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带断了

鞋带断了

“你野到哪里去了?还晓得回家呀?”丁冬一进家门,陈春香的声音就凌厉地扑上来。

丁冬不慌不忙地放下书包,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不慌不忙地看了一眼丁建国,然后不慌不忙地说:“我锻炼身体了!”

这就是事先找好理由的好处。

丁建国正在看体育新闻,听到丁冬的话,他扭过头,问:“怎么忽然想起来锻炼身体了?是学校安排的?”

这也是陈春香想知道的,她紧盯着丁冬的眼睛,她的神情在警告丁冬:你别撒谎!

丁冬说:“市里的马拉松不是要开跑了吗?我们学校好多同学想长大了参加,现在都迷上了锻炼。今天我也跟他们跑了……”

陈春香看着丁建国,目光向丁建国传达了这样的意思:看他说得跟真的似的。

“好,你跟他们跑!”丁建国赞许地点点头,“无论什么时候,人都需要一副结实的身体,就是不参加马拉松,我们也要有一副结实的身体,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

“锻炼身体归锻炼身体,可别忘记把书读好!”陈春香这样说,表明事情就算过去了。

事情这么快就过去,有些出乎丁冬的意料。丁冬在心里感叹,陈家文不但学习好,连撒谎也比别人技高一筹。丁冬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然后把自己的一双脚伸到陈春香面前:“妈,我鞋带断了,鞋子没法穿了!”

鞋带断了,那么至少可以在鞋子上看见剩余部分的鞋带,可是陈春香看见的是,丁冬鞋子上的带子整个儿都没有了,真不知道丁冬是怎么穿着鞋子走回来的。

“断了的鞋带呢?”陈春香问,她想看看鞋带还能不能再用。

丁冬说:“我扔学校了。”

“明天去学校找找看,看能不能再用。”

“肯定不能再用了,要是能用,我也不会扔!”丁冬说,“妈,给我买一双新鞋吧!”

“不就是鞋带断了吗?妈给你想办法!”陈春香说着,走了,她很快拿来一副鞋带。

丁冬一看,就跺着脚嚷:“我不要,难看死了!”

鞋带是旧的,颜色跟丁冬脚上的鞋子也不配,那是丁冬过去鞋子上的,鞋子扔了,但鞋子上的带子被陈春香取了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陈春香过日子真是太会精打细算了。

“什么难看?换一根旧鞋带就难看了吗?”陈春香不高兴地说。一个小学生,刚来到城里,就惦记着要好看的,可不是好的苗头,她也不可能助长这种苗头。

丁冬诚恳地说:“妈,你看这双鞋,都已经挤脚了,跑步时,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你再看看我的脚——”

丁冬甩掉鞋子,脱掉袜子,把自己散发着汗味的脚伸到陈春香的眼皮底下。

这双脚红红的,完全是踢球踢出来的。

“真挤脚啦?”

“要不是挤脚,鞋带也不会断呀!”

“你的脚怎么长得这样快呀?”话是这么说,但陈春香的语气已经软了。

在这关键的时候,丁建国说了关键性的一句话:“那就给他买一双,身体跑好了,少得一两次感冒,就把一双鞋子的钱省了!”

“明天就买,我下午要穿!”

“好,给你买!”陈春香终于说出了丁冬想听到的话。

“妈,你给我买那种带钉子的球鞋,这样跑起来不会摔跟头!班上好多同学都穿这样的鞋!”

丁冬没有直接说买足球鞋,这是有讲究的。如果直接说买足球鞋,会让爸爸妈妈疑心他买足球鞋是为了踢球。

丁建国已经又去看电视了,这时他说:“噢,对了,再给我买一双球鞋,也是那种鞋底带钉子的球鞋。”

陈春香失声叫起来:“你凑什么热闹?你买鞋做什么?”

看到陈春香脸上的不满,丁建国说:“我也跑步呀!那天我也要跑马拉松的……”

陈春香露出不屑:“就你还要跑马拉松?”

丁建国年龄不大,但已经开始发福了,肚子也开始凸出来。像他这样的身体去跑马拉松,别说跑完全程了,连三分之一程都不容易。

丁建国正色道:“我们单位每个人都报了名,我们科长说了,能不能跑完是能力问题,跑不跑是态度问题!”

说了这句话,丁建国又去看电视了。

陈春香含糊地嘀咕了一声,鞋子跟跑马拉松联系起来了,跟丁建国的科长联系起来了,这双鞋是肯定要买了。

两双鞋子的开销毫无征兆地降临到陈春香面前,她心里真是气不顺,然后她粗声大气地对丁建国说:“吃晚饭了,别回来就只顾看电视!”然后又对丁冬命令道,“你把鞋带系上,明天上午还穿这双鞋,要不就光着脚去学校!”

