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地瞪了陈家文一眼
陈家文为什么忽然要买一双新球鞋?那双鞋子穿了一天,怎么看上去像穿了一个月?这两个问题可不会轻易从于老师的脑子里消失。
在陈家文应该回家而没有回家的时候,于老师走出了家门。这种情况连续发生两次了,她必须要搞清楚陈家文在做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尽管陈家文说,他在和同学们利用放学后的时间锻炼身体,但于老师还是感到怀疑:平白无故的,怎么忽然想起来要锻炼身体了?这里面是不是藏着什么事情?
于老师在小区里看见了小辫子的奶奶许奶奶,在和小区里的大妈们拉家常,便问:“你家卢小峰回来没有?”
作为一个曾经的老师,于老师是不会像别人那样直接叫“小辫子”的。
听到自己孙子的名字从于老师的嘴巴里很正式地说出来,许奶奶马上恭敬地回应说:“还没有回来,也不晓得疯到哪里去了!”
“孩子就是管出来的,不能放任孩子这么疯玩!”于老师很严肃地说了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是找自己的孙子,但是看上去于老师像是在散步,很有些“绅士”的风范。
许奶奶愣愣地看着于老师,回味着于老师的话,她知道于老师是去找她的孙子陈家文了。陈家文学习那么好,于老师对他还管得这样严格。如此一对比,许奶奶感到差距了,她迈开细碎的脚步,追上于老师,告诉了她以下一番事实:小辫子今天穿了新球鞋,带了两瓶矿泉水,带了创可贴,说是跟丁冬去锻炼身体了。他还要买足球来着,她怕他把身体踢坏了,没有答应买足球。
于老师大吃一惊:“这么说,那个丁冬今天也应该穿了新球鞋,带了矿泉水,带了创可贴,并由此可以推断,陈家文很可能跟那个丁冬在一起了。”
要知道陈家文也穿了球鞋,也带了矿泉水,是不是还带了创可贴,于老师就不清楚了。
于老师已经提醒过陈家文,要他别跟丁冬在一起玩:“跟一个乡下孩子能玩出什么好来?”这简单的一句话,于老师实际上是告诉陈家文:丁冬读的书没有你多,他的学习成绩肯定不如你,他的见识也不如你!
在于老师的心里还有一条理由,就是乡下来的孩子,比较野,容易把陈家文带坏。
于老师再也无法“绅士”下去了,因为走得急,她的身体都晃动起来。
许奶奶紧紧跟着于老师。
两位老太太还没走出小区,就遇到了骑电动车的陈春香。
一看见两位老太太匆忙的样子,陈春香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忙停了电动车,跟她们打招呼,问她们做什么去。
许奶奶问:“你家丁冬回来没?”
陈春香说她刚回来,还不知道。不过,她又说:“可能还没有回来,说是锻炼身体去了,大概跟陈家文、卢小峰在一起吧。”
“你真以为你家丁冬是锻炼去了?他是踢球去了!”许奶奶的一只手在空气中劈了一下,似乎去踢球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
陈春香虽然不赞成丁冬去踢球,但是在城里老太太的面前,尤其在不怎么爱理人的于老师面前,她可不想表现出自己没有文化。陈春香开明地说:“踢球也是锻炼身体呀,巴西小孩谁都会踢球!”
巴西小孩踢球的事是丁建国曾经对她说过的。
“巴西孩子是巴西孩子!”于老师像给谁上课一样说,“那是由巴西的政治、经济、文化、遗传基因等因素决定的,中国孩子应该有中国孩子的特点……”
许奶奶眨着眼睛,估计没听明白于老师的话。
陈春香也想不明白,中国孩子应该有什么样的特点,不过直觉告诉她,锻炼身体是有好处的。在丁冬的身上,最为显著的变化是,吃饭香了,饭量增加了,睡觉睡得跟小猪一样。
陈春香把丁冬的变化说了。
“对呀,我家小峰也是,昨天电视看了一半,就睡觉去了……”许奶奶立刻站到了陈春香的阵营里。
于老师瞥了瞥陈春香和许奶奶,摇了摇头,似乎还叹息了一声,然后自顾自地走了。于老师的样子显然是不屑于跟她们交流了。
陈春香和许奶奶彼此看了一眼,许奶奶说:“我们还是找找,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于是,陈春香把电动车锁了起来,和许奶奶一起跟上于老师,去找丁冬他们。
出了小区不久,有人听说这三个人是去找自家的孩子,就要她们去篮球场找找,因为他听到篮球场方向传来孩子的喊叫声。
三个人直接朝篮球场去了。
这时候,四个孩子正坐在地上喝水,喝的就是矿泉水瓶子里剩下的水,一个个喝得咂咂有声,仿佛那不是水,而是天宫里的甘露。
他们已经决定了,明天再来,继续踢矿泉水瓶子。
“要不,明天我们多带几个人来?”丁冬说。这么好玩的玩法,不让更多的同学掌握它,实在可惜了。
陈家文说:“篮球场太小了,人多了不好踢!”
