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力教育的一般原则
我们始终在讨论的品性培养,主要是婴幼儿时期的事情。如果实施得好,应该在孩子6岁时就接近完成了。我的意思并非6岁以后品性就没可能变坏了,不良的条件或环境在哪个年龄都可能造成损害。我指的是,只要适当地注意环境,那些受过正确早期训练的孩子到了6岁,就应该拥有可以引导他们走向正途的习惯和愿望了。
在一所学校当中,如果所有的学生都是人生第一个6年接受了正确培养的孩子,那么只要校方稍微有那么一点头脑,这所学校就可以建立一个非常好的教育环境,都没有必要再在道德问题上花费大量时间或心思,因为孩子所需的别的美德,应该是纯粹的智力训练而自然产生的结果。我并没有言之凿凿地断定这是绝对的法则,而只是将其作为一条引导校方的原则,让他们明白哪些问题应该着重处理。我坚信,如果孩子在6岁之前一直被很好地照料着,校方最好要将重点放在纯粹的智力提升上,并由此促成更可取的品性的进一步提升。
让教学受到道德考量的影响,对于智力来说,并且最终对于品性来说,都不是好事。不应该觉得某些知识是有害的,某些无知就是有益的。所传授的知识应当是因为智力上的目的而传授,而不是为了让某个道德或政治结论得到证明。在学生的眼中,教学的目的,一部分应该是要满足他的好奇心,一部分是要给予他所需的技能,好让他能够独立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教师的眼中,教学的目的也一定是要为了激发某种能够有所收获的好奇心。然而就算学生的好奇心指向了和学校课程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也千万不要对其进行阻挠。我的意思不是学校的课程应该中断,而是应该对这种好奇心予以赞赏,并告诉拥有这种好奇心的学生怎样在课后的时间将其满足,比如阅读图书馆里的书。
说到这里,应该会有人质疑我的说法,这种质疑应该从一开始就有了:倘若一个男孩拥有的是不健康或者不正当的好奇心,那么应该怎么办?如果他对淫秽行为或关于酷刑的故事感兴趣,那么应该怎么办?如果他一门心思想窥探他人的举动,那么应该怎么办?这样的好奇心也应该给予鼓励吗?要想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一定要做出区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我们不能听任这个男孩的好奇心继续局限在这些不好的方面,不过这并不是说我们要让他为自己想要了解这些东西而感到罪恶,也不是说我们要设法让他远离和这些有关的知识。这种知识之所以吸引力如此之大,差不多就是因为它是被禁止的;而处于有些情况时,它会和某种病态的精神状况联系在一起,这时就需要送医治疗了。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形,禁止和道德恐吓都是错误的处理方式。
对淫秽事物的好奇心可以说是最常见的,也是最重要的,我们不妨来谈一下。如果对孩子而言,性知识和任何别的知识并没有什么两样,那么我相信不可能有这样的事。一个弄到了不雅图片的男孩,会因为自己有能力做到这种事而扬扬自得,并清楚他那些胆子小的同伴所不知道的东西。如果将关于性的所有知识坦率而得体地告诉他,那么他对这些图片也就没有兴趣了。如果即便是这样,一个男孩还是被发现依然存在这样的兴趣,那么他就需要去接受这方面专业医生的治疗了。治疗应该从鼓励他完全自由地表达即便是最令人震惊的想法开始,然后告诉他进一步的大量信息,一点点地提高这些信息的技术性和科学性,一直到他认为整件事都索然无味为止。当他觉得再没有什么更多东西可以了解,而他所知道的东西也不过如此、平淡无奇时,他就被治愈了。