丁冬乖乖地把那副旧鞋带系到鞋子上,不过丁冬的心里可是乐开了花。

有几句话要替丁冬更正一下,丁冬鞋子上原来的带子不在学校,而是在小区的垃圾桶里,是丁冬在走进家门前用刀子割断的。

为什么要把好好的鞋带割断?这是丁冬在路上就想好的主意。小辫子、郭东东、陈家文都说要买一只新足球,最终能不能买上,丁冬根据自己要买足球的经历,觉得事情比较悬:会有哪一个大人能痛快地给小孩买足球踢呀?

小辫子和郭东东说要买球鞋,这件事实现的可能性比较大,因为鞋子是穿在脚上的,不是用来玩的,而脚总是要穿鞋子的。

如果小辫子和郭东东都有了足球鞋,而丁冬没有,那是非常不好的,也与小辫子、郭东东,甚至包括陈家文,对他的崇拜不相符。

所以,丁冬必须要买一双足球鞋。

这就是丁冬为什么要把好好的鞋带,用刀子割断的原因。鞋带断了,鞋子就不能穿了,那自然得买一双新的,放在哪里这都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吃过晚饭,洗过澡,丁冬自觉地去做作业了。丁冬唯恐别人不知道他在做作业,他大声地对陈春香说:“妈,我做作业去了!”

丁冬希望妈妈在看见他做作业时,心情能好受一些。

第二天,丁冬如愿以偿穿上了一双新球鞋。

穿上新球鞋的感觉真是棒,丁冬恨不能把双脚扛到肩膀上,让别人都能看见他的新球鞋。有了鞋,丁冬又给自己准备了一瓶矿泉水,准备了一张创可贴。矿泉水和创可贴,都是家里有的。

下午到了学校,丁冬连自己的教室也没有去,直接去找郭东东、小辫子,还有陈家文。丁冬如此急切地想看见他们,把新球鞋给他们看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想看看他们买了足球没有。

小辫子和郭东东都穿了新球鞋,连同陈家文,他们都带了矿泉水和创可贴。小辫子带了两瓶矿泉水,两张创可贴,还带了零食,那样子就像要去旅游

不过,谁也没有带来新足球,包括陈家文。

陈家文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在奶奶面前说话的分量,他以为只要他一跟奶奶说买足球,奶奶肯定会答应。

谁知,于老师听了陈家文要买足球,盯着他看了半天,说:“你怎么忽然想起来要买足球?你可以去吹笛子,可以去画画,可以去学弹琴……为什么要去踢球?踢球很好玩是不是?可是你想过没有,一般什么人才去踢球?”

难道什么人能踢球,什么人不能踢球,还有明文规定不成?陈家文说:“我就是喜欢踢球嘛,踢球也是锻炼身体!”

“你跑步我不反对,但是你不能踢球,你要是踢球了,心就玩野了,到时候就收不回来了!”于老师丝毫没有通融的余地。

于老师固执地认为,踢足球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孩子所为,一个将来要做绅士的人,怎么能去球场上跌打滚爬呢?

于老师甚至觉得,一个孩子读书读得跟豆芽菜似的,那是一种境界,至少说明这个孩子的心里只有读书。

于老师的眼睛又盯着陈家文脚上的球鞋:“你今天是不是踢球了?刚穿的鞋子……”

“我没有踢球,我跑步了!”陈家文气呼呼地丢下这句话,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怕奶奶就鞋子的问题再追问下去,到时候自己招架不住。可是陈家文也不想想,做过那么多年老师的奶奶,就那么好骗吗?

小辫子是三代单传,家里人听他说要买足球踢,一口回绝。

“你才多大?踢什么球?伤着哪儿怎么办?真要踢的话,等你长到二十岁再踢!”这是小辫子的奶奶说的。

长到二十岁,要等那么长时间?小辫子想也不敢想。

郭东东的爸爸倒是非常干脆,他说:“行!不过那要等你考试考到满分了,到时你要多少足球,我都给你买,哪怕给你拉一卡车足球回来!”

郭东东不需要一卡车足球,他只想要一只。可是,考试要考到满分,是郭东东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丁冬安慰大家说:“算了,我们先踢中学生的足球!”

好在踢球只需要一个足球,假如每人买一个足球来,那怎么踢呀?到时候踢谁的足球好?