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 序

总 序

大学的生命

近10年有关大学问题的讨论,在“钱学森之问”和《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的推波助澜下,风急浪高。有匡复“大学精神”的,有反思“大学理念”的,有编制“大学逻辑”的,不管是收拾大学的历史记忆,还是改造大学的现实制度,归根结底意在鞭策今天的大学教育重返“大学之道”。我检索了多数言论,发现了两个盲点:一是抽象普遍的逻辑理由遮蔽了中国大学教育的特色寻觅与构筑;二是问题切入的视角是教授专家、高层管理,丢失了大学赖以存在的土壤——学生,而学生立场的“缺席”,使大学之道的讨论显得格外悲凉。

我们的大学是谁的大学?大学的生命究竟何在?

毫无疑问,大学是传道者和问道者不分肤色信仰、不分男女长幼、不计贵贱高低,济济一堂,如切如磋,究天问地,抒发胸臆的共同精神家园。我们师与生是守望自己精神家园的“最后的莫西干人”。大学不是纯粹的科研流动站,也不是按统一规格批量生产人才品牌的车间作坊。牛津学者纽曼说,一间大学虽说不是诗人的地,但如果不能激起年轻人一些诗心的回荡、一些对人类问题的思索,那这所大学缺乏感染力是无可置疑的(纽曼,2001)。不能把大学的使命锁定在单纯的知识生产与再生产的链条上,如果一所大学的首要和主要任务是研究和专利,真的看不出还要学生干什么;如果要招收的只是学徒帮工,何不把清华、北大更名为“科学院清华分院”“北大分院”。每当听到“研究型”大学和“教学型”大学的称呼时,总不免有“汗”的感觉。教书育人、研学相长是大学天经地义的第一要务,今又造出个“研究型”来,据说是有指标体系的。除了“自己争取到科研经费要和政府投入相当”“不断生产高水平学术成果”云云之外,至少研究生的规模和本科生对等了,或远远大于本科生规模,才初具“研究型”的条件。所以在这种理念怂恿下,高水平大学严格控制本科生招生,研究生规模则突飞猛进。我们的一流大学都按这样的“研究型”标准操作,不仅研究生的规模膨胀不堪重负,培养质量令人担忧,而且相当一部分优秀生源进不了一流大学读本科,只好漂流到资源欠发达的地方,的确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大学在知识经济时代,正如美国社会学家贝尔所说,“是社会发展的中心结构”,承担着知识创新与智力输出的责任,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但大学的“魂”是什么?——还是那句老话:教书育人。研究是骨骼和肌肉,教育是灵魂和血液。大学必须根植教育,魂系学生,才能成为真正名副其实的大学,有生命力的大学。

本着这种理解考量一下,我们自己的大学体制创新也好,改革也罢,出发点不应只是一个与所谓国际水准接轨的“世界眼光”的问题。从表面上看,在经费投入与筹措、知识造血能力与水平、管理理念与体制方面,的确好像与哈佛、耶鲁、麻省理工有天壤之别。但问题的关键核心是什么?这些表象“差距”的背后是什么?我们不能抽象地谈“接轨”,“接轨”不只是一堆数据的比较。我们应着力思考回到大学生命本源的问题:中国的大学,作为华语世界的大学如何在今天的大学世界之林中,找寻我们自己的特色,确立我们自己的位置。特色就是不可比拟、不可通约,就是个性,就是优势,就是生命。没有特色的大学最多是在哈佛之后,再增添一所小哈佛,中国的哈佛而已。北京大学中文系陈平原教授在接受采访时说:“北大就是北大,与哈佛没有距离。”的确,雅典和耶路撒冷有什么关系?这句话让我想起香港中文大学前任校长、从牛津回来的社会学家金耀基先生讲述中文大学,作为一所以科学发现和弘扬中华文化为己任的大学,一所华语世界的大学,怎样从“新亚”和“崇基”两个小小的传统书院起步,顽强地屹立于亚洲乃至世界的大学之林。那就是在说英语的同时不忘说汉语,书院精神支撑现代大学制度。

大学的生命何在?一言以蔽之,传统一点就是大学的书院气质,摩登一点就是大学的人文精神。离开了它,大学只剩下一堆数据、表格、指标、文件和证书,无法实现“以人为本”的价值目标。以人为本的人文关怀,落实到大学改革上,一是坚持以学术为本,重塑大学的学术评价和学术管理体制;二是以学生为本,重建教学设计与管理体制。

立足于大学生命的基点,本丛书意在从大学思想和制度的维度,探索大学延绵八百余年至今不衰的历史之谜与发展之路。

12世纪文艺复兴以降,大学历经新知识大发现、民族国家兴起、宗教改革、工业革命、全球化等浪潮,曾被质疑为纨绔子弟挥霍之地,一度烛火飘摇,几近泯灭。幸每每于危难之际,其命维新,于今发扬光大。但是思想不是博物馆,它与躯干息息相关。思想与制度构成了大学的灵与肉,互为偎依。

道以为制,制以为新,这是大学的肌体。文以载道,育人为先,这是大学的生命,中国大学的生命。

是为序。

崔延强

2010年春于嘉陵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