这里面的关键在于,糟糕的并非知识本身,而不过是那种沉溺于某个特殊话题的习惯。要让这样执迷的毛病得到矫正,不能一开始试图强行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而要利用对有关的问题的充分讨论。于是兴趣就会从胡思乱想转变成符合科学;一旦实现了这一点,它也就可以在别的兴趣里占据其合理位置,也就不再是一种执迷了。我深信,这就是正确地对待狭隘而不健康的好奇心的方式。禁止和道德恐吓唯一的结果就是适得其反。
尽管不应该将品性的完善列入教学的目的,不过有些品质是十分可取的,对于有效地获取知识,它们也是不可或缺,可以将这些品质称为理智美德。这一类的美德应该是智力教育的产物,不过它们的产生应该是作为学习知识的必要条件,而非作为本身就值得追求的美德。我认为这样的品质主要要有耐心、勤奋、专注、精确、好奇心、开放的心态、相信知识难求但是依然可得。这里面好奇心是最基本的,只要它强烈且指向的目标正确,别的各项也就顺理成章了。
然而好奇心是一种略有些被动的品质,所以无法成为整个理智生活的基础。此外,通常还需要有迎难而上的愿望,在学生的心目中,获得的知识应该像一种技能,就像在游戏或者体操中的技能那样。我想,这种技能难免部分地只是为了将学校布置的作业完成才需要的,然而如果可以让学生认为它对于达到某种课外目标也是必备的,那么就已经取得了某种极为重要的成果。知识与生活脱节实在令人遗憾,但是这一点在求学的时候是不能完全避免的。对于这种脱节非常难以避免的科目,应该和学生偶尔说一说这科知识的实用性——这里的“实用性”应该指的是最广义的概念。即便这样,我还是要为纯粹的好奇心留出广阔的空间,要不很多极其有价值的知识(比如理论数学)将永无发现之日。我认为,很多知识本身就有价值,不用考虑它们有什么应用。我并不希望鼓励年轻人过于注重一切知识的潜在用途,非功利性的好奇心是年轻人与生俱来的,而且是一种十分可贵的品质。只有当这种好奇心没有发挥作用时,才应该向诸如可以在实践中展示技能的欲望求助。两种动机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
我知道我这里有这样一个假设:有些知识的价值并非只在于其实用性,而在于其本身。
这种观点经常受到挑战。我看到奥谢教授就是这样说的:在欧洲还有东亚的学校里,一个人如果没有积累大量的和古代风物有关的知识,都算不上接受过教育,至少算不上是有修养的人。但是在我们国家,我们能马上接受这样的观点:修养并不由单纯的对事实的掌握来决定,无论是古代的事实还是现代的事实。这样的人才是有修养的人:拥有能够让他为社会服务的知识和技能,还拥有能够让他和友人们相处甚欢的行为习惯。现在在美国教师的眼中,个人生活中,那些对人际关系没有用的知识,对于修养以及教育目标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这种关于旧世界怎样看待修养的描述当然是一种讽刺。没有谁会认为单纯的事实知识就可以赋予人修养。但是能够论证的是,修养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免受空间上还有时间上的地方本位主义的影响,而这里面包含着对卓越的尊重,哪怕这种卓越是在另一个时代或另一个国家发现的。我们容易将我们的优越感夸大,认为自己除了要比外国人优越,还比古代人优越。这导致我们对他们的一切都持轻视的态度,这里面就包括他们要比我们优秀的地方,比如生活的整个审美这个方面。而且我需要说,修养和一种静观的能力有关系,去思考或感受,而不能轻举妄动。这让我对接受人们所说的那种“实践”教育理论有些踟躇,这种理论“要求学生实际地去践行他们所学的东西”。显而易见,这种方法对年幼儿童是适用的,但是在能够采用更抽象和理智的方法之前,教育算不上完整。“践行”星云假说或法国大革命要耗费很长时间,更不必提还有上断头台的危险。
