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和讲座
美国学院的另一个显著特点是学生的考试频繁，或者说背诵频繁。英国大学几乎不存在这一现象。学院偶尔为了排名和奖学金举行考试，每年两次或三次，而在大学这样的考试更少，只有在颁发大学学位证书之前和确定高额奖学金以及生活补贴时才会进行考试。德国的文科中学仍然严格地使用并改进德国的教学、考试方法。德国的大学不存在频繁的考试。学生通过文科中学的期末考试后（也就是当我们获得学士学位后），除了还要参加政府的职业资格考试，或者大学评议委员会的答辩，就不再有任何其他考试。在苏格兰的大学，不同的专业有时经常会有考试，但是大部分时间是上课，期末考试是由专业的委员会来组织进行的，其目的是获得在行会或教会营业的执照。在女王学院和伦敦大学，有的考试是为了获得学位和荣誉，有的考试是为了检验学生的学习情况并激发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德国文科中学和美国学院进行非常频繁的常规考试或背诵。考试内容与上课内容密切相关。考试主要根据教师的知识、技能和学生的接受能力来设置，最显著的特点是，考查学生学业的目的在于用这样一种频繁的有压力的方式来督促他们完成日常的学习任务，另一种是在教师的督促和同伴的公平监督下评估他们的学习成果。为了使监督更加有效和公正，许多大学都采用了这样的做法，即按照分数记录每一次考试成绩。在大多数大学中，每个学期或每个学年结束时进行考试，有时是完成所有课程学习后进行考试，颁发学士学位证书。所以，经过一年或两年的学习后的最终考试决定着是否颁发学位证书。
教科书上的考试内容，课堂上基本都讲过。比如，讲授、分析事实和真理——自然科学主要采用实验的方式，历史、文学和哲学一般采用讲授的方式。考试内容主要以此为依据。在一些大学中，主要的教学方法就是讲授法，同考查教科书上的内容相比，考试更侧重讲课的内容。在其他的大学，考试主要依据教科书，偶尔也有口试。由于各个学院有不同的传统，学生的人数也不同，教师的知识技能、责任感和性格存在差异，每个学校的考试方法也千差万别。一些大学已经制定了严格的考试制度，要求所有学生必须参加考试，因长期疾病或其他原因不能参加考试时，可以申请补考。若无故缺席相应科目的考试，学生成绩会受到影响。
我们归纳了学院教育的共同特点，并对其中的一些特点进行了充分的讨论，它们都体现了大学管理的基本原则，即频繁和强制考试的原则。我们打算提倡的这个原则是美国学院管理取得成效的关键，对美国所有教育都至关重要。这一原则的运用和实施完全是实践经验的总结，它被证明是可靠的，而且是提高大学管理的重要措施。我们将依次讨论这些特点。
我们注意到，教科书和讲授法各有优点和缺点。这一点在美国一直受到热烈的讨论。不少人认为，一个学者赢得尊严的唯一方法就是授课。除非一个杰出的语言学家或科学家传授他的学问，否则会被认为不务正业。许多人认为，如果学院希望成为一所大学，唯一的途径就是聘用有能力、声望高、有口才的教授来授课，以此吸引学生来上课；偶尔进行考试是为了检查学生是否掌握了所学的知识或者他们是否适合从事某些工作。过去三十年间，这些观点不断地为人们所提倡和推崇。偶尔会有一些作家在报纸和杂志上表示不认同这种说法。因为某些物理学科的实验演示离不开讲授法，这些学科的教授和他们的朋友们坚持认为，讲授法是学院要求教授使用的唯一教学方法。在美国的一些大学，特别是在弗吉尼亚大学，在所有学科的教学中讲授法是非常普遍使用的方法。讲授法几乎是德国大学中唯一实行的方法，极少有例外情况。在英格兰大学，讲授法很少使用，主要满足少数学生的需求。苏格兰的大学广泛使用讲授法，女王学院和伦敦大学学院也是如此。
讲授法是教师最喜欢采用的教学方法，尤其是当教师主要考虑的是自己的轻松、舒适和声望，而不是作为教师的责任和教学效率以及如何为他任职的大学发挥最好的作用时，更喜欢采用此种教学法。如果教授每年需要上一至两门课程，课时量在30至50课时，并且自始至终都很认真负责地备课和讲课，那么他就会很喜欢讲授法。即使他每天讲课一个小时，甚至更多课时，当他知道只要自己系统地、科学地讲授了教学内容，至于学生是否增长了知识和形成了忠诚的道德品质与他没什么关系时，他会感到非常轻松。讲授法尤其受教师的欢迎，不少教师被多所大学聘任为某个专业的讲座教授，围绕自己专业研究方向开展多次讲座，并获得丰厚的讲课费。讲座制深受那些推崇学系制的教师的喜爱，它有利于确立教师在学术界的地位。教师每年讲授几节课就可以提高其声誉，发表其研究成果，并且有闲暇从事个人喜欢的研究，促进了科学研究，提高了大学的声望。尽管讲授法深受教师的欢迎，能够让教师感到体面、轻松，不用承担太多责任，还能够获得丰厚的讲课费，甚至能够促进科学的发展，但它对于学生来说不是最有利的，除非学生的知识水平很高，并且热衷于学习。即使是这样，讲授法的使用也是有局限性的，不能完全依赖这一种教学方法。当在合理的限度内使用时，其优点如下：教师不是书本而是有喜好的活生生的人，讲授时师生能够进行面对面的情感交流。作为听众的学生都思考同样的主题，感受同样的思想和情感活动，这也是讲授法不可忽视的优点。
