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教育发展和改革

美国的一些公众持续地批评美国学院固守过去的传统，拒绝进行改革以适应当前一代年轻人不断发展的需要。这种指责并非不正确或无中生有。美国的传统学院在建立之初并不是完全照搬英国大学的模式，尽管美国学院的创建者继承了他们所崇尚的大学教育传统——他们曾经接受的那种大学教育。美国传统学院最初制定的章程要求学院必须适应所在社区的环境和需要，因为社区维持了学院的生存和发展。为了不同时代年轻人的发展需要，学院不断进行改革和发展。我们从来不反对学院进行教育制度或管理体制的改革，相反我们非常愿意承认学院确实迫切需要进行一些改革。我们非常欢迎所有的思想家、作家或公众自由讨论有关学院教育方面的问题。我们只是希望批评者具有评判问题的能力，讨论这些问题的人士对于高等教育的目的有明确、正确的认识，以及他们提出的建议对于实现高等教育目的是切实可行的。最近关于这些问题的讨论已经发表了一系列论文，我们认为这对于美国高等教育的发展是有好处的，有助于引起人们对于学院改革的关注，以及了解改革的主要特点以便澄清批评者肤浅的不实的指责。

我们绝不是反对学院发展成为大学，我们相信只要有进取心、耐心、资金和时间，这是非常值得做的，也是能够实现的。但是，我们反对利用大学教育、大学自由的名义放松对学生要求的不负责任的做法。学生常常会盲目自信，他们认为能够处理任何问题，他们没有经历过艰辛却满怀激情地以为能够轻易实现目标，完全由他们来选择大学或选择课程，只会给学院带来毁灭，不仅不能够实现学院向大学转变的目标，而且将会把所谓的大学变成职业技术学校。即使在英国，出身高贵、有教养的贵族也不赞成这种做法。我们认为，美国人的当务之急应该是确立远大的目标而不是追求眼前的利益，不要总是急功近利寄希望于走捷径。我们不反对尝试任何有效的教学方法和教育内容，但是我们总要问一句：“对什么有用？”我们认为，古典课程的学习或训练，对培养学生的思维能力和良好的判断力，以及简洁的语言表达能力，是最有效的。此外，它在培养学生高尚的品质以及加深学生了解人类及人类历史方面，也是最有效的。但是，如果要求它直接满足学生将来所从事的商业、事业或职业活动的需要，是世俗的、错误的。我们不会取消数学课程，尽管数学课程要比任何其他学科更难以带来直接用途。同时，我们认为古典课程的学习总体上不能过度，否则往往会使它们的教育效果大打折扣，古典课程所特有的复杂性将成为智力发展的阻碍而不是促进智力发展，将影响能力发展而不是促进能力发展。我们已经详细阐述了保留古典课程的理由，但是我们将尽可能地发挥古典课程在培养学生的文学爱好以及促进他们智力发展方面的作用。学院开设古典课程的目的不应该是培养学生具有语法学家和文学家的兴趣和鉴赏力，而是具备运用古典语言进行愉快轻松阅读的能力。我们极力反对任何试图减少古典课程学习时间或轻视古典课程的倾向。同时，我们非常愿意采纳任何能够使古典文学课程更有趣和更有益的学习方法或教学方法。我们非常真诚地认为，古典课程的保留和有效的管理不能仅仅由学院的经济状况这个单一的指标来决定，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美国人究竟要继续尊重以往高尚的传统，还是在当前变动的，常常是错误的、粗俗的潮流中迷失自我、随波逐流。简言之，我们的公众舆论和新闻报刊以及党派政治究竟是为没有学问的肤浅之人和蛊惑人心的政客所控制，还是为学者和政治家所控制？虽然自然科学在学院中已经受到普遍重视，但是认为它们可以取代人文学科的教育作用，或者它们可以被充分地教学和学习（除了在某些专门课程或职业学校以外）的看法却是错误的。