一个接受了足够教育的人学会了在必要的时候通过抽象来提取意义,并把它们作为抽象概念来使用,只要这么做对他实现自己的目标有利。如果一个数学家一定要停下来去理解每一步换算的意义,那么他的工作将永远都没有结束的时候,他的方法的重要优点在于运用起来不用这样的费事。因此,在高等教育中,那种实践方法好像并不怎么适用。我不禁觉得,实践方法之所以能流行美国,一部分是因为这样的一种观念:所有的卓越都在于行动,而非思考和感受。这种观念隐含在我之前引用的对修养的界定中,并且在机械时代实属自然,这是因为机器只能运作,人们不会期望它可以思考或有什么感受。但是把人和机器相提并论,基本无法给我们提供一种合理的价值标准,无论这体现了哪种形而上学的思想。
那些拥有真正的求知欲的人,必然会具备开放心态这种品质。只有那种受别的欲望扰乱并自信自己已经掌握了真理的人,才会丧失这种品质。这就是为什么开放心态在年轻时期比在年长之后更为常见。一个人的活动几乎一定会和对某个理智上的疑难问题的判断有密切的关系。牧师是无法对神学做到漠不关心的,军人也无法对战争袖手旁观,律师自然会觉得罪犯应该受到惩处——除非罪犯交得起大牌律师的酬金,教师会对和自己的训练和经验相适宜的特定教育体制表示支持,政治家基本会不由自主地对最有可能给他权位的那个党派的主义表示支持。一个人只要选定了某个职业,就不能指望他还时时考虑别的选择是不是更好。因此,开放心态在成年人生活中会受到限制,即使这些限制应当尽可能地少。不过在年轻时期,威廉·詹姆斯所说的“强制选择”很少出现,所以不怎么需要“信仰意志”。应该鼓励年轻人把任何一个问题都看成是开放的,并可以在论证过后抛弃任何一个观点。这样的思想自由并不等于行动上也应该完全自由。一个男孩千万不能因为听了某个加勒比海冒险的故事,就自由地跑去大海里。
专注力是一种十分重要的品质,如果不通过教育,很少有人可以获得。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自然地也会达到相当程度的专注;很小的幼儿不管考虑什么事情,时间都不会超过几分钟,但是他们的注意力会一年比一年集中,一直到成年。即便这样,如果没有接受长期的智力教育,他们还是基本无法获得足够的专注力。理想的专注力具备的特征有三个:强烈、持久还有自觉。阿基米德的故事就是一个强烈专注力的典型例子,据说罗马人攻陷叙拉古城,前来杀阿基米德时,他竟然毫无反应,因为他还专心致志地研究一个数学问题。可以相当长时间地专注在一件事上,对于获得来之不易的成就,甚至对于理解深奥或者复杂的问题,都是不可或缺的前提。倘若对某件事具有自发的浓厚兴趣,那么自然会有这种专注。大多数人可以长时间地全神贯注在一个机械难题上,不过这种关注本身并没有什么用处。关注要具有真正的价值,还一定能为意志所控制。我这里指的是,如果一个人学习某种知识有足够的动力,那么就算这种知识本身是枯燥无味的,那么他也可以强迫自己掌握它。我觉得高等教育可以赋予人们的,第一个就是这种由意志支配的注意力。旧式教育在这方面是值得称道的;现代方法能不能成功地教会一个人自愿地忍受乏味之事?对此我是持怀疑态度的。不过,如果现代教育实践里的确有这种缺陷,也绝不是无法补救,我将在后面讨论这个问题。
勤奋和耐心当是良好教育的结果。以前认为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只有通过遵行外在权威所强加的良好习惯,才可以拥有这些品质。这种办法当然是有奏效的时候,就像驯马时能够看到的那样。但是我觉得,激发人们克服困难的勇气是更好的办法,为此,我们不妨将困难划分成不一样的等级,好能在一开始的时候,人们就可以相当轻松地获得成功的喜悦。这可以让人体验到坚持下来的回报,从而让所需要的恒心逐渐增强。知识难求但是依然可得的信念也完全适用这个说法,因为培养这种信念的最好办法是,引导学生将一系列经过认真分等的问题解决。