一个优秀的思想家在系统讲授他所熟悉的知识和事实时，最重要的是他必须非常了解听众的需要、当前的反对意见和主要争论，以及主要的研究文献或已发生的事件（公开的或没有公开的）。对教授来说，要找到一本符合他的观点和教学方法的教科书通常是很困难的，有时甚至根本找不到。因此，即使使用教科书，他多多少少还是需要用讲课来弥补教科书的不足，或者调整一下书中的思路。即使他主要依赖于一本教科书或读本，也可能需要讲授一些其他权威著作的内容，而这些内容是学生不能靠自己查找和获得的。在讲授这些内容时，教师的观点可能与作者不一致，这就激发了学生对这个问题的强烈兴趣，从而得以更牢固地记住这个知识点。课堂中的简短讲授通常是一种最重要的教学手段，可以概括阅读或学习的内容，复习理解所学知识，加深记忆。
讲座也有助于更充分地展示教授的智慧和情感方面的特性，特别是与他对所引用的文献的简单评论相比，讲座可以对内容进行更加完整和详尽的讨论。讲座非常重要，特别是当教师有了重大发现，如发现了新知识、新方法、新体系时。然而，讲座在上述发现和其他目的方面的必要性和价值，会因学科专业的不同而有所差异。除了历史和考古专题之外，数学和古典学科的教学采用教授为学生推荐考试用书的方式，教学效果最好。
人们反对大学单纯依靠讲座制教学方法的原因包括以下几个方面。首先，学生是通过眼睛来学习的而不是通过耳朵。眼睛能够对所见进行反复阅读并且思考其意义，而耳朵必须听第二遍，或是需要反复听，或是需要教师用不同的措辞和大量浅显的说明来呈现，因此教师的讲授往往会缓慢、单调乏味、浅显。如果学生依靠教师讲授学习所有知识，即使他对学到的知识进行了复习、思考，他所学到的知识也是有缺陷的、不完整的。记忆讲座的内容远远不如完整阅读一本书的学习效果好，因为书的内容通常比讲座更精练和系统，更有利于学习。讲座之所以更适合那些已经阅读和理解了许多书的学生，是因为教师可以根据学生已经掌握的知识调整教学内容，讲授学生需要的知识或者批判那些错误的观点，由于学生先前已经掌握了相关知识，所以他们可以成为聪明的、有鉴别力的听众。其次，学生从一节课中获得的知识以及所引起的思考比一小时的阅读要少，因此，讲座并没有优势。而且学生不需要努力学习和训练就轻而易举地获得了知识，这一事实表明学生的学习是消极被动的，而不是积极主动的。教师通过讲课来刺激和帮助学生学习，可能会牺牲学习者的自我激励和自我控制能力。参加讲座使学生身心疲惫，尤其不利于学生养成自主学习的能力和兴趣。如果主要依靠讲座来学习，那么一天就要有五六个小时听课的时间，而剩下的时间学生必须整理、保存他的笔记或准备考试。这就导致学生没有时间阅读，学生将成为教师思想及观点的被动接受者，因此，即使学生拥有知识渊博的教师和丰富多彩的教学方法，他也会知识狭隘，想象力贫乏，成为固执己见的偏狭之人。
对于大学高年级的学生以及专业学校的学生，应该更加谨慎地应用讲授法。不应该用讲座取代学生的独立阅读，也不应该用它取代学生自学和思考的过程。讲授法只是为了激发学生的注意力、热情，高度概括学习的主题或作者最主要的观点而实施的，对于学习能力不强的学生，应该少运用。这些学生的主要任务是通过记忆、思考掌握教材呈现的知识和原理。使用教科书不会降低教师的讲课水平，也不妨碍他开展丰富多彩、高效的教学活动。教师不需要退化为一个纯粹检查学生作业的考官或学生背诵时的听众，相反，他在开展最有效的教学即苏格拉底教法上具有特殊的优势。教师在教学过程中存在的不足可以激发他更好地讲授自己的观点，调整自己的教学方法。学生成绩的好坏促使教师根据教学中出现的问题讲解教学内容，调整教学方法。这种教学方式比普通抽象的讲座更具体、鲜活。教师在讲解著名作家的作品时，可以像讲授自己的作品一样充分展示自己卓越高超的演讲才能。事实上，一位学者对出版的教科书的简要说明通常与他计划写的学术论文一样有价值。这种教学方式十分有利于教师与学生之间建立紧密的联系，同时也有助于教师了解自身的优点和缺点，唤醒自己的上进心。在课堂上，师生公开讨论共同的问题促进了他们之间的相互交往，有利于加强学生和教师之间的相互信任和友谊，从而达到教学相长的目的。