郭东东说:“我们干脆到市民广场那里去踢!”
“还想到市民广场踢?你不怕老师知道呀?你不怕你爸爸妈妈知道呀?你要那些跳广场舞的人到哪里跳?”陈家文说。
郭东东的奶奶就喜欢跳广场舞,要是他们在市民广场上踢矿泉水的瓶子,等于朝奶奶的枪口上撞。郭东东只好否定了自己的主张,他说:“算了,还是我们几个人,就在这里踢,说不定明天中学生来踢球,到时候我们跟他们一起踢!”
瓶子空了,意味着瓶子不能当足球踢了。
于是,大家站起来,心满意足地朝自己的衣服、书包走过去。说真的,他们此刻都很累了,但又心满意足,他们度过了一段非常美妙的时光。不幸的是,这时篮球场门口的一个声音惊天动地地响起来:“还真在这里呀,都在,都在!”
是许奶奶。
接着,门口出现了于老师和陈春香。
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个大人,丁冬他们呆如木鸡。
三个大人其实也惊呆了,四个孩子只穿着小背心和短裤,而且脸上都贴着创可贴。他们都受伤了?怎么受的伤?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家文,他不是揭下嘴巴旁边的创可贴,而是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急忙穿起来。可能因为太急、太慌张了,结果一只手臂怎么也伸不进袖子里。
丁冬也反应过来了。他去帮陈家文把袖子理了理,使陈家文顺利地把手臂伸了进去,然后自己去穿衣服。
小辫子和郭东东也去手忙脚乱地穿衣服。在三个女性面前,穿着小背心和短裤,有些不雅,也与他们学生的身份不相符。
这时,陈春香和许奶奶同时朝四个孩子扑过去。确切地说,陈春香是朝丁冬扑过去,许奶奶是朝小辫子扑过去。
于老师站着没有动,她还在盯着陈家文。
“你怎么受伤啦?”许奶奶抓着小辫子的胳膊。
“你头怎么啦?”陈春香抓着丁冬的胳膊。
四个孩子连忙把创可贴揭了下来,什么伤也没有,看得许奶奶和陈春香一个劲儿地眨巴着眼睛。
“好好的,贴什么创可贴?”许奶奶心有余悸地说。
陈春香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小辫子嘻嘻哈哈地笑。
于老师的脸还紧紧地绷着,目光锥子一样地盯着陈家文,一脸的严肃。于老师心里说不出地难过。陈家文这个样子跟野小子还有什么区别呀?哪里有一点绅士的风范呀?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是怎么也不相信陈家文会是这个样子的,他可是考过八次满分的好学生呀,在他的身上,倾注了她多少心血,寄托了她多少希望啊。
于老师毫不犹豫地得出这样的结论:陈家文变成这样,都是这个叫丁冬的乡下孩子造成的。她在陈家文身上付出的那么多努力,居然敌不过一个乡下来的孩子。
在于老师的目光里,陈家文的脖子像吊了一块大石头,脖子弯了,腰杆也弯了。
“你们在干什么?”于老师威严地问,似乎不只是在问陈家文一个人,倒像是在课堂上,而四个孩子则像是她的学生。
小辫子下意识地朝许奶奶的身后缩了缩,在小区里,他有些怕这个不苟言笑的于老师。
丁冬看着陈家文,觉得这个问题应该由陈家文回答,但是陈家文没有。而郭东东更没有回答的意思,丁冬只好代替陈家文回答了:“我们锻炼身体了!”