同学院相比，科学技术学校能够为大多数人提供更好的教育，或者说是能够更好地满足任何人所需要的、有用的教育，这种看法似乎太草率——这些评论者对学院的悠久历史以及学院在处理理论和实践二者关系上的不同侧重点太缺乏了解。如果新教育像它的提倡者所说的那样实施了足够长的时间，仍然没有取得预期的教育效果，那么就不能宣称已经取得了成功，可以放弃传统的旧教育制度了，因为后者至少还具有一定的优点，并产生了一些好的效果。从理论和管理实践上看，新教育也会产生未知的弊端。史密斯的评论引人深思：“一直以来，文学课程占主导地位的效果非常明显，但是科学课程的优势地位的效果只是刚出现。”如果我们用“优势地位”代替“主导地位”，这句话的意义也没大改变。有些人把旧教育称为“语言学习”，把新教育称为“学习做事”。持这种观点的人同样没有认识到语言学习和学习做事二者之间的不同本质和相互作用。他们的看法本质上同卢梭（Rousseau）类似。为了恢复人的自然本性，卢梭主张把人送回到原始的自然环境中接受教育。事物的学习产生了自然科学，自然科学揭示了人们对事物的认识，人们对事物的看法又必须用语言表达出来。在一些人看来，人们的心灵像他的肝脏和大脑一样属于事物——人们的思想感情如同电、原生质或者细胞生长等自然现象。国家体制、文学、语言、宗教信仰、哲学、归纳法如同细胞生长和化学分子结构一样是自然界和事物的产物。任何人不学习事物就不可能学习语言，任何人不广泛地学习语言也不可能学习所谓的事物。

现代语言已经成为许多学院可以自由学习的课程。令人感到非常遗憾的是，为了保障学院教育更具人文性和审美性，法语和德语的基本内容没有纳入入学考试要求。因为这个原因和许多其他改善大学课程的原因，我们只有依靠预科学校来学习法语和德语，它们成为高等教育体制中学院教育的重要组成部分。虽然一些预科学校办得还不错，但是它们在博物学、地理、历史、英语语言等通识教育课程方面仍然有待提高，它们忽略了这些课程在学院课程学习中的重要基础地位，过于强调专门知识和技能的学习以及现代语言的使用。

事实上，人们批评学院存在的许多弊端在低一级的教育中同样存在，尤其是在那些需要加强课程的完整性和广度的中等学校。我们绝不要忘记一位杰出的德国学者的评价：“英格兰和美国最需要的是有组织的中等学校体系，否则不可能拥有成功的高等教育。”我们相信这种说法是正确的。如果我们没有把成百上千万的经费浪费在创建和装备过多的学院以及装模作样的大学上，而是用于资助和配备大量的高水平的文法学校，也许美国的学院和高等教育早就发展到一个比较高的水平了；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愚蠢和固执，也许我们曾经广泛谈论的学院早就转变成了大学，我们已经进入了大学时代。美国大学何时才能出现？它将通过什么方式建成呢？

我们认为草率地让学院引进课程和教学方法是不可能建成大学的。增加大量的课程，缩短指定课程的学习时间，会导致大学的最后一年学习任务太重，这样做也不能加快大学的建设进程。填鸭式的教学，以及课程学习死记硬背，这是人文学院存在的问题。如果承认学院过去一直存在这样对待上一代学生的现象，将会犯下更严重的错误。只有当教授具备较强的教学能力而不仅仅是了解他们所教学科的知识，并且学生具有努力学习知识的兴趣和毅力时，大学才能存在。我们已经拥有一些教授，他们同欧洲大学的任何教授一样具备有价值的、深入的教学能力。其中一些教授为生计以及繁重的学院工作所累，他们没有时间和机会准备大学课程所要求的常规教学任务。还有些教授有更多的时间，但是他们只愿意教授有能力和渴望接受高水平教学的学生。然而，这一切的必要条件是有充足的、满怀热情的学生听众，能够保证教学活动的正常进行。这种教学改革试验已经在耶鲁学院和哈佛大学获得批准。我们欣喜地看到最近哈佛大学采取了另一项措施有计划地推进大学教学改革。这项改革的发起人及其盟友对于将要取得的重大效果充满信心。然而，如果这项改革能够展示其成功的进取精神而不是所承诺的好处，那么确实值得寄予良好祝愿。我们相信这项改革将为其他条件允许的学院所效仿并激起它们最强烈的进取精神，它们将尽可能快地组织实施专门教学和专门课程。