和对注意力的自觉控制一样,精确可能也是容易为教育改革家们所忽视的一种品质。巴拉德博士明确地指出,我们的小学虽然在大部分方面有了很大的改善,但是在这方面却是退步了。他是这样说的:
“在19世纪的80年代和90年代初,在年度考核中,学生得接受很多的测试,而这些测试的结果需要作为拨款的依据列表上报。如果今天对同样大的儿童进行同样的测试,成绩一定会是普遍而明显地下降。无论我们对此怎么样解释,事实都是不容置疑的。总体来说,我们的学校,至少我们的小学所做的工作,比不上四分之一个世纪之前精确。”
对于这个问题,巴拉德博士的论述十分精辟,对此我没有什么能够补充的。不过我打算再引用一下他的结语:
“在进行诸般演绎以后,它(即精确)依然是一种崇高且可以鼓舞人心的理想。它是理智所遵循的道德准则:它对理智在追求自身的合适理想时应当致力于什么进行了规定。因为我们在思想、语言还有行为上的精确程度,大体能够衡量我们对真理的忠实达到了什么程度。”
让那些主张现代方法的人觉得困难的是,现在所教导的精确基本等同于枯燥,如果教育可以变得有趣起来,那么将会是一大进步。不过这里我们一定要做出区分。纯粹由教师所施加的枯燥是根本不可取的,学生为了实现某种抱负而甘心忍受的枯燥就是可贵的,只要不过度。激发学生追求那些较难实现的愿望,比如阅读荷马史诗、拉好小提琴、弄懂微积分等,应该是教育的一部分。所有的这些活动都各自有其精确的标准。那些拥有接触才华的孩子为了掌握某种梦寐以求的知识或技能,愿意忍受无穷无尽的乏味,愿意接受严苛的训练。而那些资质平平的孩子,倘若有人给予他们充满鼓励的教诲,也会激起他类似的抱负。教育的动力不应该是教师的威严,而应该是学生的求知欲,但是这样说的意思并不是在每个阶段教育都应该是容易、轻松和惬意的。这特别适用于和精确有关的问题。学习精确知识容易让人感到厌倦,但这是每一种卓越都不可或缺的,这一事实能够通过恰当的方法让孩子理解。现代方法只要在这方面没有成功,它们就是存在缺陷的。跟在别的很多事情上类似,在这件事情上,抵制糟糕的旧式教育已经趋向于一种过度的宽松,这种宽松一定要为一种新式的教育让位;旧式教育十分强调外在的权威,而相比之下,新式教育对内在的和心理的因素更加注重。精确就是这种新式教育方法在注重理智的表现。
精确有很多种,每种都自有其重要性,主要的精确有这样几种:肌肉的精确、审美的精确、事实的精确以及逻辑的精确。所有孩子都可以理解肌肉精确在众多方面的重要性,一个健康的孩子用尽一切空闲时间所掌握的身体控制,就是需要肌肉精确的,而后可以决定孩子在伙伴里声望的游戏,同样需要肌肉精确。不过它还有别的一些和学校教学关系更密切的形式,比如良好地书写、清晰地讲话、正确地演奏乐器等。一个孩子会根据他所在环境的不同而认定这些东西重要与否。审美精确界定很难,它关系到产生情感的合理刺激的恰当性。培养一种重要形式的审美精确,一种方法是让孩子通过背诵来学习诗歌,比如为了表演而背诵莎士比亚的作品,如果他们出了错,就要让他们感到原文为什么是更好的。我认为在美感普遍存在的地方能够看到,孩子们掌握了各种传统的表演套路,比如唱歌和跳舞,他们以此为乐,但一定要以传统为基础来进行完全正确的表演。这可以让他们意识到细微的差别,而对精确而言,这是至关重要的。我认为,唱歌、跳舞和表演是培养审美精确最好的途径。绘画则要稍微差一点,因为绘画容易按照和模型的相似度进行评判,而非按照审美的标准。诚然,人们期望套路化的表演也是在再现模型,不过这种模型是按照审美的动机创造的。它之所以被模仿,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优秀的,而不是模仿是优秀的。