我们之所以不遗余力地讨论这个问题，是因为以下观点在美国相当盛行、影响广泛且受到推崇。这种观点是：美国大学要想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学，只有聘任一大批知名教授，给每个教授配备进行课堂教学活动的教室，让其讲授个人的研究成果。考试主要由助教负责，所有类似的工作，包括了解各个学生的个性和学习情况都不应该让教授承担，这不是教授的主要工作，而且会妨碍教授的个人研究。在我们看来，没有什么异端邪说比这种观点更危险了。如果大学教师或大学监护人也这样看待大学和大学教授，对大学来说无异于一场严重的灾难。所有这些看法都必须加以阻止，因为这些看法将严重损害大学的利益，影响教师的教学效果和学生的发展。
如果一个人理想的工作是成为一所美国大学的教授，那他首先必须正确认识这个工作的性质。他的首要职责是教育年轻人，即教学和训练。这是所有教师包括教授的本职工作。为了教育好学生和扩充自己的知识，他们必须不断地学习，因此需要有闲暇和机会。因此，他们的教学负担不能过重，不能因为承担太多的教学任务影响了新知识的学习和研究；他们也不应该因为薪水不足而分心，为了维持日常生活开支从事兼职活动而没有时间教学或研究。不要忘记他们的职责之一是教学。美国创建学院的主要目的不是让教师从事他们的科学研究来促进科学事业的发展，而是为我们的年青一代有效地传授知识。后一个目标达到了，自然也促进了前一个目标的实现，而不是相反。学院的主要目的应该是有效地教学，这才是大学的根本使命。在某些情况下，大学也可以设置某些专业讲座，由知名学者主持，仅仅从事某些工作。但是需要指出的是，无论主持这些讲座的学者的工作职责是什么，相对于那些主要从事班级管理和教育教学工作的教师来说，他们的课程都是补充性的或不太重要的。
言归正传。我们认为大学教学不仅不应该完全依赖讲授法，而且如果大学讲授更高深的知识，无论是专业知识还是普通学科知识，能够同全面的阅读课程结合起来，学生将会获得更全面和更高效的知识。表面上看，人们普遍对专业学院的教育十分不满意，原因就在于专业学院的教学主要采用讲授法，培养出来的学生知识肤浅、视野狭隘。但是我们从这些学院在这方面所开展的教学方法改革中看到了美国学院发展的希望。如果我们仍然坚持认为大学就是图书馆、博物馆、各门课程讲座的教室以及拿着书本前来上课并定期及时缴纳学费的学生，美国就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学。
这里我们也会遇到同样的问题：德国的大学是如何做的？难道它们的做法与我们的相反吗？难道德国大学的教学方式不是几乎全部依赖讲授法吗？哪个国家的大学的教学方式更有效、更易为学生所接受？关于这些问题，我们以前曾经讨论过，德国在大学教育之前有文科中学。文科中学的毕业生了解大学教育的内容和方法，具备适应大学讲授法的能力。如果学生没有经过文科中学的教育和训练，会因为知识欠缺或准备不够充分而无法理解教师讲授的内容，学习效果也不好，进而影响到教师的教学积极性和教学效果。通常认为，大多数学生都喜欢学习和崇尚知识，但这也不完全是事实。少数学生学习知识的热情极高的现象也的确存在，但是这不能归结于讲授法。德国大学中学生学习的积极性并不比英美大学的学生高。虽然德国大学生已经经过文科中学长期严格的教育和训练，并且受到德国社会多种奖励措施的激励，但是仍然存在很多大学生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现象，这种情况甚至比美国严重得多，尽管这同人们对德国大学的普遍印象不一致。最后，许多很有才华的德国教授和教育工作者主张改进讲座制，在教学方法上大幅增加背诵。但这一主张面临的唯一不可逾越的障碍是教授自身的慵懒和不满，他们更愿意使用不费力气、省事的教学方法。英国大学是坚决反对讲授法的典型代表，大学开设的少数讲座并不受欢迎，听课的学生也很少。即使偶尔有一位优秀教授的讲座吸引了几十个学生来听课，其教育影响也微乎其微。近来，英国大学内外出现了要求改革的呼声，提出学习德国大学普遍存在的崇尚学术和科学的精神，认为如果英国也建立类似德国的制度，必然会产生崇尚学术和科学的精神。然而这种看法忽视或低估了英国大学教学方法的积极作用，尽管人们指责这种方法存在某些缺陷，但是它在培养学生的个性和能力方面仍然非常有效。此外，这种看法完全忽略了英国和德国社会结构的不同以及学生学习动机和目的的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