许奶奶说:“你们锻炼什么身体?你们就是踢球了!”
“我们没有踢球……”小辫子对她奶奶说。
“你们就是踢球了!”陈春香的眼睛瞪着丁冬,竭力做出和于老师相似的表情。
丁冬很无辜地对陈春香说:“足球在哪儿?你找!有本事你把足球找出来!”
丁冬没有忘记朝小辫子、郭东东闪了闪眼睛。
陈春香还真找了,把篮球场的每一个角落都找了,许奶奶也帮着找。可是哪里有足球的影子呀?她和于老师、许奶奶压根不会想到,那散落在地上的空了的矿泉水瓶子,才是这些孩子真正的“足球”。
于老师的目光飞到围墙外面的树上,围墙的外面有十几棵树,都长得枝繁叶茂,在其中的某一棵树上,藏上一只足球,对一个会爬树的孩子来说,那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于是,于老师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她用她的眼神在对丁冬他们说:“你们这点小伎俩还想骗得了我?”
陈春香失声地叫起来:“你们把足球藏到树上去了?”
轮到丁冬冷笑了,他对陈春香说:“你爬到树上找,看你找不找得到足球!”
陈春香怎么可能会爬树呀?她就是敢爬树,也不能当着于老师、许奶奶的面爬,更不能当着四个孩子的面爬。丁冬是不是猜中了陈春香不敢爬,或者不会爬,才这么说的?
于老师进一步把话挑明了:“足球肯定藏在这些树上面的某一棵上!”
许奶奶申明说:“我家小峰不会爬树!”
“我家陈家文虽然有时候也犯错误,但是他不会爬到树上!”于老师说。于老师要是知道陈家文曾经练习过爬树,真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这样说。
陈家文的脸红了。
陈春香一下子把意思听明白了:能把球藏到树上的人,非丁冬莫属。
陈春香一想到足球被丁冬藏到那么高的树上,心就怦怦跳:前几天爬树把一条好好的裤子爬坏了,他是不是非要把自己爬得从树上摔下来才罢休?
于老师这时又说了一句话:“这种孩子不好好管,早晚要出大事!”
这句话等于火上浇油,陈春香立刻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她的手一下子伸到了丁冬的耳朵上。
丁冬大喊:“你不能揪我的耳朵!”
陈春香的手触了电似的,拐了一个弯,然后用力拍到了丁冬的屁股上:“我叫你爬,我叫你爬……”
因为有自己的粉丝在场,因为有大人在场,丁冬不喊、不叫,也不跑,很有几分宁死不屈的意味。
于老师也好,许奶奶也好,都没有拦陈春香,大概她们觉得丁冬应该挨打。郭东东趁别人不注意,溜了。
小辫子冲丁冬喊:“丁冬,你跑呀!”
丁冬不跑。
说真的,陈家文此刻心里对丁冬只有佩服。丁冬不喊、不叫,也不跑,放在他这个好学生身上,能不能做到?真说不准。
陈春香住手的时候,丁冬狠狠地瞪了陈家文一眼,瞪得陈家文硬是矮了一截,也把陈家文对丁冬的佩服瞪没了。
这一眼在告诉陈家文:“都是你在你奶奶面前出卖了我,要不你奶奶怎么知道我会爬树?”
这一眼也向陈家文宣告:他和丁冬可能开始的友谊已经结束了。也就是说,丁冬和陈家文新的关系,因为陈春香的巴掌,一下子回到了原点,也是冰点。
“那可能开始的友谊”就像刚刚钻出地面的幼芽,如果持续发展下去,丁冬和陈家文就很可能成为好朋友了。遗憾的是,它被陈春香的巴掌给打没了。不,应该是被于老师给掐没了。
天地良心,丁冬冤枉了陈家文,陈家文在家,在于老师面前,真的没有提过足球,更没有“出卖”丁冬。
倒是小辫子在家告诉他奶奶,说丁冬爬树的本事厉害得不得了,比蜘蛛侠还要厉害。
这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来,到了篮球场门口,摩托车停了下来,是丁建国来了。
众人看着丁建国,丁建国看着众人,然后眼睛对着陈春香和丁冬,诧异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陈春香叫起来,手指着丁冬:“你看看你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