单纯地追求事实的精确真的是无聊透顶的。把英国历代君王的年代,或者各郡及其首府的名字都记住,是最能使学生望而生畏的事情之一。更好的办法是,通过兴趣和重复来得到事实的精确。我从来没有记住过那些海角的名字,但是在8岁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知道所有的地铁站了。如果让孩子们看一部描写一艘轮船环绕海岸航行的影片,他们很快就能将那些海角都记住。我并不是觉得它们值得记住,但是假如是值得记住的,那么这就是正确的教学方法。一切地理知识都应当在电影院里讲授,刚开始教历史时也应当这样。一开始的费用固然很大,但是并不是政府不能承受之重。再说如果采用了这种方法,那么教学的简便易行其实也是一种节约。
至于逻辑的精确,要在以后才能获得,不应该逼年幼的孩子去学。背会乘法表自然属于事实的精确,这个要到非常靠后的阶段,才会转换成逻辑的精确。数学是这方面教育的自然手段,不过倘若让数学以一系列任意规则的面目出现,它就会丧失这种作用。规则一定要记住,但是到了一定的阶段,为什么会产生这些规则,原因也一定要明了;如果不是这样,数学就没有任何教育价值可言。
接下来我要说一个在分析精确时已经出现的问题:即使所有的教学都变得十分的有趣,这在多大程度上是可能的或者可取的。过去的观念认为,教学大多时候一定是枯燥的,要想让普通的男孩做到持之以恒,只有严厉的权威(一般的女孩则任其保持无知)。现代的教育观念则主张教学能够是充满快乐的。旧观念和现代的教育观念相比,我更赞同现代的教育观念,但是我觉得,现代的教育观念还是为某些局限所制,特别是在高等教育方面。我要先讨论一下现代的教育观念中的正确部分。
现代的幼儿心理学家都对不催促幼儿进食或睡眠的重要性非常重视,认为这些事情应该让孩子自觉去做,而不应该是强制或诱哄的结果。我自己的经验完全证明了这种教育方法是正确的。一开始我们不了解新的教育方法,于是采用了旧的方法。旧方法特别失败,现代的教育方法则非常成功。但是,绝不能就此认为在孩子的进食和睡眠方面,现代的家长就什么都不用做了;事实恰恰相反,他们要尽量地让孩子养成良好的习惯。开饭要遵循规定的时间来,在吃饭时间,孩子无论吃还是不吃,都必须要坐在那里,不能玩耍。睡觉要遵循规定的时间,到了时间孩子就一定要到床上躺下。他睡觉时可以搂着一个玩具动物,但不可以是会叫、会跑或会让人兴奋的玩具。如果那个玩具动物是孩子的心爱之物,那么家长不妨和孩子玩这样的游戏:这个动物累了,孩子一定要让它睡觉。接下来就让孩子自己待着,一般他不久就会入睡。但是千万不能让孩子认为你盼着他吃饭或睡觉,这会马上让他认为你是在求他帮忙,这会让他拥有一种权力感,从而导致他越来越需要诱哄或惩罚才能吃饭或睡觉。他之所以吃饭或睡觉,应该是因为他想要吃饭或睡觉,而非为了取悦你。
显而易见,这种心理在很大程度上也是适合用在教学里的。如果你硬要对一个孩子施教,他就会觉得你在要求他做某件他不喜欢的事来让你高兴,抵触心理就此产生。如果一开始就有这种抵触心理,那么就会一直存在;到了年龄大一些的时候,孩子固然有显著的通过考试的愿望,并且会为了这个而付出努力,不过他这么做绝对不是单纯地因为对知识的兴趣。相反,如果你能先将孩子的求知欲激发出来,然后再把他想要获得的知识作为一种恩惠给他,那么就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了。所需要的外在管束将会大为减少,让孩子保持注意力也就算不上什么难事了。要让这种方法获得成功,一定要具备某些条件,蒙台梭利女士就成功地在非常小的孩子里创造了这些条件。
孩子的作业一定是要吸引人并且不怎么难的,最初一定要有处在稍高阶段的别的孩子来做榜样,同时不能让孩子为别的明显更加有趣的事情所影响。如果孩子有许多种事情可做,那么他就会选择任何自己喜欢的事,并自己将它完成。几乎这种情况下的所有孩子,都是非常快乐的,并且在5岁之前,就可以轻松地掌握阅读和书写。
