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美国吗
要早知道今天爬树,丁冬才不会穿红内裤,最起码会在外面穿一条结实的裤子,这样就不会在爬树时,裤子要命地从裆部绽开了。
红内裤是妈妈陈春香特意给他买的,说今年是丁冬的本命年,穿红内裤可以辟邪。看来红内裤也不是像妈妈说的那样神奇。
出于本能,丁冬做出的第一个反应是把腿夹紧了,防止下面的人看见他的红色内裤。
爬树而把裤子撕开了,落到同学们的口中,一定会被笑话,一定会一传十,十传百,最后传到学校所有人的耳朵里,那时,同学们看见他很可能都要盯着他的裤子看。
这样的事情一旦发生,那无疑是要了丁冬的命。
丁冬看了看下面,暗自吁了一口气——还好,没有谁注意到他的裤裆已经撕开了。
“丁冬,你怎么不爬了?还有一截呀!”郭东东冲树上大喊。
丁冬这时真是为难了,他既不能继续朝上爬,又不能顺着树干下来。
别人也冲树上喊:“丁冬,你爬不到上面,我们说的话可以不算数了!”他们不是说不想爬树,而是想激丁冬继续爬上去,他们以为丁冬害怕,不敢爬了。
丁冬在树上笑了,很轻蔑地说:“谁说我不爬了?谁说的?”丁冬的眼睛朝下面骨碌碌地转着,接着声音突然豪迈起来,“我不但要继续爬,我还要把裤子脱了。我看你们今天谁敢跟我一样把裤子脱了爬树!”
丁冬把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什么叫急中生智?这就叫急中生智!
丁冬一手抓牢树的枝丫,一手把裤子脱了,露出里面红红的裤衩。那裤衩似乎晃了下面男孩的眼睛,他们的眼睛都不由得眯了起来。
“你还真把裤子脱了呀!”连同郭东东在内,有三个男孩发出这样的惊叹。
“我觉得把裤子脱了爬树更有意思!”丁冬显得很勇敢、很幸福地说。
不知谁惊叫了一声:“老师来了!”
一眨眼工夫,树下面的几个男孩撒腿跑了,如风卷残云般。陈家文是好学生,他是不用跑的,但他也跟着跑了。地上只留下丁冬的书包孤零零地躺在那里,书包似乎在很不明白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
小辫子本来是抱着丁冬的书包的,真不够意思。
丁冬自然也想从树上下来,没有老师会鼓励学生爬到树上去玩。
可是丁冬还怎么来得及下来?而且他也不能连裤子也不穿就下来,好像还没有哪一个学生敢在老师面前连裤子也不穿。若是穿上裤子,那么下来必然会把裤子撕开的秘密泄露给别人。
丁冬的头大了一圈。
丁冬总算明白一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待在树上。当然,他不能把自己的脸给老师看见。
老师虽然是教四年级的,但不教丁冬,他骑着自行车。郭东东他们的异常表现,引起了刘老师的注意。刘老师到了树下,看见丁冬的书包,他忍不住朝树上看了看。这样,他就看见了树上穿红裤衩的男孩。
树因为长斜了,丁冬给刘老师的感觉是丁冬就在他的头顶上。只要丁冬掉下来,那就直接砸在他的脑袋上。
刘老师停了车子。
“你怎么能爬到树上去?是不是掏鸟窝?多危险呀!下来,你慢慢地下来!”刘老师的声音倒比较温和,大概是怕吓着树上的丁冬。
丁冬一动不动,把绷紧的屁股对着刘老师。
“你是哪一个班的?你怎么这样不听话?”刘老师生气地说。他完全可以去翻翻地上的书包,只要一翻,就知道树上的人是谁了。
“下来时一定要小心,要注意安全……”刘老师又说了一气,见没有任何效果,只好走了。
丁冬也松了一口气,看着刘老师的身影,他庆幸裤子撕了。裤子要不是撕了,刘老师就一定会认出他,那么刘老师明天就一定会告诉夏老师,而夏老师则一定会找他,说不定还要叫家长。夏老师是丁冬的班主任,是一个经常板着面孔的老师。
想到这里,丁冬忍不住快活起来。
刘老师一走,郭东东他们仿佛从地上冒出来一样,出现在树下。而丁冬此刻坐在一根粗壮的树丫上,悠悠地晃着双腿。
“刘老师说你什么了?”
“刘老师会不会喊你家长?”
……
大家七嘴八舌地问。丁冬的样子使他们越发想知道答案。
丁冬对郭东东他们临阵脱逃而把他一个人丢在树上,是很不满的。对他们的问题,丁冬视而不见,他仰头看着天空。
天空除了白云,还是白云,有什么可看的?
丁冬说:“我的手差一点点就能抓到白云了。等我抓到白云,就把白云带回家,用白云擦窗子!”
丁冬说着,还腾出一只手在天空象征性地抓了抓。
小辫子急忙问:“抓到没有呀?”
“就是抓到也不给你!”丁冬说。
小辫子知道丁冬为什么这样说,忙弯腰重新抱起丁冬的书包,还将书包拍了拍。
“如果有小鸟飞过就好了,我肯定能抓住一只!”丁冬把目光从天空撤回来。
郭东东冲树上喊:“丁冬,是我要你爬树的,你要是抓着小鸟了,送给我一只!”
小辫子也冲树上喊:“丁冬,你也送我一只!”
其他孩子当然不甘落后,他们纷纷喊:“丁冬,也送我一只!”
好像那些小鸟非常愿意被丁冬抓一样。
这时一个很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哼,还想抓到小鸟?别做梦了!”