然而，必须承认当前美国有资质和兴趣接受大学的非专业性知识教育，同时又没有条件或不愿意到欧洲大陆学习的人数量非常少。相反，我们知道，出国旅游以及有机会学习两三种欧洲语言的吸引力，严重威胁到美国一些大学课程的开设，除非那些具有非常强的专业性课程的大学。没有几个学习专业课程的学生愿意到法国或德国去留学完成学业。近期在耶鲁学院毕业的学生中，五分之一的学生会在第一年去欧洲留学。那些有一两年的闲暇时间学习历史、文学、哲学或其他哲学分支等通识课程的学生，往往能够承担去欧洲留学的费用，并且去欧洲留学的生活费用要比美国低，同时他们还能够参观许多旅游景点，这对于我们在新大陆土生土长的人来说一直很有吸引力。几个月前有文章写道，不久后，欧洲的学生将会成群结队地涌进美国著名大学，如同现在美国学者去欧洲一样。听到这种空洞吹嘘的话，我们觉得简直太可笑了。我们无意贬低美国的学术思想。我们也要告诉我们中的一些人，不必在与欧洲同行对比时感到自卑。但是，即使在历史悠久的国家，一所著名的大学也不是一天就能建成的，新大陆只有经过许多代人持续提供大学所需要的各种物质条件，才能建成大学。物质条件不仅仅包括几百万美元和一些有才华的临时教师，还要有大量的知识渊博的学者和文学家，他们是各门学科知识的代表，能够胜任教育精心选拔出来的年轻人的任务；此外，还需要大量的美国学生，他们对于美国的大学教育感到满意，因此认为没有必要出国留学。虽然这些事实应该能够让我们在美国大学建设问题上保持清醒的头脑，不急于求成，但是这不能成为阻碍我们向所有一流大学学习如何建设美国大学教育和课程的借口。专业学校已经存在并发展了许多年，只要它们开展全面科学的教学，提高入学考试要求，也可以成为真正的大学的组成部分。在专业学校，增加哲学和现代文学、英语、高等数学和物理学、地理学和地质学、形而上学、道德哲学、政治和社会科学等专业，简言之，让哲学系完全充分地融入法律、医学、神学专业学校，我们将具有整个大学的轮廓。基于以上的原因，我们会对建立哲学系这个初步成果感到高兴。

我们遗漏了一种看法。如果学生来向大学教授请教学习，即使数量很少，教授们也会受到鼓舞，那么美国有文化的阶层一定赞成纯粹为了知识本身的目的而爱好学习，以及学习知识所带来的满足感和在培养男子气概方面的作用。相反，如果学习仅仅是为了获得金钱和地位，理论知识和自由文化思想在论坛和公共场所中受到公开嘲笑，或在报纸和评论上受到批评，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建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学。我们因为关心学院发展及其真正的改革，才会反对那些自以为是、指手画脚的人士（其中有些是大学毕业生）对待大学教育目的和教育目标傲慢无礼的态度，同时我们也反对他们利用其读者的偏见无知的愚蠢做法，虽然其中一些读者心甘情愿被他们利用。如果我们希望保持其在培养学生高尚的道德品质及良好的文明礼仪方面的作用，我们坚信我们需要保留自由教育的传统理论和实践。美国许多主要报刊已经讨论了缺乏这些品质所导致的令人遗憾的后果，这也是学院教育改革讨论的主题。

无论这些讨论是如何兴起的，或要求美国学院改革是怎么提出来的，也无论改革的要求多么无知和多么不合理，我们都不会感到抱歉。我们知道要求改革的呼声不会停止，如果这种改革的激情最终由微风逐步发展成狂风，我们也不应该感到奇怪。即使短期内这可能损害学院的发展，并对年轻学生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导致他们产生极度不满的情绪，形成无知自负、谄媚的品性，但是这也并非没有好处。我们非常希望深入地讨论美国高等教育各方面的问题，不过希望参与讨论的是那些有能力分辨问题好坏的人士。我们非常希望学院推行的每项教育改革能够按照要求予以公开，能够最大限度地激发教师和学生努力为社区和国家服务的责任感。

在有关教育的问题上，美国公众不具备明智的评价能力。社区常常非常慷慨地自愿捐助学院和高等教育机构，社区中慷慨谦逊的捐赠者非常清楚学院带给公众的好处，也非常愿意提供学院所需的资助。这部分社区公众偶尔可能会因为学院长期以来对自由教育的偏爱感到烦恼，但是学院不会怀疑他们对于教育问题的评判能力。我们只是向这部分人士提出我们的看法，我们只是希望这些看法能够得到公正的评价。

我们开始这次讨论时并没有想到内容会超过一页纸，由于讨论主题的高关注度和重要性，我们将一页纸扩展成了一本书，为此我们表示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