对于年龄更大的孩子来说,同样的方法在多大程度上能够起作用,是一个存在争议的问题。随着孩子的年纪越来越大,他们可以响应那些更长远的目的,所以不再需要每个细节都饱含趣味。但是我觉得,这条总体原则是对任何年龄都适用的:教育的动力,应该来自于学生。环境应当对将这种动力激发出来有帮助,并让枯燥和孤独对于学习来说是可供选择的东西。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是偏好这种选择的孩子,就应该允许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关于单独活动的原则能够得到延续,虽然在幼儿期过后,一定量的班级活动仿佛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如果一定要通过外在的权威来让孩子学习,除非有医学上的原因,否则十有八九是因为教师存在过错,或者之前的道德教育十分糟糕。如果一个孩子在5岁或6岁之前,始终都接受着恰当的训练,那么在这以后,任何一位称职的教师,都应当可以激发他对学习的兴趣。
这一点如果可以做到,将会有极大的好处。教师将会和学生成为朋友,而不是“敌人”。孩子将会学得更快,因为他和教师同心协力。他学习时会很少感到疲倦,因为他用不着时刻逼着自己控制满含厌烦和抵触的注意力回到学习上。同时还培养了他的个人主动性。因为这些好处,这样的设想仿佛是具备一定的价值的:学生可以在其自身欲望的驱使下学习,而不用教师施以强制。如果发现有少数人使用这种方法没有奏效,那么能够将这些人分离出来,再用别的方法进行教导。不过我相信,上面的这个方法是普遍适用于孩子智力教育的,不能奏效的情况极少。
因为讨论精确时已经说过的那些原因,我不相信可以让一种真正深入的教育变得完全有趣。不管人们对某一学科的求知欲有多么的强烈,都一定会发现这一学科的某些部分是十分枯燥乏味的。不过我相信,如果给予适当的引导,就可以让孩子意识到学习这些乏味部分的重要性,并在不用强制的情况下将它们学完。我觉得应该利用称赞和责备来作为激励因素,按照孩子在布置的任务上的表现优劣予以赏罚。学生是不是具有必要的技能,应该像在游戏或体操中那样一目了然。教师应该将某学科的枯燥部分的重要性讲明。如果所有这些方法都不能奏效,那么只能把这个孩子归入愚钝一类,和才智正常的孩子分开教育,但是有一点一定要注意,那就是不要让这种做法看起来像是一种惩罚。
除了在那些极少数的情形中,就算孩子的年纪还小(比如4岁),也不应该让父母来充当教师。教学这项工作是需要一定特殊类型的技能的,诚然,可以学习这种技能,然而大部分的家长都没有学习的机会。学生的年龄越小,需要教师的教学技能就越高。除此之外,在正式教育开始前,因为家长经常接触孩子,所以孩子对父母形成了很多习惯和期望,对教师则不会这样。
而且,家长容易过于关心和渴望自己孩子获得进步。孩子聪明,家长就心花怒放;孩子愚笨,家长就气急败坏。父母不能教育自己的孩子,和医生不能治自己的家人是同样的道理。当然,我的意思并非家长连那种自然而然的施教都不应该有,我只是说他们一般不会是教授学校正式课程的最佳人选,即便他们可以完全胜任对别人的子女的教学。
在孩子的整个教育期间,应该有一种理智上的冒险意识贯穿始终。这个世界到处都是令人困惑的事物,只要锲而不舍,就可以理解它们。茅塞顿开的感觉是非常让人欢欣鼓舞的,每一位出色的教师,都应该可以让学生产生这种感觉。蒙台梭利女士对她的学生们学会书写后的那种快乐进行过描述,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读到牛顿从万有引力定律推出开普勒第二定律时,我的心简直可以说是陶醉了。如此纯粹和如此有益的愉悦是很少有的。主动且独立的学习可以让学生获得发现的机会,所以和在课堂上讲授所有的内容相比,这样的学习可以让学生的冒险意识更平常,也更强烈。尽量让学生主动地求知,而不是被动地受教,这是让教育成为一桩乐事,而不是一种苦役的诀窍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