。就在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三十七年)嬴政死后,不到三年的时间,当秦陵尚未最后完工时,反秦大起义的队伍就杀进咸阳。公元前206年,秦王子婴投降刘邦,秦朝灭亡。接着项羽率兵入关,到咸阳后,一把大火烧光了秦国的宫殿,三十天的大火也焚烧了始皇陵上的建筑,他又挖开陵下的地宫,将能攫走的财物抢掠而去,不能掠走的放火烧掉。项羽走后,又有牧童因找亡羊,手持火把进入秦陵地宫,又放起一把火,熊熊火焰在秦陵下九十日不灭。结果,恰如吕不韦预言的那样,耗资费力、历经数十年修建陵墓,尚未最后竣工,就化为灰烬。留下的遗迹成为后人凭吊、伤感,发思古之幽情的对象。历代文人骚客来到始皇陵前都不由得发出世事沧桑的叹息,其中唐代诗人王维咏叹得最为凝练:
《过始皇墓》
古墓成苍岭,幽宫象紫台。
星辰七曜隔,河汉九泉开。
有海人宁渡,无春雁不回。
更闻松韵切,疑是大夫哀。
无论如何叹息,都无法改变秦始皇陵被焚毁的事实。后来有人提出,项羽和牧童所焚乃是地宫上层及地表建筑,埋葬始皇尸体的地宫仍未被打开,一直保存完好,因此寄希望今后考古发掘有意外的收获。即使果真如此,也不妨碍吕不韦预言的正确性,如果当年按照吕不韦的一贯薄葬俭丧的主张修建始皇陵,即使秦亡后,始皇陵也不至于屡屡遭焚,不断被掘,直至今日仍是世人觊觎的对象。
如果秦王嬴政像其父异人一样,把秦国大政始终交吕不韦控制,如果秦始皇陵一直在吕不韦督建下完成,秦陵的命运绝不至如此,今天见到的秦始皇陵也绝不是这个样子。当然,现代中国也一定因此而少了一个足以向世界炫耀的“奇迹”。
但历史像蜿蜒的长河,不知在什么地方就突然转了大弯。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的吕不韦,却在顷刻之间失掉一切,由实际的太上皇变成阶下囚。秦陵的命运转折,正是从吕不韦悲剧开启的那时开始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吕不韦的悲剧早在他大权在握时就已萌生。吕不韦苦心经营数十年,当他达到权力和财富的顶峰时,就“物极必反”,开始从顶峰跌入谷底。风起于青之末,吕不韦的一切祸患皆从女色而起。让我们看看秦国污秽的后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