一听就知道是陈家文。
“丁冬,陈家文说你抓不着小鸟,你抓一只给他看看!”小辫子气不过地说。
丁冬不理陈家文,也不理小辫子,他的眼睛开始看着马路,看马路上来来去去的车子。那些车子谁都见过,但在马路边的树上看,那效果就很不一样了。比如,这时丁冬老远就看见有一辆拉着一车大白鹅的货车驶来,货车的车厢有两层,每一层都装着大白鹅,上面罩着尼龙网,大白鹅把它们长长的脖子从尼龙网里伸出,随着车子行驶,昏昏欲睡地晃动着。
“大白鹅,大白鹅——”丁冬喊叫起来。作为乡下孩子,丁冬不是没见过大白鹅,而是没见过这么多的大白鹅被货车装着,送到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突然的喊声,让货车上层的大白鹅们精神为之一振。丁冬毫不怀疑大白鹅们看见了树上的他,于是丁冬越发起劲地喊起来:“大白鹅,大白鹅——”
货车慢慢地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长着一片络腮胡子的汉子,听到喊声,他以为大白鹅从车里跑出来了。络腮胡子绕着车厢看了一遍,没有看见大白鹅逃出来。
大白鹅不是恐怖分子,它们不可能从尼龙网里逃脱出来。
络腮胡子很不高兴地对树下的孩子说:“喊什么喊?”
陈家文用手朝树上指了指,说:“我们没有喊,是树上的人喊的!”
络腮胡子抬头朝树上看看,只听见丁冬又喊:“大白鹅真多呀!这么多的大白鹅运到哪儿去呀?”
络腮胡子没有回答丁冬的问题,却说了一句:“你可当心点,别掉下来!”然后络腮胡子上了车,把货车开走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大白鹅!”树上的丁冬意犹未尽地说。
“那些大白鹅是送到饭店的。”陈家文替络腮胡子作了回答。
殊不知,丁冬已经对大白鹅不感兴趣了,他开始朝远方看。
“我的天!”只听见丁冬惊叹地说,完全是一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的架势。
下面的孩子一个个把脖子伸得老长,像大白鹅那样。
“看见了什么,丁冬?”
“丁冬,是不是又看见大白鹅了?”
“对了,一定是看见了飞机!”
……
树下的孩子恨不得把眼睛送到树上。
丁冬继续看着远方,继续用无比惊叹的口吻自说自话,好像根本就没有听见树下孩子的话:
“我的天,那些汽车简直像蚂蚁!”
“我的天,那些楼房简直像火柴盒!”
“我的天,那些公路简直像带子!”
“我的天,那里有几个中学生在踢足球!”
“我的天,那不是美国吗?要早知道爬到树上能看到美国,我早就爬了……”
没有人怀疑丁冬看到的,他们也不敢怀疑。
即使是陈家文,这时也不吭声了。
丁冬说够了,才把眼睛对着郭东东他们:“哈哈,你们比蚂蚁还小!要不是爬上树,我还真不知道!”
下面的一双双眼睛热辣辣地看着丁冬。他们的脖子都仰酸了。
郭东东扔了书包,吐了一口唾沫在手心,搓了搓,朝大树走去……
“你可别上来,刘老师去叫熊校长了!”丁冬说,“刚才刘老师狠狠地批评了我,他还要爬上树来,准备把我抓到学校。可惜,他太胖了,爬呀爬,硬是没有爬上来。快了,熊校长马上就要来了……”
几个男孩疑惧地后退着……
“你们跑呀,你们刚才不是跑了吗?瞧你们那熊样,跑得恨不得生出四条腿来!”丁冬撇着嘴巴。
谁都听出丁冬话里的意思了。刚才丢下丁冬一个人,确实有些不够朋友。不过,想想夏老师马上要来,还是走开为好。
“夏老师真的马上要来吗?”郭东东不甘心。今天的事情,将通过这几个男生的嘴巴,把丁冬渲染成英雄。
“难说!”丁冬说,“我下来了。”
丁冬把裤子当围巾一样围在脖子上,慢慢地从树上下来。
虽说这时候已经是初夏,但待在树上那么长的时间,丁冬还是感觉有些冷了。
“不穿裤子爬树,要比穿裤子爬树难一百倍!”丁冬说,他自然不会把裤子上的裂缝给他们看。
大家看丁冬的目光里满是崇拜。
“夏老师来了,我也不怕!”郭东东豁出去了。今天要不爬上树,他以后肯定会后悔得揪自己的头发。再说,今天要不爬到树上,以后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我替你们看着!”丁冬及时说。
于是,小辫子把书包丢进丁冬的怀里,开始脱裤子。
陈家文也开始脱裤子,这时候要陈家文记住自己是好学生,就相当于在丁冬啃西瓜时,要丁冬认真听西瓜是怎么长出来的。
一个个男生脱了裤子,争着跑到树跟前,谁都想爬到树上,争得差点动起拳脚来。
“你们别争,一个一个爬,尽管放心爬,我到那边的路口替你们看着,只要夏老师一来,我就学青蛙叫。那时,你们把屁股对着夏老师,他绝对认不出你们是谁。刘老师就没有认出我来。”丁冬热心地说。
在几个男孩一个一个爬树的过程中,丁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家,换掉裤子,再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回来。
树上有三个孩子,也就是说只有三个孩子成功地爬到了树上,其中包括郭东东。
小辫子、陈家文在树下,他们已经把裤子穿了起来,他们没有爬到树上,充其量只是抱了抱树干。
树上的孩子也好,地上的小辫子、陈家文也好,竟然没有发现丁冬的裤子换了。
太阳已经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在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天空是一片灿烂的红色,连云也红了,红得像着了火。
所有孩子的脸上都是红通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